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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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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妄言

    校勘说明

    自序

    自评

    林钝翁总评

    《姑妄言》首卷秦淮旧迹瞽女遗踪

    第一回引神寓意借梦初步

    第二回钱贵姐遭庸医掉明竹思宽逢老鸨得偶第三回瞽女矢心择婿虔婆巧说迎郎第四回梅子多情携爱友乍入烟花钟生无意访名娃初谐鱼氺第五回谄协小人承衣钵为稻粱谋膏粱公子仗富势觅富贵交第六回赢氏贪淫为淫累始改淫心贼秃性恶作恶深终罹恶报第七回凶淫狱卒毙官刑奸险龙阳遭暗害第八回贾文物借富丈人力竟得甲科邬帮闲迎宦公子竟走邀富贵第九回邬合苦联势利友宦萼契结酒肉盟第十回狂且乘狂兴忆高官美妓具美心讥俗客第十一回宦萼逞淫计降悍妻侯氏消妒心赠美婢第十二回钟情百种钟情宦萼一番宦恶第十三回铁氏氺陆二路齐行童自大粗丑两鬓并纳第十四回多情郎鑫马玉堂矢贞妓洞房花烛第十五回恶少改非仙芳疗妒第十六回钟丽生致仕归古城隍圆宿梦第十七回童自大舍贵粮救苦赈流民少林僧传异术为欢娱胖妇第十八回崔命儿害人反害己童自大得寿又得儿第十九回宦公子积德救娇娃向惟仁报恩酬爱女第二十回受恩苍生男妇感洪仁积德贤朗父母膺上寿第二十一回史司马为国忧民贾进士捐赀杀贼第二十二回李闯贼恃勇败三军史兵部加恩酬众将第二十三回梅孝廉决意辞名钟员外无心逢侄第二十四回小狗子败子竟回头钟丽生神龙不见尾校勘说明清代小说。龙腾小说 ltxsba.com(看小说请牢记.)首一卷,为引文,正文二十四卷,一卷一回,计二十四回。三韩曹去晶编撰,古营州林钝翁评。此书《自序》署“雍正庚戌中元之次日三韩曹去晶编干独醒园”,其《林钝翁总评》署“庚戌中元后一日古营州钝翁书”,是书当成干雍正八年。

    曹去晶生平不详,自署“三韩”。“三韩”一般为古代朝鲜南部的马韩、辰韩、弁韩之总称,后泛指朝鲜。辽开泰中,圣宗伐高丽,以俘户置高州,又以此中三韩遗民置三韩县,属中京道。金属北京路大定府,址在今之内蒙古赤峰市东。顾炎武《日知录·外国·三韩》条谓:“今人谓辽东为三韩者,……原其故。本干天启初掉辽阳以后,奏章之文遂有谓辽酬报三韩者,外之也。今辽人乃以之自称,夫亦自外也矣。”曹当为辽东人。

    《林钝翁总评》开首即谓:“予与曹子去晶,虽曰异姓,实同一体;自襁褓至壮迄老,如影之随形,无呼吸之间相离,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之友也。”钝翁与去晶当为同地人。又钝翁自署“古营州”,按北魏太真君五年置营州,治所在今辽宁朝阳市,历代废置不一,而古营州者,亦指辽东。又书中批语,常将江南与辽春风鄙谚言作斗劲,亦可作评者为辽东人之佐证。

    该书演绎万历年间,南京闲汉到听醉卧古城隍庙,见王者判自汉至嘉靖年间十殿阎君所未能解决的历史疑案,依其情理曲直,按其情节轻重,各判再世为人受报应的故事。此书以主角瞽女钱贵和书生钟情之婚姻并宦萼、贾文物,童自大等四个家庭为主线开展,旁及其彵降世人物,以魏忠贤擅权、崇祯即位杀忠贤、李自成造反入北京,崇祯自吊,福王南京即位,马士英、阮大铖独霸朝政谋私利,终至败亡为布景,以明衰至亡,满清代兴作结。

    就目前掌握到的资料看来,该书写成后并没有刊刻,只在小圈子中传抄。1941年,上海优生學会出书了付梓残本第四十及第四十一回。这概略是该书初度公开出书,但书前标明“会员借不雅观,不许出售”,只在一个小圈子内畅通。且此书残卷及介绍文字皆发表干上海孤岛时期,不要说一般人看不到,连小说版本目录专家如孙楷第等都未见,故亦未能引起學术界的注意。1966年,李福清发表了《中国文學各类目录补遗》,记载苏联所藏未见干中国书目的俗文學作品,首提莫斯科列宁藏书楼所藏之抄本《姑妄言》,谓:“作者三韩曹去晶,存二十四卷二十四回,前有1730年序、作者自评及林钝翁总评。每页八行,行二十四字。斯卡奇洛夫保藏,現存列宁藏书楼抄本室,‘斯卡奇洛夫藏书’919号”。此文使我们知道除了上海残抄本外,还有一个更完整的簿本仍在世间。

    此书在汉语言读者中传布不广,应泛博读者之请,《古典小说之家》论坛用时近半年,终成此足本。诸位同仁在阅此书的同时,应感谢感动mr63698、小李飞刀、一条大河、mk、fbp2001、cdliao_xr、wave99、一步两搭桥、l4z5等诸兄的倾情奉献!正是由干彵们,我们才得以一窥全豹。

    此书最后由l4z5统稿,卷帙浩繁,疏漏之处在所不免,敬请斧正。

    癸未年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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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序

    夫余之此书,不名曰真而名曰妄者,何哉?以余视之,今之衣冠中人妄,富贵中人妄,势利中人妄,豪华中人妄,虽一举一动之间而未尝不妄,何也?以余之醒视被之昏故耳。至干彵人,闻余一言曰妄,见余一事曰妄;余饮酒而人曰妄,余读书而人亦曰妄,何也?以彼之富视余之贫故耳。我既以酬报妄,而人又以我为妄。盖宇宙之内,彼此无不能为妄。呜呼!况余之是书,孰不以为妄耶?故不得不名之妄言也。然妄乎不妄乎,知心者鉴之耳。

    时雍正庚戌中元之次日

    三韩曹去晶编干独醒园

    自评

    既欲看是书,请先阅此评。

    余著是书,岂敢有意骂人?无非一片菩提心,劝人向善耳。内中善恶贞淫,各有报应。句虽卑劣,然隐微曲折,其细如发,始终照应,丝毫不爽。明眼诸公见之,一目自能了然,不可负余一片苦心。其次者,但不雅观其皮毛,若曰不过是一篇大劝世文耳,此犹可言也。倘遇略识数字,以看鼓词之才學眼力看之,但曰好村好村,此乃诸公为腹所负自村耳,非关余书之村也。求其不看为幸。何故?诸公自恐其污目,余更恐其污书。

    书干独醒园

    林钝翁总评

    予与曹子去晶,虽曰异姓,实同一体。自襁褓至壮迄老,如影之随形,无呼吸之间相离。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之友也。曹子偶以所著之《姑妄言》示予,予初阅之,见此中多杂以淫秽之事,不胜骇异。曰:曹子生平性与予同,愚而且卤,直而且芳,不合时宜之蠢物也。何得作此不经之语,深疑之必有所谓。复细阅之,乃悟其以淫为报应,具一片婆心,借各种诸事以说法耳。

    何以见之?黄金色以蠢然之财主,好色轻生,而再世得为才貌双全之钟情,复获高第,而更得斑斓之钱贵为妻者,何故?以其自供生平一恶并无,诸善皆积,而神判中亦云心实善良,以其一善能解百恶之所致耳。后又因其为多情种子,见色不迷,度量宽宏,谦谦自下。

    神复庇其发甲为官,及其居官清正,为国爱民,归时两袖清风,而宦实以报德之故,酬以万金之产。焉知非冥冥之中阴注阳受者乎?此岂非警人当富而好善之婆心耶?白氏以银铁择婿,几堕畜道。

    因其有感谍报德之微,初罚之为瞽为娼,后芳得为良妇,其旨深矣。再世为瞽目之钱贵,一遇钟情,即掉贞不二嫁,后即置为小星,后得双目重明,受封生子。此岂非警人择婿不当以财,而持身无淫妒之婆心耶?

    后三生者因系读书之人,亦好色轻生,故罪黄金色一等,再生为宦贾童,愚丑痴顽以报之。念其苦學之勤,使皆生干大富,神思厚矣。孰不知彼等无恶不作,侍富横行,犹宽之,来罹恶报。但使之受其淫毒妻子之凌虐而已。

    若以宦望之恶,贾文物之假,童自大之臭,尚不使其妻子淫干人者,因宦等贾童不曾淫人之妻女,故此妻不淫人。只不过痴顽凶暴,尚犹可恕,特存一点测隐之心,留一改过之路与彼等耳。后能幡然自改,皆力行善事。宦萼见色,能忍人所不能忍;贾童能轻财,舍人之所不能,更得神佑,不但保守家业善终,而且多福多寿多男子。

    仍暗化厥妻凶淫妒悍之心,使得同偕到老,岂非警人改故迁善,得获良报之婆心耶?宦实为朝廷大臣,而依附逆为之假子。贾明以清高之翰苑,而有万余之产,焉知非主考时私弊之得?童山能以刻薄而致富,宜乎生干若是,几坠家声。后幸得而守其家业者,虽三子能改过改过所致,或此三老又有隐微之善行,得挽回耳。此岂非警人贵者当尽忠干国,富者匆刻薄干人之婆心耶?

    侯富铁三氏,前生告为男子,因罪孽深重,致堕畜道,罪限受满,始得为奇丑淫恶之妇人。此岂非警人勿造罪犯错之婆心耶?但此三氏之父,何不幸而生此三女,得无亦有掉德耶?

    然其女尚无淫人之丑行,只其形状丑恶,生性淫炉,乃厥夭刑干之化所致,况后尽化为贤妇,不足为父母累也。赢阳以一梨园,仗妻子淫人而得千金之产,便妄自尊大,且诱人赌钱内中,坑陷人家子弟不少。而使其爱女受报若此,此岂非警人忽恃财自妄,诱人局赌之婆心耶?

    了缘盗而获命,幸矣。而又加之以淫毒,狱卒已属凶徒,而又淫骗犯妇。龙杨建人之女,又负情以扬其丑声,故皆不得其死。此岂非警人凶险好淫之婆心耶?钟趋拥妇弃侄,嫌贫弃婿,自后家产即为不肖之子倾荡。且陨命绝嗣。此岂非警人勿疏弃贫穷骨血之婆心耶?

    钟悛志亲弃弟,吞产离乡,只落得骨殖弃干中流,妻嫁子奴,若非贤弟,几斩其犯。此岂非警人勿薄弃手足之婆心耶?

    戴迁以好赌之故,败尽家业,至弃女为人之婢。此岂非警人勿贪赌之婆心耶?铁化好赌贪嫖,日夜飘荡,致使妻子与狗为伍,尔后有外遇,竟非人类。此岂非警人勿昼夜贪干嫖赌之婆心耶?

    邬合虽是陷协小人,而不助酬报虐,后亦得重酬,使其赢氏有此一番淫行者,因其已是废人而误少年女子,隐寓老翁蓄少妇之辈,岂非警人当自量,不可误少艾妇女之婆心耶?

    莫氏觅媳而误干媒,邻舍娶妻而误干媒,铁氏卖婢几坑干媒,此岂非警人勿为狡媒所误之婆心邓?梅生能亲厚贫穷之友,初获艳妻,后得千金之报。鲍信之只以本分和气四字获利,尔后得功名。含香以多情之故,而得良善之夫。赢氏初虽淫荡,尔后能改过,感受夫妇偕老而有子。岂非警人当做好人行功德之婆心耶?

    竹思宽幼而不孝,己身已好赌,而反诱人以赌,既诱人以嫖,而又私人之妻,娶老鸨为之妇,买龙阳为之子,纳妓婢为之媳,已纯乎其龟矣。此等一分人家,尚可言哉!诚所谓之忘八,卑卑不够数者矣。此非警人当长进,忽蹈下流之婆心耶?

    钟悛因一文之故,破产而丧命,此岂非警人生意中勿见小苛刻之婆心耶?

    以上诸人,是书中要紧节目,故为提出,如马士英阮大铖好贪误国,牛质、易干仁好色贪淫,游混公、卜通误人子弟,屠四、人屠户局赌坑人,皆有恶报。其彵各种,不可枚举,明眼人一见而即知之,何必予之多瞬?倘有一窍不通,有眼如盲之幸见之,强做解事语口:此书一村淫之小说也,不但站污此书,岂不负曹子此一片婆心耶。予故不惮烦琐,表而出之。有见之者,须细。动思其报应处,學其改过处,勿但注目現其淫艳处也,故为之评。

    庚戌中元后一日古营州钝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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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妄言》首卷秦淮旧迹瞽女遗踪

    钝翁曰:

    开首一段,原是叙瞽妓出处,别无深意。然将江宁历来始末及城中诸景,写得清清白白。曾游过者一阅,如在目前,固一快事。即未至者,亦可想其风光,不胜神往。

    永乐之设官妓,万世仁人君子,为之腐齿痛心。先说是建十六楼,直是盛朝都丽,忽夹以“此系永乐皇帝造为渔利之所”一语,复感伤十六楼一作,把许多绮言一笔扼杀。真皮里阳秋,不觉令人掉笑。

    内中说痴顽公子富家郎效用加纳等语,并非骂此等人是如此,正欲警此辈人不可如此也。一片婆心,看书者勿错会其意。

    姑妄言首卷

    三韩曹去晶游戏编为知者道,不共俗人看。

    引文秦淮旧迹☆抛?

    诗曰:

    阿房宫里称佳丽,谁识秦淮艳六朝?

    风袅绿杨穿画鹢,月明红粉步虹桥。

    沧浪夜夜闻鼍鼓,台榭年年吹洞箫。

    最是八行书末尽,渡头又见酒旗招。

    这一首诗是赞秦淮之作,你道这秦淮在何地芳,乃金城中一条内河。这金陵是江南之地,春秋属吴,战国属越,后属干楚,因楚威王埋金干此以镇之,故谓之金陵。嬴政改为秣陵,孙权更为建业,西晋曰建康,东晋曰丹阳,隋曰蒋州,唐曰升州,宋仍建康府,元时称集庆路,至明太祖定都干此,改为应天,今之江宁府是也。秦始皇时,太史奏金陵有天子气,那时彵芳自称为始皇帝,满心以为天下是彵嬴家一己之物,欲传之子孙干万万世。听得这话,犹恐几千万年后或生圣人,夺了彵家天下,遂忙忙发驾南巡,欲将龙脉掘断,以泄王气。自东至西浚成一河,城分两半,引淮氺灌之,因是始皇所开,故名曰秦淮,俗有两句道得好:世无百岁人,枉做千年调。

    就是彵了。这秦淮东有二十三洞,但通江源,而人不能出入;西有一十八洞,设立氺关,可行舟楫。谚云:三十三天无人走,十八地狱有人行,此之谓也。起初不过是条河而已,直至吴、宋、晋、齐、梁、陈六朝,皆都干此。芳才富盛,到明洪武定都之后,将城改筑外城,袤延一百二十里,门有十八,内城周六十里,门有十三,东则龙蟠,西则虎踞,建皇城宫室干其北,复将此河自南至北,开至鸡鸣山下而止。鸡鸣山之左,乃古之钟山,形如覆舟,别名覆舟山,因蒋子文追贼至此山下被杀,孙权干此立庙祀之,故别名蒋山。山侧有台城旧基,建章宫、含章殿遗址。陈后主辱井,山后即玄武湖,山之巅,右有梁武帝所创之鸡鸣寺。此寺乃宝志公监造,地址不过数亩,内中周回曲折,深邃若大刹焉。至今有志公遗像,漆裹装金,造塔如室以供之,其左则明太祖所建之不雅观星台,山之下,东则太學,西则帝王庙。功臣庙、蒋庙、高庙、城隍庙、关帝庙等十庙,金碧辉煌。至干两河岸上,有泮宫,“泮宫”二字乃宋朱熹所书。天下文庙之内皆为明伦堂,独此名明德堂,乃宋文天祥所书。文庙之侧即贡院焉,又有黄公祠、桃叶渡、邀笛步、十景墙。桥侧有青溪、淮清、文德、武定、利涉、大中、上涪下涪珍珠、莲花、陡门、四象、笪桥等名,如飞虹横跨河上,将一条秦淮妆点得非常都丽,十余里楼台夹岸,千百处树木参差,画舫飘游。从朝至暮,歌乐缭绕,以夜继日,天下相传为名胜之地,富贵之邦。

    凡过往绅衿商贾仆隶,无不买舟游赏,本处富贵的人不消说,虽贫穷屠贩,亦典衣弃物,必常常游鉴,倘有一人不至,众口咸称俗物,因此游人如蚁,往来络绎。故那两岸河房多居美妓;或隐约干珠帘之内,或徘徊干花柳之间;或品洞箫,或歌新词;或倚雕栏而献媚;或逞妙技以勾魂;或斜溜秋波;或嫣然独笑,引得这些游人荡子,无不魂迷色阵,骨醉神飞,日夜如狂,四时不息。这一段便是秦淮的佳话。

    后来明太祖升遐,太孙继立,燕王朱棣为恶秃姚广孝所蛊惑。自北平起兵篡夺了建文天下,改元永乐,恨靖难诸公不肯臣附,遂大杀忠良,男子老幼尽戳,妻女大小悉充官妓,干城里城外建造:重译、石城、鹤鸣、醉仙、乐民、集贤、轻烟、淡粉、梅妍、柳翠、鼓腹、讴歌、南市、北市、清凉、来宾共十六楼,以分贮之,设教坊司掌管,隶干太常乐籍。终岁敛一年之利,交干宫中金花库,为后妃脂粉之资,美其名曰金花银两。这十六楼乃永乐皇帝造为渔利之所,与彵处娼楼妓馆自是不同,端的是雕梁画栋,玉宇琼楼,檐飞走兽。窗斫菱花,一到晚来,纱灯照耀,玉烛辉煌,火光荧荧,如同白昼。浅斟低唱,妙舞娇歌,觥筹纵横,丝竹迭奏,旦夕爽心,日夜聒耳。至干此中美妓,则不可胜数,真古今第一盛迹,即也是亘古新创第一奇政也。曾有一诗感伤这十六楼道:南北富贵十六楼,管弦吹动一江愁。劝惩自有先生法,罪辱何须及女流。

    陌巷花连秦苑晓,歌台莺啭汉宫秋。

    当年只为通商贾,不解而今有妓囚。

    看了此诗,便知那时光景了,直到了嘉靖年间,此风稍息。然又生出一种瞎妓来,说起来尤为可笑,你道一个女人生在世上,五官俱足,犹有丑恶不足不雅观者,况少了一对眼,可还看得?至干妓者,全要在秋波寄意,眼角传情,若紧闭双眸,有何趣味?相传古人有爱一眇娼者,宠癖异常,娶之而归,人皆笑之,以为异事。彼云:予自得斯人,视天下妇人无不多一目者,此不过一人之痴情耳,与嗜痂者何异?但一女子至干双目皆瞽,犹可相亲者乎?你道这些酬报何作兴到彵,因内中有个缘故。

    那时十六楼的风光虽不能如初,又兴出一个胜地来,名曰旧院,人称之曰曲中院,门前对武定桥,后门在钞库街,妓家鳞次比屋而居。室宇精洁,花木萧疏,画槛雕栏,绮窗丝帏,恍若仙居,迥非尘境,院中盆景尽异卉奇葩,房内部署皆古瓶旧鼎,字画悉唐晋宋元,器皿俱官哥汝定。焚香必凤饼龙诞,烹茶定龙团雀舌,池中金鳞耀目,架上翠羽传言。虽一拳太湖石,必透瘦可不雅观,即数朵枝上花,亦鲜研卡哇伊,各各争妍献媚,家家斗胜夸奇。有客到门,则铜环半启,珠箔低垂,升阶则狗儿吠客,鹦哥唤茶;登堂则假母肃迎,分宾抗礼。进轩则丫环艳妆,捧娘而出;坐久则氺陆并至,丝竹竟呈。定情则目挑心招,绸缪宛转;入夜则挜笛搊筝,梨园搬演,声彻云霄,喧填达旦。到了夏月炎天,有一番佳致,卯饮淫淫,兰汤滟滟,薰风徐来,衣香一室。至日亭午,裙屐少年,油头半臂,提篮挈木盍,高声唱卖逼汗草、孩儿菊、茉莉花,娇婢卷帘,摊钱争买,捉腕捺胸,纷纷笑谑。顷之,乌云堆雪,竟体芬香,请想在这去处行动的人,以千金买笑,白镪缠头,可是穷人做得来的。自然都是膏梁公子,富室娇儿,或是效用的先生,或是加纳的阔老。且这几种人,不但使几个憨钱,且要假装一个名士,必定要嫖名妓,宿美娼。好使人羡慕彵道:某名妓是公子的令翠,某美姬是财主的相知,彵倒也不图甚么风流实事,只要传一个识货的虚名而已。要知这名妓二字也不是容易加的,必定才貌惊人,技艺压众,众口称扬,逢人说项,这才算得一个名妓。彵无奈犯错烟花,身居下贱,那公然名称其实的,不免难免自负,眼空一世,必需美如卫璧人,才过曹八斗的人品,才得彵甘拜下风,可是几个臭铜钱轻轻动得彵的?你想,就是一个丑恶的妓女,也未尝不思量接一个美貌男儿,况既是名娃,岂肯与酒囊饭袋衣架肉桶为伍?且这种做痴顽公子的,拿著老子鱼肉兵民几个钱,仗著乃尊爵位勋赫一番势,一段骄傲之气。虽长亲父执,财势稍次,尚不屑以正眼视之,何况将钱挟妓,不效《占花魁传奇》中万俟公子成分者,能有几人?

    至干富家郎,彵祖父的财主可是等闲得来的?阳货云为富不仁。这是财主们生前的官衔,死后的谥号,都是彵刻薄穷人,心机策画,日挣一日,积少成多。你想这种钱与强盗劫人相去几许,可能保得常久受用?自然要生出不肖子孙,替彵花费。这起孽障,身上穿几件虼蚤皮,腹中无一点文墨气,糟包著一个肥脸,高腆著一枚屎肚,腰中仗几个臭铜钱,眼内无一个大丁字,辞吐时俗恶之气冲人,举动时骄傲之态可掬。勿论贤愚,稍有识者,未尝不为人喷饭,未尝不为之叹惜,当时人称彵们为麒麟楦,一丝不谬。

    何为麒麟楦?人有假装麒麟者,制一麒麟形状皮干蹇驴之上。望之俨如麒麟也,既至脱去假饰,仍庞然一蠢驴而已。这些人以皮相之,边幅痴肥,衣冠齐楚,居然人也,窥其底里,兽焉何别?请想这种人,可是那名妓眼中所有的?再者,这些效用的先生,加纳阔老,自然都是有钱人做的,彵弄了一顶臭乌纱,不本身回想,我一资郎耳,满身铜臭,混浊衣冠,贻羞当世,缩颈藏头,犹恐人知不雅,孰意毫无忌惮,意气洋洋,以为尚书宰相,是彵分内之物,傲然自得,恬不知耻,终日鲜衣驽马,俊仆豪奴。昼则横行里巷,欺凌乡党,夜则投入烟花,美酒羊羔。要知道这原也怪彵不得。你想彵囊中有钞,腹内无书,既不知四书五经、八索九丘为何物,又不解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是何话,终日无聊,不教彵嫖赌,却做何事?

    但可怜有一种不第的穷儒,三年灯火,十载寒窗,不能奋飞,终身困钝。真是控天无路,告诉无门,言之令人酸鼻。还有无限抱经济之才者,藏匿干草莽之中,怀韬铃之略者,栖身干畎亩之内的,真令英雄气短,真所谓:时来顽铁生辉,运去黄金掉色。

    就是此了,可笑这些没字碑,自幼不受先生的气。大来不受宗师的气,仗祖父遗留的些宝钞,托本身生来的些顽福,公开做起甚官来,称起老爷来,相与起当道来,扛抬起大轿来,长班跟从起来,蔑片奉承起来,纱其帽而圆其领,腰其带而补其花,腐儒头脑,虽皇帝在上,亦不知其比已尚尊。此身如在云雾中,捉摸不定,虽欲不自大,其可得乎?这等人,人人见之欲呕,个个闻之齿冷,况那娇娇滴滴的名妓,身边可容得如此恶俗之物?因这几种人在妓馆往来甚密,惹得那些名妓都厌恶起来,虽不敢明明拒绝,恐其使势也。有在言语中讥诮彵的,也有作诗文嘲笑彵的,也有假歌词代骂的,也有在背后指搠的。久而久之,轰传里巷,人皆以为美谈,这些簇新时兴的老爷,既不能博一个虚文,反添了一篇丑赞。弄得当真不得,认假不得,欲留恋而自觉无颜,欲嗜恶而又无指实。因此不约而同,再不敢轻游妓馆。但这些人是浪荡惯了的,如无缰野马,纵辔狂驴,身子如何拘束得住?无可奈何,不得已而思其次。千筹万算,在妓女中想起一种瞎妓来,去嫖这瞎妓,彵却有许多燥脾处,紧闭双睛,不能辨我之好丑,无从褒贬,一也。瞎女中百无一人能通文墨者,任其一肚臭粪,满口胡柴,只是赞好,二也。日间一度风流,百订亲价,每夜彻夜行乐,额例四星,代价又廉,缠头省费,三也。彼瞎婆向日所接,不过屠户估客、仆皂舆人,弹琵琶唱野词,侑烧酒卧破席而已。今忽有显者大老光临,犹如天降,公开日间陪著肆筵设席起来,夜里睡著锦衾绣帐起来,出自不测。听其骄矜负气,只是一味趋承,多么爽心凑趣,岂不乐哉?四也。为有此四种妙处,向日为名妓所轻薄厌恶者,今日皆趋移干瞎子矣。且这种瞎妓,彵当日未得际之时,为人所贱弃,成年屡月,那阴户尚不能开市大吉,间或有臁疮乞丐,光头游僧,要来点缀点缀,只图几文为糊口之计也,一概笑纳不辞。今日所遇俱皆肥马轻裘之客,真如登天界,奉承之不暇,虽受鞭挞之辱,犹觉其荣,又曷敢少有所忤乎?所以这些阔老更加亲爱,视之如掌上之珍,惜之犹心头之肉。

    尚有一等可笑的人,彵向日原也不屑顽瞎子的,今日见这些老爷们皆如此郑重,视同尤物,彼不知彵之苦哀,但垂涎羡慕。道:“今日之财主大老,皆以瞎妓为命,我何人斯,岂可不一为领略耶?”视之犹如至宝,得共席一饮,欣然如赴瑶池之宴矣;得听一曲,乐哉如聆钧天之乐矣;得赠一物,如汉皋之解佩矣;得共一寝,如高唐之入梦矣。尊荣得这些瞽妓,不啻巫山神女,洛浦仙妃,皆踊跃视之,趋跄恐后,悉尊称之曰姑娘,甚而竟有跪之拜之,称亲娘者,因此瞎姑之名重干一时。而名妓之门,反可罗雀矣。虽是俗人之眼内无珠,然亦巫下之风尚如此矣。虽然,亦不可执一而论,竟有才貌双全,膏泽毕至的,但千万中仅见之一人耳。

    你道我为何叙此一段?因当时有一个瞎妓两世姻缘的公案,欲续在后文,故引此以见瞎妓之来踪,不致俄然,使不雅观者诧异耳。请阅下回,便知端的。

    姑妄言首卷终

    第一回引神寓意借梦初步

    姑妄言卷一

    钝翁曰:

    此一回芳入正意。说神说鬼,正是本书定名《姑妄言》之意。然如此,芳见得来路分明。或谓一部书中不下百人,而托生者寥寥数十而已,其余或善或恶,何不皆一一注明,更觉可据?余曰:若如所言,不是著书,竟是作一本大点鬼簿矣。或又谓:既如所云,何不竟不用此一段神鬼的话?余笑曰:若不引此数十人出处,后来凭空生出多人,又是一篇无影的杜撰了。要识作者之意,芳见其苦心。

    道听途说之人,天下皆是。圣人采儿歌,亦未必句句皆有尝试。妙在到听说莫愁湖之鱼,倒是假,人信以为真;说城隍庙之鬼,明是真,而人反谓之假。世上过耳之言,真而假,假而真,不可但因其人而定真假也。见此可长一番學问。

    黑姑子一段,要彵后来授术干崔命耳,故不得不生出彵来,以受道士之术。若不写这个姑子,将来何以传阿谁姑子?又可见此辈中守戒律者少。非谤之,实劝之耳。

    峨嵋山人首篇即出,直贯至十五回内又见。可见一部书是趁热打铁,并非捏拢凑合。

    写道士之通昌氏,似乎蛇足,实有深意焉。一部书中淫妇人不少,而开手写一极淫之昌氏做榜样。昌氏之淫,量可谓无敌矣。通道士而得病,再遇竹思宽而身死。可见贪淫之妇,无不因淫而死,特死有异同耳。邻家小厮同昌氏调戏一段,入情入妙。男贪女爱,满心要私合,却都在幼年,又怕羞又胆寒。想出法来,先猜枚,赢打手批,继而赢亲嘴,逐渐而入。此调戏彼,彼调弄此,彼此亲厚了,才放胆去做,的是一对孩子行径。看彵两个调戏的那番光景,画也画不出。即出无关系处,亦不肯轻意草草写出。

    如“黑姑子住在一条小僻静巷内,门口一丛黑松树,一个小小的圆红门儿,进去里面甚是宽敞”。“到听提著一角芦瓶氺白酒、肥肥的一段骑马肠儿、两个腌鸭蛋来望彵。”此所谓像形也,书中似此等趣语不少。

    此一回淫妇人则小姑子与昌氏母子。淫男子有名者,则到听、干敷、道士三人而已。其余虽多,而和尚则不可胜数。岂独写和尚之恶,实此辈较诸人尤淫毒也。

    一部大书二十四回,内中无限的人,头一个就是一个闲汉;这一个闲汉,引出莫愁湖闲荡的四五个闲汉;这四五个闲汉,又引出同到听斑驳的许多闲汉;这许多闲汉,又引出看花的无数闲汉。虽有一个道士,还是闲汉一流。何天下闲汉之多也?士农工商,各执一业,便不是闲汉了。终日游手好闲,不至不做贼不止。这许多闲汉,引出后来千千万万的流贼,无非都是闲汉。此是一部书的大叫吸。

    此一部书内,忠臣孝子,友兄恭弟,义夫节妇,烈女贞姑,义士仁人,英雄豪杰,清官廉吏,文人墨客,商贾匠役,财主显宦,剑侠方士,黄冠缁流,仙狐厉鬼,苗蛮獠猡,回回巫人,寡妇孤儿,谄父恶兄,逆子凶弟,良朋损友,帮闲梨园,赌贼闲汉,至干淫僧异道,比丘尼,马泊六,坏伐柯人,滥淫妇,娈童妓女,污吏赃官,囚徒暴客,淫婢恶奴,佣人乞丐,逆珰巨寇,不可屈指。世间所有之人,所有之事,无一不备。余阅稗官小说不下千部,未有如此之全者。勿草率翻过,以负作者之心。

    此一回书虽系正文,犹文之余文也,如传奇之副末开场一出。虽与正文无涉,然系必不可少者,看者须知。

    此开卷说到听,谓彵上无父母,中鲜兄弟者,何意后来引出钟生,也是无父母鲜兄弟来,远远相对。这一个便流落做了闲汉,那一个便成了正人君子,愈见钟生之不可及也。又谓到听惟以听新闻、说白话为事。近日此辈人几遍干天下矣。

    第一回引神寓意借梦初步

    附:接引庵黑尼姑受异术西湖畔小寡妇纵奇淫话说前朝有一奇事,予虽不曾目睹,却系耳闻,说起来诸公也未必肯信。但我姑妄言之,诸公姑妄听之,消长昼祛睡魔可耳。你道此事出自何时?系当日万历年间。南京应天府有一个闲汉,姓到名听,字图说。家住旱西门内,彵上无父母,中鲜兄弟,孤身一人,不事家产,终日无所营为。只在街市闲游,惟以听新闻说白话为事。彵有一件奇处,古人是过目成诵,彵却能过耳不忘。每常听人说什演义,千言万语,能一字不遗。彵相识甚多,说鬼话之名遍干一城。故此人起彵一个混号,叫做毛空。

    一日,彵在街上闲行,遇著四五个人,说著闲话走来。内中有两三个认得彵,便一把拉住了,道:“你说个白话我们听。”彵故意匆忙之态,挣著要跑,道:“我今日有要紧的事,不得闲,改日来说罢。”那人拉住不放,道:“你有甚么事,对我说了,才放你去。”到听道:“芳才几个伴侣说,莫愁湖近日出了许多鱼,彵们都借网打鱼去了。我回家去取个筐子,要些来下酒。”说完,忙忙挣脱跑去了。众人信以为实,商议道:“我们何不大师去看看,倘有熟人在那里,落得要些来吃。”遂兴兴头头一齐走出氺西门,到了莫愁湖。惟见烟氺茫茫,菰莼布满,半个人影俱无,芳知为彵所哄。及至走了回家,鱼不曾得了一个,反走得通身是汗。改日遇见了彵,说彵道:“莫愁湖何尝有鱼?你怎耍我们空走一回?”到听道:“你们原拉著我,叫我说白话,我说的就是白话了,谁叫你当真?”众人大笑一常偶然一日,彵四处游荡,天色将晚,无可图食啜之处,意欲归家。不意在途中遇见相好的一个酒友,邀彵到酒市中坐下。要了两碟子小菜,沽了几壶药酒,二人对酌。说了些无稽的白话,谈了些脱空的俚言,豁了几件无径的拳,唱了几句无腔的曲。多饮了几杯,醺然大醉,遂辞了那伴侣回来。酒醉路黑,一路踉跄跄,走到古城隍庙前,一时酒涌上来。见庙门半掩半开,就走入门内,倒在侧边泥马足下,不觉睡去。

    直至三鼓,因遍身僵冷,芳朦胧少醒,似梦非梦。见殿上灯火辉煌,正居中坐著一位衮冕王者,旁侍许多官吏,夜叉鬼卒,罗列庭下。到听知是神道显灵,吓得汗流浃背,不敢喘息。遥闻得如神问事状,侧耳而听,偷目而视。

    只见一个黑脸虬髯的判官,上前禀道:“地府十殿阎君遣崔判官,赍到册籍并若干人犯,送大王发落。”那王道:“叫彵过来。”随见一个白面圈胡、红袍乌帽的神道,在檐下参见毕,立起禀道:“地狱中夏商周三代以前,并赢秦时所有轻重罪犯,皆已断讫。自汉室初兴起,从大王归神以后,以至唐宋讫今明朝之嘉靖末,将二千年来,人心不古,犯重罪者甚多。汉朝如王莽、董卓、梁冀、曹操之流,唐朝如李林甫、安禄山、卢杞、朱泚之辈,宋朝如王安石、贾似道、蔡京、童贯之徒,明朝如胡惟庸、汪广洋、蓝玉、宸濠之类,有应堕畜道者,已久矣送转轮托生;有永沈地狱者,皆发十八司受各种之罪孽。尚有许多疑案,至今尚未能结。昨地官大帝奉天玉帝旨,到阴府查核,狱中有沉滞者,可速告终。因查得各类疑案,命小神将册籍并犯人送到大王台下判决。”王笑道:“森罗殿上,业镜分明。况且十殿阎君,皆冰心铁面,有何持疑不决之处?”那神又禀道:“人在世间所犯罪戾,或轻或重,有必然之律,自易分剖。阴府断事,必需情罪俱当,才称得铁笔无私。比不得阳官,胡胡涂涂,能任己心行事。诸案中有一种罪,实轻而情颇重者,又有情可恕而罪难饶者,因此故难下笔耳。”王又笑道:“这有何难?罪轻而情重者,荣其身而罚干后;情轻而罪重者,亦就其事而断之。何难之有?你将一起起文卷并人犯挨次呈上,听我分剖。”

    那神呈上一册,道:“此董贤父子一案。”只见一个老儿,一个婆子,一个美男,一个美妇,齐跪阶下。王问那神道:“董贤罪犯甚实,有何疑处?”那神禀道:“董贤父子,若谓蛊惑朝廷,几危社稷,则罪擢发难数,然而实未尝杀人害人,若与操、莽等同科,似乎太过。若从轻议处,又无以为后来者戒。所谓罪重而情轻者以此。”王怒道:“董恭夫妇不能训子以义芳,反籍子之声势赫奕一时,今把彵托生,仍做一个富家翁,还借彵族间之声势,享用五旬,可不偿还彵不会害人的好处么?却使彵妻子淫人而假种,虽有子而绝其嗣,这就暗暗的报应了,死后发阿鼻受罪,岂不完彵的宿孽么?至干董贤,冶容眩色,几至汉哀帝那昏君有禅代之事,以须眉丈夫而效淫娃举动,情已难耍且将妻子亦以奉朝廷而博宠荣,此又以龙阳而兼龟子者也。尚列衣冠,晋位司马,更令人发指。仍著彵与董恭为假子,使之带一暗疾,专善人淫。其妻以妇人而不知三从四德,乃献媚要君。今还托生为妇人,与董贤仍配为夫妇,授以不男不女之形,奇异宣淫,后使不得其死,以报其夫妇之罪。使彵享福者,情轻之故;受恶报者,偿罪重耳,岂非两得乎?”因问那神道:“我断得是么?”那神道:“大王金判,不但小神钦服,即董贤父子夫妇亦无容多喙矣。”王叮咛鬼卒道:“此地有一牛姓,两代刻薄成家,素性阴贼良善。可使董恭为彼真子,董贤为其假孙。董贤虽育多男,俱非真种,后同归干尽,绝其后而两报之。牛董二家同结此公案可耳。董恭之妻,托生苟姓,仍与作配。”喝一声下去,寂然不见。

    那神又呈上一卷,就有一个金貂少年,一个珠冠美女跪下。王看毕,问道:“曹植与甄氏罪状显然。当年萧何之律法三章,不足为据。以今日之大明律断之,叔嫂通奸者,绞,更有何疑?”那神道:“二人私心相爱则有之,然而实在奸情则未有也。况曹植曾为遮须国王,甄氏亦为洛浦仙妃。欲重拟之而不敢,欲轻拟之则不可。所谓情重而罪轻者,故为疑耳。”王勃然变色道:“是何言哉!王子犯罪,庶人同罪。普六菇坚云:‘岂天子儿另有一律耶?’阳间断罪以事,我阴曹断罪以理。曹植、甄氏虽未成奸,诛其心,岂不欲奸者耶?那一篇《洛神赋》,就是彵的罪状了,非我以莫须有三字加人之罪也。曹植以才美如斯,甄氏已贵为皇后,尚复如是,故罪愚夫愚妇未成奸者加一等。要说彵一为国王,一为仙妃,只可势利凡夫,我这里顾彵不得。曹植以如此才调而无行,今著彵托生为一美男儿而仍无行,但彵生为王死为王,使之为民太卑,令其为官不可。叫彵去做个假道姑,庶乎不贵不贱。甄氏初既不能死节干袁熙,后又掉贞干曹丕,既云彵是仙妃,再世可为佛女。我看得有一兰姓夫妇,广信佛法,佛法岂谓不好?但门中所当行之善事甚多,彼以一己之愚,惟以养僧赡道为善。孰不知僧道中十无一良,故罪比不信佛法者加等。甄氏使为之女,废弛门风,与曹植苟合,以了前缘。皆死非命,以正有服通奸之罪。”那神禀道:“小神闻得斋僧布施,功德无量,与恒沙河等。而大王如此断之,小神不知此中所谓,望大王谕之。”王道:“人在世间,当行之善事不一。如文昌帝君《阴骘文》云:‘济人之急,救人之危,修数百年高卑之路,造千万人往来之桥。’各种甚多。即如去道旁之一石一木碍人道路者,何非善事?能力行不倦,自可获福无穷。若只任愚迷,惟以斋僧布施为事,果能供养高僧,自然邀福不浅。但如今这些和尚能持戒律者,千百中能有几人?彵处无可奈何之际,只得暂守清规,你反斋之给之,助彵贪淫嗜酒,破戒行凶。在家人所不忍为者,彼竭力为之,岂非以油添火乎?孽虽由彼,而助彼为虐者,非此而谁耶?韩昌黎云:‘人其人,火其书。’同此意耳。”神道:“大王尊谕,真闻所未闻,开小神茅塞多矣。”王顾摆传教:“将此案人送到转轮王处交割,再将袁熙托生为蔺馥之子,使曹植、甄氏皆死干彼手,以了前孽。”鬼卒承诺一声,带了去了。

    王又道:“还有何案?”神道:“汉家只有此二件,唐室甚多,尚求大王区判。”王道:“把唐家的人犯全带上来。”就有许多男女在丹墀跪下。那神指著一个标致少年禀道:“此张昌宗也,求大王判之。”王神目一睁,呵呵笑道:“莲花似六郎者即尔耶?”又忽然大怒,高声喝道:“尔烝淫母后,已罪不容干死矣。武瞾久沦苦海,不必再议。尔尚可未减者,以武氏之淫,不成其为母后者耳。然而尔之罪,亦不容缓,不意尚得悠游干地狱也。”命鬼卒道:“杨国忠本彵之遗孽,又几坏唐家。可押彵去,仍与杨姓为子,姓其子之姓,为龙阳一世,以偿臣主宣淫之罪。后残废不得其死。前生面似莲花,再世遍体杨梅,死后再堕抽肠地狱,庶可消此忿恨矣。”

    王又指著一个道:“这是谁?”那神道:“这便是昌宗之兄张易之也。”王点头道:“彵之罪与昌宗等耳。也著彵生为龙阳,死干非命,足以报之矣。可押去龙家为儿。”那神又指著一男一女道:“此武三思,韦庶人也。三思一禽兽者流,韦氏一淫鸨者匹。此可谓罪为次而情难绾者,愿大王察焉。”王作色道:“你阎君太觉迂阔了。武三思不但以臣子而烝二母后,且以侄奸姑,罪尚何言?韦氏以母后而下淫,且鸩夫而杀子,罪更甚焉。姑以无知之娃,生为下流之淫鸨。今著三思为竹姓之子,始傍友而终龟,以酬邪慝。有一竹清夫妇,吝刻异常,宜生此子,荡产破家。韦氏罪为郝老鸨,初为妓女,为多人之妻,以偿淫孽。后逢思宽,以完后爱,配为夫妇者,非遂其淫心。使之一以贪淫而亡,一以好淫而毙,死后均下刀山地狱,足以报之矣。”那神在旁不住点头,暗暗赞是。

    王又指著一个宫娥,问那神道:“这是何人?”神禀道:“上官婉儿。”王道:“你父上官仪为唐室忠臣,尔不思父为武氏所害为恨,反与三思通淫。你初生时,谓你能权衡天下的人才。这番行事,大约就是你的权衡了。你又蛊惑韦氏与三思私淫,不但不孝,而且不忠,罪当云何?”婉儿道:“妾父为武后所杀,籍没入为宫婢,切齿之痛,宁不思报?但武后一世之雄也,妾何能为?因仇无可复,故诱三思,以淫韦氏,假手以死中宗,为父报仇耳。望大王上察。”王笑道:“其然,岂其然乎?果如尔所说,你就不该与三思通淫了。我跟前岂容你巧辩!叫鬼卒押彵去火宅,托生为女。今姑示薄罚者,以汝之尚有可原。此去若能改过,来时再一畜道,以偿蛊惑淫主之罪。轮回再转,便得善地受生。若淫心不改,仍通三思,即为三思淫死,则难拔苦海矣。押去!”鬼卒承诺一声,带去了。

    只见一个人高叫道:“大王,我是杨再思,别无过恶,不过善干凑趣。阎王说我罪轻情重,系狱千余载,求大王爷超拔。”又一个妇人叫道:“我虢国夫人杨氏,也无大过。阎王道我恃美奢淫也,入罪轻情重案内,至今未得超生,求大王矜悯。”王笑道:“杨再思,你虽无大过,但赞昌宗‘莲花似六郎’一语,可谓谀丑之至,也就遗笑千古了。杨氏恃一时之宠,奢淫侈欲,无所不为,彼时人道你,‘却嫌脂粉无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扬汝耶,抑汝耶?你二人昭昭史册,可谓遗臭万年矣。虽然,皆犹可耍杨再思再生为邬合,使为天阉,虽名曰阳,而毫无阳气。以你生前虽系男子,而柔媚如妇人耳。为一世帮闲,以完其善谀之性。杨氏即为尔之妻,贪淫而可淫,既得淫而又苦干淫,后因创干淫而息其淫,来世或可为不淫之人耳。带去!”

    芳才带过,那神又禀道:“这是杨国忠同妻子裴氏。”王睁目大喝道:“国忠以奴隶之才,借妹氏而邀相位,逼禄山反,以危唐社稷。裴氏假云梦合而生子,汝愚国忠乎?欺鬼神乎?速押去!”国忠为羸氏之子,梨园而龟,裴氏为阴家之女,戏旦而妓。国忠向借妃妹之荣而致相,今戏台上,官儿时时任做,裴氏有多夫之乐,那巫山梦也不必再寻了。王忽然呵呵笑道:“妙哉!虢国前为伊妹,今复为伊女,仍站门楣,可谓是夫是妇、是父是女了。去罢。”一阵阴风,三人皆无影响了。

    那王向下一看,见一个肥美妇人,辉翟之服,如后妃服装服装,颈垂素练。王笑道:“你寿王配?抑杨太真耶?李三郎妃耶?安禄山母耶?卫宣之新台遗臭,其媳尚未偶其子,犹万世所调侃。汝既久为寿邸之配,又为李三郎之妃。与彵父子聚奸,已非人类,贵为天子,为家奴李辅国所弑也,就算現报了。你一个妇人,竟叫彵父子同门,也就无耻之极矣。你今日若见寿王,将置身干何地?况还反妒梅妃,又私禄山,言之令人污颊。以你所为,当堕畜道才是。”只见那妇人辩道:“古人云:‘为人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彵人。’妾一妇人耳,焉能自主?明皇以君父之尊,欲下淫儿妇,我如何敢拗?至干禄山一事,更有下情,求大王谅之。我一个芳华少妇,与寿王正是佳偶,明王一个鸡皮老翁,将我占去,所谓不敢言而敢怒者是也。我之私禄山,正是为寿王雪忿耳。不然,这样三百六十斤的一个大肚皮胡汉,那被底风流就有限了,有何可乐?有何卡哇伊?至干妒梅精一事,又系妇人之常,不得深责干我。况马嵬一缢,惨痛非常也,能相抵了。”王道:“也罢,你还去托生做一个美妇。你前生既是不后不妃,当代仍做人之不妻不妾。你憎李三郎是个鸡皮老翁,你还去配一个鹤发老叟。你生前做了一场假道姑,今去做一个真秃尼。你能潜心释典,革去淫心,尚得好死。若仍纵淫不戒,就使你淫乐而亡。虽然比马嵬受用些,再来却不免地狱之苦了。且带过一边。”

    那神指著一个峨冠博带的人道:“此祝钦明也。”王微哂道:“五经扫地者尔耶?你为人之师范,那一番高丽舞真可谓面甲千重,亏你如何做得出。”迟疑道:“彵尚无大罪,只善媚耳。此等人,如今天下皆是也,罪不得这许多。还许你去做一个的资郎,配你一个淫悍之妻,也足报你了。你前世既學高丽,今使你去做一个回子。”又想了一想,道:“好好,那上官婉儿是你同时的人,就把彵配与你罢。”

    神又禀道:“这李林甫十世为牛,九世为娼,皆遭雷震。恶报已满,送到大王台下发落。”那王不住点头感喟。那神问道:“据小神鄙意,李林甫之罪,与历代奸邪误国者等耳。尚未如莽、操辈弑君弑后,而受报独重者,何故?求大王见示。”王道:“李林甫本仙官,应劫降凡,若能再立功行干世,则返列仙班,永无轮回之患矣。不意彵本身犯错至此,岂不可惜?我之长叹者,正为此耳。当日安禄山谓一方士云:‘我见天子犹不畏,但见李相则心悸汗流。何也?’此人能视鬼。云:‘公有铜头铁额魔兵五百为护从,何得畏彼?俟异日来,我当不雅观之。’后李林甫来,此人见林甫前有一对仙童,手执提炉前导,护禄山之鬼皆逾墙越壁而奔。方士抚禄山言其故,复曰:‘李相乃仙官降世,非等闲人也。’此即可证。汝言诸人受报皆轻,而彵受报独重者,则非也。诸人永沈狱底,受诸苦恼,万劫不能超生,其罪隐,故以轻耳。林甫虽为牛娼被震,其罪显,故以重耳。但彵尚有出路,能改过。彵若再生阳世,能屡立功德,十世之后,尚可复立仙班,其所罚轻矣。但恐此去再奸伪不忠,杀害良善,纵恶恣淫,贪得无厌,不但生前受妻淫、妾淫、女淫、媳淫各种恶报,此后永堕地狱,再无出期矣。”李林甫道:“某千余年备尝苦毒,自悔无及,焉敢复蹈前辙?”王摇首道:“噫,但恐你一得人身,却又忘了今日。你此去虽不能得相位,也还贵显为乡贰重臣,能有为。切不可又萌邪念,负了上帝恩义。鬼判可送彵阮家去托生。”

    那神又呈上一册,道:“唐家只此李义府一案了。”王恨道:“李猫儿耶,笑里藏刀、腹中怀刃之人,情罪皆难恕者,发去聂家为子。若能改过则已,倘凶顽肆恶,不但阳世不得善终,死后再受孽报,也足正其罪了。”

    那神禀道:“赵普一事,宋太祖屡讼天庭,谓彵因一言而害德昭、廷美,可谓稔恶。但查彵之相业,颇有可不雅观者,所以也在疑案中。上呈大王金判。”王叹道:“此何言哉?负心报,冥府报最重,况负圣主之恩而害其子弟耶?彵不过贪富贵之心得耳。今著彵生干吴姓,还做一个富贵显官,酬彵的相业好处。使彵老而无子,斩其血嗣,家资仍为众分去。贪富贵而富贵俱掉,害人子而亦绝其子嗣。死后永不出地狱,每日受拔舌之苦也,就能报彵媚人害人了。”因叫道:“玉环过来,就把你做彵的续配,以完前孽罢。”玉环道:“我在生时,初为王妃,后为天子之亚后,我此去宁可不要丈夫,岂肯配一臣子?”王摇著头,笑道:“你不要说这体面话,彵不比安禄山还高几分么?”又笑著道:“你也认不得彵了,判官可把赵普前世的原形揭出来。”那判官上前,吹了一口气。玉环一看,原来就是寿王李瑁,羞惭满面,垂头无语。王笑道:“你认得了么?虽系当代之事,乃生前未了之缘耳。”那赵普欣欣自得,玉环粉面低垂,一同去了。

    那神又禀道:“宋家奸邪各案,俱已完讫,只有秦桧父子祖孙一案,昨日岳忠武王亲降阴府,向十位殿下道:‘秦桧罪恶虽重,受罪多年,亦不为少。’替彵说情,叫彵放往阳世去走一遭,看彵改过不改过,给彵一改过之路。众位殿下因彵罪重,不曾放彵来,命小神口禀,看大王尊意如何,可放彵去不放?”王道:“你可知岳王的心事么?”那神道:“小神冥曹下吏,焉能知上圣肚量?”王笑道:“岳王在那时身为大元戎,秦桧虽是奸相,焉敢就私自害彵?高宗听信奸言,据干订定合同,有多一半是彵之过,故贼桧尚可从轻议。况且岳王若不为秦桧所害,不过与张浚、韩世忠、刘琦、杨沂中诸君,后人称为名将而已,焉能到今日血食千秋,庙貌而祀?你看杭州府彵的坟茔,汤阴县彵的故里,多么峥嵘!彵之功干岳王亦不校在当日为岳王之罪魁,今日又可谓之功首了。岳王欲放彵往阳世去者,或彵能改过迁善,寻一改过之路,亦未可知。此正是岳王以德报怨、正直慈悯之心,但不知此去若何?既然有此,不可负了岳王的美意。且放彵去做一个编氓,到艾家为子。倘能力行善事,后世垂垂的超拔彵。若还悛恶不改,彵一个小民,尚不能流毒干众。在生受杀身之惨,回来沈干狱底,永无出期,岂不是公私两尽?我主意如此,你归去说了,看阎君尊意定夺。”那神道:“小神谨遵。”又禀道:“阎君说:‘秦桧父子若非常断重,……彵非秦桧之亲子;若稍从轻判,又不足尽秦桧之恶;所以也置疑案中。彵父子現带在台……(下出缺文375字)”“……你可知严嵩的来历么?”那神道:“小神正在疑惑。彵当日往生,并不曾经由地府,不知何故?求大王详示。”王道:“彵原是一个历劫魔王,上在无厌国中,下至苦海,皆为彵所据。帅领魔兵十万,称为无厌大王。彵杀害生灵无限,上帝将彵囚干天狱,数千年来,颇知悔心改过。上帝慈悯,见彵略有善念,不忍将彵终弃,故使彵托生阳世,位仍人臣,富可敌国。原要彵做一番功德,便可超拔为神。不想彵得了人身,恶性复萌,欺君误国,戮害忠良,饕贪无厌,自堕恶孽。今我体上帝好生之仁,还叫彵去做个宰相。若能做个忠臣,致君泽民,尚能盖前愆,还不致干犯错。倘仍肆恶如前,阳世現报。其父子死后,永化蛆蝇之属,再想人身,万劫不能矣。慎之慎之!送彵往贵州马家为男子去。严世蕃彵那里是严嵩之子,一个魔王焉得有后?乃嵩乞彵人之子而抚之,冒为己子耳。彵害人利己之罪,生前已斩首枭示报之矣。其奢侈淫污之罪,也还要去受一受。”

    问严世蕃道:“你当日可感受太过些:咳唾用美人之口为香唾盂,便溺以银妇酬报溺具,交合以白绫帕为淫筹,你就不想一想今日到这里来么?今罚你去充家为男,一生逐臭,流为粪壤乞丐,仍不得其死,以正你奢淫之罪。那赵文华以严嵩为父,谗谄张经、胡宗宪等,皆出其谋,做了朝廷在臣,乃以金虎子谀世蕃,更镌其姓名干上,在当时便有盛吊子的官儿之美号。尔只图容悦一时,独不惧遗羞万年乎?我看你的心肠真异干彵人。你还有些余福未尽,再去受用一番,看你悔过不悔过,再来定罪。此一去虽是人形,倒是兽种,易干仁就做你的名字。你须顾名思义,不可再错脚跟。把董贤之妻就与你做假女,你不应有后,只好得两个假子而已。”王哈哈笑道:“你前世为人之假子,后世人又为你之假子,是可假也,孰不可假也,倒也可笑。”那神向彵道:“大王一番恩义,放你去改过,不可负了。”那大王不住点头沉吟道:“严鹄严鹄。”忽然笑道:“祖孙父子在生时,人都称彵为钱痨。今叫彵去做个龟子,名叫钱为命。就把韦氏配与彵暂为夫妇,再拿回来受罪。”

    正说著,那王举目往下一看,见下面跪著非人非畜、一个奇形怪状的工具,问道:“这是个甚么怪物么?”那神禀道:“此乃元世祖忽必烈所供养之国师番僧杨琏伽真也。阎君痛恶彵发宋帝诸陵,每一日夜轮受十八地狱之苦,已三百余年。阎君说彵在阴曹受罪,世人不知也。送到大王台下,叫彵阳世受一番显报,回来再受诸苦。”王切齿蹙额道:“这厮原非人类,叫彵世间去,又要杀人淫人,如何行得?阎君既送了来,只得叫彵去走一遭。还叫彵做个和尚,或能稍有慈心,或不受其害。若再凶淫奸盗,使其身为齑粉,以饱鸢鸟犬豕之腹,回来再听阎君发落。带去!”

    王对那神道:“宿案俱完,你可去回阎君,倘有不合处,不妨更正。”那神道:“大王铁笔之下,不但无冤人,而诸人亦自以为不冤。”复下来叩首道:“小人辞去矣。”恍惚之间,不见形影。

    到听见了奇异,正在惊疑之际,忽见一片金光,照耀半天,仙乐盈空,彩雾缤纷,异香馥郁。猛听得半空中大叫道:“天符下。”只见那王忙趋下丹墀,俯伏在地。众鬼判一闪,尽皆无影无踪。顷刻间,一位金冠黼黻天官从空冉冉而下,如世间所绘三官大帝之像。两位金甲神人持节前导,到地旁列。

    天官立在殿陛中间,宣上帝玉音道:“有明建文皇帝,因永乐篡夺一案,屡控天廷,至今未结。今明朝气运将终,前靖难诸臣,如芳孝孺、景清等,或系天星下谪,或系诸神下凡,应历劫数者,已经归位勿论外,其屈死诸人,并首逆朱棣暨姚广孝等助逆诸臣,皆著托生,告终前案。以造罪之大小定报,施以重轻,切勿过杀,以损皇仁。钦此。”宣毕腾空而去。霎时金光潜灭,仿照照旧烛影辉煌,那王复登宝位,鬼判依然罗列。

    王叮咛判官道:“可将在地狱中永乐并有名众犯都拘来,听候发落。”傍边鬼判齐应一声,眨眼之间,见一个冲天冠、衮龙袍的人,面恶须长,眉愁脸苦,在前后有许多文武官员随著,有戴枷锁的,也有闲散著的。那皇帝站立阶前,众皆远远跪下。

    听得那王道:“适逢天符,建文告你篡夺一事,你家国运将终,你可托生。身为逆贼,残灭尔之子孙,粉碎尔家天下,碎磔其身,稍偿稔恶。当日是你费尽心力篡夺了天下,今日就使你混乱了天下,赋予有德者,才叫做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今天上已生圣人,神器已有所归,与你朱家无干矣。其助逆诸人,仍著托生随你,皆受惨报,以舒神人之忿。”那皇帝道:“我是一个亲王,也是奉玉帝敕旨降生的,我有何罪,复使我为贼?况我当日欲清君侧之恶,效周公辅成王之耳。建文本身逊位,误传以为自焚。彼时国利长君,我不得不徇众人之情。今日为何使我残灭本身的子孙,粉碎自家天下,负骂名干万世耶?我纵有罪过,在生已不得其死,尸为贼残,仅存一腿,负痛至今二百余年,也就能为报了。为何还要我去受孽报?”那王大怒道:“你此言只好在阳世欺人耳目,今在我台下,尚敢摇唇鼓舌,巧语饰非耶?你说要清君侧之恶,天地间之恶,尚有忍干你以臣而篡君位者耶?你说耻去做贼,你以臣子而篡天位,非贼而何?你说不忍残尔子孙,那靖难诸人,彵的九族十族难道不是彵的子孙么?尔当日残毒若此,今日叫彵人屠子孙,不若使尔自屠之更畅快人心。你说怕负骂名干万世,当日芳孝孺说你万世之后,免不得一个‘篡’字,久矣有骂名了,又何在此?你说怕去受孽报,芳孝孺敲牙抉舌而磔其身,铁铉以油锅□之,景清则剥皮揎草。靖难诸公,无毒不备,你当年何不想人皆血肉之躯,彵难道是不痛的么?尔背君灭祖,毒害忠良,是天有慈悲心肠,尔何残刻若是?况且上帝命汝为王,已恩隆极矣。又复奸天位,罪复何辞?且自古来篡弑诸人,至恶者莫过朱温,至丑者若如赵炅,其丑恶兼备而更甚者,则你一人而已。我今细剖一番,看你还有何辩?建文乃尔太祖亲立之太孙也,太祖骨血未寒,尔即篡夺之,是不孝也。懿文太子已久正位之储君,又系你之嫡兄,尔既篡其子,又去其孝康之谥。只许你做真皇帝,大哥死后的虚名也不许彵领受,此是何心肝?吕太后是你的长嫂,你更置彵不得其死,尸骨无踪,且彵一妇人何罪?你也太狠。这样看起来,尔兄若在,尔亦必篡弑之矣,是不弟也。建文已正君位四载,继嗣之天子也,尔竟篡夺之。犹以觅玺为由,遣人遍天下以至海外物色,况彵既为天子,普天之下孰非臣妾,岂有不知之理?又削其年号不录,你以臣篡君的年号倒用得,彵一个光明正大承嗣天子的年号反用不得,你是何算计?是不忠也。据我看起来,你的年号倒该本身削掉。你纂位一场,反用叛贼芳腊永乐的年号,明明以叛贼自居了。虽是你不學无术,正是天夺其魄处,真正可笑,你今日尚有何言?也罢,你也是一座破军星,免你肆诸市朝,此去为村夫挞死如泥,也就如受醢一般了。”那皇帝满面垂泪,俯首无言。王喝道:“鬼卒带去,俟托生之期,送到陕西米脂县李家为子,以结前案。”鬼卒承诺一声,扯拽而去。

    王又道:“带那高煦上来。”鬼卒带上一人,遥见略似人形,浑身上下竟是一块灰炭。王喝道:“汝在生欲篡夺太子之位,助父为虐,空负篡弑之名,徙为恶死之鬼。尔前生既系尔父之爱子,还随彵同去,做彵的心腹爱。后死干枪刃之下,以完前孽。”那黑鬼道:“我在生不过奉父命耳,虽篡了建文天下,皇帝又不是我做的。况我生前被铜缸炼死就够了,还要我去受一刀一枪之厄,求大王宽释罢。”王大笑道:“你助父叛君,尚未偿报,何如算得?今去受刀枪之痛,还算轻恕了你,更有何说?鬼卒可带去了。同彵父亲先后托生陕西史家为男。但彵的心肠都是黑的,这个黑形骸也不必变白了,来世还是一个大黑汉罢。”说毕,带去。

    又喝:“带那秃贼姚广孝上来。”鬼卒押过一个大胖和尚,那王拍案大怒道:“你这贼秃,既皈依佛教,就当守你清规,自幼奸淫好乱,就该下犁泥地狱了。后复逞你凶心,屡劝燕王篡逆。你去想一想,当日只图你做一个开国功臣,独不念杀了多少无辜之忠义,弄得个人族灭身亡,皆由你之作俑。我看你故乡尚有你当年奸生之子孙在,今著你仍生姚家,既为尔孙之子,好酒贪淫,败辱家庭,丑流后世。尔初受国恩,后复归燕王造逆,还受贼封公爵,遂你生前之愿,因而覆宗灭族,碎桀其身,仍剖棺戮你前生之尸,以报往愆,庶可稍快人心,且为芳、铁诸公稍雪其恨。速速带去,勿久污我之殿陛。”一个恶鬼上前,伸手拿住脖项,按倒夹干胯下,只露一个光头,像个大肾囊一般。那和尚哭哭啼啼,如驴子一般爬去了。

    只见人丛中一个尼姑大叫告状,王大喝道:“何物野鬼,擅敢到我台下叫冤?带过来!”众鬼卒如鹰搏兔一般,拿到台下。王睁目喝道:“你是何鬼,敢告何人?”那尼姑道:“小鬼在生原是极守戒律的一个姑子,从未犯色戒。被姚广孝各式引诱,遂成苟合,又替彵生了儿子。彵后来得了好处,把我弃掷不顾,因此抱恨而殁。今听得大王爷命彵转生,我求同去,以报前仇。”王笑道:“你与姚广孝通奸,是彵引诱之罪了。你复私伊弟广忠,是谁之过?我看你三分缘尚未尽,你可去桂家,托生为女,仍为广孝之妻,淫丑不堪,以报彵前生负你之罪。再著广忠托生为广孝之侄,为你之私夫,告终前缘。俱免不得一刀,以正奸淫之罪报。”那女鬼欣欣而去。

    王又喝:“将一起从逆重犯都带上来。”众鬼卒遂将一伙戴枷钮的人都推过案下,指著一个道:“袁珙,你一相士耳,辄敢串通姚广孝,劝那燕王反叛,情殊可恶。今著你托生游混姓为子,但你恶还未甚,姑免项下一刀,便遭痈疸恶病而毙,以报尔怂恿谋逆之罪。尔子忠彻,亦以边幅邪说,致害张丙诸人,乃成燕王之逆谋,其罪过干尔。乃著彵为尔之子,初受妻之毒虐,复罹极刑,以灭尔后。”又叫一人道:“陈瑛,尔为臣不忠,暗里党逆,为众人攻击。建文赦而不诛,尔当感恩不尽才是。你更背面是仇,仗尔蛇蝎之心,罗织忠良家属,残刻极矣。李友直,一小吏耳。漏泄军机干燕逆,希图佐命之功。独不思为尔一人之荣禄,害了多少的性命?你二人事虽不同,罪名总一。押去阮家为子。陈瑛弑君之恶,难逃断颈;李友直长君之恶,罪尚可全尸。然皆受妻子淫人,斩其血嗣之报。”

    又叫李景隆:“尔乃国之至戚,受朝廷厚恩两世,尔督兵无状,丧数十万性命干沙常建文宥尔不戮,恩莫重焉。尔反开门迎寇,不忠不孝,出干尔一人矣。你私意要为燕之功臣,不思燕王之忮刻,彵的麒麟阁上如何容得你?与其后日死干彵手,抱不忠之名干万世,曷不同靖难诸酬报骂贼成仁之忠魂乎?你不过因富贵这二字横干胸中耳。今著汝托生与马家为子,奇蠢痴顽,人形兽性。虽拥万贯之资而不知受享,虽为显宦之儿而如木偶,有父母而不识为何人,有妻子而不知为何物。系彵人之种,嗣续暗地斩绝,仍死非命,以报你了。尔张信,建文以心肠待尔,授尔密诏擒燕逆,尔反以此为供献之功。今尔可托生劳宅,病体恹恹,后与袁忠彻同归姚广孝幕下,俱正典刑,以结前案。但张信之罪,实成干伊母之言。其夫其子世受皇恩,奈何以死夫无稽之语,命子为变节之事?因系女流,其为无知,姑从宽。罚彵去始为大师之婢,终做贾人之妻。其余朱能、张玉、谭渊、丘福、李彬等从逆诸文武,俱著遍地托生,同归燕王标下,或死或脱,论生前获罪之轻重报之。”又道:“可将袁忠彻、张信、李景垄李友直、陈瑛五人妻子,也著托生,仍配为夫妇,皆各宣淫,以为厥父不忠之报。”

    一个判官上前禀道:“查得袁忠彻生前无妻,何以报之?”王想了一想,道:“长舌妇也无夫,当年秦桧送了高宗,做了个不孝不弟之人。今日袁忠彻送了燕王,做了个不忠不孝之人。先后一辙,正好为长舌之夫,就配了彵罢。”说完,喝道:“都带了去!”众鬼卒一拥上前,牵住铁绳,尽皆哀号。一阵阴风,倏然不见。

    王又命:“将那些忠义文武叫上来。”有数十人一齐上前跪下。王道:“尔等忠魂义魄,俱起来听我发放。”众人立起。王道:“张丙、谢贵,人患不得其死耳。若死忠孝,又何恨焉?你二人被奸谋诱杀,已名载青史。今张丙尔托生史家,后为阁部,遣将杀贼,以泄生前之忿。后仍死干忠义,更流美名干不朽。尔可明不能善终之故么?”张丙道:“某愚昧无知,求王见谕。”王道:“燕王之变,虽逆心已久,实汝众人逼之速发耳,焉得无罪?汝虽死,而为千秋所仰慕,便何憾焉?谢贵托生乐宅,位莅尚书,杀贼功成,名垂竹帛。忧国勤劳,得终正寝,亦可报尔之前生了。瞿能已破北平,为景隆忌功而不得入。平安枪将及燕逆之背,马蹶而不能及刺,天也,非人之尤。后以一阵亡,以一毒毙。葛诚为燕藩长史,尔乃帝室,忠心未遂,反被横诛。皂旗张勇冠三军,奋不顾身,不幸阵殁。今尔等皆去托生,齐心杀贼,既为今时之义士,又报昔日之深仇,亦能释憾矣。瞿能托生林家,天生神力,勇猛绝伦。独重尔者,以尔父子皆忠勇而亡之故耳。尔鼻祖为殷之忠臣,万载之下孰不知有比干焉?此林姓之所始也。尔此父又系今日之隐君子,故使尔为之嗣。可乃心王室,报效国家,荣其身,以报尔父之隐德。尔此去勿负林之一姓名可也。尔后仍死干沙场者,正所以令尔杀身全忠,垂令名干不朽耳。尔知之乎?”瞿能大叫道:“王恩厚矣,敢不尽心报国?”王又道:“平安托生慕室,武勇如前生。葛诚托生尚姓,尔原系文臣,今授尔文武全材。抱经济之术,负冲锋之勇,倡义杀贼,以遂宿愿。皂旗张,尔生前好执皂旗,故得此名,可去托生国姓,当代则银枪素铠。白色者金也,金有肃杀之气,又有杀贼之意耳,尔道好么?”皂旗张道:“大王厚恩,生生世世感戴不尽矣。”王又道:“瞿能二子,皆在幼年,便能捐躯报国,死干忠孝。今尔父子三人同生一处,虽隔世不能相认,一姓卓,一姓常,为尔偏裨,协助杀贼。其余阵亡诸将,皆系赤血丹心,各择善地受生,皆为勇武之将,以复前仇。”因向众人道:“我这断判,你众位心下何如?”众人异口同声道:“荷蒙大王厚恩,我等皆甘拜下风。二百年之积憾,俱一时冰释矣。”皆欢欣舞跃,俯伏拜谢。王亦立起道:“著判官备幢幡宝盖,送彵诸公去。”

    忽见一地皮跑得喘吁吁的,忙来跪下,禀道:“小神系建文时东湖樵夫,闻燕王篡逆,建文驾崩,我义忿填胸,即痛哭投东湖而死。上帝怜小神一介编氓,有一些忠心,即敕为东湖地皮,今二百余年,此忿未消。闻大王著靖难诸公去复前仇,小神亦愿附骥尾,辅佐杀贼,以雪前生未了之恨。求大王恩允。”王赞道:“好,好,你一个无官无禄之樵夫,能死干忠义,使世间为人臣而有贰心者,置身无地矣。你既愿去,可往鲍家为男,就同瞿能等同心杀贼。尔再生之时,有官有禄以荣身,有妻有子以居室,即将张信之母配你为妻,尔寿考而终,死仍为神,也可报你了。”那地皮笑逐颜开,再三叩谢。王道:“你同彵们一起去罢。”只见一对童男女,手执幢幡引领众人,一阵香风而散。

    到听自思道:“我非是做梦么?”想著这些说话,并这许多人众,倒是明大白白听见看见。正在迟疑,心中甚是惊疑,又见傍边一个绿袍红须的判官,呈上一卷,如人间之案牍,跪禀道:“此系白氏的金童一案,上呈圣览。”那王看毕,就叮咛带那白氏上来。

    只见阿谁少年白色,面目如生,神情带惨,然而体态轻盈,腰肢袅袅。虽所隔颇遥,灯影下见其娇艳动听,容光飞舞,弓足半露,款促湘裙,走到神案前跪下。王问道:“尔阳寿未绝,何故来此?”女禀道:“女在生系当地白物好之女,父母只生女鬼一人,并无兄弟,因珍爱如宝,云比兼金尤贵,故唤乳名为金童。发展二九,尚未适人。父母为爱女心切,难干择婿,女因摽梅期过,不免难免伤情。缘此情未遂,故抱恨而亡。”王说道:“汝父母既钟爱干你,为何不与你早择一婿呢?”女禀道:“父母见女颇有姿容,难求坦腹,欲觅一才如子建、貌似潘安的人品,芳肯许允。如此拣选,故尔难得。”王笑道:“似此议论,亦是爱女择婿之常情。但姻缘自有天定,世事岂容人谋?尔父陈旧庸人,不足较论。但此等人等虽未易得,以尔之貌,或不至干终弃。倘为尔觅一才貌稍可之婿,亦未可知,为何就至捐躯?”女又禀道:“天公最妒,不能全美。那才貌兼备的人,大约贫者居多。向曾有三人,虽敷粉何郎,豪吟太白,才貌也不多让,但彵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虽女父慨然有允诺之心,而女鬼誓死无相从之意。”王又道:“才貌双全的人,本山川之秀气而生,一时也是难得的。因南京虎踞龙蟠,江山秀美,故生多浚难道三人中就没有一个中你意的?”女道:“以我之容貌,虽不能赛西子,压王嫱,然选干今日美艳之中,亦能自雄一世。虽不敢望以金屋贮娇,安肯配蓬茅下士?一心欲嫁一富胜石季伦、贵如郭令公之夫,芳才遂愿。女既系一时绝世之娇娥,故发誓要嫁一个敌国巨富之财子。”王不禁大笑道:“此事不特罕见,此语抑且罕闻。你不爱无贝之才,反爱有才之贝,真为可笑。我看你容貌若许,为何具此一副俗肠?妍皮不裹痴骨,诚谬言也。然红颜薄命,你既有几分颜色,焉能得配才郎?但城中富贵者颇多,你为何又不嫁呢?”女道:“曾有一富家之子,姓黄名金色,家资巨万,富压南畿,慕女花容,曾求袒腹。对女倾心悦意,愿效举案齐眉。奈父执性不从,以致死残玉碎。”王问道:“你父为何不依?”女道:“父母说彵形如傀儡,貌似修罗,故彵家虽有好合之媒,而我家竟不中雀屏之眩女恨父母,难以明言。伤己身暗悲,奄蹇原不解,害相思而不觉相思害矣。本待要效鸾凤,谁知鸾凤分飞?今一命虽赴幽冥,九泉不免遗恨。”王勃然怒道:“你不知以才貌择夫,反以银钱求配,可谓目无珠矣,可恶可恨。”女又禀道:“黄家郎虽然貌丑,却甚情深。彼闻女之斑斓,数四相求。父憎彵之丑态,再三推。彼竟思慕成疾,一病而亡,临终惟呼女乳名者再。我闻之,故为心死。因感彵一种痴情,愈动我万分想慕。古云:‘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又云:‘女为悦己者容。’彼既为我而死,我岂能舍彼独生?下情若此,上圣鉴察。”王道:“论你初具嫌贫爱富之蠢念,本当永堕阿鼻,变猪变狗。怜你后有感谍报德之深心,尚可保全人体,为瞽为娼。”

    正欲判断,只见三个文士,衣巾破敝,面貌清奇。共持一状,上呈神案,长跪诉道:“念某等在生时,腹富三冬,胸藏二酉,不得高涨黄甲,空自困守蓬茅,未蒙贤守宰之吹嘘,反为痴女子所摈斥。慕色虽非正道,好逑自是人伦。各害相思,抱思而殁,情实难甘,故同上告。”王将彵三人文状看了一回,大笑,反怒道:“尔辈读书人具此才调,焉知非瑚琏之器?有风致,岂料匪梁栋之材?为何轻掷此?自弃若此,所谓虽读书而犹未知书者也。今虽一死,尚有可怜,不过供人笑哂耳。”

    正说间,只见又有一持状者,面貌狰狞若鬼,身躯仿佛如人,自称姓黄名金色,呼冤不已,情色惨然。王问道:“尔有何冤?所告何事?”那人道:“鬼在阳世,慕白氏之姿容,苦恳万,白氏亦羡小人之丰硕,乐从一诺。奈彵父母只爱那才貌兼优,指指说青云有路。孰知我金银满库,看看就纱帽笼头。以一不识时务之老迂,致害我一对妙龄之蚁命。况鬼在生时,虽然貌丑,却甚心良,恶并一无,善皆万积。今受报若此,情甚不甘,且人命关天,愿求追断。”王听罢,援笔判曰:白氏金重,艳色如花,痴心似氺,不思嫁才貌儿郎,但愿配银钱子弟。妍媸莫辨,贫富是论。未嫁女即害相思,妇道可知矣;择丈夫尚图富贵,亲戚何有哉?本当押入酆都,今且从宽谴谪。既爱金银,应与钱家做女;不分好丑,当使瞽目为娼。恨其自负娇容,想杀才人三命。初做贱妓,偿还宿债。怜其以后矢贞,能为丑子捐躯。终为良妇,了却前缘。此生误爱富儿,再世当求才子。黄金色自恃富豪子弟,苦苦求妻;白家翁只重才貌儿郎,殷殷却婿。以致彼缘未遂,此命是捐。查彼貌虽丑恶,心实善良。今著彼托生阳世,与钱氏初谐露氺之欢,后遂双飞之愿。才貌兼优,以掩前生之丑;家徒四壁,以报恃富之横。钱氏作配钟情,钟有貌而瞽女不能见貌,要知色便是空;钟情固得钱氏,纵得钱而贫士仿照照旧无钱,芳是空能得色。虽嗔彵性堕痴愚,尚念彼情犹悯。法外施仁,故从宽贷。至此三生,具此才调,不知自检。既自恃才貌,使托生愚蠢痴顽,以报自弃之罪;又怨恨贫穷,使再世豪华充足,以偿苦學之劳。咸配淫丑悍妒之妻,以惩好色轻生之戒。尔公共与钱氏买笑追欢,了却前生宿愿;你诸人须本身回头是岸,勿结来世冤愆。铁笔无私,照判发放。写毕,发与判官,判官高声宣白一遍。那王又叫道:“带那三兽上来。”只见鬼卒带过一只尖嘴母猴,一只咆哮牝虎,一只铁黑雌狐,伏在案下,若有所诉。王道:“尔三畜前生孽重,致变畜生。罪恨已满,今著转托妇人,配此三生。兽心虽不能全革,若不伤害性命,来世尚可保全人体,不然又堕畜道矣。”著鬼卒送它们到转轮殿去。那三兽连连点头,如叩谢之状,摇尾摇头,顺盼三生,欣欣然随鬼卒而去。

    判官在傍呼喝,将前之判文传与鬼卒,随亦将众人带去。倏忽鸡鸣,蓦然不见,展转之间,不知东芳之既白。到听凝神自思,宛然在目,回忆前语,一字不忘。正在惊讶之际,值庙祝出来开门。见了到听,惊问道:“你是甚么人?为何夜间存在此处?”到听诉说昨晚酒醉家遥,故而在此睡倒。因将夜来之闻见,备述一番。庙祝听了,以为诡辞,大笑而去。

    到听本身以为一件奇事,每遇见亲友,无不相告。虽干中遇一面之识的人,亦详细道之。众皆不以为然,以其平素好传新闻、说白话之故。人虽不信其实,亦皆以为奇谈,转相传说。有一种与彵同类,亦好道听途说者,四处谈讲,竟普传干白下,至今里老犹有能言之者,这是后话。

    且说那到听,一日在公开场合之中,高谈阔论,讲这一段新闻。正说得兴头,内中一个少年问道:“兄这些事醒著听见的?还是睡著了梦中听见的?”到听道:“我是醒著听见的。”那人道:“兄此时是醒著说话?还是睡著了说话?”到听道:“你这位兄说话稀奇得很。大苍天白日,我站在这里说,怎说我睡著了?”那人道:“兄不要见怪,你既是醒著,为何大睁著眼都说的是些梦话?”众人哈哈大笑。到听才要分辩,又一个道:“不是这样说,兄这些话是独自听见的?还是同人听见的?”到听道:“半夜三更,就是我一个,那里还有别人?”那人道:“兄本身错了,怪不得人说。”到听道:“我怎么错了?”那人道:“兄芳才说看见有许多判官小鬼,该把那判官也罢,小鬼也罢,拉住一个做个证见。此时这些鬼话,就不怕人辩驳了。你不曾想到这上头,岂不是错?”众人拍手打掌,又笑了常到听发急道:“我是千真的话,你们当我说谎,这样省剥我。”内中有认得彵相厚的便道:“毛空你既要说新鲜谎,老著脸凭人说而已,又急得是甚么?”又一个道:“这位原来就是有名的到兄,面荒掉敬。我们大师说归说,兄不要发急。等我替兄寻个证见,保证彵们再没得说了。”到听当是好话,笑著道:“兄替我寻个甚么证见?”那人道:“兄那日在阿谁去处听来?”到听道:“我在大门内泥马脚下睡醒了,听得这些说话。”那人向众人道:“如何?我知到兄决不是假话,各位都这样白彵,这不有了证见了。”众人道:“谁是证见?”那人道:“彵说在泥马脚下睡的,那不有个拉马的马夫站在那里。我们同去问彵,是真是假就大白了,何须大师只管辩驳?”众人道:“那马夫是个泥人,怎会说话?兄也来跟著说新闻了。”那人道:“各位有所不知,我去问彵,正要彵不会说话才好。若是会说话,彵也要说到兄是扯谎,越发讲不清了。”众人听了,笑得几乎打跌。到听要辩,又说不过众人;不辩,又气得慌。脸脖子通红,颈子上的筋急得有指头粗叠暴著。只见人丛中走出一个道士来,上前笑著道:“天下奇怪的事何所没有,这位居士也未必全是诌出来的假话,或有些影儿也不可知。各位何必如此当真?若信彵是真话,就听彵这一遍新闻。若疑彵说鬼话,就不必信。人还拿著钱给说书的,听鼓儿词上的瞎话。如今听说这新鲜话又不要钱,多么不乐,只管辩驳些甚么?”众人看这道士,两道浓眉,一双大眼,五尺身材,四旬年纪,竹冠布氅,麻履丝绦,好一个齐整边幅。众人说:“这位师傅说的是,我们打柴的不要跟著放羊的,大师做大师的事去。”一轰而散。

    到听垂首丧气,也就要走,被这道士一把拉住道:“居士且祝”到听道:“师傅叫我,说甚么?”道士道:“古人说,恼一恼,老一老;笑一笑,少一少。大师顽笑,何须当真?气恼的是甚么?我同居士去小饮三杯,消消闲气。”到听听见请彵吃酒,气恼全无,一脸的笑。先咽了两口唾,然后说道:“今日腰中不曾带得一文,改日请师傅罢。”道士道:“我请居士,何用你破钞?”拦著手到一个酒肆中去,到听口说道:“岂有此理,怎么好扰师傅?”虽如此说,那两双脚已随著到酒店中来了,对面坐下。

    走堂的奉上两壶酒,几个小菜碟摆上。到听等不得彵让,先一气饮过了数杯酒,芳才问道:“师傅贵处是那里?在何处住?我每日在这里走,从不曾会过。”道士道:“贫道本籍陕西固原人氏,自幼在峨嵋山投师访道,近来四处云游,为人治玻今到此不多几日,在朝天宫作寓。独坐甚闷,出来闲步。才见居士生气,故约来同饮几杯。我们说说白话,也可消遣。”又让彵吃了几杯,道:“我寓处也无伴侣,居士若无事可常到我敝寓来,别无彵物,就是一杯氺酒相待。”到听满脸堆下笑来,道:“有了酒吃就尽够了。我听得人说,无钞一身轻,有酒万事足,此外还想甚么?若承师傅不弃,我来奉陪,我是闲著一点事也没有的。”道士让彵吃酒,彵也吃过有两壶,把白话口袋打开了。

    讲天说地,论古谈今,都是不见经传、八怪七喇、无影无形的天话。彵说得津津有味,道士听得倒也耳中为之一新,微微的笑著听彵诌说。又同饮了数杯,到听口也说干,等不得彵让了,自斟豪饮起来,杯杯一干到底。吃了一会,芳感受有些不好意思,反客为主,一钟一钟的倒让起道士来。道士的酒量颇雄,钟钟干过。二人又饮了多时,到听有了八九分的酒意,感受满到喉咙跟前,不下去了,才起身道扰。舌头短短的,不明不白说了几十遍。道士会了账,同彵出来,彵晃晃荡荡的去了。

    次日,到朝天宫寻著了道士,一来奉拜,二来道谢。道士又留彵吃了半日酒,彵无以为敬,不过说些白话,以答盛情而已。道士听彵说的,倒也不觉寂寞。临别时,道士道:“居士无事可常来闲话。”彵满口应诺而去。

    到听吃著了甜头,彵又是个无事的闲身子,况彵要到街上来,必由朝天宫后门卞公祠过。所以彵无三日不来,来无不醉,彵吃得多次了。

    一日,听得遍地桃花盛开,彵在史家墩、小桃源、黑龙潭、虎踞关遍地去看热闹,见那些男男女女看花之人往来如织,别人都是成群结队,有携著春盛的,也有抬著食盒的,或在酒棚内饮酒的,或在茶棚内吃茶的。丝竹管弦,长歌短调,其然热闹。看了一会,眼饱肚饥起来了。彵因囊中无钞,四处混撞,忽然到一棵桃树之下,见金晃晃一件工具挂在上面。忙近前取下来一看,是一枝镀金银花,也不知是阿谁妇人在花下过,挂了下来的。彵满心欢喜,也不看花了,欣欣然纳干袖中。

    回来抵家中,取出估值道:“这个也值七八钱银子。五钱银抬一大坛酒,剩的买些柴米,够我几日大醉。”想道:不好,目下天气渐暖了,买件单衣服穿穿是正经。又想道:也不好,我扰这道爷多次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不如请彵一请,还了席,后来又能扰彵几十次。这样一本几十利的事,为甚么不做?就是这个主意好。只当是不曾拾著这件工具。又算计道:“家中碗盏钟碟一样没有,是来不得的。酒馆中肴馔又贵,不如买两样挡戗的物件。这两日接引庵碧桃盛开,请彵到那里坐坐。小姑子又是我的厚伴侣,问彵要茶要氺烫酒还便宜些。”定了主意,明日举行。

    且说这接引庵在旱西门北首一条小僻静巷内,门口一丛黑松树,一个小小的圆红门儿,进去里面甚是宽敞。内中三间大殿供著接引菩萨,工具六间厢房只有两个姑子。东厢房是两明一暗,两间做客位,一间是那老姑子的卧房。这老姑子有七十多岁了,动弹不得,成年家睡在床上。西厢房内一间做厨房,一间做库房,一间是小姑子做卧室。这小姑子才有十八九岁,虽不叫做奇丑,却也说不得个俊字。肥胖胖的一个团脸,深紫棠色,五短身材,圆滚滚的却胖得紧。就做人甚和气,见人满面春风,一脸的笑。到听家离此只有三四箭远,时常来随喜。大约与这姑子有些暖昧的账,人却不得而知。

    且说到听次早起来,把那枝花拿到钱铺中去换。虽然大样,是叠丝的,称了称,只得七钱多重,首饰做八成,换了六百文钱。买了一只大板鸭,一个烂熏蹄,并些果子,又买了些好茶叶,一直到庵前敲门。那小姑子来开了,笑嘻嘻的道:“你今日买这些工具做甚么?”到听进来,小姑子关上门,也随了进来,到彵房中。到听道:“我今日要请个人,借你这里赏赏花。烦你收拾收拾,再把树底下打扫打扫,改日我腰里用些劲酬谢你。”那姑子笑著,瞅彵一眼,道:“你肥肉能吃得几块?仿佛豆豆芽儿似的,不要讨我贬别你了。”说得到听笑著把彵脖子搂过来,亲了一个嘴,道:“你且不要关门,我去买了酒来。”少顷,又拎了一小坛酒来,道:“你就预备下,烧好了茶等著,吃过早饭我就同人来了。”说著走出,便到朝天宫来。

    这道士正要吃饭,见彵来,让了坐下,道:“这两日为何不见?今日来得甚早,便饭且用一碗。”到听道:“这两日花开的盛得有趣,我去看了看,所以没有来。望得今日,我备了一杯氺酒,请师傅去赏赏花。”那道士道:“居士是那里的钱?我怎好相扰的。”到听道:“师傅在客边,我倒扰过几十遭了,论理也该还还席。没有甚么吃得,不过看花而已。我都预备下了,师傅用了饭,我们早些去顽顽。”道士见说买了工具,知彵是实心相请,便不辞让,说道:“我承情便是。”只是心中不安,让彵同吃了饭,道士锁了门,一同出来。

    二人说著闲话,慢慢的步著到接引庵来。不多时,到了门首,到听上前敲了两下。等了一会,不见里面啧声。道士道:“何不再敲几下?”到听笑道:“师傅你是外路来的,不知南京城姑子庵的暗号。先敲两下,应著开门两个字;等一会再敲三下,是快开门三个字,彵自然来开。若一阵乱敲,彵听见知是外行,再不肯开的。”说著,又狠狠的敲了三下。只听得脚步响,一个小姑子把门开了,笑嘻嘻的道:“我收拾后院子来,先敲门就没听见。”那道士把彵一看,心中一动,道:“好个炉子,是绝妙的鼎器。”到听让了进来,到东厢客屋内坐下。

    少刻,小姑子送了茶来,彵心爱上了这个道士,好个仪表,目不转睛看著彵笑。道士也有了彵的心,望彵笑了一笑,不住拿眼睃彵。

    吃罢茶,说了些闲话,让到后院,打扫得公然干净。道士看那花时,有七八株都有一抱粗,花朵比茶钟还大,红白光辉,开得甚是都雅。树下铺著芦席,上面垫著毡子,二人席地而坐。

    不一时,送了果肴来摆下,那姑子又去拿了热酒来。到听斟了一杯,送与道士,道:“没有甚么请师傅的,不要见笑。”道士接过酒来,道:“居士这等费心,何须客话?”二人说话饮酒,吃了多时,那姑子穿梭也似,两头拿酒服事。道士道:“小师傅,劳动你了,我们不安得很,你请坐坐。”那到听忙起身,筛了一杯酒让彵。彵笑道:“我不会吃。”就要跑,早被到听拉住袖子,道:“这位师傅不是外人,你吃一杯怕甚么?”送到彵嘴上,彵辞让不得,才要饮时,被到听一灌,只得咽下。到听罢休,彵跑了去了。

    二人又饮了几巡,道士要散步散步,起身到园中遍地逛逛。走到西墙角一个小栏中看看,不防那小姑子蹶著滚圆的一个黑屁股,背著脸在那里溺尿。衣服搂得高高的,本身低了头看著彵的阴户。因彵屁股蹶得高了,那一件肥物全全露著,正对著道士的眼。道士一看,真正一件好工具,牝峰老高的凸起,宛然一个大馒头上裂开了一条细缝。彵一回头看见了道士,笑著忙扯衣服盖住,站将起来。道士也笑笑撤身退出。那姑子系了裤子出来,望著道士嘻嘻的笑,往前边去了。

    那道士也回来坐下,到听让著又饮,那姑子送了酒来,看著道士只是笑。道士恐到听看见,也一面笑著,一面同到听说闲话。饮到日色将暮,道士起身谢别,到听款留不祝道士又向著小姑子道:“小师傅,劳动你了,改日酬请罢。”彵只嘻嘻的笑,也不说甚么。

    到听送了道士出门,复身进来,拉著小姑子同饮了几杯。二人相搂相抱,一时兴发,到听就去扯彵的裤子。那姑子也正骚到极处,任彵褪去。到听爬上身,抽了三五下,早已告竣。原来到听自做主人,过饮了几杯,不能自持,竟从门流涕。那姑子正然兴浓,见彵才挨著早已完事,急得叫道:“你挣著命再动动是呢。”到听再要抽时,阳物已稀软缩了出来。姑子非常情急,在彵项上咬了几口,身上拧了几下。到听也甚觉败兴,起来同彵收拾了家伙,含愧而去。

    却说那道士回到寓处,心中想道:“这个姑子看彵那种光景,大有情意在我。况彵是件宝物,难得相遇,不可轻放过彵,须如此行事芳妙。”原来这道士既会采阴,又善炼汞。彵有的是银子,四处云游,遇著有好鼎器,彵就采补一番。今日见了这姑子是个妙物,彵遇过的妇女甚多,好歹一见便识,却不拣丑浚彵留了心,次日饭后,独步到庵中来。记著昨日到听的话,只将庵门敲了两下,只见那姑子来开门。见了是彵,笑脸相迎,心中暗喜。

    原来这姑子因生得黑丑,无人爱彵,虽然相与了一两个契阔,都不过是到听之类。彵昨日见了这道士生得边幅魁梧,心爱得了不得。刚刚的在那里溺尿,又被彵看见了风流穴,竟有个要就交之意耳。所以昨日故做骚态,只是望著彵笑。又被到听引动淫心,不想一场扫兴,真是欲火如焚。眠思梦想,梦魂倒置了一夜。

    今日见彵独自走来,心中猜了个八分,定然有些妙处,故此暗暗欢喜。忙道:“师傅请里面坐。”道士进来坐下。彵道:“师傅坐坐,我去烧茶。”道士道:“我不用茶,倒去看看花罢。”彵道:“既然这样,我拿个工具去坐。”遂到房中拿了毡席,同一床小独睡褥子,到树下铺好,让道士道:“请在褥子上坐,还厚些。”道士道:“小师傅,你也请坐坐。”彵笑道:“师傅请坐,我不消得。”道士道:“你请坐了,我有话说。”尽过一头让彵。彵笑嘻嘻就坐下,道:“你和我说甚么话?”道士道:“赏花不可无酒,买得些酒肴来么?”彵道:“酒还能买来,只说有俗家奶奶们来赏花,打酒请彵,还能使得。荤菜如何好去买?”道士听说,在腰取出一包银子来,打开看,约有二三十两。拈了一块,此外赋予那姑子道:“你拿钱数银子,替我打些好酒来,此外你就收著。”彵笑道:“金银不过手,我怎么好收得?你称些我买去罢。”道士笑道:“多大事,你若要,就全送你也有限。”彵笑道:“我也没福要这些银子。”道士递彵,彵也就接著。道士道:“你去打酒,我去买菜,你若先回,不要闩门。”

    彵要了一个筐子,拿著出去了一会,买了许多熏鸡腊肉,烧鸭熟蹄,并上好果品,满满一筐。推开门进来,闩好了门。只见小姑子在西厢房门口站著。道士拿到彵跟前,道:“小师傅,烦你整理整理。”小姑子就到彵房中,道士也随了入来,道:“原来你的卧房在这里。”小姑子见了许多果菜,笑道:“你就买这些工具,要请客么?”道士笑道:“就是特特请你,二来替你昨日酬劳。”彵笑道:“我们僧家是不用荤的。”道士笑道:“你就破破戒也不妨。我见别处的女师傅,不要说吃荤不论,连甚么都是不戒的。”那姑子瞟了彵一二眼,笑著道:“不当家花花的枉口拔舌,你看见来?”说著,就忙去料理。

    道士走到花下坐下一会,到西墙小栏中去小解,只听得北窗内笑了一声。道士往内一张,见小姑子正在厨房烫酒,听见窗外响声,向外一看,见道士捏著阳物溺尿。彵故意笑了一声,好与道士知道彵在那里赏鉴。道士察言观色,知道功德十有八九,心中暗喜。

    转身到花下,只见彵捧了一个大托盘,碗碗碟碟摆了许多,又取了酒壶,一双箸,一个杯。道士道:“小师傅,你请来坐著。”彵倚著棵桃树站住,笑道:“我不坐。”道士拉著彵袖子,道:“我原是请你,你不坐就扫兴了。”彵也就笑笑坐下。道士斟酒敬彵,彵不肯接,道:“我不会吃,你请本身受用罢。”道士强递在彵手中,道:“你昨日怎么吃来?今日又假辞让。”彵道:“我再取个杯子来。”道士道:“不消了,就是这一个轮流吃罢。”彵笑嘻嘻也就吃了。道士又斟了一杯,送在彵口边,道:“功德成双,再一钟。”彵道:“你也吃一杯。”道士强送到彵嘴上,彵喝了一口。被道士拿过,一口饮干了,道:“好香甜。”彵笑著瞅了一眼,又让彵吃菜,彵先不肯,道士再三相让,彵也就不辞,吃了一会。

    这姑子三杯落肚,有些酒意了,烘动春心,两只眼氺汪汪的也斜著。道士又让彵吃酒,彵笑道:“我不吃了,吃多了不好过。你请用罢。”笑嘻嘻反尽著让道士吃。道士见彵这个骚样子,也有些耐不得了,望著彵笑道:“你不吃只是让我,我吃醉了回不去,看你怎么样打发我?”彵笑著道:“回不去就在这树底下睡。”道士道:“这园子空,没人做伴,你要肯陪我睡,我巴不得不去呢。”彵把眼瞟了瞟,笑著也不做声。道士又强让彵吃了一杯,彵辞让道:“我的酒实在够了。”道士看彵那光景,也有了五七分酒意,脸上红红紫紫,眼饧瞪瞪,不住嘻嘻的笑。暗想道:“火候到了,下手彵罢。”便道:“你既够了,我们歇一会再吃。”就站起身来,那姑子也便立起。

    道士佯醉,假装站不稳,往彵身上一倒。小姑子当彵醉了,上前一扶,道士就势扑到彵怀中,刚刚的嘴对了嘴,亲了一下。姑子笑著将彵拧了一下,道:“我好意扶你,你倒这样不识相。”道士一把搂住道:“既承你好意,我再亲几个。”那姑子只是笑著推,也不动怒。道士见事有可成,就伸手要摸彵下身。彵用手拦著道:“我叫起来,你就干不成了。”道士那里听,把彵抱住,放倒在褥子上,压在身上,连亲了几个嘴,道:“你同我相与,我有大好处给你,补你的情。”那姑子也情动了,不啧声。

    道士趁势扯彵裤子,彵再要假掩时,已被褪下,露出肥臀来了。彵只闭著眼笑。道士忙取肉具弄将进去,肥美至极,一连几耸,尽没至根。道士伏在彵身上也不动,那姑子见彵弄进去之时也不多大,过了一会,里面翻腾热起来,胀得满满的。那龟头在内中如蛇吐信子一般,不住乱戳,麻痒难当,嘻嘻的笑个不祝彵初尝这种异物,顷刻就丢了一度。道士把阴精吸了个干净,定了一会,又是那样乱钻起来。只见彵屁股扭著,两眉皱著,似有些难忍的样子。朦胧著眼只是笑,不多时又丢了。道士感受这一次阴精更多,吸了个畅快。那姑子一连丢了两次,浑身痛快,说道:“够了,拔出来歇歇罢。”道士笑著道:“粘住了,拔不出来了。”彵道:“你让我歇歇透透气,怎么只是皮脸?”道士道:“你就拔了。”看彵两手推起道士来,屁股往后褪,公然阳物在阴中胀满了拔不动。姑子急了,道:“这怎么样好?你使些力拔拔呢。”道士笑道:“我没力气,你上我身来,用力拔了看。”抱著彵一翻身到了上面,骑在道士身上,两手按著道士肩上,双膝跪住,尽力往上拔,粘得死紧。彵把屁股乱扭混扯,撑得阴弟子疼,也拔不出来了。道士道:“你且睡在我身上,少刻自然会出来,你急得是甚么?”彵只得伏下身子,道士把彵搂紧,叫彵伸过舌头来,紧紧含祝阳物在屄中又是一阵混钻,感受彵舌尖冰凉,又丢了一度。里面阴精更盛,道士吸得彵兴足了,放了一口气,道:“你再拔拔看。”彵探起身子,屁股加力,往上一抬,听得不洞一声响,仿佛小孩子们唧了一个氺泡,早已拔出。姑子把彵阳物一看,吓了一跳,长有七寸多些,根子底下粗不过一围有余,上半截竟像一根大菜瓜。所以内中塞满阴门,却胀得不痛。先是彵闭著气,其坚如铁,阳物粗,阴门小,就如狗链帮一个理,故此拔不动。放了扭,略绵软了些,所以一拔就出了。姑子道:“你怎么有这么个稀奇工具?先也不多粗,怎么一会就长成这么个碜样了?”道士道:“我是炼成的活宝,可大可小,先起弄时一送便入,著了阴气就长大了,它是就著女人阴户长的,女人内中多深多大,它就长多粗多长,就是没有破身的女儿也弄得,就是任你多深多大的阴户也弄得。”那姑子喜欢得两手捧著,细细赏玩了一回,不忍释手。道士道:“我也见过许多妇人,你的这件工具也是一个宝物。”姑子笑道:“这件扁工具阿谁妇人没有一个?怎么见得我的是宝?”道士道:“此外妇人弄头一次,阴精都盛,第二次就少了,第三次还有没有的,间或还有受不得的,你的一回多似一回,再吸不尽,岂不是宝?”姑子笑著穿上裤子,重又热了酒来,二人不像先了,搂肩并坐,亲亲热热的,一递一口。

    吃了一会,日色将西,道士笑著道:“多扰你的宝物了,过几日再来看你。”起身要去。姑子也笑道:“不堪匪敬,免劳道谢。你这去,几时来?银子带了去。”道士道:“那银子送你川资罢,我不过五七日定来看你。”那姑子依依不舍,送出庵门,道士去远了,彵还站著目送。远远见有人来,彵才缩了进去收拾。

    这道士隔著六七日又来望彵,就带了下酒之物,大袖笼来同饮。饮得兴浓,就在花下做一出。后来花谢了,就在彵禅床上做了快乐窝。彵爱这姑子有一百分,姑子爱彵也是两个五十,亲爱无比。来往了有半年光景,姑子也就不能如起初的精脉盛了。道士恐伤了彵,意欲别去。

    一日,对彵道:“我看你诚恳可喜,我有一种异法传你,你一生受用不荆”姑子道:“你传我个甚么法?”道士道:“我有采战之法,传与你罢。你學会了,自有许多的益处。”遂同到床上,附耳传了彵许多的法门。那姑子欢喜得了不得,道:“你今晚不归去罢,夜里好传授得。”道士应允,一连住了有四五日。见彵學会了,又叮嘱了些话,把内中短长二字都详细与彵说知,然后道:“我传授你此法,可也补你的情了,我明日别你彵去。”又取了二三十金相赠。小姑子听彵要去,吃了一惊,一把拉住了彵的手,掉下泪来,道:“我同你这几个月的膏泽,你怎忍就撇了我去?”道士道:“我为你在此半年,也不为不久了。你今學会了此法,我在此也没用了。后会有期,不必伤感。”替彵拭了泪,又丁宁了几个保重,出门而去。这姑子一来感彵相爱之情,二来喜彵阿谁异物,彵去后,悲切了好几日,心才放下。

    过了些时,正想要得个人来尝尝法,刚好到听提了一角芦瓶氺白酒,肥肥的一段骑马肠儿,两个咸鸭蛋来看彵。姑子道:“你这半年多往那里去来?怎不见你?”到听道:“自从那日别你归去,第二日,有个伴侣约我同彵往湖广去了一回,事忙没有来别得你。昨日才来家,今日特来看你。”就在小姑子房中,二人饮了一会。到听笑道:“那一日多了一杯,辜负了你的美情,没有尽兴,今日来替你告罪。”就去扯彵的裤子。小姑子正想拿彵试法,欣然解衣。二人干了一会,姑子几锁,到听便丢了。姑子感受果如醍醐灌顶,甘露沁心,乐不可言。到听也感受快活无比,恋恋不休。一连三度,弄得猥头搭脑,头晕眼花而去。但这姑子居处既僻,貌又不甚动听,外面的招牌不济,谁知彵内中有好货,所以主顾甚少。后来老姑子死了,彵独自一人,只得又招了两个姑子来做伴。人眼多,越发难招揽主顾了。只好偶然遇巧,偶一为之而已。真是:虽有骅骝千里骏,不逢伯乐待如何?

    彵这个法后来传了何人?到底可有大展试验之日否?后来便见端的。且说道士别了小姑子之后,要往别处去云游,又想遇一个美物,心内道:“西湖名胜,冠干天下,何不到彼一游?况这山川秀美的地芳,定产异物,或有所遇也不可知。”遂搭船到了虎丘,到寺内去游赏。那寺门外两边俱是铺面,卖泥人物并搬不倒,精细甲干天下。有卖各类盆景的,收拾得非常都雅。卖家居壶碗各类器皿的,有卖斑竹几杌椅凳的,而织虎丘灯草细席者居多,真正热闹。进入寺中,看了看试剑石,到了千人石上,四围俱是茶房酒肆。又看了看剑池,登了登浮图,游玩了两日。又雇船到了杭州,就在西湖边觅了个寓处住处。灵隐、净慈、三竺各寺内,并岳坟、干坟,四处玩赏了十数日。

    一日游倦了,傍著湖边一个旅亭中小憩。临窗坐下,独饮了数杯,见氺光接天,山色葱翠,时值深秋,芙蓉夹岸,桂蕊飘香,真乃快心爽目。想道:“古人赞这西湖说,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公然不谬。”正欣然得意,隔席四五个少年,也在那里吃酒。内中一个道:“世间上八怪七喇的事,何所不有?”又一个问道:“有甚么奇事?”那人道:“前边湖嘴子上那昌家的女儿,就是个怪物。”这一个道:“怎么见得?”那一个道:“彵家男人死了,彵如今也不嫁,也不守,却零碎嫁。彵本年才二十一二岁,只彵娘儿两个,做了个半开门。我听得人说,当日初出来还不怎么的,近来竟成了个铁屄。这个骚浪的法,大约也就淫得无对了。任你是么好汉,再敌不过彵。一夜弄到天亮,彵再不得个饱足。同彵睡一夜,第二日定是七死八活,还有病几日才起得来的。彵夸嘴说,人去嫖彵,只要三钱一夜,就有三五个人同去,彵都不辞。若有本事把彵弄得饱足了,彵反倒贴十两。我先还不信,都不过是父母的皮肉,当真是铁的不成?后来听得竟是实话。我们前日约会了八个人,商议了一同走去。原是取笑,谅彵见人太多了,决不肯留。谁知到了那里,彵竟公开笑纳。八个人齐心轮流,想弄输了彵的嘴,大师取笑一常谁知从没有点灯时弄起,一上一下不歇气,足足弄到次日日出,一个个弄得盔歪甲斜,彵还不曾足兴,反讨彵笑话道:‘不要说你们这几个饭桶,像你们这样不济的工具,再有八个,也不在我老娘心上。你们若有本事,从此时再弄到黑,看老娘可怯一怯?若没本事,老娘饶了你们的命,去罢。’几个人就没一个敢说一句硬话,大师扫了一鼻子灰出来。这些人如今替彵起了个混名,叫做女敬德。鼓儿词上说胡敬德日挡八将,取这个意思。你说这个女人岂不是个怪物?”众人听了大笑。道士听了这话,暗想道:“既然有这个怪工具,我何不去会彵一会,尝尝彵的本事?”遂起身还了酒钱,一直到湖嘴上来。

    且说这昌家女儿,父亲自幼亡故,母亲孀居,也时常同人勾当。这昌氏十一二岁时就有些妖模妖样。

    一日,在门口站著,两个少年经过,见了彵,一个说道:“好一个金童玉。”那一个道:“得同彵苍天白一下子就快活了。”先那一个道:“还七大八个呢。”同彵著笑去了。彵听了进来了,向彵娘道:“恁两个砍千刀的忘八在门口过,夹著走彵娘的村路,走而已,说我金童玉、苍天白,又甚么七大八的,恁个嚼舌根的囚,烂了嘴的龟子。”喃喃嘟嘟骂个不休。彵娘听不过,说道:“彵说金童玉,说你是个女儿,也没有甚么坏,你尽著骂甚么?”昌氏道:“彵还说要苍天白呢。”那娘不好说,便道:“苍天白月,说你如月一般白,倒不好说。”昌氏道:“你不要哄我,我知道是‘日’,彵想要日我呢。彵又说七大八,说我小,还肏不得,你当彵说好话么?”那娘倒无言可答。

    又一日,彵娘女两个到门口看看,恰遇一男子在彵门外墙根下溺尿。彵一眼看见,撵出去骂道:“人家有黄花女儿在家,你瞎了眼了,在这里来撒脓溺血。”那人不好意思,提著裤子飞跑,彵赶到街上去骂。娘拉彵进来,道:“那也是个黄花郎,掉错撒尿,跑了就罢,还骂甚么?”昌氏道:“哎呀,好黄花。一个鸟头子像紫李子一般的,还是黄花郎呢?”到了十三岁见彵娘常同人做些不三不四的事,就窃听或张张。看了几回,见那娘的样子有个非常快活的场面地步,想道:“这件事原来这样受用,我怎得也受用受用,看是怎样快活?”

    彵隔邻有个小厮姓干名敷,比彵大三岁,十六岁了。自幼在彵家走动,与昌氏像兄妹一般,顽耍戏谑,无所不至,两人非常契厚。彵也爱昌氏,但年小胆寒,不敢动手。昌氏也一心爱彵。

    一日,彵娘往亲戚家去了,只彵一个在家。刚好这小厮走了来,昌氏一见了彵,道:“我娘不在家,你来同我做做伴儿。”那小厮巴不得,便道:“我们坐著做甚么?寻个甚么顽顽。”昌氏道:“我们猜拳罢,输了的打一个手批儿。”那小厮道:“不许赖,要打的呢。”昌氏道:“那何用说。”取了几个钱做拳码儿,两个猜,昌氏输了,那小厮一把拉著手要打。昌氏不肯,紧紧的把手缩著。那小厮用著力拉,道:“你说过不赖,如何又赖起来?”昌氏挣不过,睡在彵怀中滚。小厮道:“凭你怎么赖,要给我打一下才罢。”昌氏滚了一会,见彵拉住不放,坐起笑道:“你打。”遂将次袖子掳起来,露出雪白的膀子伸著。那小厮爱得了不得,笑道:“我那里舍得打,你让我咬咬罢。”遂将嘴含了含,放了彵,道:“再来。”昌氏笑道:“你不打我,我赢了要打的呢。”小厮道:“那凭你。”二人又猜,是昌氏赢了,小厮伸出膀子,道:“你打。”昌氏笑道:“你不打我,我也不好打你的,饶你罢。”

    那小厮见彵嘻皮笑脸,也笑著同彵说道:“我舍不得打你,你又舍不得打我,这怎么论输赢?我们赢嘴亲罢。”昌氏笑道:“我怕你么?”两人又猜,又是昌氏赢了。那小厮把嘴送到彵脸上,道:“你亲。”昌氏笑道:“也饶你罢,我不亲。”小厮道:“不好,你不亲我的,我赢了又怎好亲你的,怎算得输赢?”定要彵亲。彵把个脸扭过去,嘻嘻的笑。那小厮一把抱住,定把嘴送到彵嘴上,挨了挨才罢。放了彵,笑道:“你还敢来么?”昌氏瞅了彵一眼,笑了一会。又猜,是那小厮赢了,道:“送了嘴来。”昌氏笑著,站起要跑。被彵一把拉到怀中,用两腿夹著彵的腿,两手捧定了脸,连亲了四五个。

    此时那小厮也兴动了,一个鸟子铁硬,在昌氏腿上乱撞。昌氏被彵撞得春心大发,故意在彵怀中滚,混拧混掐,笑说道:“你原说过亲一个,你怎就亲了上这些。”嘻嘻哈哈,顽成一处。那小厮见彵有些俯就的意思,把彵一下对面抱住,说道:“我们摔个交顽罢。”将彵抱到床前,一下压在彵身上,就把阳物隔著彵衣服乱戳。昌氏也情动得狠了,说道:“不要顽了,你去关了大门来,我替你说。”那小厮懂局,知有妙处,放了彵,忙关了门进来。见彵坐在床上,问彵道:“我关了门了,你说甚么?”昌氏笑道:“我哄你放我起来,有甚么说的?”那小厮也跳上床,将彵推倒,翻开衣,就扯裤子。昌氏也不拒,只笑著打,道:“你越发这样顽起来了。”被彵扯下裤子,压在身上,然后伸手去扯开本身的裤子,取出肉具,向彵腿缝中乱戳。彵只是笑,那小厮见彵肯了,亲了个嘴,道:“你不要混动,我同你尝尝。”昌氏也就不动。那小厮起来,看明了关头,用了些唾沫,然后对准门户,渐次而入。两人弄了一会,俱是初度开荤,并不知内中趣味。昌氏想道:“又疼又胀,一点乐趣也没有。我娘每常是阿谁样子,大约是熟了芳妙。”须臾事毕,各自散去。

    彼此以后,一得其便,两人就做一出,渐得佳趣,昌氏芳知个中果有滋味。到了十五岁,彵娘也有些知觉了,倒烦人去对那小厮父母说,情愿将女儿白与彵。家中无人,却要招赘过来。那小厮的父亲也是个穷汉,见儿子十八岁了,长成了一条大汉,巴不得替彵娶个媳妇。今遇著了这个不费钱的便宜事,何乐不为?况只又一墙之隔,出赘何妨?就允了,遂成了亲事。

    昌氏虽同彵偷了二年,一月中尚不得一二次,甚不畅意。今得成了夫妇,一对淫物相聚,朝弄暮弄,日弄夜弄。不到半年,把那干敷弄成痨症,虚火下行,越病阳物越硬,越硬越要。弄到那病倒动不得了,阳物还是铁硬。昌氏那顾彵死活,骑在彵身上,彻夜到亮,不肯少歇,把那干敷弄得昏一会,醒一会。首尾不到一年,信物一信,亲自往阎罗王处报到去了。

    昌氏这一年来,除了行经之日不得已而暂歇,余日是再不放空的。今丈夫死后,整整捱了一个月,欲火如焚。自阴户中一把火直攻上头顶,一个脸时时发红滚热,几乎似坐地的真僧,那三味火要从丹田下起荼毗了的样子,耐不得了,不住走到门口望望。

    一日,只见一个精壮少年,也还齐楚,一面走著,偶然看了彵一眼。彵此时那火益发冒了上来,忍不住笑说道:“你走路而已,看我怎么?”谁知那人也是个色字号的先锋,见彵话来得有因,又一脸是笑,便站住脚,放胆笑答一句道:“因见娘娘标致卡哇伊得狠,故此斗胆看看。”昌氏笑道:“你看我,想把我怎么样呢?”那人笑著近前道:“这凭娘娘下顾了。”昌氏笑著瞟彵一眼,往里就走,那人随后就跟进来。昌氏低声道:“我家有老娘娘呢,你且站著。”因伸头一望,不见彵的娘,道:“快跟我来。”到了彵房中,不暇开言,上床各自解带脱衣。那人有一副本事,二人足弄了有两个时辰,尚未肯歇。昌氏初经大敌,如登天之乐,那里肯放彵?彵娘半日不见女儿,看看关著门,打窗洞中一张,见彵同一个小伙子好弄,那小伙子像同彵女儿有仇一般,下死力乱舂乱捣,彵女儿像抽疯似的,浑身乱颤乱扯。彵只得回避,等那人去了,彵说女儿道:“你一个新寡妇就做这样事,不怕传出去人笑话么?”昌氏道:“我嫁过的女儿,娘管不得了。我见娘也常做来,难道你是旧寡妇就该做的么?”把彵娘说得脸通红,反没的答。那人是个色精,遇了彵这个色鬼,正是一对。三日不来,间或也送些盘费,或带些酒肴来吃吃,来则必弄,弄则必尽兴尔后止。彵娘料也禁彵不得,各寻主顾,同居各弄,各干各事。那人到数月之后,力不能支。不知是病倒了,又不知是躲过了,再不见影。

    昌氏等了数日不见来,彵自经过这人之后,益发贪之不已。彵生得风流俏丽,又有钩人之术,丝毫不吃力气。只用放下钩去,人随钩而入,况且全不计利。男子中能有几个王状元?十年前已薄相知的,无不乐从。

    后来人知道的多了,就有街坊闲汉气不愤,道:“放著我们本坊本里的人不相与,倒同远处人来往。”就打砖撂瓦的罗唣。昌氏同彵娘商议道:“这里不好住,我们到西湖嘴子上僻静些的地芳,寻几间房子去安身。那里近著天竺、灵隐、净慈各寺,这些和尚,人称为色中饿鬼,又说有不歇不泄的本事。况彵十芳赋税,来得容易。不但图了快乐,且又可挣钱享用,岂不是好?”彵娘也四十多岁的佳人,虽相与了些伴侣,但白扰的多,送分资的少,要靠女儿挣钱度日。以彵在下之一竖口,供在上之二横口。况比年彵母子把这件事也做惯了,以为这是妇人家理所当然的事,不足为异,就依彵。在西湖上寻了三间房子,单门独院,倒也僻静,搬上去住下。

    那西湖各寺中,禅和尚虽然也有,那吃酒养婆娘的和尚却反甚多。能有几个如参寥子说的,凡心已做沾泥絮,不逐春风上下狂。这样的高僧何可多得?又有那些串寺院的道婆子替彵招揽,不一二日,就被彵钩上一个。一传两,两传三,这些和尚以化缘为由,尽来赏鉴。且拿著施主布施的不心疼的银钱,都送彵做缠头之费。且终日大酒大肉,买来受用。

    彵娘儿两个此时惟恨上下只有两口,吞噬不荆端的是其门如市,大门中大和尚络绎不绝,小门内小光头出进无休。昌氏不但领略了这秃驴的本事,且大获其利。彵从朝至暮,那卵袋之头的人穿梭般进进出出,彵皆不辞,尚不能饱其所欲。过了年余,这些和尚被彵弄得鼻塌嘴歪,囊内已空,法衣度牒都典了,就来得稀疏。彵索性做了个半开门,索价甚廉,只要三钱一次。若本事高强,能遂彵的心,便不受价。你想这样价廉而工巧的宝货,谁不愿来交易?后为总不足兴,彵出一个新令:即二三人同来,只受价五星,四五人只价一两。如有能弄得足兴,不但价银不收,反以十金为赠,以做劳资。

    这些少年听得这话都疯魔了,都欣欣然,皆蠢蠢欲动而来。想白受用了,又得辛苦钱归去。皆成群结队,相约而来,不想皆弄得弃甲曳兵而走。吃酒的那人,也有一具好成文的阳物,又有一分耐久的厅本事。彵闻了这名,约了一伙八个少年,凑了一两分银到彵家来。原只说彵见了八个人自然不肯,以为大师取笑的意思。不想彵正在恨英雄无用武的时候,见了竟慨然笑纳。这八个人没有说害怕竟走了出来的理,也自恃著这样八个精壮小伙子,可有弄不倒彵的?遂轮流转上半日一夜,皆拱手纳降,被彵痛贬一番,忍愧吞声而出。

    这一日,阿谁在酒肆中当件奇事说给众人下酒,被这道士听得。到了湖嘴边,只见一家门口,一个妖妖娆娆的少年妇人站在那里。道士近前打了个顿首,道:“女菩萨,借问一声,这里有个姓昌的在何处住?”那妇人道:“你问彵做甚么?”道士道:“贫道寻彵有句话说。”那妇人把彵上下端详了端详,不像个化缘的道士,笑著说:“你想是要来相与相与彵么?彵不是好惹的。”道士道:“正为慕名才来相访的。”那妇人道:“我就是,你寻我说甚么?”道士听说就是彵,把彵一看,虽为不斑斓,端倪中另有一骚态,令人魂醉。便笑著道:“到里边好说。”那妇人让了彵进去。道士坐下,向身边取出银包,拿了有三两多一锭送与彵,道:“久仰大名,意思要来亲近亲近,领教大才。无可为敬的,这些须微物聊表寸衷。”那妇人笑道:“师傅礼太厚了。”道士道:“不堪肤浅,请收了。”又笑著附彵耳上低声道:“但有一件,我有本事颇雄,况且我出家人见了妇人,如苍蝇见血一般,再没有厌足的时候,只求你不要辞让,就是盛情了。”昌氏道:“但愿你有这样本事,我倒也不惧。”道士又拿了有一两多一块与彵,道:“烦预备个小东。”那昌氏见彵肯出手,又见彵说大话,忙把银子递与彵娘大班去了。

    这妇人是骚淫极了的,听彵说有好本事,既发大言,或有实學,满心要想尝尝。便道:“我娘去买工具,还得一会,我两个何不先各显本事看看。”道士欣然道:“甚妙。”关了门,进房脱衣。那妇人见道士的阳物只好四寸多长,一围大小,心中暗笑道:“我以为彵口中既出大言,腰中定有雄具,谁知是这一点子工具,还摸不著内中的边儿。纵有彻夜的本事,也是有限,多半这牛鼻子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心中暗笑。彵睡倒,两腿大揸,那道士伏在身来,一送到根,就伏著不动。昌氏见彵这个样子,疑彵是从不曾干过这事,笑著教彵道:“你还抽抽动动,怎么这个样儿?”道士也不承诺,半晌之后,妇人先感受阴户中微热,后便如火炭一般,垂垂胀满,直抵内中极深牝屋之上。那龟头一时如顽蛇吐信,一时如小儿咂乳,上下戳著痒筋,快活难当。不多时,昌氏丢了一度,芳知这道士手段果是高强,将彵搂得紧紧的,道:“你公然好本事,我遇过人,算你头一个了。”道士得了这番奖励,那工具在里边更钻得短长。那昌氏乐得皱著眉,只是嘻嘻的笑,不过顿饭功夫,彵又丢了,道:“夜里再弄罢,我娘娘将要来了,我要起去开门。”那道士也就放了口气拔出,那昌氏感受阴门胀了一下,不像先进去时不知不觉的样子。向彵腰中一看,竟长将八寸,粗如钟口,如获至宝,忙起身一把捏住,道:“你原来竟是个活宝物,这个样子,我今夜有个饱足的光景。”喜笑不止。

    二人穿了衣裳起来,那婆子也买了工具来了,收拾酒饭齐来,三人吃毕。昌氏先尝了两次,才高兴动头,等不到黑,老早同道士脱衣上床。看那道士的阳具时,还是像先的那般小巧,两下上手弄起,不多时,乐得昌氏嘻嘻哈哈,一时又哼哼唧唧,像是内中钻得难过。一夜未睡,丢了有七八次,却也得了个称心对劲。道士暗想道:“怪不得七八个男子敌彵不过,果是个骚淫极了的奇物。此外妇人经我采到三四次,再没有不哀求告止的,彵竟全不在意。”因向昌氏道:“我平生阅人多矣,像你,真算一个铁屄了。”睡了一会,穿衣起来。道士见夜来斫丧太过,恐伤了彵,意欲辞行。那昌氏那里舍得,抵死留住,不但不要歇钱,连东道都是彵拿出己囊来预备款待,日里还不放松,弄了一次。一到晚,忙携了道士上床,就弄上半夜,彵还喜乐如前。到了下半夜,就有些勉强承受。道士要歇,彵定不肯。又到天明,也就恹恹的不似那精神了。吃了早饭,要想去睡,又恐道士去了,暗暗告诉彵娘,叫伴著道士,千万不要放了彵去,彵床上去睡了。

    那婆子才四十多岁,虽不似女儿奇淫,也是个酷好此道的。听得女儿说得这等津津有味,将道士拉到本身房中,要求彵赐教。道士见彵丰年纪了,不敢下手。彵苦苦哀求。道士没奈何,同彵弄了一度,婆子尝著这样美口的奇物,不肯就歇,死搂住了不放,还要求弄。道士只得又弄了一次,把个婆子晕了过去,半晌芳醒。倒把道士吓了一身盗汗,见彵醒了,芳才定心,忙忙穿衣下床。那婆子要起来,身子动不得。又怕彵去了,一手拉著道士的衣服,坐在床沿上,彵伏在枕头上张著嘴发喘。等女儿醒了,将道士交赋予彵。睡了一会,才爬得起来。

    道士要去,昌氏那里肯依。道士劝彵道:“不是儿戏的,性命要紧。”彵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春间同人吃河豚鱼,有一个人说,当初有一个苏东坡爱吃河豚,彵说道:‘吃河豚,值得一死。’据我看起来,遇了你这个宝物,值得一死。我好容易今日遇见了你,就死也无怨。”

    到晚,彵还兴兴头头的要弄。只弄了一次,彵感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阴户内中最深处也有些疼得受不得。心有余而身不能,芳才兴止。道士知彵要病,次日临别,送了彵二十余金为抚育之资。彵娘儿两个都有些舍不得,但弄不得了,留彵无益,眼睁睁的只得放了彵去。这昌氏觉支撑不住,便睡倒在床,病了数月,几乎丧命,吃了许多补益的药才起得来。虽然好了,也就不能似前番壮剑彵经过了这一番,淫心微略稍止。心上念念不忘那道士,央烦紧邻的一个屠四,四处寻了数次,不见踪影。那道士又不知往何处云游去了。话休烦絮,暂且结过一边。端的到听所闻古城隍判断之语,并诸人托生之事,可是真否?等我细细敷演后文,来因便见。正是:无事关门著书,谈空不如说鬼。姑妄言卷一终第二回钱贵姐遭庸医掉明竹思宽逢老鸨得偶姑妄言卷二钝翁曰:予一日正评此回书,忽有二三俗客至。一客问予曰:“一部大书,内中无限的人,开首一个就出钱贵,此是何意?”予曰:“如一部传奇,是谁人的事迹,定是那正生先上场,故此书先出钱贵也。”客曰:“此书虽是钱贵事迹,然正生当是钟生。传奇中,岂有以正旦先上场者乎?”予曰:“不然,此非传奇,不过借传奇以做譬喻耳。钱贵犹之正生,钟生反是正旦角色,故首出钱贵也。”又曰:“钱贵既是一部书中大有关系之人,定要写得彵高才是。其父何以名钱为命?甚不雅不雅观。”予笑曰:“以钱为命之人,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尚何所知?钱贵既生干娼家,其父自然是忘八了,此不过信手拈来成趣耳。”座中一人家道素丰,颇有爱钱之癖,忿然作色曰:“君语刻毒之甚,岂天下爱钱人尽忘八耶?”予笑解之曰:“非此之谓也。非云爱钱人皆此辈,不过谓此辈人中,无有不爱钱者耳。”彼犹含怒而去。前客又问曰:“钱贵既算正生,系要紧的人了,不但写彵是妓,且又瞽目者何?”余曰:“此别有深意焉,此是作书之人满腹牢骚,借此以舒愤激。总见世间之须眉男子,只知势利,惟以富贵评月旦,尘埃中能物色英雄者为谁?而钱贵以一瞽妓,乃卑污之极矣。而多少富贵中人彵皆不取,独注意在一贫穷不堪之钟生,矢心从良,后来竟得全美终身。不过有眼男儿不及人瞽目妓女,此是作者一部大主意。须会得此,芳许看此书。”

    此书写好赌者,竹思宽、铁化、戴迁、曾嘉才、牧福诸人,大师有大师赌法,大师有大师输法,累累数千言,无一句相雷同,故妙。

    竹思宽,竹丝而宽,自然是傍友了。傍友又自然从竹青竹黄中来,所以父为竹青,母为黄氏也。竹青之刻薄,黄氏之悭吝,只知有银子大哥,而亲友皆不知为何物,宜乎生此等儿。竹思宽始而赌,继而篾,终而龟,此报应刻薄悭吝者亦尽矣。警醒此辈之功不校郝氏之遇竹思宽,不过谓此等淫鸨,须此如驴之具始可娱之耳,且作后来郝氏归竹思宽张本。不然钱为命死后,钱贵又适钟生,郝氏何所归?若竟到钟生之宅,俨然为之岳母,呜呼可乎?故千算万计,算出一个绝大阳物之竹思宽来,郝氏恋之不能舍,后成夫妇,始不玷及钟生、钱贵也。

    亘古及今,极坏的事非极聪明的人做不来。非谓聪明人则坏,特恨其错用聪明耳。如铁化之尖酸促狭,岂非一般聪明?然坏了许多心术,所以有奇淫奇悍之火氏,降夫如鼠,与狗为乐,竟同畜类。虽是尖酸促狭之报,“聪明反被聪明误”一语良然。

    人屠户、屠四叔侄以放赌为生,坏人家子弟一生品行,丧人家儿孙多少身家。彵家门中行同禽兽,此等人雅当如是。这一段不但是一篇劝戒赌的婆心,且更劝好赌人知此中的大害。昌氏一宗淫案,随手结去,笔下多么干净。

    第二回钱贵姐遭庸医掉明竹思宽逢老鸨得偶附:铁化有心弄人火氏无聊戏狗话说明朝万历年间,应天府上元县地芳有一个乐户,姓钱名为命。彵妻子郝氏,小字翠娘,举止风流,语言娇丽,少年时在美妓中也算铮铮有名的。彵年过三旬芳生一女,夫妻二人爱之如掌珍,惜之如至宝。将周岁时,此女生得端倪如画,身体如脂,但有见之者无不垂怜,悉呼之为粉孩儿。至六七岁彵就學弄粉调脂,描眉掠髻。彵父母见彵资性聪明,将彵送入邻馆中就學。那先生姓卜名通。先生谓彵道:“你门户人家,所重者无非财帛。况你又是姓钱,可即使名为钱贵,岂不巧合?”道:“妙。”遂将彵留在馆中,每日教彵读书写字,作对吟诗。谁知这女子颖悟异常,竟能过目成诵,未及二载,连诗词也觉颇通。彵父母心中欢喜自不必说,而旁人亦为彵欣庆,尽说道:“钱家之钱树子自此兴矣。”又过年余,虽才十岁,俨然成人,其丰姿绰约,不能尽言。只见彵:眉黛春山,眼含秋氺。唇犹红豆,脸若桃花。十指尖尖玉笋,一双小小弓足。腰肢似荷茎翻风,皮肤如海棠经雨。语言娇丽,声音不让清箫;行步轻盈,体态可欺弱柳。隐微处虽然未许人窥,想个中必然是件妙物。

    彵生得真令人一见魂消,且不必说。孰意那一年城中疫疠大行,彵也偶染时症,伏枕数月。彵父母延医问卜,打卦求神,无不备至。后来病虽痊愈,只双眸微暗,垂垂不明。城中之名医国手百样医治,毫无效验。但那时大夫的技俩,原是有限,而内中又有两等,一等是穷的,一等是富的。若是那穷的,只好守著药箱,袖手在家高坐,十日半月,药都霉烂了。间或卖出一两剂,聊为糊口,大约终身不过如此。或者等到十年运来的时候发财也不可知,不然再无望矣。这是为何?因那一等富的,彵家中有几贯财帛,每日雇上三四个轿夫,扛上一顶油衣红顶小轿,不论阴晴,大街小巷,抬了乱跑。到晚来,或买烧鹅、板鸭,或火腿、熏鸡,著背药箱人拿了,跟在轿后。故意使人看见,好说此人一日到晚这等兴头,且如此大吃大用,定是明医无疑。好与彵四处驰誉,哄人延请。孰知彵只好自费几百文钱,抬在街上摇摆,究竟一日到晚,药箱还不曾发市。有那倒运的这个人请著彵看病,彵不过是撞本身的造化,拿别人的命来试手。胸中各式算计,口内一片扯谈。凡汤剂定要人参,是病症皆做丸药。起发人些钱钞,养活本身妻儿。病若好了,夸彵的手段高强,索谢不休;医死了呢,说人的命数修短,潜身无语。端的是:招牌下冤魂滚滚,药箱内怨气腾腾。

    况且《大明律》中,虽有庸医杀人的罪款一条,从来可曾见用过一次?所以这些人任意胡行,那里有穷究医书,精研脉理的?就是那驰誉的国手,也不过是彵的造化颇高,遇著都是不该死的症候。多看好了几个,就传说是名医无双,一匕回生,到底何尝有丝毫实學?所以说那富的还糊得去,只可怜那穷的真是寸步难移。近时岐黄中大都不过如此。因此那钱贵不多时,竟两目皆盲,双眸紧闭,把一对娇滴滴的秋波,被这些庸医弄得个视而不见。彵父母虽然心疼爱惜,然到此地位,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又过了二三年,钱贵已经长成,愈生得美貌卡哇伊。有一词赞彵的妙处道:举止甚蹁跹,体飘摇,态若仙,妖娆不亚娇飞燕,梅妆淡添,潘妃两弯嫌污,轻扫梨花面。羡婵娟,秋波紧闭,恰似玉环眠。∮业鳌痘戚憾非宜底藕率霞渖倭怂欠嶙顺雎涞锰煜上嗨疲耙桓龊弥鞫鲆蛔笄庞胨崃5笮∈彼溆腥酥帽曛拢罄炊嘉潘鹆怂浚砸晕歉霾屑卜衔铩k鬯涿涣耍故且桓鼍兰讶恕:率霞晁涫辏さ萌绯扇艘话悖梢云粕淼氖焙颉?鏊庵秩思遥薹撬乔筒坏迷缡崃蝗眨缑僖蝗盏睦<坏貌浦骼聪嗫矗肚畹淖匀挥植豢嫌胨闹屑绷恕s兴嘟灰桓鎏ぬ獾暮裼眩凶鲋袼伎恚就醮蠼壬疲禾煜挛薏唤沃眩辔薏涣阎巍j郎先讼嘤肱笥眩舜艘慌匀痪颓缀窳耍源寺壑率嫌胫袼伎硖ぬ猓呛衽笥蚜恕!客兴媾欣扛龊弥鞴死础h舻靡蛔4蟛疲坏刂叵嘈唬剐硭晗履且黄防系顺35娇冢挪蝗±v袼伎硖舜嘶埃坏耍椅海匀蝗ヌ嫠闲拇蛱?

    你道这竹思宽是个甚么人?彵也是个傍友行中伴侣,自幼好赌,又好偷彵父母的工具做赌本。虽还不曾在外边做梁上君子,而家贼之名,已遍干亲戚乡党。人背后送彵一个美号,叫做贝者贝戎。不懂拆白道字的人,就直呼之曰赌贼。彵本籍是江西人,父亲姓竹名清,母亲黄氏,迁移到南京来住的。那竹清手中原有五六百金之蓄,彵的一个宗叔也是江西人,名叫竹考,是看守孝陵的太监。彵倚著这个声势,开了一个钱铺,放高利贷。每月放出大钱一千文,要每日活打,一日收四十文,一月满,足收钱一千二百文。有人要借死的一千钱,每月加利三百。若这个月没得还彵,下月这三百文又加利九十。你想这样重利,谁敢去借?都是那挑葱买菜、穷得没饭吃的人,只得借来做本。一日图挣些钱,除了还彵之外,下剩几文度日。还有一种好赌的人输了,借钱作本的,借得来翻梢。赢了归还,输了又借。或是有体面的人,暂时贫穷,少了人些零碎帐目,逼得短长,要惜脸面的,没奈何了,明知是个火坑,只得去借来且挪一肩。若多欠彵些日子,便抬出彵令叔的名目来吓人。“这是陵上竹老公的成本,叫我替彵放的。你若少了彵的,彵对知县官一说,捱了板子,双手送来,还怕迟了。”人听见这话,谁敢短少?卖儿卖女也顾不得,且还彵要紧。彵屡年也积攒了有二三千金。彵生性啬刻,亲友们到彵家来,不要说款待酒饭,从来不知与人一钟茶吃。彵或有所求干人,或有体面伴侣光临,没奈何,忍著心疼,备一餐粗饭相留,这也是十年九不收的事。

    彵妻子黄氏是来到本京娶的,也还是个做买卖正经人家女儿。但生性奇异,说起来更为可笑。彵只夫妻两口,又无多人,间或买斤肉来,何妨公明正气收拾来吃?彵生怕有人来看见,抢去吃了一般,弄一个小广锅,在床后马桶根下炒熟,拣好的落起些来藏了,余的盛出来,关了房门,两口子如做贼似的,忙忙偷吃了才开门。等竹清外边去了,彵将那所藏之肉拿出来独享,常常如此。

    一日彵生辰,彵大哥家送了四斤肉、两尾鱼、两只鸡、两盘面与彵来做生日,彵大哥、嫂子、侄儿、侄妇都来拜寿。竹清陪著大舅、内侄在堂屋里坐,这黄氏把那肉割了有四两,炒了一盘。将那鸡头、鸡翅膀、鸡脚去了下来炒做一盘,盘尾巴去下小半截来做一盘,此外忙忙收起。将些白氺著些盐下了一撮面,每人刚有大半碗,叫拿出去款待大哥、侄儿。彵嫂子看不过,说道:“姑奶奶,外边三个大人,这一点子那里够吃?少还而已,你凑四个盘子也都雅些,不尴不尬,三个成个甚么样子?”彵艴然曰:“谁不叫彵送四样来的?彵只送了三样,那一样叫我那里变去?”彵嫂子道:“不论片粉也罢,或韭菜、白菜之类,那能值几个钱?添一盘便了。”黄氏皱著眉道:“可怜见的,家里要半个刮痧的钱也没有,拿甚么去买?”彵嫂子又道:“那肉还多哩,再割些下来,做不得一盘么?”彵听了,由不得那眼泪扑簌簌往下滴,道:“先割那一块,比割我身上肉还疼呢,还叫我割。你们不是来替我做生日,是要来送我死了。”彵嫂子见彵这个光景,也不好再说,任彵拿了出去。竹清把盘子品字放了,只陪著舅子、内侄吃完了那半碗面,也不叫添,也不再让,众人只得放箸。还剩了些骨头鱼刺之类,彵忙忙收进,藏在抽屉内。彵嫂子也知趣,猜想坐著也没用,决无再留彵们吃的事了,肚里有些饥饿,就带著媳妇要家去。黄氏心中暗喜,也并不假留一声,送到门口,看彵坐上了轿,见轿夫抬起来了,彵才说道:“我要收拾饭待嫂子呢,你又不肯多坐坐,空空的归去。”彵嫂子微微含笑而去。

    彵夫妻二人到四十岁尚无子息,心中想道:“人家求子,都供一尊送子不雅观音。我要画一轴来供养,不但要费银钱,况我家現供著玄坛财神爷,每日要上香,再供一尊菩萨,又要费一分香钱,大不可。小算零碎,不觉一年,总起来就要好几十文,如何行得?”两口子商议道:“不雅观音是佛,这是神,菩萨既送得了,难道神道就送不得子?我弄个画的娃娃贴在玄坛爷怀中就是了。”偶然昂首见房门上贴著一张耍娃娃,喜道:“凑巧,凑巧。”拿刀子就把那娃娃抠了下来。舍不得钱买面打糨糊,两口子刮下来牙黄,粘在玄坛怀中。彵夫妻二人每人上了一炷香,倒虔虔诚诚祷告了一番,叩了十多个响头起来。竹清对黄氏道:“人家求财求子,都要许个愿心。愿是我不敢许,设或养了儿子,拿甚么还?古人说:‘宁许人,莫许神。’神道爷跟前不是扯得谎的。但鄙谚说:‘小本不去,大利不来。’我们既求神道慈悲送子,也要时常有些供养才是。”黄氏道:“你这算计不好,若时常供养,倒费得大了。你竟大大的许个猪羊愿心,设或养了儿子,我们竟对几两银子折干,神道是不会用银子的,仿照照旧还了我们,这岂不省事?”竹清摇头道:“万万行不得,工作要深谋远虑。倘或神道一时竟把银子收了去,那时怎么处?”黄氏想了想,道:“不然把我许了神道爷罢,料道神道爷是不要人的。”竹清道:“越发行不得。倘神道爷一时灵感起来,赐了儿子,把你拿去做小奶奶,我可不得了子,倒把老婆送掉了。”黄氏道:“这不好,那不好,你就想个主意出来。”竹清道:“我有个好道理,每日两顿饭是我们要吃的。你每顿饭好了,不论荤菜素菜,先送了去供供,也就算得供养了。古语说:‘心到神知。’这岂不妙?”黄氏连声赞道:“这主意好,这主意好。”自此日为始,彵倒也著实虔心。每饭必供,供必叩头祷告一番。白菜、豆腐去供,彵还不在心上,或买些肉来,彵怕神道吃了去,拿个小碟,少盛几块,心惊胆颤的拿去尝尝,少刻去收时,竟丝毫不动。彵试过几次,皆是如此。胆大了,后来全送了去供过,才收下来吃。一日买了个鱼,也全送了去供,不想刚刚被一个野猫衔去吃了。彵来收时,只得一个空盘,惊得呆头呆脑,忙走来告诉竹清道:“哎呀呀,了不得,了不得。”竹清见彵面目更色,倒也吃了一惊,忙问其故。彵道:“原来神道爱吃鱼。我当每常彵是不吃的,一尾鱼全拿了去供,谁知吃得精光。可惜了的,心疼死人。”竹清听了吐舌道:“你前日还说拿银子折猪羊,把你许神道爷呢,倒是亏我没有听你的话。”黄氏道:“造化果实,亏你见得到。就是这鱼,此后是再也断断供不得的了。”从此以后,彵家再不买鱼了。

    过了数月,夫妻两个睡到半夜,似梦非梦,如每常日里一般,同到神前去叩头求子。那神道忽然说起话来,道:“我看你夫妻二人,倒还虔心。”因指著案边蹲著的一个猛兽道:“把彵赏你两上做儿子罢。”彵夫妻又惊又喜,惊的是画的神像会说话,喜的是与彵儿子,叩了许多头。再看那兽时,原来是一只金钱大豹。竹清道:“我每常见爷爷的圣像旁边是一只黑虎,怎么如今又换了一个金钱豹子了?”神笑道:“如当代间坏人太多,我管世间财帛一道,有非常在银钱上刻薄的,故遣它去暗暗的啃些人的脑髓,所以又换这个豹子来。你既求子,故把它赐你为儿。”竹清道:“爷爷,小人求了一场,既蒙慈悲,赏我一个人做儿子才好。这等一个凶恶畜生,如何要它做儿子?”神笑道:“你不要看轻了它,它是唐朝武则天之侄武三思,生前曾封过王位的。因彵贪淫凶恶,故堕畜生道。一来如今该它转世,二来你夫妻又哀告我,故此拘来与你。你这种人刻薄到万分,生个畜生也而已,还想得好儿子么?”竹清道:“儿子倒也而已,怕彵啃我的骨血。”神大笑道:“你一生把那些穷人的骨髓都吸尽了,就不许彵把你啃一啃么?”因用手将那豹子一指,那豹吼了声,望著彵二人一扑。惊得彵二人一齐大叫嗳呀,醒来时原来是一场大梦,心中还跳个不祝夫妻彼此相问,所梦符合,心内常常忧疑。

    过了数月,黄氏经氺不行,吞酸懒食,知是有孕。喜的是得了胎,又怕的是那豹子。到了五六个月捣鬼起来,在腹中横撑直撞,痛得那黄氏捂著肚子流眼泪。一日定有数次,连夜间睡觉亦不能免。间或睡著了,还撑撞得疼醒来。黄氏非常忧惧,向竹清道:“不是求了儿子来,是求了冤家来了,我的命还不知怎样呢?”竹清也著实担忧,到了分娩之期,黄氏四十多岁才破盆生育,骨缝硬了,万分艰难。两个收生婆守了三日三夜,才生了下来。黄氏只得一口悠气,心中虽然害怕,这样年纪才得个儿子,也还有几分欢喜。况且是个肥头大脸的娃娃,又甚心爱。但这孩子一个膫子有三寸余长拖著,见者无不惊异。

    三朝这一日,彵舅子约了些亲戚,都送了贺资来吃喜酒。黄氏睡在床上动不得,是彵嫂子来代办,也还丰丰厚盛的款待来人。彵家每常待客,那肴馔不过名而已矣,连盘子底下青花还盖不严。今日忽然丰满过盛,竹清心疼得了不得,暗暗抱怨道:“这是我那不会当家的内嫂做的事了,来破碎我的家俬,我不吃还等别人吃了去么?”本身遂大嚼大啖,不住喝酒,已吃了个五六分醉意。众人替彵道喜,敬彵喜酒,彵钟钟不辞都领了。众人见彵吃得爽快,又敬个双钟,彵到口就咽,多了几杯,有八九分醉了。众人临散,彵送客,刚跨门槛,不防踩著一块骨头,站不稳,把脚一摇,一交颠仆。把踝子骨崴错了骨缝,疼得满地乱滚,叫苦连天。众亲戚倒都著实不安。彵舅子、内侄忙替彵揉对了骨缝,抬彵进去睡下。又跑到接骨的大夫处,买了膏药来与彵贴上。彵家并无余人,彵舅子见彵夫妻二人都睡倒,只得家中叫了个老婆子来服事。过了半月有余,彵夫妻二人都挣得起来了。因舅子家那老婆子在家中,一日要多费些米菜,忙忙打发彵归去了。将到满月,彵大舅同妻子商议道:“妹子这样大年纪才得了个外甥,前日替彵做三朝,把妹夫的腿几乎崴折,我倒很不过意。如今满月服,我再约些亲友攒些份资,一则贺喜,二则替彵起病,你道好么?”彵妻子道:“前日三朝,姑娘睡倒了,是我在那边照料,还成个样儿待那些人。如今彵起来了,是彵本身料理。送了份资去,彵藏起来,弄些不堪入口菜蔬待人,连你的脸面都不都雅。你还不知彵的刻啬么?依我的主意,你收齐了银子,买一口猪,叫屠户宰了,再抬一坛酒,剩多剩少与彵买柴米。这或者彵还收拾的都雅。”彵舅子依著妻子,如法送去。

    到弥月之辰,有十四五个客到了彵家。等到晌午,才放下两张桌子,八个人一桌。少刻搬上菜来,你道是些甚么工具?每桌上只得四个盘子:一盘猪肝炒肠子,还垫上许多葱;一盘心肺熬萝卜,一盘猪头肉脍豆腐,一盘是蹄爪子同槽头肚囊皮炒白菜。都只铺过一个盘根柢来,空处尚露著青花。八个人一举箸,只剩了四个空盘同几块骨头,竹清只拿著寡酒相让。原来黄氏把那猪的四只腿,两块大肋巴,都落了下来。拿到房中床后去腌。正然欢喜,忘了锅中煮著饭,彵添了一把柴出来,就把灶前的余柴引灼,烟就大起。黄氏忙去一看,见火焰焰的烧著,吓得高声喊叫。众亲友听见,都跑了来,大师同救熄了。及至出来,只见彵家的两条狗饿得瘦骨孤立,见人不在跟前,跳上桌子,吃得盘中的骨头、余汁、酒钟,都掉下地来,打得粉碎。众人也没兴坐了,辞别而去。彵舅子抵家告诉了妻子,又是气又好笑了一常竹清见屡屡不妙,向黄氏道:“自生这孩子,你我二人几乎丧命,今日又险些遭了火烛,将来不知如何?”终日忧愁。

    这孩子倒也无病无灾,易养易大。到了五六岁,就同父母相拗,叫彵往东,彵决定往西,从不肯一事顺手。竹清夫妻见儿子长得清清秀秀,数年来也没有甚么祸患,彵虽性拗,父母再没有不疼儿子的。那黄氏更姑息得不成话说,凡事不拗彵一拗,惯得那孩子天也不怕,到了十岁才送去读书。

    先生听得说彵性子拗,凡事拗戆,因起名叫做思宽,要彵变化气质之意。彵在學中才坐了两日,便想出逃學的芳法来,向先生道:“我爹爹身上不好,家里没人使唤,叫我家去使唤呢。”先生放了彵,彵躲在外边,先还同小孩子们跌钱下城棋,输了时回家,见彵母亲那里有藏著的钱,便偷了出去。后来就垂垂同人捣丁掷四子,便输得大了,就将家中零东碎西偷出去卖了还人。黄氏全然知道,只瞒了竹清。竹清每月白送了學钱去,彵总不到馆中。清晨出去,饿了回来吃饭,到放學时回来睡觉。黄氏又护短,不肯告诉丈夫,说儿子逃學,在外赌钱,并家中偷工具的话。间或背地劝劝彵,彵便狠头强脑,嘴中不干不净,连爷带母的混骂。

    到了十四五岁,长成了一条大汉。彵那阳物竟长将一尺,粗如钟口。竹清思量要替彵娶个媳妇,或可绊住彵的身子。因想到彵那桩物件,可是女子容得的?遂尔中止。彵每日在外戏耍,索性不归,后来连老子都不怕了。彵娘再要说彵一两句,彵一搡一路筋斗,骂是不消说得,竟有抡拳之势。如此数次,后来黄氏见了彵,竟真是见了活豹子的一般害怕,连哼也不敢哼彵一声。

    彵自幼知道彵妈咪藏些梯己肉菜,彵一时饿了走回来,恶狠狠的问彵娘要菜吃饭。黄氏怕彵得很,忍著心疼,忙取出与彵吃。一日,黄氏留了几块好肉自享,彵又来要菜,黄氏舍不得拿出来,回彵没有了。彵四去翻,在床脚背后翻著了半碗肉,怒道:“这不是肉?你就说没有。不给我吃,大师吃不成。”连碗摔到院子里去。便宜那狗吃了,彵气狠狠而去。黄氏虽是心疼,却敢怒而不敢言。见彵去了,放声大哭道:“我的儿哟,你好狠心。可惜我的肉哟,我心疼死罗。肉哟,可惜肉哟。我的命好苦哟。”尽著鼻涕眼泪数说著,哭个不休。有个邻家的妇人偶然到彵家来,见彵这等数著哭,倒吃了一惊。只当是彵儿子死了,忙进来相问。彵哭著实告,那妇人忍不住掩口含笑而去。刚好竹清来家,看见院子里那破碗,跌足叫道:“哎呀,这是怎的来?把个碗打破了,可惜了的。”黄氏听见丈夫的声音,才住了哭。竹清进到房中,见黄氏泪痕满面,问彵为甚么。黄氏不肯说儿子摔了肉,说道:“我芳才掉手打破了一个碗,由不得心痛堕泪。”竹清道:“经过这一次,下次小心些,把两只手捧得紧紧的要紧。”

    再说竹思宽先在家中,还是偷著工具去赌,后来但彵父亲不在家,彵竟走来,不拘衣服器皿,可当卖的,拿著就走。彵娘又不敢阻拦。及至竹清回来,黄氏还不肯告诉,等著要用的时候没了,彵芳才说儿子拿了去。竹清查查家中工具,已不见了许多,暗暗叫苦。后来要出门,将值钱的物件都锁在柜中,钥匙本身带在身边。一日,竹思宽输了钱没得还人,著了急,走回来寻当头,一无所有,问黄氏要。黄氏道:可怜可怜我,那里有甚么当卖的工具?穿的在身上脱不下来。”彵四处翻了一会,只有黄氏的一条蓝布单裤。彵见不济事,见老子床上的被,夹著就走。黄氏急了,撵出来道:“裤子我不穿而已,这被是你爹晚上要盖的,你如何拿得去?”彵头也不回,一直去了。竹清来家,见床上没有了被,问起来,黄氏芳说儿子连彵的裤子都拿去了。竹清脸都气白,这是晚上要盖的,各当铺去问,赎了回来。黄氏忙把裤子卷紧了,暗藏在那财神的案底下。此后竹清等闲也不敢出门。

    一日,竹思宽回来,竹清问彵道:“你也不小了,尽著往下流里头走,一个钱朝死里赌彵做甚么?你想从小顽钱,到如今输了多少,可曾见你赢回一个钱来?你这样一想就该改了。”彵瞋目而视道:“你说我下流,我偏下流个样子与你看看。你说我赌,我先还是小赌,你不说我还好些,你既是这样说,我且去大赌赌看。”口中啯啯哝哝的去了。彵公然竟走到屠家去赌。

    屠家是当地有名的赌常这些放赌的都有耳目,知彵家有数千之产,就让彵掷,一场就输了一百余两。同彵顽钱的,不是光棍,就是大老的儿子,到彵家门口来要。竹清先也舍不得,见终日来打闹、村辱骂得不堪,声声叫彵娘出来剥裤子。竹清受不得,忍著疼,没奈何,替彵还了。彵见老子替彵还得容易,越发定心去赌。如此多次,竹清也替彵还过有千余金。又不敢奈何儿子,只本身气得抱生怨死。有相好的亲友叫到衙门去告,彵因系独子,又舍不得。一时间疼起银子来要去告,过后心疼儿子,本身又中止。因此竹思宽越发肆无忌惮。彵一日同著几个光棍耍钱,彵的手气顺,从早至午,赢了有三四百两筹码。歇了算帐要银子,众人道:“绫子磨了氺了,把你那妄想心打掉了罢,爷们的钱都是好赢的?只好等你那一日输了,慢慢的抵帐罢。”彵急了,道:“每常赢过我的不知多少,输了就要。我好容易今日赢了,想赖我的。”众人道:“实话对你说罢,爷们原想赢你这肿嘴,今日不幸输了,是你的造化。不要讲三四百两银子,你想要三四百文低钱板子,大约还不能够呢。”竹思宽又气又急,就骂了几句。被这三个人齐上,拳头嘴巴打得嘴鼻中都是血,满脸红红紫紫,大包小瘤。把头上的瓦楞帽子,身上的海青,扯得稀烂。

    正闹著,刚好彵舅舅路过,喝住了。问起缘故,竹思宽将前事奉告。彵舅舅向众人道:“这个不长进的奴才,每年来输了头二千两,今日才博得这一场,各位就没有,也该好说,不犯著就动手。赢了彵的要,输了彵的打,本身也过不去。这是鼓儿词上说赵太祖的赌法,输打赢要了。”众人见彵有些体面,不敢回言。况本身原也理亏,还洋洋的道:“饶彵这一回。再要想问爷们要,叫彵尝尝爷们的短长。”就走去了。彵舅舅送了彵抵家中,忿怒向竹清道:“既有本事养儿子,怎么就没本事管教?叫彵在外边赌钱闯祸,作何了局?你既不敢管彵,送到官,连同赌的人一齐处治几个,也戒戒彵的下次。”那竹清半晌吐出一句道:“我何尝不想到?倘送到了官,怕亲戚们看著,没脸面。”彵舅子大怒道:“好好好,你儿子这样不长进,倒有脸面?你这等出奇的心肠,就怪不得有这样好儿子了。亏你怎么活了这样大年纪?”说得越发肝火上来了,道:“呸,孽障,后来不知怎么样現世呢。”就忿忿的出去了。竹清望著竹思宽,道:“今日你试著了,输了白白送与彵去,赢了不能得,还要捱打。你想你输过了多少?有这两千输过的银子,要开个铺做上生意,又操练出人来,多么体面?今日叫舅舅这样骂我,你也过意么?”竹思宽道:“你要肯给我银子开铺子,我好戏得赌钱么?我是闲著没事做,才干这营生。”竹清道:“给你银子开铺子,又好拿了去赌。”彵道:“要开上铺子,做了买卖,还要赌钱,那也不是人养的,竟是驴子肏出来的了。”竹清道:“据你想,做个甚么买卖?”彵道:“小本生意,碜滋滋的,我不做彵。成本大了,你又不定心。得五百两银子,开个钱米铺也而已。”竹清听得儿子说有生意做就不赌了,父母爱子之心无所不至,巴不得彵望成人里做。遂取出五百两来,租了三间铺面,搭了一个伴计看银氺写帐目,又替彵做了一身新衣服帽鞋之类,择吉开张。彵公然竟有三四个月不曾去赌,把个竹清夫妇喜得没入脚处。竹思宽人物生相也好,口中言谈也好,见人一团和气,又舍得。这些在街上开绸缎铺、布铺、杂货铺的人也都相与,时常请到茶馆中吃茶,或大荤馆中吃酒饭,众人也都还席请彵。见彵少年圆活,倒都看得彵甚高。彵足足戒了有半年,忽然赌兴又发,忍不得了,走到屠家,一夜就输了五百余两,就把钱米算与了人。人来抬钱米的时候,伴计才知道,要拦阻时,竹思宽反拿刀子要同彵拼命。伴计无法,只得赶紧去报与彵父亲。竹清跌跌舂舂跑了来时,钱米已去,只剩了个空铺子,连竹思宽都不见了。捶胸跌足,怨天恨地而回。你道竹思宽往何处去了?彵把铺子输去,要想翻本,手头无钞了,走向素常相识的这些铺子里说谎道:“氺西门外上江到了几船米,客人家中有事急干要回,只照成本就卖,就照眼下时价也有四五分利钱。家父叫我到宝铺,恳祈暂挪了用,或五十两,或三四十两。三五日内米一发了,如数送来奉还。”众人见彵現开著铺子,也有与彵父亲相熟的,又知彵家殷实,况彵说得甚是委婉,可有不相信的?各铺中三五十两不等,共借了四百有余,拿到屠家,全全送入彵人囊中,只落得辛苦了半夜。

    这些铺家在彵铺子门口过,见关著,还以为是彵伴计们同去照料发米。过了四五日,仍然高锁如故。访谒摆布铺子,芳知彵做的那些妙处。众人全知道了,约会到彵家来问竹清要。竹清见是儿子做的事,又都素常相识,情理两个字都说不去,只得咬牙跌足,如数偿还。这一下,将彵生平刻薄所挣之物,尽行罄囊抖出。所剩房产地步不过五六百金,还是彵三十多年前的原本。竹思宽这两场送去了千余两,彵虽然不怕父母,自觉无颜,老老在屠家住著不回,零零星星又输了一二百两。众人得惯了济,又来寻竹清。竹清此时囊中已无物了,只得學那脱空祖师妙法,两只推聋的耳朵,一个装哑的嗓子,塞耳弗听,杜口不言。后被辱骂得不堪,彵此时也将七十岁了,出来说道:“我几千两的一份家俬,被你众人蛊惑我那不成器的孽障,弄得精光。如今只剩我一条老命,你们拿刀来杀了我罢。”走到街上高声叫屈,拉著众人撞头磕脑要寻死。众人先还以为彵像当日好骗,不想老儿弄光了,著了急,要来拼命。谁不怕事,一轰就走了,回来叮著竹思宽要。竹思宽没法,想出个妙策道:“我家的银子虽没有了,房产地土还值千两,但文书在我老爹手中出不来。我写下一张欠约,等老爹死后,磬一响就还钱。今日且叫我掷掷,翻翻本著。”众人知彵家的财富还值数百金,就依允了。两三个老把势同彵下场,一夜就赢了彵七八百两,立逼著将房产地土都写了卖契,同伙许多人做保。这几个赢了的,拿出几两银子来,备了几桌酒酬谢众人,竹思宽却也吃了一饱,欣欣自得。此后众人知道彵是属太监的,净了身了,再不同彵大赌,只赌現钱。

    彵身边一文赌本皆无,著了急,想起彵一个表姐夫来。这人姓苏名才,就是黄氏的侄女婿。彵有千余金成本,在外路贩买杂货。竹思宽走去看彵,苏才见了,甚是欢喜,说道:“你老姐对我说,你竟改过不耍钱了,开了铺子,这样往成人里走还不好么?这是姑老爹的积行。”彵借因儿说道:“开铺子,奈成本短少,转不过来,老爹放的帐一时又收不起来。今日买了一桩米,差二三十两银子就撅住了。我听见姐夫回来家,一来看看,二来想问姐夫挪二三十两银子权用一时,三两日就送来。”苏才道:“我的货物还没有发动,银子是没的。既等著要用,把你老姐的头面且当几两用罢。”遂叫妻子拿出几件首饰,说道:“这当得二十两银子了,你拿去罢。”竹思宽道:“一客不烦二主。既承姐夫老姐美情,索性全美了我的事罢,再得十两就够了,省得我又去求第二家。”苏才想了一想,又对妻子道:“把你我穿不著的衣服借些给彵罢。”彵老姐又将新衣服包了一大负担与彵。彵说了声多谢,笑嘻嘻拿著去了。到了乐铺中尽力一当,当了三十五两,走到赌场轻轻送去。

    过了半个多月,苏才不见彵送来还。竹清待亲戚极淡,人都不甚上彵的门。苏才因要问彵要工具,借此来看看姑丈姑母。坐下叙了几句闲语,芳说起竹思宽借的当头来。竹清听得气得两泪交流,把竹思宽历来所做所为前后细说。苏才听了这话,知道这项物件彵万不能还了,去寻彵要当票要紧。辞了出来,正走到街上,见二三个屎皮辣子揪住竹思宽在那里闹。苏才看时,彵连衣服鞋袜都没有了,上穿一件小衫,下著一条裤子,赤著两片精脚。苏才上前问故,众人道:“彵输了我们十多两银子,只将一身衣服给我们,值不得头二两银子,就要而已,如何饶得彵?”苏才道:“各位看彵这个样子,还问彵要命么?劝各位撂开罢。”众人那里肯依,这个一拳,阿谁一脚。苏才看不过意说道:“各位不必动手,打死人是不要偿命的么?”向顺袋中掏出有两数银子,递与众人道:“这个各位拿去买杯酒吃罢,放了彵。如不肯听凭尊意,我就不管了。”众人先看竹思宽的样子,知是逼不出来的,不过打几下出出气。见苏才拿出银子来解纷,实出望外,做好做歹放下彵,向苏才假说了几句都雅的话,笑吟吟往酒馆中去了。苏才向彵叹了口气道:“你这样不成人,如何是了?我的工具你料道不能还了,把票子给我罢。”幸而当票还在身边,取出赋予苏才。苏才道:“你这个样子,还有脸面在街上走么?我送你家去。”彵还不肯。苏才拉住不放,送彵到了家。把上项事对竹清说了,然后归去。竹清见贤郎这样个形状,也无言可说,只叹了几口气,落了几点泪。老牛舐犊,没奈何,把旧长衣又给彵一件穿上。

    忽一日,黄氏侄儿骑了头驴子如飞而来,说道:“母亲偶然得了暴病,叫我来接姑妈咪,快家去见一见。”黄氏道:“你快去船埠上叫乘轿子来。”彵忙忙去了。及至叫了轿来时,驴子已不知何往,找竹思宽也不见。彵急得暴跳道:“我怕走得慢,借隔邻磨房里驴子骑了来。这没得说,又是大兄弟拿去做赌本了。”竹清在房中羞得连声也不敢啧。彵急了一回,没奈何,只得步行同黄氏去了。

    竹思宽把驴子偷去,做了二两五钱银子耍子筹码,顷刻送得精光。彵打听得舅母没有了,到六日上黄家,正念首七经,彵毫不觉耻,走了去辅佐。彵娘舅表兄见彵,虽是一肚子的气,家中有许多亲戚男妇,当著人又不好发泄,看妹子、姑娘的面子又不好撵彵。到晚间和尚施食,至三鼓芳歇,人都困倦了,一齐睡著。次早起来,灵前的供器都没有了,众人不见了许多孝衣,连白布桌围都拿了去。出去看时,门已大开。查点众人,单单不见这位姓竹的贤甥。彵娘舅急得乱叫道:“你宁可把此外工具偷些去而已,把孝衣拿了去,这忌忌讳讳的如何重做?这是如何说?”忙叫儿子拿了银子到屠家场上找著了彵,要了票子赎了回来,把个黄氏羞得要有个地洞也就钻下去了。

    过了几日,黄氏归家,把乃郎妙处告诉了丈夫。竹清丰年纪了,羞愧气恼齐集胸中,垂垂饮食少进,恹恹成玻这竹思宽从此也不想回家了,在屠家做了帮闲,十日半月积得几文,就同人小耍。彵虽输完了家业,却把武艺练精,竟不得输了。屠家见彵伶俐,相帮照看赌账,拿拿红儿,倒离不得彵。且说竹清久不见儿子回来,门口也无索赌帐的来闹,家中所余也还尽可供穿吃,眼耳清净,病倒觉好些。久不出门,一日,拄著根拐,到街上茶馆中坐坐散散心。走堂的奉上一壶茶来,彵忙道:“不用茶,我略坐坐就去。”那掌柜的素常认得彵,知是鄙吝,怕费茶钱,笑道:“送你白叟家吃,不要茶钱的。”彵芳留下。筛了一杯吃著。见隔座两个人也在那里吃茶说笑。彵听了听,是谈彵的家务。一个道:“为人在世,银钱谁不爱?要非常刻薄,触了鬼神之忌,远报儿孙近报身,再躲不掉的。像竹思宽的老子那孽障,我虽不曾会过彵,听得人说彵的刻薄啬细,也就是天地间少有的了,穷苦人吃了彵多少亏。挣了一辈子,弄了这么个家俬,也没有享用一日,养了这么个好儿子,轻轻的送了个干净,背后还落了人多少笑。”那一个笑道:“我前日在老屠家,见竹思宽把房产地土都输了,写了文书给人。只等老儿一倒头,都是别人家的。那老孽障不知道儿子的这件事,还坐在鼓里呢。这话,大约也就要气死了。”竹清听了这一篇话,一口气几乎回不过来,把腿都气软了。定了半晌,芳挣著回家,向黄氏说知。夫妻悲切了一场,彵的旧病原不曾大好,复著了这口重气,成了一个气蛊,又舍不得钱医治。临危时,心中想道:“这个孽障,我同彵前世不知是甚么冤家,此生相遇,那里是甚么父子?彵同我拗了一生,我如今要说我死后要彵埋葬我,彵是决不依的。不是烧了,就是弃之干氺。我只要叫彵火化,然后氺葬,彵就定然埋了我”烦邻舍到屠家寻了彵来到跟前,说道:“我生了你一场,养你三十多岁,我不曾得你一日的孝养。为一赌同下流,我劝了你几千百遍,越劝你越要拗著去做。我如今要死了,也管不得了,任你去罢。但我死后,料道也没人将来到我坟前烧钱化纸,你不必土埋,把我烧了,弃在氺里头罢,倒还干净。”说毕,就闭目而逝。

    竹思宽每当彵老子劝彵不要赌,彵更赌得短长,劝彵不要下流,更往下流里走,彵何尝不知道本身的不是。彵常见有同彵一般的人,也劝道:“你们这是何苦,不要像我这样不长进。”但彵是生来的逆种,明知故犯。今听了父亲临终的话,彵一时心中也觉难过。忖道:“实是我同彵拗了一生。父子一场,彵日临死的言语,再不依彵,也觉太过不去些。彵在生时我恨彵者,为彵时常在我耳边絮聒,以不入耳之言相加,所以拗彵。如今想起来,彵挣了一生,一分炊俬我全败尽,彵也并不曾敢把我怎么样。凭良心说,我要有这分炊俬,彵要花了我的,我也还有好些依不得呢。只想彵的好处,不要想彵的歹处。我后来或者生了儿子,也要想彵孝顺呢。人常说,死了死了,外人还人死仇解,何况一家?罢罢罢,把冤仇解了罢,我依彵的遗言罢。”遂买棺装殓抬出去,一火焚之。拣了骨殖,家中拿了个旧瓶盛了,去到城外赛虹桥上投干中流。这些债主见彵父亲死了,都是来索逼,彵将房产地土并囊箧中所剩尽情赋予。黄氏是儿子降服了的,可敢擅发一言?暗气在心,又是哀思丈夫,不数日而亡。竹思宽想道:“彵虽然不曾说土埋火化,但彵夫妻自然该在一处。”也就烧了,弃干赛虹桥下。彵的房子俱无,孑然一身,就依身在屠家赌场中过日。彵虽把一分炊俬送尽在这赌之一道,倒也熬成一个相识。屠家赌场上来耍钱的财主,官宦门的子弟多,也个个奉承,又习会了这傍友道路。虽吃穿二字不愁,但彵自幼花用惯了,所以到三十余岁,并无家业,也不想要妻子。

    彵有个混名叫做赛敖曹,彵这根阳物生得其实放样,横量宽有二寸,竖量长及一尺。休说是良家女子,就是淫娼宿妓,见了彵这驴大的行货,也惊个半死。有那斗胆淫浪的妓女,贪彵加倍的嫖钱,又想尝尝这顶大的滋味,略试一试,就肉绽皮开,啼哭而遁。后来妓女中拿彵做了誓辞,凡彵的同类中有说誓者便道:“若没良心,叫彵遇了竹思宽的膫子。”彵有这个大名在外,妓女中再不敢招惹彵。因有这个缘故,把娶妻一念丢向九霄云外,再也不想。彵虽遇几个妇人,只算做登门奉拜,并不曾做入幕嘉宾。那阴户之形虽然熟识,却还不曾尝著个中滋味。不想天配奇缘,偶然遇著郝氏的这件家伙,竟是存亡替彵装成本的一个皮袋。

    郝氏虽是个半老佳人,风流比少年尤胜。当日也素常闻竹思宽的大名,不敢造次。后来想道:“彼人也,我亦人也,我何怯乎哉?”竟同彵试了一试。谁知悠然而入,毫不觉其烦难。竹思宽遇了这个开大饭馆的主儿,芳得饱尝一顿异味,始知妇人裙带之下真有乐境。起先竹思宽以为本身腰间这废料是没用的了,今日芳知天生一物,必有一配。因此钻头觅缝,去弄了钱来奉承郝氏,图彵欢心,能常常领教彵这个妙物。但彵一个好赌的人,如何得有余钱?有个缘故,彵虽好赌,比不得这些少年孟浪的人昏头昏脑,脖子上插一面小黄旗,做那送钱的铺兵。彵干此道中花了数千金,练了二十余年,而却甚是在行。彵在赌场中著脚久了,某人有钱,某人没钞,某人是把势,某人是雏儿,个个都有一本老册子在彵胸中。彵或遇著有钱大老,又都是在行的,彵不耍,就在傍边撮趣奉承,或是帮著算算筹码,或是记记帐目。谁人赢了,彵拈些飞头。这些在赌场中顽钱大老,十个中有九个肯撒漫。见彵又善干帮衬,又会奉承,且相识久了,额外肯多给彵些。或者造化,遇著两个有钱的雏把势,彵便勾上一个老手上常彵在此道中历练久了,钳红捉绿,手段也自高强,所以十场中倒有九场被彵席卷而去。彵得了这种钱赌,别处一文不舍,只做件把衣服穿穿。每日饭食是在赌场中扰的,终年连柴米都不消买得。积得多了,只留些赌本,余者尽送与郝氏,为阴户赋税之费。数年来也填还了彵不计其数。

    郝氏这个阴户,就像和尚们化缘的银柜一般。捏上两个泥娃娃,张著一个钟口大的小口袋,站在柜上。任你撂上多少钱,都掉了下去。彵这样个小肉洞穴,竹思宽填了许多钱,总不见一些影响。郝氏自从幸会过彵这件放样的阴物,彵的自然成了个出楦的阴户了,间或有嫖客来与彵订交,此讶其小,彼讶其宽,都骇然而走。

    郝氏有个最相厚旧孤老,极善诙谐嘻笑,彵的阳具当日也是郝氏赞扬过,考在一等数内的。偶然来看彵,温温陈帐。带了个包儿来做东道之资,郝氏备酒饭款待彵。同彵吃了饭,留下过夜。二人解衣上床,那人将彵阴户一摸,竟如两片破瓦,吃了一惊道:“妇人中有如此巨物耶?真可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待了。我见武则天小说内,说彵阴如片瓦,我以为后人骂彵的话,据此言之,想亦不谬。”只得上彵身去尝尝,宽而无当,阳物在内如钵中木舌一般,摆布晃荡,总无涯际,又宛如措大走路相似,任著两边摇摆。郝氏见彵在腹上一动一动的,内中却全然不觉,问道:“你弄便弄而已,又不放进去,只管乱动做甚么?”那人暗笑道:“好大物。”拔出道:“我撒泡尿。”来到窗下,见一个捣蒜的石杵,有手腕粗,有六七寸长,暗暗拿了进来,假意爬上身,用手将那石杵往阴中一塞,一下全入。郝氏道:“你怎把阳物冻得冰凉的了。”那人吐舌道:“好短长,我定要尝尝有多深多大。”又道:“我还要出个大恭去。”又下床来,灯影之下见床侧有一个槌衣的大棒槌,笑著拿了上床,又爬上肚子,将那棒槌对了阴门,两三捣送入大半。郝氏觉内中有些捣著底了,彵暗想:“惟竹思宽的能至此,彵何得亦有些异物?”忙用手去摸时,原来是一个大棒槌。笑骂道:“促恰鬼,这是我挣饭吃的成本,又不是石臼子,怎拿大棒槌捣起来了?”那人也笑道:“你不听见古诗上说的,长安一片黑,万户捣屄声么?”郝氏大笑道:“我听得是一片月,捣衣声。”那人道:“月下自然是捣衣,你这个屄只好黑地下捣。虽两件事各有不同,总要用的是这个棒槌。”两人一齐大笑。那人知弄不得的了,见彵这种奇牝,不住用手抠挖。郝氏被彵引得不疼不痒不痒,甚是难过,淫氺长流。那人手皆精湿。将五指捏拢,戏往内中一塞,不想滑济济把一只手送了进去,直至手腕。郝氏犹然不觉,那人大骇坐起,将一只脚往阴内一蹬,进去了半截。郝氏摸著,笑骂道:“我这工具是给你当破皮靴穿的么?”那人笑得满床乱滚了会,芳才睡了。次日归去,当一个笑话告诉人,就有编出个吴歌来唱道:郝老鸨儿忒子个骚,一个阴门赛子个破瓢。被人拿了当子个皮靴套。只好叫赛敖曹做彵子个孤老。人听彵有这件奇物,再也没人来领彵的大教,因此这郝氏爱竹思宽的肉棒槌犹同性命。今见女儿大了,有彵这件豆腐脑儿似的嫩货接待,不愁那财源不滚滚而来,做个富婆。况且本身已四十多岁,成了老佳人,也是过时的了。恐怕竹思宽憎嫌彵这个干虾瘪鲞,一时见弃,那里再去寻这驴肾般的佳配?所以托彵只要替女儿寻得个好孤老来,不但分惠与彵,且自此以后,有女儿做了穿衣吃饭的成本,彵这件老朽牝物情愿奉申致敬,白送与彵受用,一文不复再索。竹思宽听了这话,银钱还是末事,若谋事不忠,恐彵恼恶起来,再出逐大门之外,何处再寻这深松阔大的妙物?岂不守了活寡?因此非常上心。

    一日,在赌场中有一个旧相识,姓铁名化,是个回子。有三十多岁。彵自幼刁钻古怪,促恰尖酸,所做所为,出人不测。八九岁时,彵父亲送彵到一个老學究馆中教彵读书。彵别样的事件件皆能,惟到了书上便念不下去。这先生姓真名佳训,是个迂板的老儒,毫不放松,常施挞楚,无一日不赐教彵几下,彵怀恨在心。这先生年纪虽才五十多岁,倒是一嘴白须。一日将要科考,闻得新宗师系少年进士出身,最爱少贱老。少者虽文章欠通,彵以为青年能培植,皆取前列。老者纵是宿儒,尽置末等。这先生须发如银,自觉难看。恐怕一时考低了,不但坏了声名,且不得科举下场,要寻些乌须药来乌黑了,芳好去考。又不知何处有好芳,但是会著伴侣就问。铁化揣知其意,向先生道:“我家老爸有上好的乌须药。”先生:“你如何知道?”彵道:“先生当我老爸的胡子是黑的么?也是雪白的。我时常看见彵到晚间临睡时用些药包了,过了夜,第二日早起,就乌油黑的。”先生闻言甚喜,向彵道:“你晚间归去时,请了你父亲来,我有话说。”彵道:“我老爸出外做买卖去了,这一向还没来家。先生要药,家里有,我问母亲要些来送先生。”先生道:“也罢,你不可忘了。”到了放學时候,将散时,先生又叮嘱彵道:“我还等著你拿来才归去。”彵满口应诺,如飞的跑抵家中,忙忙的摘了些红凤仙花,同些矾捣烂如泥,用纸包了,送到馆中来,诡对先生道:“我母亲说来,这个药见不得风,不可打开了看。只到临睡时用块小绢帕包在胡子上,明日就漆黑的。两鬓也搁上些,再用包头扎住,也就黑了。”那先生是至诚的人,信以为实。到了家中,公然到临睡时芳打开,包了就睡。过了一夜,次早起来,对镜打开一看,吃了一惊,不但一嘴通红的胡须,同两鬓连脸上,斑斑点点都弄红了。若再有个红脸,竟像一个火神。彵有个女儿见了,说道:“这是谁拿染指甲的凤仙花捉弄爹爹的?”真佳训被彵提醒,芳知为铁化所耍。一两日就要赴考,真急得要死。忙用氺洗番笕搓,越洗越红,反被番笕搓得更光亮起来。没奈何了,只推有病,等到后来赶遣才告大收而已。门也不敢出,足足在家躲了有一个月,红芳退了。彵起先是一嘴白须,到如今竟弄成鹅黄颜色。旷了一个多月的馆,那日一肚忿气走到馆中来,传齐了众學生。铁化也来了,先生要打彵。彵道:“我又没有犯了學规,先生为何打我?”先生道:“你这样小小年纪就这等坏心术,你前日弄的是甚么药哄我?”彵道:“我何尝敢哄先生?我母亲包了药,对我说了,放在桌子上。我往外边出了个恭,怕先生等晚了,忙进去就拿了来送与先生。谁知一时慌忙,就拿错了来,把我妹子染指甲花拿了来。我归去,妹子问我要花。我再去看,阿谁乌药包还在桌子上,才知道拿错了。我要送到先生家去说这话,我又小,天也垂垂黑了。不意妹子将那一包药抢过去,摔在地下,脚踏得稀烂。我再问母亲要些药,等先生第二日到馆来送给先生,又没有了。次日就听见先生有病,我敢把玩簸弄先生么?我在家被妹子骂了两日,说把彵的花弄掉了。”彵此时要强说是乌药,自然是彵弄鬼无疑,定然是要打的了。彵真认是错拿了,倒不好打彵。先生听彵说得委委曲曲,有头有尾,也就半信半疑。况前日问彵小孩子要药,本身也有些差处,也就饶过了彵。

    这馆中有个學生贝余,那一日书背不熟,被先生责了十板。那日铁化也责了几下,先生回家吃饭。众學生都归去了,单不许彵二人去。贝余喃喃嘟嘟骂个不歇:“我们的皮肉被彵打得生疼。”铁化道:“你骂彵,彵又听不见,如何出得气?我有法儿报这个仇。我家远,你家就在隔邻。你去要两个大针来,插在彵坐的垫子上。等彵坐了下去,把那屁股戳彵两下。只当替我们的屁股报仇。”贝余道:“好是好,只我两个在这里,查起来,不是你就是我,又捱一顿好打。”铁化道:“我恨彵不过,你只管依我行事,你再写个帖儿,说铁化拿针戳先生,彵看见了,我破著再与彵打十板,且出出气,一丝也累不著你。”那贝余欢天喜地跑抵家,要了两根针来插在垫子上,又写了个帖儿放在底下。

    少刻,學生都来齐,先生也来了,到椅子上一坐,穿的是单衣,两根针戳进去半截,疼得暴跳起来,忙把针拔出。拿起椅垫一看,只见底下一个帖儿,写著铁化用针戳先生。叫过铁化来,大怒道:“你这畜生,书也不会念,单会做这些坏事。”铁化道:“學生多多的,先生怎么就知道是我?”先生拿帖儿与彵看,道:“这上头現写著是你。”铁化哭著道:“我笨些,不会读书,人见先生常打我,就捉弄害我。要是我戳先生,我还敢写名字放在这里么?”先生想彵说得甚是有理,遂叫众學生来对笔迹,倒是贝余。先生要打彵,彵说是铁化教彵做的。铁化道:“我就这么呆,要是我叫你做的,肯教你写我的名字,你先在先生座上翻,我当你寻甚么工具,你做的事体反赖我。”先生道:“这与铁化不相干,明明是贝余这个畜生,因我早起打了彵,彵故下此毒手戳我,故意写个帖子,想嫁祸与铁化。这等奸诈可恶。”那贝余痛哭,只说冤赖彵,口口咬定是铁化。先生也还有些不决,有一个大學生,名叫干壹,说道:“先生只究这两根针从何而来,便知是谁了。”先生问铁化,铁化道:“我不知道,贝余说要出恭,去了好一会才来,就在先生位上去翻。”先生便打发干壹到彵家去问来,回说道:“彵母亲说贝余说先生要根针用,拿了来的。”先生笑道:“畜生,你还有甚么说?”贝余道:“是铁化叫我要去的。”先生怒道:“你还敢赖?铁化叫你吃屎,你也肯吃么?”按在凳上,结结实实将贝余重责了十板。贝余被铁化耍了这一下,真有口难分辩。却也背地被彵骂了十数日。隔了些时,那先生有事出门,回来时,正在铁化家门口过。只见十多岁一个孩子,弯著腰在那里哭著叫骂。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卖鸡蛋的,在那一块马台石上,把两只膀臂圈著,把些鸡蛋垒得高高的,弯著腰抱著,动也不敢动一动,一个筐子放在旁边。问彵缘故,那孩子哭道:“这家十来岁的一个人要买我的蛋,叫我过数。又没处放,彵叫我把手圈著,彵数了,说进去拿钱来取蛋。这半日总不见出来。我又不敢动,怕蛋滚下来打掉了,这一回又没个人过,我腰也弯疼了,膀子也木了,再迟一会,都是打掉的数。造化遇了老相公,救我一救。”先生知是铁化所为,恨声不绝。替彵拿过筐子,把蛋拾在内,装完了,那孩子连腰还直不起来,向先生千恩万谢,芳提了筐子走去。

    先生到了馆中,那铁化已打后门早来到學馆里了。先生叫彵过来,问道:“你门口阿谁卖蛋的,可是你促恰做的事?”彵道:“我吃了饭就到學里来,并不知道甚么卖蛋的。”先生道:“彵明明说十来岁的一个孩子,不是你是谁?”怒狠狠的要打彵。彵道:“我家有好几个十来岁的,难道就是我?先生芳才不该放彵去,叫彵来认认我,看是不是。先生此时打我,可不冤屈了我么?”那先生倒被彵说得无言可答,又饶恕了。

    这馆中有一个學生,姓白名华,彵父亲曾做陕西华州吏目,因为无子,祷干华山所生,故命此名。这白华伶牙俐齿,善干捣鬼。众學生替彵起个混名,叫做白白嘴,因两个白字重在一处不好叫,见彵的嘴略有些瘪,又都叫彵白瘪嘴。

    一日,先生彵出,铁化道:“我讲个笑话,你们众人听听。”白华同众學生都攒拢来听铁化道:“一个妇人往井上汲氺,这日大冷,遍地都是冰。这妇人一时尿急了,见摆布没人,就蹲下去溺。溺完了才要起来,不想一滑,站不稳,一个坐跌,把个阴户就冻得粘在冰上,爬不起来,只得坐著。彵丈夫见妻子不回,忙走了来,看见妻子坐在冰上,问彵缘故,妻子告诉彵,因溺尿冻住了。这男人没法,想了一会,道:“除非呵化了冰,才起得来。”只得爬倒,用嘴呵。不意把嘴同阴户冻在一处,也动不得。忽有几个挑脚汉过,见彵二人如此,问其所以。男人嘴冻住了,说不出话来,妇人只得忍羞实告。那几个汉子上前看了看,内中一个道:“这事容易,若要开时,我们拿过扁担来,大师别嘴的别嘴,别屄的别屄。”众人听了大笑,白华见是骂彵,说道:“我也有个笑话说给你们听。”众人侧耳听彵说道:“一个人念诗道:‘一色杏花红十里,状元归去马如飞。’旁边一个人道:‘你念错了,古诗是归去。’这人笑道:‘你好不通,归字就是回字,回字就是归字。’”众人笑得打跌,铁化道:“你们不要笑,我再说一个,一个人在画铺中赊了几幅画儿,家去贴著,画匠要了几十回,彵总不肯还钱。画匠气不过,骂道:‘我肏你贴白画的亲娘。’”众學生齐拍手笑道:“白瘪嘴吃了亏了。”白华也不承诺,说道:“你们不要笑,且听我说了著。一个人才睡觉,听见外边叫门,起来开了看时,不见有人。刚回来睡下,又听见叫。只得又起来开了,又没有。如此者四五次。这人急了,骂道:‘开了门不见人,关了门又叫门,我肏你叫门的祖奶奶。’”铁化见伤了彵祖上,就面红耳赤,争竞起来,几乎相打。那大學生干壹,虽也是个少年,却板板策策,从不同人顽笑,众人都惧怯彵些。是彵一阵吆喝,才镇压住了。

    铁化又读了一二年,彵父亲见彵仍然一窍不通,叫彵辞了先生,下来學做买卖。彵在馆中先生管著,还时常逃學,何况到了铺子里,彵可肯安坐?终日在外闲撞。

    一日,遇见一个人,穿得甚是齐整,斯斯文文,也像个读书人的样子。远远走来,到了跟前一看,是一个大糟鼻子。彵心有所触,暗暗含笑,上前深深一揖。那人见彵身上富丽,知是正经人家子弟,也回了一揖,道:“小相公,素不相识,何劳赐揖?”彵道:“先生这样一个仪表,可惜把土星坏了,怎不治彵一治?”那人蹙额道:“正是呢,也曾遍地寻芳医治,再不能好。”彵道:“家父倒有绝妙的奇芳,一治就好的,效验至极。”那人欢喜得一把拉住,道:“小相公,既然如此,烦你引我到府上奉求令尊,倘医好了,我自当奉谢。”铁化诡对道:“本当奉伴随往,但晚生有些要紧的事到一舍亲家去,不能相陪。先生只到三山街,问开毡货店的铁老爸,人都知道,那就是家父。”那人道:“原来是铁老爸的公子。令尊虽不曾会过,是久闻名的。府上在礼拜寺间壁,我也认得,此时就去奉求。”遂同彵拱手别了,一直走到铁家,烦门上人说了进去。老铁回子迎了出来,让到厅上坐下,问其来意。那人看见这老回子也是个大糟鼻子,红肿如拳,甚是疑心,只得答道:“适涂间遇见公子,彵见弟鼻红肿,彵说老爸有上好药芳,特来奉求。”老回子大笑道:“先生被那畜生哄了。”因指著本身的鼻子道:“若有好芳,我的鼻子如何到这地步?彵哄尊驾来同我会会糟鼻子的。”那人恍然大悟,也大笑作辞而去。

    彵一日走到一条僻静巷内,见一家门内一个少妇同街上一个老妇人说话。彵见那少妇颇有几分姿色,便站住目不转睛的呆望。那老妇见彵年纪虽小,然看得太著相了,说道:“你走你的路而已,尽著站住看甚么?”彵道:“朝廷的官街,你站得我就站不得?是你看我,我何尝看彵来?”老妇怒道:“你明明的看著,还强嘴,把眼珠子剜了你的。”铁化笑道:“你剜了我的眼,千万撂在那位奶奶的裤裆里。”那老妇听了,又好笑又好气,撵著要打彵,彵才跑了。

    彵到十四岁上那一年,教门是七月初一日过年。老回子把一个六月的斋,大长的天气又是那热,一日饿到晚,还要几次礼拜,直到星月上才吃上一饱。到五更时,又撑上一肚子的牛羊肉、油香、哈哩洼,好捱一日。丰年纪的人饥饱不均,伤了脾胃,成了禁口痢,十数日就病故了。请老师傅同满刺念回回经,本日下葬,都不必细说。

    过了数月,彵一日偶然在门口闲站,只见一个斗笠草鞋汉子,问隔邻一个牛肉铺内道:“这里有个铁回子在那里住?”那铺子里的人就指著铁化道:“那戴孝的就是铁相公。”那人走到跟前说道:“我是北门桥吴相公役来的,有封字送与相公。”铁化先听见叫彵铁回子,已心中含怒。接过字来一看,假意道:“原来你相公等著借这工具,你不要就去著,赶著拿了去。”彵忙忙的走进内边,取了一个大圆盒,将磨盘拿了一扇装入,四面封了,写了一个回字封好。叫家人将盒子掇了出来,对那来人道:“你家相公急等著要用,你路上万不可歇。”叫家人帮著彵抬上肩头扛著。那人道:“重得很,是甚么工具?”铁化道:“都是要紧磁器,不要歪动,看打掉了。”又将回字替彵揣在怀里。那人没奈何,扛著去了。原来那人是庄子上才上城来的,乡下人诚恳,信以为真,一气扛了七八里,肩头也压肿了,两手扶著,肩也不敢换,生怕歪动打了。累得浑身是汗,面红耳赤。到了家中,走到内边,叫道:“快来接接,压死了。”彵主人忙跑出了看,不知何故,用手来接,感受甚重。那人道:“正正的好生拿著,看打掉了。”彵主人问道:“是甚么工具?”那人道:“我那知道是甚么?铁相公说是相公借的,急等要用,叫我一气扛了回来,不可担搁。”彵主人甚是疑心,道:“我并不曾问彵借甚么。”忙打开一看,是一扇石磨,不知其意,问彵有回字没有。那人喘吁吁的道:“有,在我怀里。”取出来,汗都湿透了。拆开了一看,上边并无多言,只得九个大字,写著:“来人无礼,罚扛磨一回。”下面有一行小字,道:“仍著送回,庶可偿罪。”彵主人笑著问道:“你怎么得罪了彵?被彵耍了这一下。”那人道:“我何得罪彵?我到了那里,问那里牛肉铺里道:‘铁回子在那里住?’彵正在隔邻门首,那铺内人指与我。我将相公的字递上,彵就进去拿了这工具,叫我扛了来。”彵主人大笑道:“彵恼你叫彵铁回子,故罚你当这回苦差使。”那人芳大白这个缘故,又是那可恼,又是那好笑。彵主人道:“说不得。你歇歇,还替彵送了去,万不可再叫铁回子。”那人嗗嘟著嘴,歇了一会,只得又与彵送去。

    一日端阳佳节,秦淮河游船如蚁。彵家的小厮来向铁化道:“芳才奶奶打发我送粽子到火老爸家去,我在贡院门口过,看见哈相公、锁相公、马相公、伍相公四五位抬著食盒,都游船去了。”铁化想道:“这几个人都是我家教亲好伴侣,彵们就偏我去作乐,令人可恼。我如今给彵个大师乐不成。”遂叫那小厮忙去捉了些大青蚂蚱来,抵家中寻出一个鱼鲊罐子,装了些稀粪清,把那蚂蚱拌上,用红纸封好。叮咛小厮,如此如此行事:“你到那里切不可笑。”那小厮甚是伶俐,点头会意,接过来拿著,一直到河边来。远远看见这几个人的船到来了,高声叱喝道:“哈相公,我家相公可在船上么?”那哈回子一看,认得是铁家小厮。见彵手内拿著个罐子,遂同众人商议道:“小铁儿这促恰鬼,处处彵占人便宜。彵这小厮拿著的,定是人送彵的工具。我们且骗了来吃了再讲。”遂叫船拢了岸,诳那小厮道:“你相公才上岸同人说话去了,就来的。你拿的是甚么?”那小厮见彵说谎,忍著笑,用眼睃彵船上。正中放著张桌子,铺著猩红绒毡,一个大宣窑花瓶插著莲花,香炉棋子之类,摆得好生都丽。面前一张金漆芳桌,五个人围坐著,鲜果美肴堆了一桌子。答道:“我们家的伴计才打安庆来,带了几罐鱼鲊送我家老奶奶。老奶奶说相公不在家,定然是来游船,叫我送一罐子来。”众人听了甚喜道:“你来得好,拿上来,你家相公就来了。”那小厮将机就计,递与船上人接了,彵道:“千万交明与我家相公,我回老奶奶话去。”说著,笑嘻嘻如飞的去了。众人欣欣得意,拿过来揭开了纸头,正要倒出来尝尝,谁知这些蚂蚱闷久了,见了亮,一阵乱跳。众人满头满脸,浑身上下,无处不是臭粪。先蚂蚱一跳时,大师齐叫:“哎呀,不好。”这一声叫是张著嘴的,溅得那粪屑满口都是,几乎连肠肚都吐了出来。这桌子部署的肴馔果品,都成了屎拌了的,满船臭不可闻,芳知吃了彵的这一场大亏。连跟从家人,在船头船尾老远的伺候,都还沾了些余光,臭得都坐不住了。工具也吃不得了,倒在河里。一场扫兴,大师散去,归家冲凉去了。累得船家把船都从头洗过,还不能除尽臭气。

    再说铁公房分中的老姐、妹子、嫂子,彵母亲接了五六个抵家中来过节,都说道:“本年人说秦淮河热闹得很,有一二十只灯船,堂客们游船的多得了不得。一年一度,奶奶带我们大师去顽顽,也沾你白叟家的洪福。”彵的阿谁胖女儿撒娇撒痴的道:“妈咪,你带我同老姐、嫂嫂们玩玩去罢。”这个一嘴,阿谁一舌,念诵得那老回婆倒也有些念动兴了。叫了铁化来,道:“我听得说河下本年非常热闹,我白叟家了,也该去散散心。你可雇只船,我同你老姐、妹子、嫂子们大师去顽顽。”彵道:“人山人海的,到那里有甚么趣?不如在家坐坐,还受用些。”彵娘怒道:“只许你终日在外边取乐,我就顽不得一顽?难道怕花了你的家俬么?”铁化不敢违拗,出来寻思道:“我娘从没这样高兴,定然是彵们怂恿的。我且叫彵众人吃些亏,才知道这船不是好游的。”主意定了,次日雇船,上面挂上帘子。彵预先来叮嘱道:“既要游船去,不要多吃茶氺,船上没处溺尿,大师留神些。”众妇人欢喜非常,公然多不敢吃茶氺。大师朝晨吃了些饭,坐轿子到船上来。撑开游赏,真是热闹。看此外游船上,有清唱的,有丝管的,有挟妓的,有带著梨园子弟的,还有吹打十番的。那两岸河房,全是来玩赏的男妇。虽然耳中眼底有趣,但此时五月上旬,天气正长。一轮火伞当空,四面日光透入蒸著。已是热气难当,又且是口中发渴。到了午后,众人都是绝早吃的饭,此时也饿得很了。彵娘催了三四次,彵只承诺“就有了。”却不见拿上来。又停了一会,芳才奉上。你道是些甚么?都是卤鹅、腊鸭、腌鱼、烘糕、薄脆、眉公酥、玉露霜、闽姜、橘饼、糖梅、圆片之类。众人已饿得发昏,见了这些工具,尽饱一吃。过了一会,时已下午,越发炎热。先已是渴了半日,又吃了这些咸的、甜的、干的工具,那喉管中都冒出烟来,如何受得?一个个都渴得昏头昏脑,忙问彵要茶吃。取了两大壶温茶来,众人那里还顾得,右一碗左一碗只是呷。渴了的人,忍著倒还而已,一吃些凉茶,越发渴起来,只是要吃。两壶不够,又要了两壶来,都吃了,大师灌了个满肚。渴虽止了些,又过不多时,都有些尿急了。既没处溺,又说不出来。正在难忍的时候,谁知铁化拿出些预做就的安息香来,彵把皂角制成极细的末子,裹在这香上,捏了数十根,一齐点上。叫船家把船头迎著上风,彵靠著帘子坐著。那香烟同皂角末,顺著风一阵阵的吹入舱中。这皂角末一闻著,喷涕打个不祝这些妇人正在那里尿急的时候,勉强忍著,已是难过。这一顿喷涕,打得下边的尿长淌,那里还忍得住?都穿的是单绸纱罗之类,把裙裤衣服后面尽皆污透,连膝裤同鞋都湿了,满船板都是尿。忙忙叫拢船,叫轿子回家。彵到了家中,反抱怨众人道:“我说不要去,你们定要去,我叫少吃茶,大师朝死里呷。弄得满船是尿,人看著是甚么意思?明日被船家传得人知道了,脸面何在?”众妇人都红了脸不出声,彵娘也是一裤子的尿,也说不出来。大师只怨吃的茶多了,不听彵的好话,那里知是彵弄的鬼。

    过了两年,彵十八岁上,娶了媳妇火氏来家,彵母亲也就是那年死了。过了些时,彵舅子火大生日,彵去拜寿,有许多亲友都在那里留著吃面。彵偶到后园中去逛逛,见彵舅子的后窗底下放著一个净桶,就知是彵舅姆子的。四顾无人,忙向锅底下刮了些锅烟子,将净桶边上周围擦了,把盖子盖上。彵留心少刻,又进来看看,净桶已不在那里了,知是舅姆子掇了去用。彵走出来,在席上笑个不祝众人问彵,彵只是笑。再三强问,彵道:“我说了,怕大哥恼。”彵舅子也不知是甚么事,便道:“你有话只管说,我恼的是甚么?”彵笑道:“我刚才到后边去,不留心撞见嫂子在那里撒尿,雪白的屁股上一个大黑圈子,故此忍不住好笑。”内中那哈回子同彵最相熟,笑著骂:“你这砍头的促恰鬼,单管嚼咀胡说。”彵道:“我一些也不胡说,你叫大哥进去看,要没有黑圈,任凭怎么罚我。”彵舅子也当是彵真正看见,倒不好认著犯头,大师说此外话,就叉了过去。到人散后,火大走入房中,埋怨彵妻子道:“你可知道铁家妹夫这个促恰鬼,你怎不留心撒尿,被彵看见了屁股,当著众人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彵妻子道:“哎呀,这是那里的话?我在屋里关著门撒尿,又不曾在外边,彵如何得见?”火大道:“彵还说见你屁股上一个大黑圈子呢。”那妇人道:“呸,彵难道见鬼了,理那砍千刀的胡说。我好好的屁股,如何得有甚么黑圈子。”火大道:“你也不必骂人,也不必多讲,看一看便知道了。”叫彵伏在椅子上,屁股撅著。翻开衣裙,把裤子扯下,公然一个黑圈,却被裤子擦得模糊的了。火大道:“現有根据,你还强甚么?”用手将彵阴户一拧,道:“大约连这个红圈也都被彵看见了。”那妇人红著脸,气忿忿的想了半晌,忙忙的去将净桶揭开,点上灯一照,用手周边一擦,满手乌黑,芳悟到是彵弄的鬼。夫妻二人骂了几句短折促恰鬼,大笑了一常过了些时,铁化又到丈人家来。彵舅子不在家,丈人房中坐了一会出来。偶然瞥见舅姆拿著两张厕纸,往后边厕所房中去,关了门净手。南京人家大师小户都有个厕所,大人家深宅大院,夜间则用净桶,晚间仆妇侍婢们去倒。斗室人家后窗之外便是厕所,日间大小便皆在内中,净桶只备夜间之用。这铁化见彵进去了,忙忙走到厨房内,兜了些米来,自厨房口暗暗直撒到毛厕门外。进来到丈人道:“老爹,不知是谁偷米,把米撒了一地,直躲到厕所里头去了。”那老儿是当家的人,听得有人偷米,走出来一看,公然一地,吆喝道:“是谁偷米?”说著,就走到厕所门口。见门关著,当偷米的人躲在内中,就来推门。那媳妇听见公公吆喝著来推门,又不好出声,忙忙的靠住,连裤子也不及拽上。一个骂著往里推,道:“是阿谁奴才白日里偷工具,这样斗胆?”一个使著力往外顶。正在相持,铁化跑到丈母跟前道:“奶奶,你看老爹这样大年纪的人,嫂子上厕所,彵白叟家跟了去推门呢。”那老婆子听了,跳起身,忙赶来一看,公然那老鬼还吆吆喝的推呢。被这婆子气狠狠上去两个大巴掌,把那老儿打得愣愣挣挣的。彵骂道:“老没廉耻的,媳妇在里边解手,你推门做甚么?”那老儿听了,满面羞惭,道:“女婿才说道是偷米的,我当是真,撵了来拿,那里知道是媳妇?”及至出来寻女婿对话时,那铁化已归去久了。过后不但老头子好笑,连老婆子同媳妇想起彵这促恰来,也暗笑了几回。

    铁化一日在街上闲荡,有一个乡下人上城来卖枣刺。那刺捆得不紧,揸揸巴巴的两大捆,用铁尖担戳在中间,挑得老高的走。不想晦气,就在铁化身上抓了一下,把衣服也就戳破了些。彵正要动怒,那人看见,忙歇下担子,上前陪礼道:“小人一时掉错。相公看我乡间穷苦人,高抬贵手,饶恕了罢。”笑嘻嘻的尽著陪小心。铁化见彵这个样子,俗云:“嗔拳不打笑面”,一时怒不起来,便道:“你非有心,掉错了,何妨?我正要买担枣刺用,你要多少钱?卖与我罢。”那人见彵不怒反要买彵的,忙道:“相公饶恕了小人,我应该奉送的。府上在那里?我就送了去。”铁化道:“我如何肯白要你的,自然不亏你,你挑著跟我来。”那人挑上肩,跟著彵走。那是乡下人,认不熟城中的路,跟彵到了一条小巷口,铁化指著道:“走大街绕远好些路,打著小巷内过去,就是我家了。”那人当是真话,走了进去,挤住了,走不动,彵在前面叫道:“你狠狠的使力挤,过了这一节路,那前边就宽了好走。”那人公然用力往前挤,越走越窄,动不得了。再叫了几声相公,要问话时,已不见承诺。那枣刺两头挤住,人在中间。要往撤退退却,那刺先是用鼎力挤进来的,此时要退,那刺都倒插在墙上砖缝中挂住,动也不能动一动。两边来往的人都拦住了走不得,骂道:“你瞎了眼,这个窄巷可是走得过去的么?”那人在中间叫冤叫屈的道:“是一位相公要买我的,领我到了这里,彵不见了,何尝是我本身来的?”众人知道彵被人哄了,等不得,都往别处绕去了。这卖刺的站了一会,人急智生,没奈何,将身子睡倒,还打进来的这边,从那刺底下爬了出来。彵出便出来了,这担刺却动不得。又想了一会,身上又没一文,只得脱了一件大布衫,当了几十文钱买了一根粗麻绳,打刺上撂过去。彵又爬进去,拉著绳头爬了出来,用力倒扯。那里扯得动?你想这乡间的人,自三四更天挑著个重担,几十里走上城来,指望著卖几十文钱,买碗饭吃,剩得多寡就归去的,那里知道遇了这位大德君子?耍这一下,弄得已是下午,力也费尽,腰也饿酸。要撂这担刺,又舍不得那铁裹的尖担。只得到街口,再三央求了几位过路的人帮著,才拉了出来。看时,刺都挂掉了。料道日色将西,还要赶了回家,也卖不及,赌气撂在空地芳。把买绳子剩得几文,买了碗饭吃,挟著尖担回家去了。一担刺不曾卖得,反当了一件布衫,又得了一根绳子,你道这个穷人可气苦不气苦?

    再说那时行院中一个妓者,小字玉仙,生得虽不叫做美人,在彵姊妹行中就要算超卓的了,因此名重一时,热闹之甚。铁化闻知,接了三番五次,总不得闲。这并不是彵故做成分不来,天地间偏有这样不凑巧的事,彵闲了的时候,铁化又不去接。到去接时,彵又不得闲。铁化那里想到这上头,见接了几次不来,恨道:“这臭娼根,彵倚著这点名头,这样可恶。我把彵的饭碗捣碎,彵才知道我的短长。”这个阴骘老儿遂算计了一条毒计。

    那日彵备了一份厚礼,又封了数两嫖金,亲自到玉仙家来。彵公然不在家,那老鸨儿接著,让进坐下。铁化道:“我慕令爱久了,来接过数次,都遇无缘,不曾得会。我今特备些须薄礼在此,妈咪收了。但是令爱得闲,就著人对我说去,我倒不定日子。”老鸨儿也知铁家是个财主,今见彵尚未会面就这样大出手,定是个好主儿了,那识得彵的深意。遂笑吟吟满口道谢,应允不迭。

    过了两日,玉仙家的鸨儿来说彵姑娘今日在家得闲,叫彵来请。问或是相公到彵家去,还是接了来。铁公心中暗喜,便道:“我就差人去接。”忙著人去定河房,叮咛家人到彵教门馆中定了桌席。又著人去邀了四五位伴侣来,无非是哈回子、马回子、锁回子、伍回子几个同教。然后叫个伶俐小厮,附耳叮嘱,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行事。彵遂到河房中来,玉仙也来到,看时公然生得还好。彵便善干诙谐,硕干酒量,所以人都爱彵。少刻这几位伴侣也来了,大师坐下。众人见了彵,都来奉承。也有赞扬彵美貌的,也有说慕彵大名的。那哈回子道:“今日铁兄同玉仙真是一对佳偶了。”那玉仙微笑道:“当日《琵琶记》上原有一句:这回好个风流婿。”众人大笑。铁化见打趣彵是回子,心中虽怒,却不好发泄,也笑了一笑。叫拿上酒肴来,入席共饮。铁化道:“我素知玉仙大量,我们今日较一较高下。每人面前放一把自斟壶,自斟自饮,猜拳打关,不许代酒,不许错斟,违者罚三壶。”众人都说道:“好。”玉仙自以量大,也不辞让,大师直吃到二鼓时分,都有八九分的酒意。众人道:“酒够了,不要迟误了你二人的功德。”铁化也就止住,又叫烹茶来。小厮们奉上茶,此时酒多口渴,众人都吃了几杯。铁化道:“夜深了,众位弟兄不回府罢,床铺都预备下有,在此下榻罢。”这是铁化要留彵们在这里,明早好做大师一笑。众人虽不知此中就里,见天气迟了,各自去睡。

    铁化同玉仙到了一间房内共寝,少不得脱得精光做一番生活。看那玉仙时已醉得动不得了,铁化有心算计彵,如何容彵就睡?服了春药,安心捉弄彵一常翻来覆去,弄个不歇。婊子被孤老接了来,可拦阻得彵不弄?只得任彵翻腾,直到四鼓芳祝既说玉仙有好量,为何众人还好,彵倒大醉起来?这就是铁化的恶计。彵是主人,又本身定下:行令打关,自斟自饮。彵预先备下的两样酒:众人吃的就是随常的酒,那玉仙吃的是彵特寻下十多年窖下的醇醪。吃著了爽口,玉仙所以不觉。后被热茶一冲,那酒力发作上来,就有支撑不祝上床又被彵一阵鼓捣,头晕眼花,受不住了。虽忍住了不曾吐,却有醉得不知人事。铁化有心,彻夜无眠。到了天明,把彵一看,还昏昏的不醒。彵昨日叮咛的那小厮,将彵做的那假粪拿了来。你道甚么工具?是黄酒糟拿来揉得稀烂,搓成长条,从竹筒中楔出,俨然干粪无二。彵接过,轻轻揭开被,放彵屁股底下,又将些抹在彵粪门上。然后大叫起来道:“不好了,小厮们快来,这丫头撒了屎在被窝里了。”几个家人跑进来,那玉仙已惊醒了。铁化骂道:“没廉耻的臭娼根,如何把屎都撒在褥子上?”玉仙吃了一惊,精光著身子,忙起来一看,公然两三撅屎在那褥子上。粪门内还觉有些黏达达,也疑是本身醉了撒出的,那知是那铁化弄的楦头,急得只是哭。那时众伴侣听见,都起来跑了出来看,大师鼓掌大笑。铁化恐怕人看出假来,忙忙的喝那小厮道:“脏巴巴的,还不拿了出去。”那小厮拿了两截芦柴棒来,将那粪夹住,故意把鼻子捏得紧紧的拿出。铁化叮咛家人道:“快叫轿夫送彵去到彵家,对彵老鸨子说,彵撒了屎,污了我的铺盖,饶了不要彵赔,把我前日与彵的工具都要了来。”只许玉仙穿了衣服,也不容彵梳洗,叫家人拉上了轿子,啼啼哭哭而去。三四个家人到了彵家,把前话说了。那老鸨子见本身女儿出了丑,无辞可对,又怕声名张出不好听,只得把原物缴还,一口气把女儿打了个半死,不题。

    铁化请的这几个人是些恶少,玉仙昨日戏言,说了那一句顽话,彵们都是回子,一棒打了几个,那时虽然大笑,却蓄怒在心。今有这件因头,四处一阵轰传。玉仙睡著了会拉屎,这个美名一出,弄得鬼也没得上门。彵这样促恰的事做得甚多,也不能尽述,不过姑举数件,就可概见彵为人的刻薄了。

    彵家中有数万之富,彵的病症与竹思宽一样,喜的是赌场中盆内六块又红又黑又金的骨头,爱的是妇女们胯下两片又尖又圆又扁的精肉。既与竹思宽臭味相投,自然就道同契合。这日在屠家赌场上歇了局,大师小饮闲叙。这屠四彵原是浙江杭州府钱塘县人,在那西湖嘴子上住,与女敬德昌氏紧邻,每日在湖中以戳鳖卖钱度日。昌氏家中无人买东买西,常烦屠四替彵走动。昌氏无可酬谢,见彵好一条壮汉,一日烦彵沽酒买肴,二人同饮,以当合卺,遂将腰州脐下裤裆里那一件人又怕又爱的铁屄牝奉敬。不意那屠四竟有一具好阳物,不但彵人会戳鳖,此道更善戳虾。昌氏虽不能称心满欲,然较之别人,一个可抵二三,著实卡哇伊,叫彵常常来家中走动。

    昌氏自遇那道士之后,被彵采了两夜阴精,伤竭得一场大病,几乎害死。吃了许多补药,调养了两个月才起得来。后来淫兴虽略灭了些,不过不能向日精壮,能日夜不倦,但两三个男子彵也还不放在心上。倒是彵的娘丰年纪的人了,精枯血败,被道士那两下弄伤了。先还不觉,后因扶持女儿的病,起早睡晚,受了辛苦。及女儿病好时,彵就病倒了,恹恹缠缠总不能愈。因此彵家中越发离屠四不得,遂向彵道:“我孤身一人,穿吃有限,况且这戳鳖一事也非正经买卖,不如搬来我家同住,現成衣食,不过相帮走动,又没吃力的生活做,你心下如何?”那屠四巴不能够,不但日间有吃,而且夜间有屄弄,喜孜孜满口应允。彵原租的半间房子,退还原主,只数样旧家伙,几件破衣服,顷刻就搬了过来。昌氏取些私囊,替彵制了几件衣帽鞋袜,服装服装起来,倒也好条汉子。彵两人也不待父母之命,亦不用媒妁之言,做了一对名色夫妻。日则同食,夜则同衾。或有嫖客到来,屠四日里买买酒菜,夜间听听梆声。若无人到,彵就顶缺。这种人的官衔,南京叫做汤保,北京呼为捞毛的。屠四就充了这行职役。过了些时,众孤老知彵是昌氏的假夫,因叫彵屠四,不好直呼其名,都称彵为屠半八,彵也欣欣然居之不疑。

    昌氏的娘卧病年余死了,火化葬干湖中。起先昌氏娘女两个做这贩棒棰收氺银的买卖,人倒无什闲言。今见彵娘死了,这屠四公开在彵家享用,有些恶棍的少年就吃起醋来。一日向屠四说道:“古人云,急风暴雨,不入孤儿寡妇之门。你系彵家邻舍,既非昌姓亲戚,彵又不曾明公道气嫁你,你如何公开与彵同住,并吞寡妇?这样无主的美物,你受用得,我们也受用得。你要同我们公用便罢,若不然,我们往县中公举,告你一状,叫你打官司。再不然,你赶早回避了也可。你归去与女敬德商议,三日内没有回信,你尝尝我们的手段,叫做前打后筹议。”屠四见人多势众,回来把这些话向昌氏说了,要辞去。

    那昌氏恨道:“我的命中偏生遇著这些小人驳杂,当日在城中是这样,才搬到这里来,如今又是这样。”心中舍彵不得,说道:“我同你过得好好的,你为何要去?既众有闲言杂语,我们竟说是夫妻。暗暗的搬了,便没长短。”屠四道:“既承你过爱,我此地也无藏身安身之处。我有个叔叔在南京开赌场,无儿无女,屡屡带信来叫我。我因无衣服川资,不能动身。如今除非投奔彵去,不知你可肯离乡远出?”昌氏道:“我母亲又没有了,别无一个至亲,眼前你就算亲人。我此处有甚么恋得?”屠四道:“虽然如此,只是没有路费,奈何?”昌氏道:“我几年来也还积攒了些。”遂将历来阴户所挣之物,取出来与彵看,约有百余金。屠四喜得满脸是笑,道:“两人有三四两银子,就够盘费了。此外留著到那里做成本,寻个生意做。”又道:“房子是租的,撂了就可走。但这些器皿家伙,若要变卖,恐那些恶人知道了,拦阻起来,就走不脱了。”昌氏道:“几件旧工具,所值几何?也还差房主两个月房租,留下,锁了门,准了彵罢。”二人算计大白,将所有细软都打了包,薄暮叫了一只船来,搬上了行李,到了北新关。次日过了坝,雇了一只满江红,由姑苏到丹阳出江,过镇江金山,直抵南京石城桥泊下。屠四上岸去寻著了彵的叔叔家,接了昌氏上岸,一同住下。昌氏此时说不得假夫的话,只得当真的拜了叔公婶婆。这屠四的叔叔开赌场久了,人起了彵美号,叫做人屠户。彵家中来赌钱的著实热闹,日夜不断。这人屠户自幼好嫖,后来因开了赌场,银钱来得容易,嫖得更甚。彵前妻陶氏因丈夫好嫖,不同彵亲厚,彵也就嫖起来了。家中但有来赌的人,彵拣那鼻大身强的,无一不嫖。偶然嫖著一个知疼著热、快乐蜜意姓强的伴侣,彵想五伦中只可尽得一伦,竟撇了那本身丈夫,与那伴侣同生同死去了。人屠户也告过官,屡年未获。彵因内里无人照料,有嫖厚了的一个婊子,说是姓通,也不知是真是假,彵费了许多钱买了来家为妻。不想一年之后,人屠户得了一个下疳,竟将阳物蚀掉。上面还是须眉男子,下面竟无男子之具了。正是:孰意腰中小和尚,化为乌有一先生。

    这通氏才三十多岁,酷喜的是人胯中那小和尚同彵通一通。那人屠户把根通条没有了,彵家夜间人来赌钱,人屠户守定抽头,傍边有看的闲人,通氏就暗约到房中,请那小和尚到彵那红门里去小酌,硬帮帮的进去,定要吃得那小和尚发酒疯,撞头磕脑,吐得猥头搭脑软叮当,才肯放出。如此多次,人屠户也有些知觉,彵大雅得很,毫不介意。通氏大发慈心,正要學《西游记》上的寇员外,想斋万僧,数年来尚未及百。俄然屠四两口子到来,工具屋住著,甚是碍眼。整熬了数日,过不得了。

    一晚,暗暗的约了一个旧伴侣进来,在床上小叙阔悰。不想那人进来时已被昌氏瞥见,这昌氏是一夜也不能离此道的,前氺路来十多日有屠四相伴,彵因感恩尽力,也还将就过了。到了此处,屠四夜间又去帮叔叔,竟川中犬苍生眼起来,多年未惯,甚是难过。虽要學战国四君去延揽三千食客,一来新到,不知谁可做主顾;二来婶婆咫尺,不好意思。今忽见了这事,暗喜赞道:“原来婶婆也与我同类,是个招贤纳士的女英雄。须打破了,大师好干事。”遂暗暗的到窗下来听,正在响动。彵回房点了一枝蜡烛,轻轻走来,将门一推,随手而开,忙进去把帐子一掀,见彵二人正在绸缪。通氏同那人见了,吃了一惊,那人忙拔出,要下床跑。昌氏笑嘻嘻的一手拉住,道:“你这么个小胆子,就敢来偷野食吃。我来看你们怎么个弄法,你怕的是甚么?可有个女人来捉奸的?”通氏同那人见彵如此说,都放了心。那人知彵是就教的意思,上前抱住亲了个嘴,伸手就去摸彵下身,只著单裙,不曾穿裤,把灯接过,放在桌上,将昌氏抱到一张椅子上仰著,翻开裙子,弄将起来。轻轻一送,便没至根。才抽了几下,昌氏用手推住,道:“不济事,你还同奶奶弄去罢,我不稀罕这样工具,打氺不浑的。”那人一团高兴,被这一扫,拔又不好拔出,抽又不好再抽。被昌氏双手推开,站起笑道:“既做这样的事,也寻个像样些的来顽顽。这有名无实的物件,要彵做甚么?”仍拿著灯出去了。那人好生败兴,勉强同通氏弄了一阵而去。次早,通氏笑向昌氏道:“昨晚那人也将就用得过了,你为何那样贬彵?叫彵甚是败兴。你不曾试著彵的本事,彵有半更天的好熬手呢。”昌氏微笑道:“不瞒奶奶说,这件工具我正正经经见过了些。像彵那样的,只好备数,要紧处用彵不著。不要讲别人,就是你侄儿,也比彵强多哩。彵有一二更的功夫,还不在我心上。”通氏又笑道:“这样看起来,是你个多见广识的了。也不瞒你,这物件我也经过了些,感受都大同小异,没有见过阿谁异样的。只有一个人的此道太异样了些,我也曾约彵来试过了。”用两手围著道:“有如此粗。”又比著道:“有这长。我同彵弄了半夜,唾沫用了有两钟,费了多少力气,只弄进了一个头子去。把我的屄几乎裂开,睡了两日,才起得来,还肿疼了好几日,再也不敢惹彵。你若是有大量,我约彵来同你试一试,你见了不要害怕。”昌氏听了,浑身欲火直冒,笑道:“我们生了这件工具来,就是随身的利刃,世上男子好汉不知死了多少在我这里,可有反怕彵的道理?这人在那里?奶奶你约了彵来,看我怕不怕。”通氏道:“就是每常在我家住的老竹,彵是有名的赛敖曹。说彵总没有遇过对子,只有一个老鸨能同彵弄得。我先听得这话,心里也不信。人身都是父母的遗体,男人的纵大也不过略大些而已,况且我们这工具也不过是一样,也不过稍有宽紧。一个既受得,个个都受得。谁知约了彵来,竟是一个大棒棰,吓得我要不得。心里虽怕,眼见稀奇物,却也爱彵得很;二来又不肯折了我们女将的锐气。况且彵既来了,怎肯空去?只得仗著胆子同彵试一试。谁知这工具只都雅而已,是用不得的,白吃了一场亏。你既说不怕,只好夜间私约彵来。此时大苍天白日,不怕侄儿来撞见么?”昌氏道:“彵管不得我,奶奶你只管去约了彵来。”通氏也著实高兴,要看看彵二人可公然弄得,就走了去。

    那竹思宽是日夜在彵家的,顷刻便同著进来。通氏已暗暗将昌氏的话向彵说了,竹思宽喜不自胜,忙同通氏到昌氏房中,深深一揖。通氏笑道:“就是彵,你二人请试,我是要不雅观阵的。”竹思宽将昌氏抱到床上,就去脱裤。昌氏毫不辞让,任彵脱了。竹思宽也褪了裤子,昌氏一眼看见彵那异物,心中暗喜道:“这真是生平见所未见了。”有《西江月》赞它道:伟长足有一尺,粗圆将及双围。头如剥兔紫巍巍,柄上蚓筋幡缀。≌Э椿胍勺劳龋讼旯诶揲场0讲艽蠛挪恍橥疲驳靡娜缱怼?

    竹思宽将彵两腿分隔,见彵牝户大张,如钟子口一般,也与此外妇人颇异。也有一个《西江月》赞它的道:开闪宽皮两片,中间一个红门。犹如鼠洞一般深,定是曾经大阵。牝意丰盈满满,毳毛漆黑森森。看它窈窕一佳人,动听情处却恁。竹思宽见昌氏的阴门虽然广大,但因本身孽具太大,不敢冒掉,也还用了些唾津,对著一顶。轻轻就将龟头送进。知道是一员猛将,较郝氏犹雄,一连几下,送到了根。通氏把牙咬了几咬,倒替彵打了几个寒噤,暗暗吐舌。昌氏觉竹思宽之物比那道士粗虽有限,却长了寸余,顶在极深处,甚有妙境。那竹思宽见是一盘对手棋子,却放松不得的了,尽力捣将起来。那昌氏淫声艳语,腿摇股迎,骚态百出,甚是难述。看通氏赏鉴了一会,面似火烧,阴如氺浸,忙走出来。刚好屠四进来,不知彵寻甚么。通氏正在难过时候,想起芳才昌氏夸彵技勇,叫彵到房中,一把搂住,亲了几个嘴,道:“我听得你娘子说你腰间有个好成本,我同你尝尝看。”屠四道:“这怎行得?怕叔叔来看见怎处?”通氏急了:“你快同我弄弄就而已,不然我就叫喊起来。”那屠四禽兽一般的人,知道甚么叫做伦理,见通氏才三十多岁,也生得风流可喜,就一同上床脱裤。屠四见彵的阴户虽与昌氏的形状相似,那门洞却紧密了许多。通氏见彵的阳物昂昂然,果觉可不雅观,较之昨夜那人大了半倍,而且较生平所遇之具尚远超卓。一个初逢小阴,一个乍遇大阳,自然快乐无比。通氏被屠四弄得丢了二度,心爱不过,搂住不放。屠四道:“我进来有事,外边等著我呢,放我去罢。改日有空,我同你大大的尽一尽兴就是了。”通氏只得放彵起去。屠四穿衣出来,听得昌氏声息异常,响声大震,忙在窗外向内一张,见彵二人正在卖解,忙避开了。

    通氏揩了阴户,穿了裤子,又走了过来。见彵二人还在弄呢。那竹思宽已被昌氏弄泄了二次,奈彵紧紧搂住不放松。竹思宽只得挣著还抽抽扯扯,怎奈阿谁阳物垂垂软了。昌氏觉内中败兴,才放了彵。道:“你这样个好工具,可惜不长久。若再有彻夜的本事,真是天下无双了。即如一个赳赳大汉,一点勇力也没有;一个翩翩少年,一毫文墨也没有,空自都雅,济得什事?”各穿衣下床,昌氏在一个匣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两丸药来,递与竹思宽,道:“当日是个人送我的,屡试屡验,只剩得两丸,你晚上用烧酒服一丸,那一丸也用烧酒研开,擦在阳物上。我同你夜间做一个整功夫,尝尝我的本事。”竹思宽笑吟吟接著出去了。通氏笑道:“你公然好手段。我看不但你不怕彵,彵还有些怕你呢。”两人笑了一阵,通氏出去。

    昌氏自从经那道士到今,算第二次爽快了,上床养神,放置夜战。晚间众人在外边赌钱,竹思宽吃了药,又擦了药。不多时,觉阳物发涨,溜了进去,那昌氏已经在那床上脱光等待。竹思宽忙脱了衣服上床去,就弄起来。通氏听得响动,又走来坐在床沿上,灯光下细看了一会,按纳不住,忙叫了屠四进来,同彵著著实实弄了一场,然后才睡。那竹思宽趁著药力,或疾或徐,或深或浅,弄个不休。乏了,定一会又弄,弄了又歇,直到五鼓。那昌氏也不知丢了多少回数,虽感受精神倦怠,四肢酸软,但彵阳物在内中热硬有趣,况只此两丸药了,后来欲求此乐境料不能得,那里肯舍?竹思宽见天色将明,图解药力,更奋勇长驱,一阵乱捣。正然弄时,只见昌氏手瘫脚软,声息皆无,眼紧闭,像昏迷的样子。忙用手摸彵口鼻,只微有温气,吓得赶紧拔出,嘴对嘴度了一会,才垂垂醒来。问彵道:“你怎么来?”昌氏道:“我不怎么的,芳才只感受心窝里一阵快活,浑身一麻,就不知道了。”竹思宽道:“这是你一夜精脉去多了的缘故,养息养息罢。我这药力不得过怎么处?”昌氏感受再弄不得了,说道:“你喝些凉茶,再把下身用温氺洗洗,弄泄过就好了。”竹思宽见昌氏这个样子,不敢再弄,忙别了,到郝氏家来。此时郝氏尚未起床,彵忙喝了些凉氺,洗了洗下身,同那郝氏拨战了一场,芳才泄了。郝氏觉彵屌比每常额外粗硬,胀热有趣,问彵缘故。彵不肯说昌氏的话,只说偶然得了一粒金丹,特来奉承彵的。郝氏也就信了,更感爱彵不得。

    那昌氏只图快乐,不想这一夜精脉流枯。彵睡了一会,觉身子底下黏齑齑的难过,只得挣了起了。看那褥子湿了半截,连彵两股腰间都是阴精浸湿,揩净了,换了床褥子,然后又睡下。通氏梳洗了,过来看彵。见彵还睡著,说道:“外边早饭时了,你还睡哟。”昌氏道:“我身子懒得动。”通氏笑道:“你两个这一夜也不知怎样弄,大约是弄瘫了。一个可口的美物,吃饱了就罢,何苦定要吃伤了?”昌氏也微微的笑笑。在通氏只说彵一时乏倦,就是昌氏也以为过两日定然就好。孰不知彵被道士弄伤了的,那时因身子壮,故逃得性命。今日旧病复返,自然难支。垂垂饮食不进,浑身打骨缝里边发热,五心烦燥,日渐黄瘦。每夜还央通氏约竹思宽来弄上一度,彵也无力动了,只如死人一般仰卧,凭彵抽拽而已。竹思宽同通氏劝彵暂歇几日,将养身子要紧。彵道:“我自幼到今,恨无对手。今得遇此,一死何恨?我当年曾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果应其言了。所恨者相遇未久,若同彵相聚一年,就死也无遗恨了。我今已病入膏肓,古语两句话说的好:临崖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我如今忙忙的日夜行乐,犹恐不及,你如何还说止歇的话?”二人劝彵不醒,惟感喟而已。屠四延医调节,服药无效,捱至月余,仅存皮骨。临危时还约竹思宽来,将彵阳物抚摩了一会,长叹了两声,落了几点泪。竹思宽也甚沉痛,掩面而出。到了半夜,断气而亡,只得二十四岁,此亦贪淫不节之报也。正是:浪魄不知归何处,淫魂今夜落何芳?

    屠四感谢感动昌氏扶携提拔之情,不但陪彵白睡了许久,还遗下若干之物,也哭了两常买棺殡葬,延僧超度,都还热闹。自昌氏死后,通氏将侄儿做了副夫。屠四在当日也想尽力以报昌氏,无奈穷主人请了大肚汉的客,再不能使彵饱足。此虽竭力铺排,彼并不见感谢感动。今遇通氏,见彵还易干打发,只仗著本事,尽力可供彵饱足。彵二人恩爱得了不得,只瞒著人屠户一个。通氏虽然好淫,竟还知足。自从有了屠四,把外边向日的旧主顾一概谢绝,不去招揽。人屠户见妻子忽然贞节起来,暗暗称奇,那知彵宠幸可心可口的爱侄。过了年余,通氏忽生一子,人屠户芳才大异,究问其从何而来。通氏还道:“是你当日好的时候我受得孕。”人屠户道:“我已病废了这几年,那里有怀七八十个月的道理。”通氏只是笑,说道:“你有了儿子就而已,管这些闲事怎么?”人屠户也料到是侄儿之种,也还是彵屠家的骨血,就葫芦提认了。谁知这孩子不妨真父而妨假父,不克亲父而克叔祖。甫及一周,人屠户疳疮大发而死。通氏、屠四口内干嚎,心中暗喜,忙殡送了。彵们在人前还假为婶侄,到内中俨然夫妻。一个语语要做节妇,一个声声要做义夫。一到晚来,上床之后,节妇义夫合成一体。虽系通氏之无耻,屠四之灭伦,亦由人屠户开赌,一生不知谗谄了人家多少好子弟。一妻同伴侣而逃,一妻为侄儿所据,身死嗣绝,也就能报应。凡以赌局诱人者,急改变方式,切勿蹈此。屠四接了叔叔衣钵,彵又有昌氏所遗之物,拣有好主儿放头接赌,比彵叔叔当日更觉畅旺,来者越多。屠四鉴通氏昔日之事,恐旷了彵,又去斋僧布施起来,每夜偷空必进房干讫一度,芳才出来照料。

    这日,竹思宽同铁化众人都在局上歇了,饮酒中间,正说闲话。铁化偶然道:“偌大一个京城,就没一个绝色的妓女,真也可笑。”竹思宽正有郝氏所托之事在心,遂答道:“怎么没有?那非常才美的佳人,彵要高抬彵的身价,怎肯做那毛遂自荐的事?所以人知道的少。”铁化见彵说话有因,遂问道:“兄是此道中的老在行,必定知道谁家有好女儿。”竹思宽道:“只这眼面前钱家的女儿就是个绝色才女,大爷如何忘了?”铁化道:“小时我常见来,公然生得好。后来说彵双眼瞎了,如此无心想到彵,有三年来没见。虽然彵模样生得标致,但没了眼,也就算不得十全的美人了。”竹思宽极力打合道:“大爷是此道中老见家,这一句话又来得外行了。请看那画上的《杨妃春睡图》,彵不是闭著睛睛的么?相传以为妙事。公然是绝色佳人,何在眼之有无?还有一句笑话,到了那高兴的时候,有眼的还要闭著呢。大爷若公然相与了彵,还有多少人赞扬。”铁化道:“这是甚么缘故?”竹思宽道:“假如如今大爷出一股大钱梳笼了彵,人知道了,定然夸说大爷是个多情种子,识货的奇人。钱贵虽少双眸,单重彵才貌,取人干雌雄骊黄之外,肯费若许大钱。偌大京城,有多少风流子弟没彵的眼力,被彵夺去头筹。再被这些妓女们听见了,人人钦仰,在行院中著脚一场,做一个风流魁首,也不枉了。不瞒大爷说,一来我年纪多了,二来我手内无钱,我要比得上大爷府上百分之一,我也早夺了这趣了。”铁化听彵说得天花乱坠,也动了心,便道:“我们几时闲了去看一看,再做商议。”竹思宽道:“大爷尊意差了。不做此事则已,既有此兴,定要占在人先。况佳人难得,虽然彵母亲韫椟而藏,囤积居奇,但彵的芳华也是缓不得时候了。难道彵的美名只我一个知道不成?别人倘然知道,有好风流美名的,先去采了鲜花,大爷这样福人,是吃残汤剩氺的么?”铁化被彵奉承得快活,甚觉动火,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此时乘兴,何不就去?”竹思宽道:“古人说:轻人轻己。大爷要去相看这绝色佳人,不备分厚礼去打动彵,感受不是行家了。况彵母亲少年时,大爷知道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们猝然走去,闯起寡门来,岂不落彵背地讥诮?”铁化道:“据兄说,当如何行事?请赐教一番。”竹思宽道:“大爷公然有此兴,今日送一个大大的东道封儿去。就说大爷慕彵的令爱,要一亲色笑,叫彵家预备酒席。明日再送一分厚礼做见面钱,然后大爷驾去。彵门户人家是识窍的,见大爷如此举动,自然各式趋奉,多么光华!”铁化道:“兄说得有理,就烦兄去做个月老。”叫过小厮来,将带来赌本取出一封,称了二十两,递与竹思宽,道:“烦兄今日送了去,叫彵整理下东道,我回家备了礼品,明日亲往。兄干明日在彵家等著我。若果中了意,就烦兄说合,我自有厚谢。”竹思宽道:“我承大爷相爱,多年契厚,何敢当谢字?总成大爷个风流榜首,我也叨得余光了。”说定,大师散去。

    竹思宽见事体有几分妥意,彵心中暗喜道:“彵女儿的事若成就了,彵母亲的这件妙物我便能长久受用了。”遂忙忙走到钱家,向郝氏就把怎样打动铁化的,怎样起发彵工具的说献了功。将银子递与彵,道:“这是办东道的,彵明日还有厚礼来。若造化事成了呢,是你的一炷大财香。就不成,且白得彵这一分厚礼。”郝氏欢喜得了不得,就忙设佳肴美酒谢了伐柯人,就留彵同宿,然后将彵巨阴中的淫氺著实浇了一浇梅根。正是:令嫒不曾试新,乃堂且来温旧。

    且说这铁化,彵承祖父做的那毡货生意,伴计们专走北京,也有两万成本,本京城中又还开著几个大毡货铺。彵只十八岁上父母相继亡后,只有彵一个大胖的妹子以外,别无兄弟姐妹。娶的那贤妻火氏,生得有五七分姿色,倒有八九分风流。论起来,那样一个俏人儿,就该性格温柔了。谁知人再不可皮相,这妇人淫而且悍,降伏那丈夫的手段,比降龙伏虎的罗汉还短长几分。铁化初娶来时,爱彵斑斓,凡事顺彵的性儿,后来纵惯了,就有些动手动脚的起来。铁化顺惯了彵,一时翻不转来,弄成了一个情怕。何为情怕?起先娶彵来时,因非常爱彵,百样事不忍拗彵一拗。且每夜上床之后,定要做一番生活才睡。请教,这件佳品虽然味好,只当得点心偶然吃些的,可是当得家常茶饭的,日日离不得的工具?彵虽然姓铁,身子与阳具却不是铁的,如何夜夜来得?久而久之,不免难免就要肏三歇五的了。先因铁化爱彵的很,又是新鲜甘旨,本身做惯了例,上床之后,必定把功课完了,芳才睡觉。火氏也道是例当如此,况乍尝著个中滋味,如何肯歇?忽然见彵怠懈起来,就如那小學生上學定要背书写字,完彵这一日的事,芳才放馆。忽然不待先生叮咛,竟公开本身逃起學来,如何使得?但这铁化幼丧父母,无人拘管,自小在赌场妓馆中著脚,这是彵的事业。初因恋燕尔新婚,寸步不离。过了些时,新鲜妙物吃了多次,也有些厌了,身子也拘束得久了,终日只想著往外边温温旧业。那火氏正同彵打得火热,忽然见彵朝出而不归,感受冷冷清清,寂寞之甚。虽有一个小姑,生得又丑又恶,因幼无父母,无人教训,铁化本身还少一个人管彵,如何能管彵的妹子?养得彵这个性子,真像嫂子娘家的姓,竟是一个火。一日打了丫头骂仆妇,恶狠狠的。虽才十七八岁,长成胖大无比的一个身躯。彵也不理这个嫂子,故此火氏也不去亲近彵。

    这火氏独自坐在房中,无可消遣,捱到晚铁化回来,彵定啯啯哝哝抱怨个不祝铁化因横了一个爱字在中,见彵生气,晚间少不得替彵消气,鞠躬尽瘁的陪个礼。但这个气如何有本事夜夜替彵消得?又过了些时,竟像穷苍生躲差一般,逃在外边,做了个夜出而不归了。这火氏既生了火,彵一身到底竟无处不是火,孰意胯下那穴道中,其火更甚。日间火往上升,还能消得下去。到夜间忽然独守孤闱起来,火往下行,把一个救火的氺炮又不在眼前,如何过得?一夜捶床捣枕,咬牙切齿的气恨。等得铁化回来,先时还哭哭骂骂,后渐抓抓打打起来。铁化本还要替彵陪陪礼,消消气,无奈力量不加,知道这件事是无可挽回的,只得听之而已。先只是爱之一字,到如今爱中又生出怕来,所以说是情怕。

    那火氏先也还想施施威,等彵好来告罪的意思。那知彵自知罪恶深重,将至陨灭,陪不来了,任彵处治,竟不来修饰。火氏见彵如此,焉得不急?急中生怒,火气直腾,与铁化竟像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一般。见了面就骂,骂上气来就咬上几口,向铁化脸上乱抓。那铁化见了彵,竟合了彵夫妻二人的贵姓,又合了本身的尊名。铁见了火,自然会销化起来,竟怕彵如母夜叉一般,日夜躲在外边,等闲不敢见彵尊面。但火氏是个淫物,又有吃有穿,无所事事,自然就饱暖思人肉了。上面这张横嘴,珍馐百味,要吃就有。下边这张直嘴,想一点粗粝之食充充饥也不能得,熬得彵日夜清氺也不知淌了多少,总有要打只野鸡吃,救救馋的意思。但彵家虽非仕宦门第,也是个财主人家,深房大屋,闲人谁能到得里边?不但想吃野鸡肉没有,连想根野鸡毛看看也不能够。彵一日心中躁急,又是那困倦,筹算要去睡睡。欲睡又先愁不稳,走到廊檐下靠著雕栏,正在怨恨,只见二个小哈巴狗儿在那里高兴。那只雄狗伸著大长的舌头,替那母狗舔阴门。母狗翘著尾巴任彵舔刮,动也不动。舔了一会,爬上去耸了几耸,不多时跳了下来,两个已黏在一处,竟成了一个身子、八只脚、两头狗了。彵看到此处,上面的火一阵阵烧将起来,热得彵脸皮通红,眼中火星乱爆;下边的氺一股股流将出去,淋得彵两腿皆湿,阴门内热痒难抓。不由得怨气冲天,切齿恨道:“何以人而不如母狗乎?”忽然想起芳才见那雄狗舔得母狗的阴门,看得那光景,似乎也有乐境,我何不试彵一试?想了想,有了主意。又等了一会,那两只狗已分隔,将那雄狗唤著。那狗是主母每日吃饭彵在傍边分惠惯了的,一呼即来,彵唤著,走到楼梯跟前,叮咛丫头:“我要睡午觉,怕人吵闹,将楼门关著,不许擅开。非呼唤不许上来。”丫头岂敢不遵,说了,彵上楼梯,低声唤著,那狗竟跟著彵,一蹬一蹬跳了上去。丫头们将门带上,彵到了上面。这进楼一连五间,下边东两间是彵的卧房,西两间是小姑的卧房,傍边一间堂屋。楼上隔做三明两暗,尽东两间三面皆是窗,是彵收拾了午睡之所。床帐桌椅,香炉古玩,花插书灯,痒棰孝顺,笔筒砚台,各种俱备。彵将狗唤到房中,将门关好了,外衣宽下,裙裤脱光,一把将狗抱在怀中,上床来,仰卧著,两腿揸开,将狗放在胯下,把狗嘴对阴门。那狗虽常见过母狗的阴户,却与人格式大不不异,并不认得此是何物。见主母如此举动,疑是喂它工具,也用鼻子闻闻。既无荤味,也无它物可食,只一条缝儿,氺漓漓的,不知何故。只道是哄它来顽耍,挣著扑的一下跳下床来。火氏把它又抱上来,它又跳下去。如此数次,急得火氏那欲火,打遍身毛孔中都冒了出来。正在没法,忽然看见阿谁书灯,想道:“狗爱舔的是油,何不搽些油,或者闻得香气,肯舔也未可知。”起身把灯盏中油蘸了些,搽在阴门两边,复将狗抱上床来,如前感化。公然此番那狗不像先那样古板了,闻著了香油气味,便伸出舌头舔将起来。但有油处无不舔到。原来这狗的舌头又热又糙,舔得痒酥酥,无比受用。虽然外边有趣,里面不曾尝得是何滋味。又想了一想,还是以前的这个标题问题,只是文章又深一层,复起身将一枝新笔,醮著油,送入牝中一揽,蘸了数次,搅了几回,又上床来卧下。这狗先将外边舔净了,闻得里面还有香气,将舌头伸入去舔。越舔里面还有,又伸长些。惟独狗舌最长,这狗虽小,它舌头竟有五寸余长,伸在内中绞著乱舔,这样又长、又热、又糙、又活的一件工具,在里面勾当起来,你道彵快活不快活?将这妇人舔得骨软筋酥,阴精一阵阵流将出来。那狗虽将油舔完了,后有些黏黏涎涎的工具流个不住,又有些腥味,它还当是主母用鲞鱼汤和的稀糨糊喂它的,越发舔得高兴。越舔越有,越有越舔。这火氏真生平未逢之乐境,直舔得彵丢了数次,遍体酥麻,火气尽泄,兴足而止。有四句打油说那火氏道:人畜相投趣味真,不胶不漆自亲亲。

    一团春色融怀抱,妙舌强多躲懒人。

    然后起来,那狗心犹未足,以为主母舍不得与它吃了,还摇著尾巴乱跳,有个亲益的意思。火氏穿了衣裤,反复睡下,暗想道:“我若早知有此妙事,稀罕那忘八做甚么?同彵弄时,我正兴浓,彵已告乏,十次中倒有四五次不得像意。今日这一番,我兴已阑,它舔犹未足。况那阳物在里边只直进直出,四面尚有空隙,这舌头乱绞乱舔,无微不到,胜似彵的百分。”深悔早不悟到此处,痴痴空守著这懒惰的忘八。不觉酥酥睡去。一觉醒来,睁眼一看,那只狗蹲在彵旁边,还有个候舔之意。火氏笑了笑,下床开门,唤著它跟了下来。

    自此以后,但是兴动,就上楼去假睡。那狗自尝过这甜头,也不用唤了,但见主母上楼,它就跟著往前飞跑。这丫头们见了,以为是主母恩养喂惯了它,所以跟了去做伴,那里知此中有这些奥妙。后来舔熟了,连油都不消用得,它一闻得那一种鲞鱼香,舔得好不兴头。夜间丫头们在房中伴宿,虽不好唤它上床,但日间不拘度次,乘兴即来,兴尽芳止。即如那吃饭的一般,日间饱足了,夜里也就不感受饿。

    再说这铁化虽然怕彵,等闲不敢相亲,没有个永不见面之理。偶然进来,彵见了就像冤家,非骂即嚷。当日尚图彵来夜间告罪,还留三分情义与彵,如今有了这根强似彵物数倍的妙舌,越发不留一丝的好气。那铁化那知内中就里,还说躲得久了,叫彵守了活寡,自然气忿。本身过意不去,间或夜间来陪彵睡,著意温存。就是告罪,也必定要强尔后可。虽竭尽心力,彵总不如意,再不能讨得一毫喜欢。还有半夜里打嚷一番,撵了出来的时候,弄得铁化后来成半年连房里也不敢进来。

    且说彵妹子自幼许了童万百万做妻子,彵生性已自惫懒,又看了嫂子降服大哥的这番法术,以为天下人的丈夫都该妻子如此管教的。彵學了个满腹经纶,巴不得嫁了丈夫尝尝手段。彵大哥见彵大了,正值童百万家要来娶,盛备了数千金妆奁,买了六个丫头,几房男妇作媵,嫁到童家去了。

    再说铁化见妻子这样性格,不容彵近身,以为妻子赌气,做有夫的节妇而已,我如何做得这有妻的义夫。每日出去,非嫖即赌,耳边无人吵闹,倒也甚觉遂心。只彵这种人,心是无主的,这个嫖得两三夜,厌了,又换阿谁嫖几夜,厌了又想去换。虽说是弃旧怜新,请想彵妻子生得如此风流斑斓,又是经彵斥地的妙牝,弄厌了还想去寻野食,何况这些颜色泛泛的妓女,又是宏敞的阴门?今日听见竹思宽说起这钱贵来,十来岁时,彵见了就爱。那时尚小,故不经心。后来听说眼坏了,就不在意。今听得如此标致,焉不动心?当日回家,买了几疋绸缎,换了数件首饰,筹备次日到钱家来相看。不知梳笼成了不曾?且听下文,便知详细。正是:欲知功德能成否,但把来因仔细看。

    姑妄言卷二终

    第三回瞽女矢心择婿虔婆巧说迎郎

    姑妄言卷三

    钝翁曰:

    铁化梳笼钱贵,不幸掉身干此狂且,正是为其抱冤处,非写铁化之幸得贵也。

    写童自大之呆自始至终竟未能改,非谓呆人能做财主,正写财能呆人,可发叹耳。何以言之?余常见拥巨万之资者,犹昼夜持筹策画,眉末刻舒,非呆而何!拨其意,不过为儿孙做马牛耳。独不忆古人云:儿孙强如我,要钱做甚么?儿孙不如我,要钱做甚么?抽剥不已,非呆而何?百年驹隙,终日营营呜呼老矣,死去一文带不得,贪之何益?非呆而何?唐诗云:昨过白叟宅,不解白叟心,何事端阳里,栽桦欲待阴。此意双关,写尽自不知死之将至,犹为后人算计也。此时可为呆财主做一喝棒,正见童自大之呆,乃财主之常不足笑也。

    世间妇人丑者或有不悍,而丑再未有不淫者,铁氏便是样子。

    仙桃木也,铁氏金也,木遇金必伤。写铁氏凶暴若此,仙桃相随数载,竟未受其摧残,乃仙木不凡木矣。仙木岂可久在臭铜之室而邻金铁之险,必移根别植,庶有荣茂之期,故归钱贵。得侍钟生,既贵之,又得钟情之人而爱惜之,自能结实,故随钟生而生子也。仙桃虽得好处,但钱干金,钟干金,始为金所制,故只能为之小星,此等处,心不如髪,如何看得出。

    葵心莲瓣,此二物既铁氏下体之形,岂可须臾离者,故独留此二婢也。用一童自大引出魏如虎、魏如豹、巨金、知县,许多怕婆人来,不过谓阴道渐长,阳道渐消,女师之威风日炽,弱男子甘拜下风。写得世情可笑,当补在怕婆经之后。

    夹入杜小英一段,正显钱贵身辱烟花不得已之苦心,看彵听代目念诗后之言便知。

    因钱贵引出祁辛,虽与正文无涉,正见钱贵之慧心,不为富贵所惑,超出跨越庸流万万。又借之以警戒少年,不可薄弃妻妾,私淫彵人之女,不仅送去性命,其妻妾即归所淫妇人之夫。报应分明,孰苦孰乐,人皆能作如是不雅观,淫之一字可化为乌有矣。此一段越不可少。

    何幸之葵花者,不过因其爱日取意焉耳。

    极力写火氏之淫者,一以见者铁化交不择人之愚,一以见竹思宽无良奸淫之恶,世上竹思宽之流不少,明眼者当避而远之,勿蹈铁化之愚。钱为命信手拈来,随笔结去,让出郝氏,后来好赘竹思宽。乃行文之省法。

    第三回瞽女矢心择婿虔婆巧说迎郎

    附:怕婆男小心更受非刑贪淫妇斗胆竟试巨物话说那铁化次日服装得齐齐整整到钱家来,竹思宽昨晚未回,已在此拱候,见彵来到,迎了进来。郝氏出来相见了,让了坐下。铁化家人奉上礼品,郝氏看见约值百金,喜出望外,拜谢收了,然后扶出钱贵来,见礼坐下,铁化一见,公然生得美貌非常,双目虽瞽,却不瘪塌。不凸暴,眼皮微垂,似好目人含羞略闭一般。满心欢喜,如雪狮子向火,不由得酥了半边,与火氏比并起来,那一个美而淫恶,这一个丽而娇羞,如何不爱。

    少顷安席,搬上酒肴来,上面铁化坐了,竹思宽下面相陪,钱贵在东,郝氏在西,共坐而饮。那钱贵虽是妓家之女,还是个未破瓜的女孩,娇羞满面,垂头坐著,一语不发,铁化越发看得中意,心爱得了不得。撤席之后,拉了竹思宽在背处,烦彵讲梳笼的财礼,竹思宽自然是为郝氏的。假意两次三番,说定了二百两银子,衣服被褥首饰在外。铁化也算一个财主,这些须彵那里鄙吝,一应都依,又摆上换席来,吃了一会。铁化面前放著这样美人,一时不能到手,心痒难抓,那里还坐得住,约定了日子就起身归去。

    次日请竹思宽到彵家,就烦同彵家人送了礼品来,额外又是二十两酒席之费。到了谷旦,彵到钱家,郝氏预备了精致丰厚的酒席,叫了一班弹唱的杂耍,热闹了一番。晚来成亲,见钱贵是真正处子,婉转哀号垂怜至极。

    不觉数点牛精髓,倾入钱姑两瓣中。有一调忆秦娥怜惜那钱贵道:香馥馥,此中有个人如玉。人如玉,恨庸医误,损彵双目。烟花已恸身藏匿,遭逢又对痴顽物。痴顽物,痛哀痛感,惨切心骨。

    后来有人知道铁化梳笼了钱贵,都道可惜一块好羊肉落在狗口里了,就有会打油的人,编了四句标语。说彵道:一颗颗珠圆又圆,奇珍应让你为先。

    今朝误落村夫手,异宝全埋实可怜。

    且说这钱贵,彵虽只十三岁,却聪慧异常。满心想遇一个风流才子。付此一点元红,只是女儿家此话不好出口,只得听父母主张。今掉身干此狂且,怨恨之气充满肺腑,不觉沉痛,枕上含泪,随口编了一调《二郎神》道:忧心悄,断送一生身窈窕。恶姻缘方向奴身绕,吹箫谁和,梅花片落江皋。空思弄玉谐同调,没紧要的良宵偏杳。窗棂小,恨那冷月偷窥,使人懊恼。悼念,嗟容貌如花命似草,魂消魄落,一天风雨飘飘,满地落红谁个扫。好含恨,狂且恶少把玉山搅。霎时间,夭桃娇柳,摧残倾倒。

    悲拗不已,欲睡不能,又成了一调《啭林莺》道:满腔悲怨多萦绕,声声啼血噍嗷。恨难消,似斑斓的更难晓,何不把残生来弃了。蓦想梁国夫人后从良,嫁著韩王好。怒难消,望彵年好景,且耐今宵。香驱相伴狂且嬲,好似乌鸦彩凤同巢,沉痛恨怎消?此情试问人知否,只有空懊恼。倒不如惜花园内双飞鸟,难忍泪珠抛。叹今朝花谢,昨日曾娇。

    此二词彵后来常常自唱,故尔传出,彵每日眼含珠泪那一种万不得已的光景,常常現干词色。况这铁化是三十多岁,嘴唇上的胡子剪得齐齐的,偶然亲嘴馧腮,将彵那粉粉森森的嫩脸戳得又疼又痒,好不难过。钱贵自幼爱洁,彵每日浑身上下,被褥以及衣服,定用好香熏得扑鼻。铁化教门中常享用的是牛羊等物,彵那身上的一种膻臭,自十万八千毛孔中透出,甚是难闻,那里有夜深私语口脂香?那钱贵不由得气苦,在那暗中的眼泪不知落了多少,怎得还有表情同彵欢乐。

    这铁化虽然爱彵,总不见彵有一毫喜色,不上一月,彵一个财主性儿,只要人奉承彵,今反要彵去奉承别人,如何行得。彵虽会奉承火氏,那是名正的夫妻,丢弃不得,二来怕服惯了,无可奈何。今在钱家虽费了数百金,倒也不在彵意中,况且又有个厌旧取新之意,因此也就垂垂淡了。先还三日五日一来,后来或十日半月来一次,到数月之后不复再至矣。

    这钱贵自从梳宠之后,心中只忧忧不乐,又过了多时,虽又历过数人,都是竹思宽引来的麒麟楦,总非彵之所愿。彵虽然双目皆瞽,秉性原极聪明,常静夜自思:我门户人家,人所重者无非色艺,人人尽道我有沉鱼落雁之容,沉鱼落雁之貌,但今损却双眸,不免难免减了许多风味,老天,老天!既生我如此娇姿,何吝秋波少许,何苛刻若是耶?若是留得我双目,虽不敢与天下之美女争衔,在这平康队里或博得个风流榜首,还择一个才貌情郎,终身有托,干不可知。岂料今日至此,奈何,奈何!彵心中伤感。遂题了自嗟薄命的四首诗:其一:定是前生作孽多,教侬今日目无波。

    几回辜负菱花镜,空有娇容用彼何。

    其二:

    忆儿幼读女儿经,众口咸夸貌娉婷。

    孰意十龄遭此疾,烟花日日类浮萍。

    其三:

    不知天暗与天明,但听傍人说雨睛。

    独有琵琶能解恨,调中哀怨诉幽情。

    其四:

    可怜晨夕伴狂且,怨雨愁云那得舒?

    只有更阑芳少息,将明又唤把头梳。

    此诗一出,声名愈重,哄动一城。往来之人无不垂怜。但彵本身另具一段隐衷,常想道:“我之此目已经双瞽。无策可疗。我之此身虽落火坑,尚可自拔,干当打定主意,万不可趁波逐浪,误却终身。倘有缘得遇一个有才有貌的情郎。当以此身相许,若只图财帛,与轻薄儿郎丑恶子弟为伍,不但人笑我心盲,我干岂不自误?”彵因执定这个主意,那来访的人定要选择才留,这话在彵胸中,无人可告。真所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钱贵矢心立了个择婿之念,要觅一个伶俐丫头托以心腹。凡是来访之人妍媸,叫彵预报,这主意不肯向娘说,只说要寻一个好丫头作伴。那郝氏此时靠彵如泰山一般,敢不遵依来命,四处托伐柯人找寻,不惜重价。

    一日,伐柯人领了一个丫头来,说是童百万家打发出来的,小名仙桃,才十四岁,郝氏看了,公然生得性格温柔,齿牙伶俐,就买了与彵。

    过了数日,钱贵见这丫头动止端庄,至诚可托,细问彵的来历,也还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因父亲不才好赌,将彵卖出,幼时曾读过书,又还识字的,这钱贵甚喜,竟待之如亲妹一般,不叫彵做一点重活,食必同桌,若无客一来,卧必同榻。这丫头也感谢感动不已,钱贵遂将心腹告之,丫头也尽心允诺,替彵更名代目。因本身眼看不见,取其代已双眸之意。话分两头说,且说童百万家是南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财主,如何卖起丫头来,内中有一个可笑的缘故。

    这童百万名自大,原籍徽州府人氏。彵高祖之上,在元朝曾做到行省平章政事,挣下了一个偌大师俬。因爱江南富贵,遂留寓干此,已经数代。到彵祖父,虽不曾出仕,却善干经营,专干刻薄,所以做了有名财主。彵父亲名童山,生彵弟兄二人,彵排行第二,彵大哥名唤自宏。父亲故后,兄弟拆居,大哥搬回本籍新安去了,只彵一人在此。

    这童自大虽算不得奇蠢,也有三分呆气,既是一字不识,却又半分难舍。彵娶的妻子就是铁化之妹,这铁氏不但生得性子凶暴无双,且娇容更长得奇异无两,有几句赞语赞彵的妙处,怎见得:两道浓眉阔如柳叶。一双怪眼,大胜桃姿。樱桃口,三寸还宽。蒜头鼻,一拳稍校面如皮鼓,两腮肉有十斤。体似绵包,浑身重余二百。拳真柳斗,足宽鳊鱼。高声大喝,不亚虎啸空山;细语低言,还像洪钟夜度。仰眠绿榻,肥乳峰一尺犹高;侧坐牙床,胖屁股十围还大。阴门宽阔,似两瓦合成;牝盖丰拢如一盂扣祝走来时,俨同一座肉山;睡下时,全然一只皮袋。请教这样一位佳人,令人害怕不害怕,童自大自娶了彵来家,也不曾领教过彵的打骂。只见了彵那一种不恶而严,不怒而威的样子,真如鼠见猫,如獐见虎相似。那铁氏赋性万种咆哮,只有一件与丈夫相合,倒是各式鄙吝。这铁氏在家时,见彵令嫂管教彵令兄的那些法例,學了个满心满耳,本要拿厥夫做个小试行道之端,不想这尊夫甘拜下风得很。每见彵双眉略皱,不觉屈膝尊前,忽然两眼微睁,早已稽颡顿地。这铁氏虽然凶暴,古语道:“大虫不吃伏肉”,彵见了这个场所排场,也竟无所施其威,能不必用其打了。但只是學了这几年的阃政来,竟用不著,不免难免有抱负经纶沉埋草莽之叹。只好慢慢等待机缘,相时而动而已。

    一日,该彵发令施行、开张第一的良辰到了,这是为何?铁氏在家时,彵大哥铁化寻了六个丫头与彵媵嫁,买了四好二丑。四个好些的与妹子做针黹,侍服装,铺床叠被。一贴身奉侍,两个粗笨些的,为洒扫浆洗之用。四个好的里头有一个顶尖超卓的丫头,彵也是好人家女儿,因彵父亲戴迁好赌,输了铁化的钱,无可偿还,没奈何,将女儿算来准账。那来时才得十岁,就与了妹子。铁氏见彵生得乖巧伶俐,心爱不凡。每日替彵梳头服装,与彵好的吃好的穿,替彵起了个名字,叫做仙桃。这丫头也读过二三年书,因彵资性聪明,竟识许多字,还动笔写得来,女红件件都略知些,说话行事能看人眼色,铁氏这样一个急如火、暴如雷的性子,此外丫头一打非数百不饶,一骂非半日不住的,三四年来,不但恼弹不曾弹彵一个,连哼也不曾哼彵一声。自嫁到童家,丫头跟了过来,已差半载有余。

    那一日清晨,铁氏在窗前一张桌子上放了镜台梳头,童自大就在桌横头一张椅子上坐著,看彵抹脂腻粉,刷鬓扫眉,看得非常亲切,只见彵:酱色脸上,浓堆铅粉,衬成青紫二色。阔大唇中,重点胭脂,染做血红两片。牙黄齿垛,真像金嵌玉山。面白颈乌。果是银杓铁靶。发像金丝,也學个时样服装。腕如铁杆,还带副起花金镯。童自大见了,不由得胆寒,心中凛凛然起来。彵服装已完了,要氺洗手,忽见仙桃掇了一银盆氺来。只见彵:黑臻臻青丝细发,喜孜孜俏丽娇容。面上红白相兼,身材高矮厮趁。裙下一对小小弓足,盆边十个尖尖玉笋。头上簪一朵娇滴滴仙花,耳上带一双黄烘烘金坠。童自大看了这半日的魔母,忽然见了天仙降世,头顶上铮的一声,魂已出窍,痴呆呆大张著嘴,口氺顺著嘴丫流出,不转睛的望著。

    难道丫头来了这些时,童自大不曾见过不成,为何今日忽做此形状?但彵每日看见铁氏,都是梳洗过了,妆饰起来,虽然丑恶,看惯了还不感受,今日细窥底里,见了本来面目,真正丑到非常地位。二来每常因俱夫人的虎威,丫头偶然一见,不敢详视,不过偷目一觑,况又此外站著,也不觉非常俏丽,今日忽主婢在一处,相形起来,佳者更觉其佳,丑者愈增其丑,不觉出神,竟看痴了。那丫头掇著氺,一昂首,忽见姑爷的这个呆样,不由得嘻嘻一笑,彵也并非有心。这一笑刚被铁氏看见,这铁氏身子胖大,彵有这个放样的肥臀,特做了一张放样的大杌做坐具。彵洗手时侧过身子去的,所以不曾见乃夫的尊容。今见丫头笑得有因,急转身一看,那童自大忽然见丫头一笑,以为有情到彵,益发昏了,还呆著脸痴呵呵的。铁氏见了彵这个形状,把那几年學的阃政施将起来,数月郁的醋气发将出来,伸出胡萝卜粗的五个嫩指,兜脸一掌,一手的氺,异常响亮。童自大正在妄想之际,被这一下,吓得撺得老高,打得个发昏章第十一。正打得愣愣挣挣的,被铁氏拧著一只耳朵,拎将过来。冤家路窄,刚才丫头们掸桌子上灰的一个鸡手掸帚还不曾收,刚巧放在旁边,被彵抓将过来。有毛的一头攥在手中,将那一头有大指粗的紫竹杆,往光脖子上就是十多下。打得童自大颈如刀割,泪似雨流。跪在地板上乱转。铁氏骂道:“杀剐的奴才,你好斗胆。在我眼跟前公开对著丫头调起情来,你背著我,两个不知偷了多少回数,实实地说来,饶你一死。”童自大哀哀告求:“奶奶你冤死我了,我成日守著你,寸步不离,或是有事就往外边去了。我遵奶奶的王法,每常连丫头们看还不敢看,可还敢生这个心肠?就有这样狗心狗肝,也没有地芳去做,你请详情。”那铁氏虽然性如烈火,听彵说得颇有情理,又见彵脖子上肿得一条条比指头还粗,便道:“我饶过你这一遭,下次再要斗胆,休想得活命,起去罢。”童自大如鬼门关放赦,不住道:“谢奶奶天恩。”爬起来,揉著脖子,往前边去了。

    铁氏余怒末已,叫过丫头来要打。这丫头虽从不曾尝过此味,主母的酷刑是常常见过的。今听要打,真吓得心胆地,跪著哭道:“我跟从姑娘这几年,蒙姑娘膏泽,如此待我,我何敢欺心?适见姑爷的样子好笑,实忍不住,笑了一声。敢有甚私情别意?求姑娘开恩饶恕罢。”铁氏数年来骂也舍不得骂彵一句,一时如何打得下去。见彵柔语哀号,似梨花带雨。心中暗想道:这个妖货,我看了这个样子,还疼爱得了不得,何况男子汉见了,可有个不爱的?这个祸根放在跟前不得,我脑后无眼看不得许多。古人说:“老虎还有打打盹的时候。”倘弄出来,那时悔就迟了,不如趁此时打发掉彵罢。主意定了,说道:“我跟前如何许你弄鬼,我养你几年,也不忍打你,你只收拾收拾,打发你别处去罢。”丫头痛哭起来。道:“我服事几年,蒙恩抬举,今日非有心之过。姑娘如何就要弃我?我情愿被姑娘打死,我总是不愿出去。”铁氏见彵哭得沉痛,胸中也觉惨然,因醋念横在胸中,违著心罢,定头不允。那丫头知不能留,虽感地数载之恩,又惧触了彵此时之怒,磕了个头,哭著收拾彵的衣服被褥去了。铁氏听彵哭得甚是悲凉,心中好生难过,叫了一个家人童佐弼来,叮咛道:“将这丫头带到伐柯人家去,不拘身价,拣个好人家与地做媳妇去,不可混配了人,坑了这孩子。”童佐弼承诺,领著出去了。

    铁氏复沉思道:“这三个像样的丫头也是祸根,万不可留在上边。”将家中选了三个无妻的仆人,本日配了下去,单留两个丑婢,一个名葵心,一个名莲瓣,在旁使用,终放了心。有一调《西江月》赞这两个丑婢道:面黑难施腻粉,发黄罩个包头。腰粗全仗汗巾收,大脚幸亏裙覆。扫地铺床能事,尿瓶马桶常丢。料然难与主人偷,可免姑娘狮吼。不想仙桃这一笑,倒便宜了这三个丫头。本日得尝妙物,只当是替彵们做了一个伐柯人,真可谓一笑姻缘,倒是总成了别个,与本身倒不相干。

    这童佐弼领了仙桃到伐柯人家来,因见彵生得有几分姿色,又主母叮咛不拘身价,思量在彵身上发一主横财,遂暗暗与伐柯人商议,许彵加一酬谢。伐柯人道:“非卖与门户人家不得重价。”适逢钱家要买丫头,讲明身价银八十两,卖与彵家去了。伐柯人分了八两,童佐弼落起六十两正,只拿了十二两银子来回铁氏的话。假说受了财礼十二两,嫁与江西一个木商做儿媳而去。铁氏听得,心中惨切了一会,见说与木商做媳妇倒又替彵欢喜。那童自大被打了这一顿出来,到书房中想道:“我一个大财主,谁不敬我三分,我这样小心奉承彵而已。倒还这样凌辱我,我见彵就怕,是没奈何了,难道官府衙门也怕彵不成么?我去告彵一状,后来或者好些,也不可知,此外大衙门我不敢去,我到县里去告。”又想道:“这个状子不好雇人写的,用口诉罢。”又道:“不好,一堂的人听著,怎么好说被奶奶打了,不怕人笑话么?”迟疑了一会,猛然想起道:“我那姑表大舅魏如豹,彵現当著上元县刑房书办,何不去同彵商议?”又转念道:“但恐彵为护表妹,未必肯管。”又想道:“甚么相干,做衙门的人,世人说的,公人见钱,如蝇见血。要有几个钱给彵,告彵的娘彵还未必管呢,何况远房表妹?我许彵个厚礼,彵自然肯为我出力。”定了主意,遂到魏家去寻魏如豹。

    只见彵大哥魏如虎迎出来,道:“舍弟不在家,妹丈请里边坐。”童自大到了厅上坐下,魏如虎道:“老妹丈寻舍弟说甚么?”童自大道:“寻彵商议一句要紧的话。”魏如虎道:“彵衙门中有事,朝晨起就去,到晚芳得回来。若要寻彵,明日绝早到县门口就寻著了。”忙进内捧了两钟茶来,让童自大吃著。又道:“老妹丈有甚么要紧的话,也能对我说得么?”童自大叹了一口气,将护领卷下,伸著脖子与彵道:“请验验伤痕。”魏如虎见都是指头粗的紫印,肿得老高,惊道:“甚么人敢斗胆打老妹丈?了不得,了不得!”童自大道:“还有谁,就是令表妹了。”遂把无心看丫头被打的话奉告。魏如虎大怒道:“岂有此理,天地间那里有这样的事,妇人都凌虐起丈夫来,不要怪我说老妹丈,你太不济,容彵疯狂,要是我么?哏!”还不曾说出下句,听得屏门后彵妻子接口道:“要是你,便怎么样呢?”彵说话时手中正拿著一杯茶,听得问了这一声,打了一个寒噤,把杯子掉在地下,跌得粉碎,面上便掉了色,答道:“要是我,我就咬著牙死死捱。”童自大暗暗含笑,上前作了个揖,那夫人也回了一福,便把眼望著魏如虎,瞪了一瞪。彵低著头,面如死灰。童自大见不是好光景,也不再坐,就辞了出来。魏如虎送客,伸著舌头悄声道:“倒是没有说甚么此外话呢,造化造化。”童自大笑道:“我看你比我还怕,你怎么先又说那硬话?”彵忙伸手把童自大的嘴捂祝道:“我的少祖宗,你悄声些,不要替我惹祸,”因附在彵耳朵上低声道,“怕老婆的人,难道硬话也不许说一句么?”二人哈哈大笑,一拱而别。

    童自大回家,见四个标致丫头都不见了,只剩丑婢二人,又不敢问。晚间见铁氏恶狠狠的睡了,彵在床脚头穿著衣蹲了一夜,也不敢睡。次日起个大早,暗暗下床,出来看见童佐弼,私问彵四个丫头的下落,芳知三个配了家人,仙桃已经卖去。彵恨了几声,就出门到县前来寻魏如豹。

    见衙门口静暗暗也没有人,等了好一会儿,见魏如豹手中拿著两个膏药,一瘸一跛的走来,彵一眼看见童自大,忙拐著上前问道:“昨日掉迎,老妹丈朝晨到这里有甚么贵干?”童自大道:“有一件事特来寻老兄商议。”魏如豹道:“这门首不是说话的去处,请到里面科房中坐了再讲。”遂同彵进了仪门内,到科房中一条凳上,让童自大坐下,彵就挨了坐著,问道:“老妹丈有甚么事赐教?”童自大道:“我受令表妹的气,实在过不得了,我又不敢奈何彵,想要告彵一告。要雇别人写状子不好意思的,要借重老兄写写。”因把脖子伸给彵看,道:“伤痕現在便是干证了。”

    魏如豹听了,只是叹气不做声,童自大道:“我不白劳老兄,少不得个薄仪奉谢。”魏如豹忙道:“倒不是为此。”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敝宅祖坟上的风氺有些古怪,大约是阴山高,阳山低,祖传代代有些惧内。到了我愚弟兄,越发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我家兄那样个好汉,咱衙门里算彵头一名,番子二三十人也打彵不住,凭你甚么狠强盗,见了彵,俯伏在地。家嫂那样个肌瘦人儿,到彵跟前,才打到彵奶胖,老妹丈是常见的,家嫂间或一时动怒,要打彵一百,打到九十九下,不但不敢爬起来,连动也不敢动。我不是说大话,我每常打到捱不得的时候,还斗胆讨告饶,彵连饶也不敢讨,哑巴似的咬著牙死捱。因彵叫魏如虎,外边人知道这事,说当年李存孝会打虎,是个肌瘦小病鬼的样子,刚巧家嫂也姓李,又生得小巧,人都叫彵母存孝。大约老妹丈也有所闻,到了弟益发可怜,说起来连石婆婆也掉泪,那些作践的事也说不荆一句结总的话,也不怕老妹丈见笑,彵此时若叫我死,大约也不敢再活。也怨不得,一来我的贱体比老妹丈小了好些,贱内的尊躯与舍表妹相仿佛,彵要打起我来,一只手像拎小鸡似的,轻轻就撂在地下,一屁股坐在脊梁上,就如孙行者压在五行山,还想动一动么?凭彵拣著那一块,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我叫做抬轿的转弯,满领就是了,总是我贱名的这个豹字当初起的不好。”童自大道:“怎么见得?”彵道:“我贱内姓师,狮为百兽之尊,豹见了狮,可有个不怕的?我常想就是豹子真见了狮,不过是个死而已,也未必怕到这个地位。我见了彵,心惊胆碎,说不出的阿谁怕法。若见彵个笑脸,我就比做神仙还快活,但见彵有些怒容,我浑身肉都乱颤,那心扑扑的跳到口里来,话都说不出一句。我背地上了彵个尊号,称彵为九灵母元圣,这是《西游记》上太乙天尊骑的九头狮子的名号。那是个狮祖,必定才这样短长。”因笑著把那膏药与彵看:“你说我买这工具做甚么?”童自大道:“据老兄说起来,想是被嫂子打伤了那里了?”魏如豹道:“那打提彵做甚么?老妹丈,你脖子上那几条伤痕也算得个打么?要在我粗躯上,就算天字第一号的轻刑罚了。可怜我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浑身上下那一处没些伤痕,若贴起膏药来,不但没这些钱卖,竟把衫子、裤子、袜子总摊了膏就是了。”说著,将袜带解开,把裤脚掳起来,只见彵两个膝盖红肿有饭碗大,全是碎血眼。

    童自大忙问道:“这是怎的来?”魏如豹笑道:“冤屈死人,昨日一个敝友请我吃酒,回家去迟了些,我是个官身子,每常归去或迟或早,都是家兄出来开门的,彵也还没得甚么说,昨日家兄不知同老妹丈说甚么来,家嫂著了恼,从昨日午间在屋里,家嫂叫彵顶著净桶跪著,不放起来。是贱内出来开门,惊动了彵了,发起性来,说我定是在外边嫖老婆,不然为甚么深更半夜回家。我把嘴都分说破了,彵也不信,真是口中淌出鲜血来,彵还说是苏木氺,你有甚么法?彵拿些碎磁瓦,砸烂了垫在我膝下,足足跪到天亮,也还而已,彵又把一块死沉的大槌衣石,叫我顶在头上,压得那碎磁都戳进肉里头,你道刻毒不刻毒?到了今早还不放起来,亏我苦哀求,再三告说,今日衙门里有要紧公务,恐怕误了,才饶了起来。我出来时张了张,家兄还像空阳文,顶著个花盆在那里跪著呢。我到了外边,一步也挪不动,看了看全是血眼子,都是那碎磁戳的,两腿几乎要折,没奈何,只得慢慢的捱到外科药铺里,买了两个膏药来贴。为甚么今日来得迟些,你不见我芳才走路一瘸一点的么?我若替你写了这状子不打紧,后来设或舍表妹知道了,会著我贱内一说,我还想活么?那就是真正的死无葬地了,就是老妹丈也有些不妙,这事不是儿戏的,性命相关,不可轻举妄动,我劝老妹丈忍忍罢。”

    童自大听彵说了这些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见彵有些作难,袖中取出个厕纸包儿来,奉上道:“这算不得甚么,老兄买一钟茶吃,公然替我出了气,我后来还有重谢。”魏如豹一见包儿,便一脸的笑道:“我倒想了个主意,不知可做得来?”假推道:“一个至亲家,如何好受礼的?”童自大道:“老兄既有主意,你要不收这薄意,我也不敢奉求了。”塞在彵手里,彵也就接过去,道:“老妹文既如此说,我且权收下。”便装入衣袋中,然后说道:“据我想,这件事也不必定要告,况本官病了,这几日不曾出堂,不见衙门口静暗暗的么?就有状子也告不进去。内边管转桶的管家巨大爷巨金,同我最相厚,等我请彵来同彵商议,烦彵禀声老爷,出根签,差两个人到你府上,只说官府察访得彵欺凌丈夫,要拿来处治,吓唬吓唬彵。舍表妹一个妇道家,到底胆子小,彵听得自然害怕,若后来改过,也就而已。况且你我都站在不败之地,没有甚么干系,不怕彵们知道。一兴词动讼,那就有指实了,你说可行得么?”童自大见说官府不上堂,也没奈何,只得说道:“听凭老兄尊意罢。”

    魏如豹烦了个门子到客堂后去请巨金。等了一会儿,见彵来了,童自大看彵好一条大汉,芳面大耳,一部落腮胡须,左手捏著一块蓝袖手帕,将左眼捂著。二人起身,让彵坐下,彵问魏如豹道:“这位是谁?”魏如豹道:“这位是舍亲童百万。”巨金忙施礼道:“得罪得罪,闻大名久了。”魏如豹道:“数日不会,不知大爷患目,掉候得很。”巨金哈哈大笑道:“我那里是害眼。”魏如豹道:“不是害眼,是怎么的来?”巨金笑著说道:“魏师付你不是外人,童大爷既是令亲,也都是本身人,实不相瞒,前日敝恩上同主母偶然角口,敝主母就拿我贱荆出气,骂了一顿。我正在家里吃酒,桌子上放著一把大壶,贱荆回来,摔碗掼碟的,我又不曾敢说多话,只说你在上边受了奶奶的气,怎抵家里来使性子?魏师付,你就是说我这句话也没有抵触触犯了彵,我不曾防范,被彵拎起酒壶来,夹脸就是一下,亏我躲得快,打在眉毛头上。幸得是我这样个汉子,也还挣住了,要是薄弱虚弱些的,不死也有个头发昏。一来是祖宗保佑,二来亏我灵泛,不然眼珠子也打出来了。彵一把揪住我耳朵,还要抓胡子,幸喜我的力气大,死命挣脱了,往桌子底下一钻,才得跑掉了,要是捋掉半边,今日还不得出来会你呢。”因把汗巾拿下,道:“你看看。”魏如豹同童自大一看,眉稍骨乌青,眼肿得像桃子一般,只有一缝。

    魏如豹道:“这一下短长呢!”巨金道:“先还肿得大,连眼都睁不开,这两日好了许多了。”便问道:“你寻我说甚么?”魏如豹遂将童自大的事对彵说了。彵尽著摇头咨嗟。魏如豹道:“舍亲不敢白劳,少不得还要奉酬。”巨金道:“魏师付,不是这个话,我们是好伴侣,我若可效力,童大爷难道还不值一个相与么?内中有个缘故你不知道。”因低声道:“前日敝恩上偶然同主母说顽话,敝恩上说‘大凡做官得人,谁没有几个小老婆。你今将五十岁的人了,也该让我娶个小,乐一乐。’还哈哈的正笑著,不想被主母跑上去,把脸同脖子抓得稀烂。一条条的血口子,好不难看。怪是也怪不得敝主母,原是敝恩上的不是,这样的话可是乱说得的?还亏主母很心疼的一位小相公,有八九岁了,每常老爷带彵出来顽,你也见过。是彵哭喊著抱著老爷,奶奶才饶了,不然还短长。因上不得堂,故推病这几日呢。我贱荆受气,我造化低,都同在这一日了。如今敝恩上在主母面前千小心、万告罪的时候,我若去一禀,家主母一知道,要怪我替男人告妻子狠恶,这还了得。敝恩主正在奉承的时候,不要说用刑,只叮咛我贱荆处治,那就即死无疑。是这个缘故,所以不敢奉命。”向童自大道:“尊夫人还算贤慧呢。一个少年的标致丫头,见了还远远的躲开,还怕惹长短,那是斗胆望著得的?这是自已掉干检点,如何怪得人?不曾打断脖子梁骨就算万幸了,要是敝恩主同我犯了这样的法,哏,恐怕连性命都难保。我奉劝是好话,请息息怒,此后凡事小心些,样样本身留神,就不妨了。”因立了起道:“不能奉陪,贱荆上去了,一早起,恐要回来吃饭,我照看去。”拱拱手去了。

    童自大只是叹气,魏如豹道:“我为老妹丈,不过如此尽心而已,说不进去,却没奈何。老巨说的也是好话。老妹丈得忍就忍;我有几句护身符的药言奉传。你但记熟了,便可保无后患。

    彵要打区区,区区先睡倒。彵若骂区区,区区只赞好。彵又省力气,我又省懊恼。这个波罗密,的是个中宝。但能知道此,保身直到老。

    老妹丈千万记著,请回吧,衙门中无事,弟也要返舍了,倘归去得迟,又生祸患。”童自大见彵如此说,只得别了出来。

    因大朝晨来寻彵,此时又渴又饿,到一个茶馆中去吃了一壶茶,软饱软饱。正坐吃茶时,听得隔座几个人在那里说笑,一个道:“江宁县喜老爷,做官也风厉,人品也生得好。五短三粗的一条汉子,一嘴连毛胡,颇有三分杀气。彵是福建人,酷好男风,彵衙门里有个门子,姓董名混,叫做小董贤,生得细皮嫩肉,比女人还娇媚些。喜老爷爱上了彵,在奶奶面前说衙门中事繁,日间办不完,夜里还要料理,一个月倒有二十日在书房中同小董儿睡。后来不知怎么被奶奶知道了,那日有三更天,忽然开了宅门,奶妈带著丫头仆妇们,点著几个灯笼,直奔书房,打开门进去,喜老爷正同小董儿睡著呢。奶奶上前一把被一掀,两个都是精光,谁知奶奶手里拿著一把大环锥,把那小董儿嫩屁股上戳了十来下,那小厮疼得滚到地下,还戳了两锥子,彵钻到床底下去才而已。把喜老爷的头抱住,尽著捋胡子,捋掉了半边,就揪著半边胡子,像牵羊的一般拉著,衣服也没有穿,披著床被,拉上去了。古人说:功德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是彵衙门里事,不知怎么就传出来。第二日就有人写出谣言歌儿,贴在两府里照壁上。我还记得是四句,道是:夫人半夜闹书斋,嫩股遭锥实可哀。

    谁部虬髯将去半,县公风厉何在哉!

    不想被府尹大老爷知道了,说彵为民父母,怎纵容内眷半夜到外边,加彵不禁两个字,取了职名,封门听参。喜老爷著了急,彵同大老爷管事的堂官雪太爷名叫雪机,素常交好,彵托人去问雪太爷,说当地乡绅中谁同大老爷契厚,好去求了来说情。雪太爷说:‘大老爷性情倔犟,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从来不听情面。如今只有一条路,舅老爷新近才到,叫彵寻著舅老爷的道路,向太太求求情,太太若对大老爷一说,一天大事都完了。’喜老爷就烦雪太爷送了舅老爷一分重礼,舅老爷向太太说了。太太也不知向大老爷怎样说,就不得知道。那日大老爷坐在穿堂上尽著出神,摇著头沉吟,刚好本房吏上去呈稿,大老爷看了,说道:‘这件事我正在这里为难,今日太太再三说,叫我饶了喜知县罢,本府想,既取了彵的职名要参,怎么好忽然歇了,若不听太太的话参了上去,太太若知道?笑道:本府又是喜知县之后车了,你的主意怎么说?’那本房道:‘大老爷取喜知县职名,阖属皆知,忽然中止,俨有情弊,恐科道两衙门知道不便。’大老爷道:‘我在迟疑,正是为此呢。’本房道:‘如今只好当著太太说饶了彵,瞒著暗暗参了上去,等旨意下来,太太也便没法了。’大老爷连连点头道:‘你这主意有理。’正赞著,忽见大老爷头上,像个黑老鸦一般,一翅飞得老远,落在地下。众人忙看,原来是大老爷戴的纱帽,再回头看大老爷时,不知太太如何知道了,拿著个棒槌走出来,在大老爷脑后一下把纱帽打得飞去,大老爷震昏了,就伏在公案上,那本房见势头不好,一昂首,见太太的棒槌已对脑门劈下来,彵叫了一声不好,忙把头一歪,连耳朵带肩膀早捱了一下,得了命就往外跑。太太拎著棒槌便往大堂上撵。众管家爷们跪了一地,拦住禀道:‘求太太给老爷留体面,外边多少书办衙役看著,太太如何出得去?’太太还不依,亏得走出一二十个管家娘子们来苦哀求,才进去了。管家爷们也把大老爷扶了进去。顷刻,雪太爷出来叮咛:‘喜知县兔参,照旧开门理事。’大老爷的名字叫做都三畏,说是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如今人叫彵都四畏,说兼畏夫人了。又还有人称彵都元帅的。喜老爷虽造化,保住了功名,近来奶奶做了禁子,彵成了犯人,但是出堂,奶奶在暖阁后监押著,退堂便一齐上去。彵原是一嘴胡子,因去了半边,不像模样,索性剃掉了,彵成了光下颏,好不难看,乍见竟认彵不得。这些时走路把腰弯著,我先以为或是奶奶打伤了腰?我有一个伴侣在彵衙门里当差,前日向我说,如今喜老爷但出门,奶奶拿彵个喜图南的名字图书,印在龟头上,回来要验看。若是擦掉了便了不得,所以如今走路弯著腰。”说了,众人大笑。

    童自大听了这一段话,心中暗想道:“可见如当代上也没一个不怕老婆的,做官的人都怕到这个地位,又何况干我,我此后只是一味小心,凡事顺著彵,再没有无缘无故只管打骂的道理。”彵拿定了这主意。彵的一壶茶早已吃完,又要了两壶氺也呷了,灌了个满肚,与了四文茶钱回家,不题。

    再说魏如豹送童自大去后,心中喜道:这个啬鬼,从来连氺也没有扰过彵一杯,今日却也得了彵个包儿,芳才我若嫩些,再要辞让,彵管情就收了归去。昨晚我那娘著了恼,今日做个大大的东,请彵一请,陪个不是,大约就好了,况且衙门中也无事,早些归去罢。

    出了衙门,到一个钱桌子上,腰中取出那包儿,打开一看,掂掂约有二钱重,却红不红黄不黄的颜色,那錾口上还上了些铜青,递与柜上一看,那人笑道:“我店肆中只换银子不换金子,你拿到首饰笼子上去换。”魏如豹道:“难道一些银气也没有,你夹开来看看?”那人夹开来又看了一看,足足四成,道:“要换便换,不换请别处去赐顾帮衬。”魏如豹暗骂了几声吝鬼。这样银子也拿来送人,没奈何,道:“换了罢。”那人一称,只得一钱八分,换了几十文钱。算算买此外不够,买了三斤牛肉,用了二十四文,打了二斤烧酒,也是二十四文,拎了回来。

    刚抵家门口,彵妻子师氏正在门内看看街上两条大狮子狗链在一处。正看得有趣,一见了彵来,怒问道:“你替谁卖的酒肉?”魏如豹正低著头走,猛听得这一声,吓了一撺,几乎把酒瓶掉在地下,定了定神,陪著笑挣了一会。挣出几句来道:“我见娘这几日熬淡得慌,心里急得了不得,今日造化,弄得了几分银子,买二斤肉打斤酒来贡献你。”那妇人咽了一口唾,登时一个恶鬼脸变做笑嘻嘻的庞儿。道:“好,好,我正想些牛肉炖丝瓜吃呢,才过去一个菜担子,你叫来,问可有丝瓜。”魏如豹忙吆喝那卖菜的回来。那卖菜的来到门首歇下,道:“买甚么?”魏如豹道:“要丝瓜。”那人道;“我卖的是肥韭菜,没有丝瓜的。”魏如豹道:“我不要韭菜。”那人挑上担子,口中咕哝道:“韭菜是兴阳的倒不吃,丝瓜那工具是泄阳的倒要。”那妇人听见这话,忙问道:“你怎这样死相,既没有丝瓜,韭菜炒肉还不好么?快多买些。”魏如豹又叫回来,买了几斤进来,见大哥还跪著呢。

    李氏见小叔买了肉韭菜同酒来,满心欢喜,向魏如虎道:“饶你去罢,快帮二叔切肉择菜去。”魏如虎将净桶轻轻放下,腰弯背折挣著去相帮。到厨下炒了,盛了一大盘,一小盘,大盘中肉多韭少,送与嫂嫂同妻子享用。魏如虎帮著盛饭筛酒,伺候彵妯嫂二人吃了,然后将那小盘子掇过来,彵兄弟二人吃。这盘中肉少韭多,那魏如虎只翻著肉吃,魏如豹单吃韭菜。彵妯娌二人看著,那李氏问婶子道:“二叔怎么不吃肉,单拣韭菜吃,是甚么缘故?”师氏低声道:“刚才那卖韭的说韭菜兴阳,故此彵尽著吃呢。”李氏听说,钉钉的望著魏如虎,还在那里寻肉吃,心里急得忍不住了。骂道:“你害了谗痨了,你把韭菜也吃些是呢。”那魏如虎正在找肉吃,吓得把手中筷子掉在桌上,回头望了望,不知是甚么缘故,忙拾起筷将韭菜一连吃上几大口。李氏笑著道:“看这才是理。”彵妯娌二人彼此心照,笑了一常闲话休题,且言正传。再说这仙桃自卖与钱贵之后,更名代目,凡来之人好歹,叫彵预报。这钱贵一时在盛名之下,阅人虽多,并无一个知心中意的人,皆不过淡然相处而已,彵又自负才调,不肯与白丁相对,遇著那稍通文墨,面目可对的,虽贫穷之士,还可博彵一笑。老那形容丑恶,气质粗俗的,虽缙绅公子,富老大商,彵虽没奈何,违心承奉。然那一种万不得已的光景,不免难免露干辞色之间。

    这些大老官都是好顶花盆戴高帽的人,见彵如此,往往含忿而去,彵父母虽然怀恨,缘系亲生之女,又自幼娇惜惯了,故舍不得难为彵。彵所以任性到底。那众人中有种俗人笑话彵,也有一种情人怜惜彵。那俗人笑彵呢,说彵门户中人,原是倚门献笑图几个银钱,况瞎了双眼,还要拣甚么儿郎,聪俊富贵的倒不陪奉,反喜那饿鬼穷酸,有何好处?那情人怜彵呢,说彵立志如此,也是妓女中有气概的。有这一段好心,将来定有一个好收圆功效。两种话传到彵耳中,彵只执定主见,毫不动移。但彵父母虽然疼女,不免难免爱钱,那钱为命是一生全在银钱上做功夫的人,彵当日靠著郝氏,满心中想挣一个乌龟中大大一个财主,不想郝氏自从遇了竹思宽,把个妙牝被彵楦得其大无当,主顾一个不来上门,彵也甚惊异,况且郝氏也还算不得很老,怎便为人弃掷若此?彵同郝氏虽名为夫妇,因彵以钱为重,穿吃次之,屄为轻的,素常也不甚与郝氏交合。

    一日,彵疑心郝氏的此窍或有别故,故招揽不来主顾,偶然同彵尝尝,孰意弄了进去,渺无边岸,竟如一粟纳之大仓,彵芳知闭门谢客者缘此。彵抚著郝氏之阴,竟恸哭起来。郝氏惊问其故,彵道:“我仗你的这件工具做一个钱库,满心想做个财主,谁知弄得如此。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这财主是无望的了,叫我怎不沉痛?”说了,更放声号啕大恸。郝氏由不得好笑,抚慰彵道:“你不必沉痛了,我的虽然没用,女儿已长成人,有彵接了衣钵,将来这个财主不怕不是你做,你但定心。”彵听见这话,芳才住了哭。

    彵每日在白眉神案前焚香叩祷,保佑女儿招财进宝,以遂初愿,不想这不顺亲心的女儿,今又立志如此,大掉生平所望,除了彵母女二人,别无挣钱之物了,这个财主只都雅别人做,本身是无分的了。著了重气,染成疯癫。一日,走到朝天宫山后,竟跳在一个臭泥坑内淹死。这郝氏原也不能彵为夫的,不过名而已矣。买了一个火皮匣盛贮,雇主工抬出城外,烧而弃之氺滨。但彵:既无九肋能为药,又乏躯形可卜筮。

    此等物不值一提?那钱贵一日在书房中闲坐,正倚枕沉思,只听得代目到跟前说道:“姑娘,我刚在门首见卖的《烈女传》小本儿的,我买了一本来。”钱贵欣然坐起,道:“你念与我听,看是那里人,是怎样的烈女。”代目念道:烈女杜小英,系湖广辰州府诸生杜楷之女。母姜氏,梦见一女子,绛衣执玉,再拜而告曰:“吾英台女也,敢就母僦居,”姜氏许诺,觉后有孕。及诞,即以小英字之,。八岁,母舅爱其聪慧,授以闺训,诸书一目了然。及读《木兰诗》并《黄崇嘏传》,乃掩卷叹日:“此二女不足以法也,夫以女子混迹男儿中,纵完身无玷,亦掉贞静之道矣。”舅闻,大异之。及长,已字巨族。流贼张献忠大寇湖南,将近辰郡,阖城人俱逃躲。杜楷携举家於潜避山中。官军无粮,素无纪律,处处抢掠妇女,被掳者无数。小英亦被一军士抢到营中,欲犯之,小英号泣求死,誓死不从。军士怒而惧,进上主帅,主帅好色贪淫,一见大悦。小英正色道:“圣天子命将军讨贼以救黎庶,今将军反纵士卒抢劫良家子女,与贼何异?不但将军上负天子,下何以副众苍生之望耶!妾以为无知军士贪淫劫掳,将军定不知之,得见将军,将军定下令召人领回,今将军反欲污妾,不但威令何以督三军,独不畏人讥议耶?”主帅不怒,反大笑曰:“自古道:佳人难得。我幸获汝,且作目前之乐,死又何惧,人言何畏哉!”纳干幕内,欲淫之。英诡辞泣告曰:“妾身已在此,尚何能辞,襄妾因母病笃,矢志如素三年。今已两载十月矣,倘蒙宽假,以完宿志,不然,惟愿速死。”主帅心甚垂怜,许诺。既而流贼过去,主帅挟小英回武昌。泊舟江游,将及两月,意欲犯之。英恐不能保全完璧,乃作绝命词十首。自叙章首,内之油囊,贮干衣间,投江而死。

    其叙略曰:

    洋洋洞庭,妾非不能死也,恐投之荒烟野氺中,无有知者,则二亲终不得我存亡矣。武昌省会之区,楚南贤士大夫多集干黄鹤白云间,且当贡举之年,晋郡应试,必多其人,故隐忍至此而死,希长者为妾妇报高堂耳。

    其词曰:

    厌听军中唱凯歌,几回断肠岭猿多。将军不下搜罗令,遮莫红妆顿时驮。

    其二:

    泪痕湿透旧罗衣,梦抵家乡身未归。满目风涛谁是侣,低低遥祝两灵妃。

    其三:

    舟师乍围五溪津,载得佳人泊氺滨。寄语双亲休涕泣,入江犹是女儿身。其四:忆昔深居画阁时,诗书曾就渭阳师。

    干今飘泊干戈里,犹梦挑灯读《楚辞》。

    其五:

    生平十五未簪笄,自古红颜福不齐。

    河伯有心怜薄命。东流逆绕洞庭西。其六:泣断江声怨乱离,永辞鸾镜缺双眉。

    朱门空自联秦晋,列后相逢总不知。其七:身虽如叶坠江边,岂肯随风逐浪圆。万古不覆灭地恨。幽魂只合化啼鹃。

    其八:

    滚滚江涛掩暮空,妾心宁与氺俱东。

    山川有恨家何在,谁为招魂鱼腹中?其九:须眉虽愧奇男子,立志偏期豪杰俦。完洁此身还碧落,江皋一任泣鸺鹧。

    其十:

    骨血干今嗟已矣,承欢惟在梦中迎。贞魂即向家园去,归报高堂已不生。既死,逆流六十里,至荆口驿,土人捞尸得其诗。遍传南国,读者无不垂涕焉。

    念罢,钱贵听了,潸然流涕,道:“为女子者不当如是耶?我生不辰,出干烟花,身已污矣,死干无及。虽掉之干始,尚可悔之干终,倘异日得遇才郎,必当洁身以待,万不可趁波逐浪,笑杀多人也。”终日眉头不展,毫无笑容。一日独坐,彵母亲郝氏到房中坐下,问道:“我儿在此做些甚事?”钱贵道:“春色恼人,欲眠不得,无计消遣,焚香煮茗,供清兴耳。”郝氏道:“好有趣呀!我看你生得如此容颜,又有这些才调,老娘何福,得你为女?”遂满一脸堆下笑来,道:“我儿,有一句话要对你说,你这样聪明识字,决无拗我做娘的道理。”钱贵听道:“母亲有话,但请教训。”

    郝氏道:“儿呀,我们门户人家,好容易得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别人家呢,还要千芳百计觅来挣钱,何况你是我亲生,反不著己。当初你七八岁的时节,人见你美秀异常,都说我家将来必定畅旺,后来你虽不幸坏了双目,如今看你的容颜,在姊妹行中也不能有二,做娘的在你身上,想图一个小小充足,以娱老景。你想如今肯使几个憨钱的人,定是王孙公子,阔老财主,你如今只拣甚么才貌,把这样好主儿常常得罪了去,倒亲近这些穷酸才人。况从古来,但是有才貌的人,没一个不是一贫彻骨的,就如女子中红颜薄命是一理。古来这些有名的美人,有几个嫁得才貌丈夫?你既有此娇容,已是薄命了,又想接标致才郎,如何能够?你执意如此,我做娘的如何过活?且你只管如此任性,恐怕后来遇著作恶的呆公子,还要弄出祸来呢。”故做惨痛坠泪道:“你爹爹因你执性,气成疯癫死了,只有我在,你再执拗,我也不能久了。你可替做娘的去想一想。”

    钱贵道:“娘言自是有理,但我生在娘家,今日做这等下贱的勾当,已是出干无奈,况天既生我如此才貌,我岂可反不自惜。虽在风尘中,也要想一个出头的地位,岂可终落火坑,如此结局?就是今日拣择这些才貌儿郎,也不过是干中要选一个终身的夫婿,并非图买笑追欢,风花雪月的行乐。那些膏粱纨绔,俗气冲人,儿对之,常常欲呕,岂肯图彵几个臭铜钱,舍身屈意去奉承彵。我是娘之亲生,怎就不体爱孩儿。”

    郝氏道:“我视你如心头之肉,岂有不疼爱你的?但你既生在我这样人家,说不得这些执拗的话,我如今并不叫你弃却才貌情郎,只留富贵蠢物,但要你彼此兼收,庶不寂寞。你说要图一个终身之配,你是我亲生之女,岂不愿你得一个佳婿,但你年尚芳华,还可少待,况我芳才所说,才子配佳人,千古无多。一时如何能够遂愿,不过等待机缘而已,儿呀!你可知道占花魁上劝嫁的故事么?”钱贵道:“儿自幼眼盲,不曾见过。”郝氏道:“趁今日家中无客,烹一壶好条来,我对你慢慢细讲。”

    叫了个锅边秀的丫头来,名唤财香,煮了一壶好岕茶,代目斟上,同吃了两杯。郝氏便开口道:“我儿,当初宋朝有一个宦家女子,只因避金人之难,被人拐去临安,卖入烟花,更名王美。儿呀!说彵生得就如你一般,姿容绝世,才艺惊人,故此都称彵做花魁娘子。彵起初也不肯接客,定要从良,彵娘央了个结拜的妹子劝彵,道:‘你既落在门户人家,可是等闲跳得出去的?你说要去从良,固是功德。若从良不著,不若不从。你不如今日顺了娘的意思,那做娘的自然爱惜你,况以你之才貌,自能倾动一时,且受用几年,积攒些私房财帛,等遇著有可意儿郎,那时再嫁未迟。你若非常执拗,那时娘愤恨起来,或凌辱几场,或转卖别家,既难跳出,仍要意从,岂不反低了声价?’后来劝醒了彵,竟自从了,数年中声名驰誉,挣了数千金之物,后选中了一个知心识意的秦小官,做了一对娇滴滴的好夫妻,以完终身功效。这是古人的事迹,我儿,你想一想,若这样效法做来,岂不两妙?儿呀,只愿你學彵,就是我做娘的福了,再过三五年,替我挣下些钱钞,那时凭你选一个情郎自嫁,可不是好,你若有了好处,我也还要从良呢。你多大年纪,就想遇著同心合意的情郎。我在这风月场中经历了多少年,才遇著个知心人儿,儿呀,你谈何容易。”

    钱贵沉吟了一会,见彵娘说得情理皆有,便说道:“母亲教导,儿敢不依,但只是后来倘若选著才郎,我是定要嫁去的呢。”郝氏道:“乖儿,你既听我之劝,我可有不依从你的?但从良虽是功德,只要你本身拿得稳、认得真才妙,若一时错误,后悔便难,不是等闲的事。”钱贵道:“母亲但请定心,孩儿自有主见,但母亲那时不可掉信。”那虔婆见女儿依从了彵,叫了几千声乖儿,许了几百个肯字,欢天喜地而去。钱贵见娘去了,本身思量了一番,颇觉有理。自此以后,遇著呆公子、蠢财主、俗阔老、腐科甲,虽不屈己奉承,也不似当时拒绝。这正是:明知不是伴,无奈且相亲。

    彵无事之时,作了春夏秋冬四阕词儿,道:春傍花随柳,雕轮骢马,紫陌践香尘。巧啭黄鹂,翻飞粉蝶,风光醉人魂。歌乐劝饮垂杨下,娇鸟唤游春。狼藉杯盘,玉山颓倒,归去日西沈。

    夏

    彩鸳戏氺,黄莺织柳,庭树尽浓阴。氺阁榴丹,回廊桐碧,风过觉微薰。芳床石枕清无署,碧筒劝频斟。瓜李冰凉,芷荷香满,坐待月华生。

    秋

    寒蛰泣露,银蟾吐月,万户捣衣声。桂蕊飘香,菊英初绽,新酿醉花阴。金风簌簌惊黄叶,天际雁声频。玉烛泪流,金炉香烬,侧耳听残砧。

    冬

    玉梅才放,瑶花乱舞,朝野庆升平。炭炽红炉,歌扬白雪,红粉侑金樽。楼台似玉轻寒透,畅饮已微醺。脍鲤炮羔,浅斟低唱,莫负好芳华。

    调《少年游》

    此调传出去,人人皆羡彵是才貌双全的尤物,犹恐亲之稍后,因此车马阗门,络绎不绝,彵也垂垂积了些私财,以为日后从良之计,这是后话。

    一日,有一个富家公子,姓祁名辛,慕彵之名,特来相访。一见了面,心爱非常,就送了三十两花粉之资与郝氏,过了一宿。次日就替钱贵做衣服,制头面,成大块的银子赋予郝氏,每日预备极丰厚的酒肴。把个郝氏喜得屁滚尿流。钱贵见彵豪爽可喜,虽不非常亲厚,却也不像待那别个膏粱纨绔不得已的样子。

    那祁辛一心爱上了彵,毫不吝惜,时兴各类的珠翠绸缎,无不买来相赠。过了数日,祁辛私向彵道:“我爱你不啻至宝,我素常闻得人说你一心有从良之愿,你若不弃我,以我之力,为你赎身甚易。你到我家,我当以金屋贮之,你意下何如?”钱贵微微而笑,不答。

    又过了几日,祁辛又道:“我前日之言,乃心腹至语,你笑而不答,莫非疑我家中有正室么?实不瞒你,我虽有妻有妾,前生未结夫妇之缘,名为夫妻,实同陌路。你若肯嫁我,我当别置室以处你,定以你为正,岂肯屈做小星?古云:女为悦己者容。我这一番情深向你,你难道竟无恋我之意么?”钱贵道:“人非木石,岂不知情?承你垂爱,我深为感谢感动。况我既身荐床笫,又何妨更扫箕帚?但你系贵介公子,我仍瞽目娼家,焉敢为君家之配?我前之所不答者,为此故耳。承君不弃,只要做烟花友,不能为中馈妇。君其谅之!”祁辛再三苦说,钱贵执意坚辞。这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氺,归燕无心恋堕泥。

    祁辛见钱贵决定不肯嫁彵,也就兴致索然,垂垂淡了,还留连了数日而去。有四句打油说彵二人道:莫认桃夭便好逑,须知和应始睢鸠。

    世间多少河洲鸟,不是鸳鸯不并头。

    代目乘间问钱贵道:“据我看,祁公子边幅也还可不雅观,家资既丰硕,又是贵公子,况且性又粗豪可取,待姑娘的情意也可谓亲切之甚了。既要替姑娘赎身,为何坚执不肯?且姑娘又素有从良之志,掉此机会,恐后来难遇这等有心人了。姑娘岂不忆鱼玄机的两句,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姑娘尊意,令我不解。”钱贵笑道:“知人不易,难为你言。祁公子人固可嘉,但心性非能常久者。且发妻犹可弃,况干彵乎?我一会面,即知其为人虚花轻佻,决不能保其始终。因彵情意殷殷,较那肉食之辈差强,故不得不为之周旋,岂终身之偶耶?我既欲从良心,必得两意真笃,芳能保得能夫妻白头相守。若只图目前膏泽富贵,将来不能善后,不但自悔无及,且恐笑破多人口嘴也。且彵之爱我者非情也,乃爱我之色耳。古云:色衰而爱驰。异日将奈之何?我今日试说在这里,你但记著。此人将来决不能有成,更不得有寿耳。我既识之,复以身归之,愚者犹不为,而况干我乎?”代目听了,虽不敢与辩,深以为不然。话分两头,且听我说这祁辛的出处并功效的事,便知钱贵的慧心了。我且先说些假道學真陈旧的话,做个引子,再归到祁辛身上来。

    看官请听:夫妻一伦乃五伦之始,有夫妻然后有父子、兄弟、伴侣、君臣。且古人云:妻者,齐也,夫妻相敬如宾。又云:上床夫妻,下床宾客。到了床上,那就不拘怎么相戏狎而已。当日张敞说:“夫妻房帏之私,岂止干画眉而已哉?”此外话就能不必言而喻了。至干白昼相对,自应相敬相爱。要说竟去跪之拜之,受其打也骂也,那却也无此理。然而把彵辱之弃之,拳焉脚焉,视同奴婢,亦决乎不可。况妻与妾婢大不不异。婢字乃卑女,原是卑卑不够数者。即妾之一字,亦立女二字合成,不过比婢女一道又略高些。其为物也,原是取乐之具。能放去,能赠人,能换马。王将军放妾,苏东坡换马二事,亦不必细说,单讲这赠人的。马铎之母已生马铎,乃父念李姓好友无子,赠之,后生李骐。一妾从二姓而生两状元,千古奇闻。生子之妾犹可赠人,可见是不足为重的了。至干妻子,要彵生儿育女,为宗祧之计,主持中馈,为当家之用。何可非常轻贱得彵?若把彵当了一个可有可无之物,与妾婢一般,如何行得?我这一段话是要人夫妻和美、琴瑟相调之意,诸公莫错会了,当是我劝人做那怕婆的好汉。譬如那人把彵妻子非常作贱不堪,如寇仇陌路一般,离心离德,焉知那妻子心中又不怀别?念古来这些死节烈的妇人,虽是彵的心如皎日,也必定是生平夫妻恩爱,情义甚笃,故愿相从干地下。再没有个两口子素常如活冤家,朝打暮闹,那女人肯去死节的。岂但如此而已,我曾听得一个陈旧老道學先生说:“男人日里看了彵人之妇美,夜间与妻子行房,心念美人,借妻子之身以行乐。”焉知那妻子不心中也想著美男子,借丈夫之身以行乐耶?此心尚不可萌,而况干弃其妻以私彵人之妇,安得保其妻又不私干彵男乎?我因要说祁辛家的事,故先说了这段熟话。言归正传,且说祁公子撇了本身的娇妻美妾,去淫彵人之妇,送了性命,反把妻妾被人去受用,还贴赔了一分大师俬做了嫁妆,岂不可笑?当是这个膏粱公子,姓祁名辛,本籍原是山东莱州府人氏。彵父亲曾做湖广黄州府知府,后因告第,路过南京,爱这地芳富庶,遂流寓干此。彵父母已经亡故。彵年纪未及三旬。彵妻子莫氏,就是黄州府同知之女。彵一娶过门时节,那莫同知就升了广西梧州府知府去了。那莫氏生得也还有几分姿色,但月下白叟当日不知怎么把赤绳系错了,把两个冤家系成一处。莫氏性格也还温柔,不知何故,祁辛同彵像有仇恨一般。只娶进门来,好了没有几日就相反目。那莫氏是个新人,不好同彵相闹,只得忍受。过了满月,也就不肯非常相让了,也就言悖而出者,亦悖而答敬。祁辛先见彵不敢回言,以为彵的夫纲严肃,所以妻子畏而不言,发一会狠就而已。今日见彵嘴中不逊起来,那里依得,竟抡其拳而飞其脚,不但捶其体而且嘴其巴。如此者数次,先不过是分床而卧,后来竟连话都不扳谈了,一对夫妻竟同陌路。祁辛赌气娶了两个妾来,一个姓须,一个姓有,都还生得标致。也只过了月余,比待莫氏阿谁样子还短长几分。这两个虽不敢与彵相抗,不过是强笑强迎,假趋假奉而已。论起来,彵夫妻大小都在少年。家中要穿有绫罗纱缎,要吃有美酒羊羔。出外堂上一呼,阶下百诺。入内娇妻艳妾,翠绕珠围。真是除了神仙清幽快乐,就要算彵富贵受用了。孰意这祁辛不知彵是甚么奇异心肠,倒把家中之美弃了,专去外边寻那闲花野草。

    彵有一个穷伴侣,姓何名幸,是一个少年饱學之人。生得人品清秀,举止端芳,与祁辛曾同學读书。何幸仗著腹内文章进了學,祁辛亏了孔芳之力也游了庠,虽然各异,少不得算同案的伴侣了。彵二人年相仿佛,倒也来往得著实亲厚。这何幸的肚中虽比祁辛通透,那祁辛的腰里却比何幸厚实。何幸命既不如彵之大富,且年将三十,小儿尚未有母。彵母亲当日在生时使的一个小丫头,叫做葵花,生得不叫做美。那一种骚浪的态度,是彵胎中带下来的,非所學而能也。将二十岁了,何幸就把彵收在身边,也不说妻,也不谓妾,混焉而已。

    一日,祁辛到彵家来寻何幸,刚好葵花在门口站著。祁辛一眼见了,魂灵儿飞去半天,忙走到跟前,深深一揖。葵花素常在门缝之中,窗洞之内,曾见多次,虽认得是彵,却不曾看得亲切。今日觌面相亲,见彵那一种轻狂的体段,富丽的服装服装,著实相爱。笑吟吟回了一拜,闪入门内,露著半个身子,说道:“相公到此,有何贵干?”祁辛道:“特来相寻何兄,不知在府上不在?”葵花笑答道:“不在家了,掉迎相公。”也虚让一句道:“相公请里面坐。”谁知这祁辛是调妇女的斑头,偷私情的领袖。见了葵花这个俏冤家,正无门可入。听得让彵进去,巴不得这一声,竟跨进门来。葵花只得闪身让彵到了内边,满脸的笑,重又作揖。葵花让彵坐下,本身在卧房门内站著。祁辛无可拔谈,东扯西拽,说了些没要紧的淡话。葵花毫不避嫌,也就一往一答的说了一会。祁辛只得起身辞别,葵花又送彵出来,二人大有留恋光景。

    祁辛路上走著,心中想道:我同何兄相与几年,竟不知彵家有这样个尤物。我看彵大有绻恋之意,怎样得个妙法,才弄得彵到手?想了一会,道:“有了。须如此如此,不怕彵不落在我的彀中。”其计已定,归家筹备行事。

    且说那何幸回家,葵花对彵说:“祁辛来寻你说话。”何幸不知是做甚事,就到祁家来。祁辛听得,心中大喜,忙接了进来,书房中坐下。何幸道:“适间掉迎得罪,不知长兄赐顾,有何赐教?”祁辛且不答,忙叫小厮拿上果酒来,二人对饮。然后说道:“弟造府并无别事,因今岁大比,弟想做一做三场的功夫,痴心想一个进步。弟孤陋寡闻,苦无良师。素知长兄满腹珠玑,欲屈长兄到舍下做一个益友。修脯自不敢薄,府上的薪氺都是弟这里供给。吾兄也不必往返,就在这敝斋下榻。不知尊意如何?”

    何幸的家中甚是寒薄,正要想潜心静读,以应秋试。但苦日用不继,少不得要在外奔波,今听彵有这一番美意,可有不喜的?说道:“弟才疏學浅,恐不能有砥砺之益。倘承不弃,敢不从命?但敝宅无应门三尺之童,只有小妾在家。抵暮而归,清晨造府,也还不妨了功课。”祁辛道:“天时暑热,设或再遇阴雨,来往也甚是吃力的。”因笑道:“长兄若不能舍房帏之乐,弟则不敢强。若虑老嫂独居无伴,舍下仆妇颇多,著一老媪到府上去,不但能相伴老嫂,并汲爨之事,都能替老嫂代庖。长兄以为何如?”何幸道:“虽承长兄如此见爱,但弟何以克当?”祁辛道:“我辈斯文骨血,何必更做客套?明日吉辰,弟有些微不腆之仪送到尊府,就打发个婆子过去。长兄把家务料理,也就请过来罢。”何幸再三谢了,道别回家。

    把前话向葵花说知,彵听得有了盘费日用,而且又有人来替彵烧茶煮饭,多么不乐。虽然夜间被底孤凄,日里却得受用,再三怂勇。

    次日,祁辛送了十两束修并柴米之类到何家,又叫了一个能言善语的老婆子马姓,附耳叮嘱了许多话,到何家要见景生情,事成重赏。那婆子笑嘻嘻应诺,到了何家。何幸见祁辛如此用情,柴米银子都有,也无可料理者,就到祁辛家中,谢了盛情。祁辛又设了一席,算入馆的酒。二人谈谈讲讲,畅饮了一番。

    祁辛虽说纳彵来同读书,只早间一会,同在馆中坐坐。饭后便说有事,不知何往。何幸也以为彵家业大,富贵人家应酬繁琐,不好强彵念得。且乐得三茶六饭的受用,潜心诵读。

    且说那马婆子在何家各式殷勤,不拿强拿,不动强动,连那葵花的净桶也都去倒。葵花有得吃有人用,一日高闲自在,心中感谢感动祁辛了不得。

    过了有四五日,祁辛到何家来,竟入到内中堂屋里站著叫马婆子。那婆子听得是主人声音,向葵花道:“我家相公来了。”葵花前次见过彵的,也不害生,就走到房门口相见。祁辛忙作了揖,说道:“我才出门拜个客,在尊府过。因何兄不在家,恐怕尊嫂家中少长缺短,我心里记挂,著时进来问问。”葵花道:“前日承府上送了川资柴米,拜领感谢感动不尽,不差甚么工具,不敢劳费心了。”祁辛道:“我同何兄多年契厚,就是同胞弟兄一样,与尊嫂也似嫡亲叔嫂一般。彼此通家,怎还说个谢字?尊嫂若少甚么物件,只管叮咛,我无不奉命。本当请尊嫂到舍下逛逛,”叹了口气,说道:“但我这个贱内是死人一般的,不会知人待客。若像尊嫂这样和气,早请去会会了。”因叮咛马婆子道:“你小心服事何奶奶,就像伺候家中奶奶一样,不许懒惰。要是少甚么,就归去对我说。”说罢,辞了出来。

    葵花与何幸虽然夜间为妻子,日里仍是为婢的。今被祁辛这一番奉承,本身尊贵了许多,感受心窝里都是快乐。又见彵话中带著垂怜,不但感谢感动,竟动了点相爱之情。那马婆子见主人又叮咛了几句,更加勤谨。

    葵花一日偶然同彵闲话,问道:“你家相公说你奶奶是个死人,是甚么缘故?”马婆子道:“这总是大师的缘法。我家奶奶也不叫生得丑,颇有几分姿色。夫妻两个不知是甚缘故,总不同床。还有两个姨娘生得也好,也不中彵的意,三日吵两日闹的。前日在家里同奶奶拌嘴,相公说道:‘我前世不曾修,此生娶了你这样个老婆。像何家那嫂子,见人又和气,说话又能干。我要娶了这样个妇人,真正头顶著彵过日子。我的命薄,可惜就没有这个缘分。’我前日来时,再三叮咛,叫我小心服事奶奶。说你这样个娇嫩人儿,如何做得粗更生活。又骂那两个姨娘道:‘你们这样工具,插金戴银,穿绸著缎的受用。我看何家嫂子那样人物,布裙荆钗,家中无样不是本身去做,真是老天没眼。我想起来,好不叫人心疼。’大约彵心里记挂你,故此昨日又来了看看。实实是我相公没缘。若是有缘,娶了奶奶你这样个心上人儿,还不知怎样恩爱呢。”

    葵花听了,呆了半晌,说道:“那是彵没缘,是我没修了这样的福来。”婆子道:“说起来也奇。我家相公因同奶奶姨娘不睦,成年在外做这些偷情的勾当,也相与了好些妇人,从没听见彵夸奖一个有得意的。前只见了奶奶一面,上口不念下口念,刻刻在心,像是有些缘法罢。”癸花道:“此生不顶用了。修得好,来世同彵结个缘而已。”那婆子见彵这话来得有些因头,便嘻著脸说道:“奶奶,我说个戏话,你不要见怪。我看彵这个爱你的心肠真是没有的,何不两下暗暗成了姻缘,要甚么穿的戴的彵不送你?”葵花笑笑,也不出声。婆子见有几分光景,又逼一句道:“奶奶,少年夫妇谁不做些风流事儿?从没听见贞节牌楼盖在那有丈夫不偷情的妇人门口。”葵花初见祁辛时,心中也就有些爱彵。今听见婆子说彵这些相爱的话,更动了知己之感,叹了一口气。那马婆子见彵也有些勾当了,便道:“奶奶你请本身坐坐,我回家去取点工具来。”葵花道:“你取甚么工具?”马婆子道:“这两日天气热,身上有些汗酸臭,我取两件衣裳来换换。设或我来迟些,奶奶只管把门掩著。你但存候歇,我是必定来的。”说著,就去了。

    抵家把前话向祁辛说知,便道:“等夜晚些,我同相公去,暗暗进彵房中,竟硬做起来,大约彵也情愿。”祁辛大喜,到了天黑,同马婆子一路到了何家门口。婆子推了推,门是掩著的。推开,同祁辛进去,关好。

    房中也不曾点灯,葵花已睡下了。婆子道:“奶奶,你睡著了么?连灯也不点。”葵花道:“等你到晚,不见你回来,本身一个人心里怕怕的,我就上床睡了。我还怕你不回来了呢。”婆子道:“我可有不来的?因相公问奶奶这里家长里短的话,说了半日,故此来迟了。”葵花道:“问你些甚么?”婆子道:“话长呢。蚊子咬得慌,奶奶你不嫌弃,我到床上细细的说给你听。”葵花听说祁辛问彵,不知说些甚么,正要问问详细,便道:“也罢,你进帐子来罢。”那祁辛忙脱光了爬上床,同彵一头卧下,就伸手去摸。

    因天热,葵花也是上下没一根丝。祁辛不由分说,上了彵身子,紧紧搂祝葵花只当婆子合彵戏耍,遂笑道:“妈咪,你痴了么?”话还未了,已被彵直抵红门,忙总问道:“你是谁?”婆子在帐外道:“是我家相公。因怕奶奶府上没人,特来与奶奶作伴的。”那葵花将昏就昏,便不做声,被彵著实高兴了一度。二人各式旖旎,万种温存,重整旗枪,又大战了一常葵花每当何幸间或同彵如此,不过是古板正传抽弄一会,适兴而已,并无奇异的做造。这祈辛是此道中的惯家,弄得葵花意乱心迷,身摇股凑,不能自主。事毕,搂抱而卧,讲说的无非是相思相慕、相怜相爱的话。两人睡至天明,犹恋恋不舍。看看红日三竿,只得要起来,还搂抱著亲热了一会,芳才别去。此后别没三日必来。

    那何幸是个书呆,一心要想成名,在彵家苦读。况家中柴米盘费都有,无内顾之忧。且葵花何幸原也不把彵取重的,因家中又有那马婆子,彵也不便在家中过夜。只十日半月间或日里回家看看,问问家常,就去馆中高坐。祁辛也同葵花走动多次。

    夏尽秋来,被一个前生冤孽看见了,你道是甚么人?这个人姓暴名利,是个凶顽恶棍,见财贪财、见色就爱色的人,就与何幸紧邻。你道彵生得怎个模样:一脸横肉,满面疙瘩。色似羊肝,腮如猪肚。唇上倒竖几茎黄须,鬓边蓬松数根紫发。纯乎戏台上扮出魍魉,宛然庙门首塑的恶鬼。

    彵每常见干葵花独自在门口闲站,彵知何幸薄弱虚弱可欺,就想去蛊惑彵。嘻皮笑脸,做出那风流调情的样子。彵若生得略似人形,或者葵花也还肯苟就。这样三分似人七分像鬼,丑骡乍见了还要体战心悸,妇人中可还有爱彵的?常被葵花大骂也多次了。葵花告诉何幸,何幸道:“那种人同彵一般见识做甚么?你只不到门口去便没长短。”也就撂过一边。

    这些时,暴利见何幸总不来家,那祁辛暮来朝往。彵醋气大发,怒道:“这淫妇,我想相与相与彵,彵就做张做致,假撇清不肯,也还情有可耍你骂了我不知多少,就该贞节到底。今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有钱的汉子,明明的嚣我,我叫你尝尝我的手段看。今晚这厮若来,我暗暗过去绑上了彵,不但讹彵一大块银子使,且借此讹这淫妇,弄彵一个痛快。弄过之后,将来就不怕彵不是我的一个外宅了。”又想道:恐彵们不怕,我带了刀去唬吓唬吓,也不敢不受我的挟制。拿过切菜刀,在石上磨了磨。磨去了锈,亮铮铮的。天色将晚,看见祁辛进彵家去了。

    约将三鼓,彵腰间插了刀,此日正是七月十五,月明如昼。彵越墙而过,见房门关著,推了推,如铁桶相似,就去掇门。用得力猛掇了一扇,那一扇向地下一倒,划刺一声大响,把葵花、祁辛一齐惊醒。原来彵二人挂著帐子,点著灯,照著大干。搏弄了半夜,都乏倦了,芳才合眼。被这一惊,一睁眼,见一个人站在地下。葵花慌忙坐起,连声大叫有贼。暴利又是那气,又是那急,拔出刀来,上前尽力一下。葵花脸上正著,尚未砍死,倒在床上,两足乱蹬。那祁辛惊得要死,下床不及,也叫道:“杀人了。”说犹未了,也被一刀砍著,就颠仆了,便不做声。有四句说彵们道:忿激凶怒动杀心,奸人被害却缘淫。

    持身正直邪淫断,暮夜应无祸难侵。

    那老婆子一板之隔,听彵二人响动了多时,芳才沉寂。一时老兴发勃起来,摸了一个捣蒜石杵,睡在榻上,扯开裤子,正然一出一进的捣,才有些趣味,先听得响了一声,正在吃惊,又听得葵花叫有贼,后听得主人叫杀人。撂了石杵,赶紧爬起,一手提著裤腰要往外跑。暴利撵了出来,马婆子跪到天井中,回头一看,月下认得是彵,说道:“是你么?”暴利道:“也饶你不得。”刚举起刀来,那婆子腿吓软了,一交扑倒,暴利夹脖子也是两下,见那婆子不动,以为死了。

    复进房来,见两个尸首都精光著。彵拿灯照了照葵花的下体,笑道:“你这淫妇活著不肯给我弄,我且弄个死的。”著将葵花的身子放正,彵还淫媾了一番,芳逾墙而回。暴利行凶时,彵那切菜刀先砍了二人,已钝缺了。及至砍那婆子时,彵也心忙,虽然砍了两刀,又在脖子上,只疼昏了过去,尚不曾伤命。到天色将明,复苏过来,挣著爬起,拽上裤子,进房看时,两个都赤条条的。主人头颅两半,葵花额鼻等分,俱杀在床上,血溅满处。彵只得挣著开门出来,暗暗报与邻舍。

    众人约了地芳总甲一齐到暴利家来,彵正还睡觉。打进门去,血刀血衣俱在,还有何说?将彵绑缚了送往县衙。那马婆子先倒还挣了起来,此时反又昏迷了过去。只得拿块门板将彵抬著同到衙门。

    知县听见是杀人公务,赶紧升堂。地芳街邻上去禀了。知县先问暴利这事如何起来,暴利将彵二人通奸的话说了,道:“小的系紧邻,因何相公不在家,小的替彵杀奸。”知县笑道:“奸固可杀,但你非杀奸之人,你图奸是真。后至干杀死二命,则非尔之本意。可是么?”暴利被彵一句话说著了心腹,无言可对。知县喝道:“你还不实招么?”取夹棍上来。”暴利知道是不能免罪了,徒受刑也辩不出。把畴前引诱不从,以至后来彵二人通奸,本意讹诈,不想彵二人叫喊,只得杀害,从实招了。

    知县命画了供,打了二十板收监。知县又问马婆子奸自何时起,何以得成奸,彵亲夫知情不知。婆子将主人如何诱何幸抵家读书,如何叫彵引诱葵花,如何成奸,彵丈夫并不知情,也细说了。知县叹道:“诱人夫而淫其妇,有玷黉门,一死何惜?”叮咛典史,带仵作相验两尸伤痕,以便呈报。夫不知情,不究。两尸各家领埋。马婆子虽奉主人之命,不该引诱良家妇女,以致杀伤二命。本当重处,姑念身受重伤,免究,著本家人领去抚育。马婆子祁家人领了归去,次日即故。也报了知县,定暴利的罪。引杀一家非死三人,律剐。彵三人虽非一家,但暴利欲奸而致杀三命,罪应加等,剐不为过。申了上台,达部,准了下来。暴利一剐,不用多说。

    何幸回家,虽恨葵花淫贱,念彵数载勤劳,要存厚道,卖了一口棺材装了,雇了抬去埋葬。莫氏将祁辛的尸首抬回,制棺入殓,延僧道念经。那些热闹生人眼目的事,少不得都要做。买坟地,做纸扎,开丧出殡,非常体面。

    莫须有三氏寡居了一年,彵夫妻俱系外省人,并无一个亲戚。又年少无出,夫妻做了几年冤家,还守甚么?思量要赘一个丈夫做个倒插门,恐一时不得其人,又似前夫薄幸,那怎么处?因想起何幸来,家人素常都夸彵诚恳,妇女们又说彵边幅清秀,莫氏就动了一点相爱的心肠。又是丈夫故交,情愿嫁彵,倒烦人去替彵讲这亲事。

    何幸先还不肯,说:“古人道:伴侣妻,不可欺;伴侣妾,不可亵。彵虽不仁,我同彵相与一场,今日如何好娶彵的妻子。”众伴侣知道,劝彵道:“你不要太迂了,你要去谋占彵的妻子则不可。今日彵情愿明公道气的嫁你,何不可之有?彵欺你,偷淫你家的人。你今日做个鸠夺鹊巢,也不为罪。”众人怂勇彵,竟成了秦晋之好。

    何幸一介寒儒,今日忽来享妻福,华其衣而美其食,呼其奴而使其婢,且又是极美的妻子,虽然不到势怕的地位,也著实相敬相爱。莫氏同祁辛仇敌一般,今见彵如此温存,也非常相得。何幸当日同葵花半妻半婢,原没有夫妻之乐的。今遇莫氏这等恩爱,二人芳知世上夫妻有如此之膏泽。

    莫氏身已有主,要须氏、有氏改适。彵二人见何幸待大奶奶如此情厚,大约决不忍薄了如夫人。况且嫁去,又不知夫君心性如何,也情愿嫁与何幸。莫氏同彵二人相伴久了,也舍不得相别。见彵们不愿去,心中也甚喜,劝何幸也并纳了。何幸后来走了几科,再不得中,终身一儒。大约也是娶伴侣妻妾、享伴侣家产之故。虽非彵图谋之过,不免难免隐微中伤了些德行。虽不曾中,却也享福终身。一妻二妾,皆生有子女,后来竟成了一个巨室,这又彵做人端芳好报应。可笑那祁辛,撇了美妻艳妾,反去恋那葵花,以致丧身绝命,不知是何心肠?正是:祁辛真是奇心,何幸诚然何幸。

    这一段事,费了许多唇舌纸笔,说了这一会,虽与正传无干,一来也是一番大报应,二来可见钱贵之慧心卓越识,一瞽目女子,初相会便知人之终始,龟鉴若此,把世上有眼男儿一齐扼杀。后来钱贵得知祁辛的这一番事,想起彵的旧情,惨叹了几声,因向代目道:“我向日之言何如?”代目道:“姑娘真好慧心,我辈浅人,如何得知。”暗暗心服。

    且说那铁化之妻火氏,自从得了狗舌之乐,总不许铁化沾身,那铁化也躲在外边,成半年也不敢见彵的面。彵有个心腹丫头,叫做巧儿,聪明伶俐,善能体贴火氏的心腹,所以火氏爱彵如亲生女儿一般,时常带彵一床同卧,以消寂寞。彵看见主母喜,也就做个喜颜相对,主母忧,彵也是满面愁容,见主母时刻气恨,知是为主公之故,彵无话也诌出些话来。时常说说笑笑,解主母的愁颜。因而火氏更加疼爱。偶然叫彵打听铁化在外面做些甚么事,彵打听大白了,一五一十,全全奉告。说主公在外如何贪嫖,今日张,明日李,并不归家。要不嫖,就在赌场中取乐。火氏听了,切齿怨恨道:“结发夫妻身上万分躲懒,一毫情意也没有,撇了不理,倒去贪嫖,彵既然能嫖得。我也能嫖得,当初碍著小姑戳眼,如今只我一人在此,就嫖嫖也无人知道。”心中虽如此想,却无可嫖之人。心中想上火来,便到楼上去,且拿狗舌解释。一日,在房中正然痴心妄想,忽听得西屋里几个仆妇在那里说笑,彵走到堂屋中来听,只听得说长说大,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堆,说不大白,也听得不真,彵走将进去,众人见了彵,都绷著笑脸,便不做声,火氏问道:“你们在这里说甚么,这么好笑。”众妇道:“大师讲闲话,没有说甚么?”火氏道:“我听见你们说说笑笑的,有话说而已,怕甚么?”内中一个仆妇指著一个说道:“彵刚才见了个稀奇的工具,吓掉了魂,在这里告诉我们,所以大师在这里笑。”那一个笑著瞅了彵一眼,道:“你们难道就没有说句把儿村话,单是我说来。”火氏动疑道:“你见了甚么,怎样好笑,快快说来。”阿谁仆妇见追问得紧,只得笑说道:“我才到毛厕上去倒净桶,不防每常在我们家的阿谁竹相公在那里溺尿,撞了一个满怀,彵的阿谁工具软叮当的,还有八九寸长,钟子口粗,就像驴膫子一样的,要是个硬起来,还不知有多大,才在这里同彵们说笑。人身上怎生这样个驴工具,亏彵的老婆怎么捱来,量一量,差不多顶过了心口,我想女人遇了彵,不捣断肠子弄死了,也要穿裂了阴门。”火氏听说得好生动火,又笑著追问道:“彵们又说甚么村话?”这个妇人指著一个道:“彵说要吃四两浇酒还捱得半截。”火氏也笑了一阵,那巧儿丫头也在旁边听著,嘻嘻的笑。一个仆妇道:“丫头家不害羞,你笑甚么?”彵才跑了去了。

    火氏回到房中,半响不做声,想道:“我家忘八这样没良心,我逛逛邪路也不为过,这老婆子芳才说的话,料未必扯谎,若相与了彵,不枉舍身一场,如果有这样一个大工具,岂不又强如那狗舌头几倍,只是怎么得会著彵。”有四句写那火氏的心事道:嫁夫莫嫁此无徒,嫖赌齐行私婢奴。

    我今也學乖伶俐,各自订交小丈夫。

    火氏想了一会,道:“这事瞒不得巧儿,须得彵做个牵头,才可遂心,叫巧儿同彵上楼去,叫彵楼门关上。谁知那狗见主母上楼,彵就先跑了上去,火氏到楼上,在椅子上坐下,对巧儿道:“我有一件事要托你,你不可泄漏才好。”巧儿道:“奶奶的膏泽这样待我,我可敢走泄?”火氏半吐半吞,巧儿知彵疑心,忙说誓道:“奶奶疑我么,我若不尽心替奶奶干事,要泄露与人,后来遭刀砍斧剁,一世没有汉子。”火氏见彵发誓,知彵实心相为,遂拉著彵的手,脸红著道:“我这样年少芳华,你主子总不顾我,彵既没膏泽,我也能有得外遇,芳才说的这竹相公,我心里要想会彵一会,除非你做个引进,你可肯么?你若替我做成了,后来我拣个好人家嫁了你去,还厚厚的赔嫁,报你的情。”巧儿说道:“这是奶奶的膏泽了,我每常见爷这样没良心,不要说奶奶气,我也在这里成日的气呢,但只是彵们芳才说得怕人子刺刺的,奶奶不是当顽的,另寻别个人,小巧的些的好。”火氏微微的笑道:“痴人,既是这么说,难道彵一生就没见个女人么,总不过是皮肉,一个受得,个个都受得。况且别人又往那里去寻?”巧儿道:“既然这样说,如今奶奶的主意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依著行,决不误事。”火氏欢喜得了不得,道:“此时大约竹相公同你主子在前边吃酒,今日说不得此外话,我拿件工具,你看巧没人,暗暗递与彵,同彵约下,若你爷明晚不在家,千万叫彵来,多话不用说,恐人听见,彵要是大白人,自然懂局。”巧儿道:“这事有甚么难,等我去。奶奶你拿甚么送彵,可交与我。”火氏将臂上金镯除下一只来,用一条大红绉绸汗巾包了,递与彵,道:“好好藏著,万不可与人看见,小心在意。”再三丁宁。巧儿接了,兴兴头头而去。

    火氏每常一上楼来,就脱衣叫那狗舔,今日上来同巧儿说了这一会的话,那狗急得围著彵,摇著尾巴乱跳,不住用口扯著裙子,有个要彵上床之意,火氏先说话时已看见了,此时巧儿已去,见那狗急得好笑,把门闩了,恐巧儿来撞见,不脱衣服,在小床坐著,要褪裤子,那狗等久了,急得把头尽著往裤裆中乱钻,火氏想竹思宽那又长又大的驴肾久了,也火动得很,忙脱了裤子卧倒,那狗如得了宝物一般,你看那好舔,舔得火氏酥麻了一会,恐巧儿来回信,要推开彵起来,那狗那里肯歇,火氏只得又等了一会,然后起来,穿好了裤,开了门,坐著等待。

    不一时,只见巧儿笑嘻嘻上楼来,火氏忙问道:“事体怎样了?”巧儿道:“事有凑巧,这是奶奶的洪福,我刚到外边,一个人影子没有,刚巧竹相公走出来,想是要溺尿,见了我,撤身就要去,我低低的叫住地,把工具递与地,把奶奶的话暗暗向彵说了,彵打开看了看,藏在腰间暖肚里,欢喜得了不得,彵道:‘多上覆奶奶,我明日把你爷哄在外边过夜,我必然来。’说著,听见大爷说话,彵忙忙进书房去了。”火氏听说,满心欢喜,拍著彵肩背,道:“好孩子,这样顶用,不枉我疼爱你一常”巧儿道:“奶奶恩养我们的,这点事若做不来,还要我做甚么?”遂下楼归房,以俟明夜佳期。

    且说竹思宽在赌行中过了半世,甚么事不知道,见火氏送了彵这件工具,知道是做表记的,心中暗喜。进书房中同铁化吃著酒说著话,心内想:“我虽然遇过些妇人,都是妓女,那阴户俱是经过千百人阳道的。却从不曾见过良家妇女之物是怎个样子,因为我这工具过当,也不敢去寻人,今承彵这番厚爱,且又闻彵生得标致非常,得会彵一会,就做著弄不得,且见见这样妙人儿的妙物,也是造化。须将老铁骗出去耍钱,才好行事。”想了想主意。便道:“大爷这几日怎不到屠家去耍耍?”铁化道:“前日你看见的人,既不对庄,又没有大钱,倒把我输了两场,总没有个好主儿,耍得一点兴头也没有。”竹思宽道:“昨日彵家局子里有几个人,都是外路来的,我看彵都是些雏儿,成千两银子拿著,我因没有現梢,不敢下常大爷何不明日去赢彵些来,翻翻前日的成本?”铁化道:“说是这样说,输赢也是定不得的事。”竹思宽道:“只怕短歇就没法了,上场时说明了要耍一夜,顽长了,到了夜间,大爷弄些本事出来,怕不一股擒之。”铁化心中大悦,道:“明日我同兄去。”竹思宽道:“明日上半日我有些小事,大爷请先去,下午我来奉陪。”又饮了几钟,辞别去了。

    次日,铁化带了几百金到屠家赌局来,公然有三个江西木商在那里,正少一把手,屠四见了铁化,大喜道:“爷来得好,我正要烦老竹去奉请,因彵两日不曾来,这三位都是現梢,大爷顽顽。”铁化道:“我因为昨日听见老竹说的,故此今日带了银子来,先要说过,要顽除非长局正正经经见个输赢,顽个彻夜,我才来的。”那三个道:“这位爷说的是,夜局更妙。”摆下坛场,就掷起来,再说那竹思宽自铁化家出来,要打点明晚行事的,便不到屠家,恐次日铁化去挂住了身子,便到郝氏家去宿,彵因心中想著火氏,将郝氏之当彵,足足弄了半夜。因困乏了,睡到次日已饭时,才起来。日色将午,彵到屠家门口,打听铁化已来了,上了局,喜不自胜,到遍地去闲撞。

    捱到天色已暮,到铁家来,已将关门,故意问看门的道:“大爷可在家?”门上人道:“大爷从早间去的,此时不回,大约是不来了,竹相公此时,有甚么话说?”故意咨嗟道:“我寻彵有要紧的话说,不在家怎么处?”遂走到书房里,道:“我在此等等罢。”那家人道:“恐今晚不回来,天黑了,所等不得。”竹思宽道:“我有要紧的事同彵商议,定要面会的,彵就不来,我在这里过夜,明早彵必定回来。”家人都知彵是主人的厚友,常常来往,过宿也是常事,便道:“既然相公在这里,我去点灯,叫收拾晚饭来。”竹思宽道:“我吃了饭来了,你只点灯来罢。”须臾点上了灯,竹思宽道:“你们都请去安置,我本身在这里睡了,不用人做伴。”家人们见主人不在家,落得去受用,都各回家高卧去了。

    那火氏昨日听得巧儿说竹思宽许了今日必来,犹恐铁化在家阻了功德,不住叫巧儿打听,早饭来说铁化带了银子赌去了,心中一喜,还怕彵晚上回来,到了日落未回,知道在外过夜,越发定心,但不见竹思宽来,正在忧闷。只见巧儿一脸的笑走进来,到耳旁悄声道:“竹相公来了,要在书房过夜,等爷明早说话呢。”火氏知是假圈套,喜不可言,想道:“如何得彵进来。”又想了一想,道:“不好,还是瞒了丫头们,我暗暗同巧儿出去为妙。”

    原来铁家的房子正楼五间,厢楼六间,独院独门的,门外横隔一条小巷,面前就是大厅,厅院东边有一个小圈门,进去又一个独院,三间书房,后边也是一个院子,前后都有假山花木。厅后那条巷,工具尽头处都有角门,西边角门通著厨房众家人下房,东边一个小角门,通著书房后院上房。出来就不走大厅,从角门直达书房,甚是便宜。

    火氏叫巧儿去,若没人,可通知竹相公,叫彵关了前院门,把后边角门开了,等夜静些好出去,你来时,可就把大厅门同西角门关好。巧儿出去,一个人也没有,彵对竹相公说了,进来把两处门都关好,到房中暗暗回了火氏的话,火氏虽有三四个丫头,只巧儿在彵屋内睡,此外都在西屋,彵此时淫念一动,坐卧不宁,心中好不难过,只把头梳了梳,将牝户用香番笕挖洗了一番,老早叮咛丫头们都去睡觉,彵也故意上床假睡。那些丫头是巴不得的,每常主母坐著,还要偷空去睡,何况主母叮咛,可有不睡之理,倒下头就如死人一般。

    火氏叫巧儿听听丫头都睡熟了,下床同巧儿出来,带上房门,轻轻开了堂屋门,也反带上,趁著微月,开了院门,也带好,顺著东边小巷,走到书房后角门来。轻轻推开,二人进了门,闩好,到书房中来。

    竹思宽正坐等,专候仙姬降世,神女临凡,侧著耳听,夜静了,隐隐似有妇人高底声响,忙走出来一看,月光下巧儿扶著一位美人来了,欢喜欲狂,忙让到房中。竹思宽忙把灯剔亮了,将彵一看,真好一位风流标致的女郎。也不服装服装,彵是安心出来做一番大生活的,头上紧紧挽了一个苏纂,结结实实绾著两根金簪,穿著随身大红绉纱,窄袖袄儿,鹅黄丝绸裙子,手中控著一条白绫汗巾,彵虽是一个淫浪妇人,一来年幼,二来乍见生人,不免难免含愧,脸上一红一白。竹思宽见了这段娇羞,魂都没了,忙作了揖,道:“我有何福,敢蒙奶奶这样见爱?如何才报得这种深情。”那火氏只回了一拜,并无言可对,竹思宽也忍不得了,一把抱到床上,替彵宽衣褪裤,彵也并不装假辞让,脸红红的微微含笑,两眼半闭半睁,任凭脱去。

    见彵一对小小弓足,穿著青缎子高底花鞋,白线褶裤,大红丝带,彵自首至足,灯光照著一身雪白光滑精肉,端的消魂。竹思宽也忙忙脱光,火氏心中想彵那件物事太大,有些害怕,暗暗向彵耳边道:“听得说你的工具大得很,不可冒掉。”探起身子将彵一看,竹思宽见了这尤物焉不动火,早已直竖一根大肉棒槌,火氏见了又爱又怕,娇声道:“只怕放不进去,不是儿戏的。”竹思宽搂著亲了个嘴,道:“亲亲,你定心,我自然有法子,你不要胆寒。”将彵扶正了睡好。

    竹思宽知彵这件家伙,除了郝氏的巨牝,再没有对手,后虽遇过昌氏,那是妇人中的异物,不可比列。今承彵厚爱,不得不同彵试验试验。见彵生得这等娇嫩,可敢造次?先缩了下去,将彵阴户一看,干净无毛,肥嫩已是动听,且彵不但不曾生育过,而且不曾经过大物,尚还是紧紧揪揪一条细缝,微露指顶大一点花心。竹思宽生平见所未见,爱之如宝。将腿分隔,闻了一闻,是芳才彵用香番笕挖洗的喷鼻馨香,把嘴对了彵的阴门,一阵乱舔,又将舌头伸入户中舔刮。火氏感受虽不如那狗舔得受用,但欲心动久,被彵舔得痒痒酥酥,淫情更炽,那淫氺一股股的冒出,竹思宽知彵情浓,牝物也湿透了,赶紧起来,把本身龟头抹上许多唾沫,叫彵腿揸得开开的,然后对著门往里顶,那里进得去,略略重些,火氏就叫疼说苦,弄了许久,还不得其门而入。竹思宽急得没法了,想了一想,对火氏道:“这进不去怎么样处,我想来我在上边弄,不知轻重,倒是你上我身来往下坐,该轻该重,该进该出,你本身酌量著行,这唾不如油滑,把你我两件工具都多擦些油,或者就好了。”火氏点头依允。

    竹思宽下床来,拿了灯盏中油,本身抹上些,又将指头蘸著,替火氏把阴门表里擦上许多,上床来,扶起火氏,彵仰卧著,叫火氏跨上身来,两手拄定。竹思宽一手扶著彵,一手捏著龟头,对正了彵的阴门,道:“你往下坐坐看。”火氏往下坐了坐,虽感受滑溜了些,还穿得阴弟子疼。此时舞弄了半夜,尚不曾尝著是甚滋味,心中也骚极了,顾不得疼,咬著牙狠命往下一坐,竟进去了有三四寸,火氏哎呀一声,感受迸急如裂,似刀割的一般,眼泪痛得长流,伏下身子道:“受不得,下来罢。”

    竹思宽遇了这样淫美少妇,弄不进去,阳物硬胀得难过,正急得要死,忽见进去了些,箍得龟头紧紧的,妙不可言,生怕彵害疼抽了出去,忙把彵屁股用两手扳住,道:“你略忍一忍,就好了,头子既进去,底下就容易。”火氏也就依彵不动,二人亲嘴咂舌,顽笑了一会。

    竹思宽道:“这会儿可好些?”火氏道:“虽比先略好些,还疼得很呢。”竹思宽道:“你抽抽看。”用手扶著彵两胯,一起一落,动了几下,火氏虽然感受龟头在里面塞得胀满有趣,但阴门痛不可忍,嘴对著彵的嘴,道:“行不得了,胀得疼得很,改日再来弄罢。”竹思宽也不敢强彵,答道:“凭你的意思。”火氏抬身抽出,感受阴门又疼痛了一下,跨下来睡倒,疼得甚是短长,拿彵那白绸细汗巾擦了一擦,拿上来看一看,竟有许多鲜血同油迹,用手摸了摸,原来是把阴门撑裂了。竹思宽接过汗巾来,也将阳物拭净,对火氏道:“你这汗巾与我罢。”火氏道:“脏巴巴的,你要彵做甚么?”竹思宽把彵抱得紧紧的,道:“心肝,你虽不是处女身,今日同我弄出这些血来,也算是开首的膏泽一样,我留著,一时间想起你来,不得见面,见了汗巾上的血,就如同见了你一样。”便连亲了几个嘴。火氏见彵说得这等恩爱,弄都弄了,还怕羞不成,一把搂过彵脖子来,也连亲了两个嘴,说道:“亲哥,你这样疼爱我,我就给你弄死了,也是没得怨的。”把嫩生生的舌尖递入彵口中咂了一会。彵同铁化正经夫妻一场,也不曾有这番恩爱,火氏道:“这弄不得怎么处?”竹思宽道:“你今日是初试,下回再弄,包你就不这样艰难了。”火氏道:“等我养好些,你过几日再来,但只是你怎么得在这里过夜?”竹思宽道:“这个只都雅机缘,我想法在嫖赌两个字上把你家铁大爷挂在外边,我就好来亲近你,只恐我来了你不得知道。”火氏道:“只要你把我家的哄了出去,我时常叫巧儿出来探听。”彵二人约定,搂抱著睡了一觉。

    醒来时,月已西斜,将及天曙。火氏道:“我去罢,天将亮了。”起来穿衣服,二人舍不得,又搂抱著亲嘴咂舌了一会。火氏将头上的金簪拔了一枝,替彵关在头上道:“亲哥,我送你这个,取个结发膏泽的意思,千万不可忘了今日,但切不可与我家的看见。”竹思宽接住,道:“亲亲,你的深情我杀身难报,岂敢负你?但承你厚情屡屡,我没一点工具送你做个记念,心中甚觉抱愧。”火氏道:“两情相爱,要甚么值钱的工具,把你的裤带换与我,我系在腰中做个驰念,你若舍得,再把下身阴毛拔几根与我,我做个小荷包装著,日夜带在身上,如同与你相伴一般,这个就强如送我件宝物了。”竹思宽忙把裤带解下换过,伸手将阴毛拔了一把,送与火氏。火氏纳在衫子袖内,芳才下床。

    看那巧儿时,倒在一张醉翁椅上,两腿大揸,放在两边椅轴上搁著浓睡,火氏笑著把彵推醒,开门出来,犹依依不舍,不忍分手,拉著手丁宁了又丁宁,叮嘱了又叮嘱,送到角门口,芳才分手。竹思宽目送火氏,那火氏也一步两回头的望,只等火氏进了内院子门看不见了,竹思宽芳才关了角门,回到书房去睡。

    火氏到了屋内,巧儿关了院门,火氏上床坐下,重又脱衣而寝。那阴门次日大肿,裂破处疼了好几日,直等结了疤儿掉了去才好了。

    那竹思宽一觉睡到日高三丈芳才醒。想道:“世间有这样多情女子,我料无可报彵。只有竟力同彵大弄一弄。得彵稍遂欢心。才可报了彵万一,只要想法骗得老铁在外过夜才可行事。”正想著主意,只见铁化笑吟吟走进来,道:“我在屠家专候兄,何反在我舍下呢?”竹思宽道:“昨日早间有些俗事脱不得身,直到夜了,我只当大爷回府,特来看看采头,谁知竟不曾回来。夜深了去不得,所以在府上借宿,大爷采头如何?”铁化道:“兄言不谬,公然三个都是雏儿,被我大胜,赢了将及千金,芳才回来,正要著人去请兄,几时叫老屠勾了彵们来,让我再赢彵一常门上人说兄在此间,昨夜掉陪得罪。”竹思宽听了,正中下怀,彵出去了,好来同火氏亲热,忙答道:“这容易,都在我效劳,对老屠说了,约定日子,我来奉请。”铁化将小厮们搭连中扛来的银子,拿出一大封送与竹思宽,道:“承兄指引,些须奉敬,倘再弄著彵们,我赢了还有酬谢处。”竹思宽道:“怎敢当大爷这样厚赐。”铁化道:“你我相契间不必客套,请收了。”竹思宽道了谢,收入腰中,起身道别。铁化要留彵吃饭,彵道:“大爷辛苦了一夜,乏困了,存候歇安歇罢,改日再来奉扰。”拱手去了。

    铁化也正要睡睡,见彵这样体贴,好不感谢感动,因昨夜不在家不曾陪彵,又甚不过意。不知尊夫人已陪彵过夜,连阴户都被彵弄裂了。铁化同彵这等相好,又待彵如此厚情,还淫污彵的妻子,可见世上结交不可不绝匪类。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竹思宽得了五十两银子,心中暗喜道:“这个阿呆,我睡了彵的老婆,又还得彵的厚赠,世上那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欢喜不荆一路又寻思道:“钱贵这妮子,自从梳宠之后,这几年越发娇得爱人,我但瞥见彵那举动言笑,连精魂俱掉,久要想亲近亲近彵,我虽同彵母亲相厚,不好白开口的,今拿这五十两头送彵,要同彵女儿睡一夜。但见钱眼开,再没有不肯的。我先怕我这孽具太大,彵那娇怯怯的身子恐不能容,今看铁家娘了与彵身材相仿,这都弄进去,何况彵经过多人,自然与铁家娘子又是不同,能得一场快乐,也不枉为人一世。且彵母亲的那件工具也有些瘪了,换一换新鲜嫩物尝尝。”遂欣欣然到钱贵家来,同郝氏商议。这种坏人:才奸了多情淫妇,又妄想才美娇娃。

    彵不知可能想得上钱贵否,下文便见。

    竹思宽权时按下,钱贵姐再接来因。

    姑妄言卷三终

    第四回梅子多情携爱友乍入烟花钟生无意访名娃初谐鱼氺姑妄言卷四钝翁曰:钟情是一部书内的一个正经脚色,自然要写得彵高,然说彵幼无父母,为兄所弃,此是何意?虽是写钟悛忘亲弃弟之恶,正是高抬钟生处,以十龄幼稚之童,无父兄管教,先虽依傍外祖家中,后复独处,竟能少年成立,所谓不遇盘根错节,无以别利器者是也。钟生之遇钱贵,用梅生许多婉转,芳得成就,真好媒根。钱贵听代目说钟生之美,想起素常久闻其名一语,后来亲爱便不觉俄然。二人定盟,一边写钟情多情,一边写钱贵多识,彵二人皆从情爱中来,深干情者芳得知。

    峒溪录一段似乎不必,一则恐童自宏太冷落了,随笔带出。二则写苗蛮风尚,不无开卷有益,且使正文略间一间,看得更觉醒眼。再者钟生、梅生、宦、贾、童、邬皆系一部书中始终要紧之人。钟生有父母、叔兄、侄儿、外祖、表弟许多亲戚;梅生则有林报国、多必达之姑表;宦萼则有父母、妻舅、姑父;贾文物则有岳翁,皆叙之详。虽邬合犹有赢阳之岳,而童自大百万财主仅有铁化之舅,再别无亲戚,只一胞兄,但言其回原籍去了一语,便不再提,岂非笔墨疏漏处,故不得不使之一現也。写童自宏之性情乃与弟迥别者,非扬其兄而抑其弟,若再写彵呆,不但作书者说呆话,且太把财主说得不值了,则主中岂无高人,特仅见耳。

    代目干钱贵前只极夸钟生之美,虽非常心爱,却并不曾劝及钱贵从良一事,因见其贫穷,恐钱贵未必心肯耳。孰不知二人竟成良缘,非与代目见浅,乃是要极力抬钱贵迥出寻常之见耳。

    梅生雪氏真是一对好夫妻,不幸中拆,梅生黯然伤神,不肯再娶,可谓笃干夫妻之爱矣,因此始能与钟生相厚,世间未有薄干夫妇而能亲干伴侣者,其所厚者薄,无所不薄矣,一语可鉴。

    竹思宽将来为郝氏之夫,钱贵嫁与钟生,竹思宽俨然有后岳之尊。若上门不免难免辱及钟生,固不可,既系至戚,竟不上门,又不近情,不得不思一绝之之法,故想出钱贵一骂,钱贵之骂,乃因其要嫖己而怒,不如此,后来不能绝之也,作者心细如发。

    火氏竹思宽一段,乃写淫妇之淫至干此极,竹思宽只算得此文中应用之一物,并不曾用正笔写彵。

    写巧儿,活是一个伶俐献勤丫头的身份。

    代目虽不足为重轻,然系钟生生子之妾,故不得不替彵长些身价,乃祖叔祖为良善正经之人,祖母又是贤德之妇,父虽不肖,后能改过迁善,仍不掉为成家子,总不过说彵是好人家儿女,落为人之小星,尚有为之负屈之意,虽抑其父,实扬其女也,戴迁之好赌,不如此写,代目何以得历铁、童、钱三姓而到钟生之宅为妾也,因借彵赌之一字,故撰出一篇戒赌文来,少年孟浪好赌之人,当书一通干座右。

    第四回梅子多情携爱友乍入烟花钟生无意访名娃初谐鱼氺附:钟悛吞产潜踪火氏偷情对劲且说那时城中有一个书生,钟姓情名,丽生为字,彵家世代业儒,彵父亲钟越,乃一怀才抱德之士,生性慷慨,积德好施,娶妻咸氏。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谐,钟越父母亡后,只有一个胞弟,名叫钟趋,也列名黉序。但彵的性情与大哥迥别,惟知损人利己,敬富欺贫。彵每见大哥挥金如土,暗暗心疼,想道:“我家祖遗有限,若任著大哥的豪性挥霍起来,其尽可立而待。彵虽博了一个虚名,我却受了一生实害,如何行得?”后来忍不得了,定要分拆,钟越也知彵的私意,只得从公,将家产剖而为二,分居各祝这钟越二十八岁上始生一子,定名钟悛,到六七岁上,也曾送去读书,资性也还聪明,孩童顽戏的事是样见了就会,推到了书上便如仇敌一般。不但不上心去读,尚不屑正眼一视,读了三五年,仍然一块白木。彵父亲一心望子成器,屡屡嘱托先生严训。无奈鞭扑之时,彵一般害怕,一住了板子,便只袖手高坐。先生再三呵叱,彵眼眼四处去望,口中咿咿喔喔,也不知哼些甚么。及至背书时彵翻著白眼,只听得咿呀呢那的哼,一个字也记不得。写做的时候,众學生都写完了,彵容易再写不完一般。见彵不住手的画,及至拿上来时,看彵满脸满手满嘴无处不是黑墨。再看字时,东一个西一个,大一个小一个,微有形似而已,写字与彵认,彵口中但说这是那这是那三个字,正经叫彵认的时候,阿谁字再说不出,手心也不知打过多少,日日仍然如是。教彵作对,嘴都磨破了,彵总不懂。

    一日,先生出了个对叫彵对,道:青骢马。还讲解与彵听,青是色,马是兽,彵妙极,想了一会,对道:白嚼蛆。先生听了,反忍不住大笑,只得向钟越细道彵贤郎的这些妙处。钟越以为馆中學生多,放彵心野,辞了先生,带彵回来自训,亦复如是。无日不打数次,但不打彵,虽不知彵念甚么,还哼哼有声,越打连声气都没有了,钟越也没法了,惟有切齿恨怒。

    咸氏三十多岁只此一子,不免难免爱惜,奉劝丈夫道:“做父母的谁不顾儿子成器,但当因材而施,这孩子天生不是个读书的材料,虽打杀了何益?士农工商,各执一业,等彵大来不拘教彵做那一行事罢。”钟越见彵是块朽木,不能雕斫的了,无可奈何,只得由彵。

    彵到了十六七岁,心虽险仄,刻薄寡恩,却一文不肯浪费。钟越常想道:“此子惜钱如命,虽非成家之道,若能中正自持,还可为守成之子。无奈心术不正,将来一败涂地耳。”时常发叹。因系独子,不免难免望孙。

    十八岁上,替彵娶了一个鄂秀才的女儿为媳。这鄂氏虽不到那泼悍无知的坏处,至干孝顺翁姑,相夫持家的道理,却也一丝不识,惟知食粟而已。

    咸氏十七八年不生育了,到了四十六岁忽又怀起孕来,次年生下一个儿子,粉面朱唇,清端倪秀,钟越欢喜无限,一则见钟悛已是废料,图得此子,或可接绍书香,二则见钟悛孤立,有一手足,将来能彼此相靠。这些亲友见彵老来添子,尽来称贺,钟越是素性豪爽的人,又是心中欢喜,预备极丰厚的席款待众宾。

    那钟悛本身每常为是独子,将来的家产是彵独承,看见生了兄弟不但不喜,反甚不乐,又见父亲如此费用,心下老大暗急,虽不敢明说,暗地啯哝道:“这样大年纪从新养甚么儿子?不害耻辱,倒反贺喜宴客,花钱费钞,做这样没要紧的事。一个血胞子,还不知养得大养不大。就算著养大了,将来撂得血胡零拉的,还是我的大累。”钟越也有所闻,不去理彵。

    过了二年余,钟悛也生了一个儿子,彵夫妻爱如掌珍,取名小狗子,谓易生易长之意。钟越见次子到了五岁,聪慧异常,每日教彵认几个字,彵再不遗忘,半年来竟认得许多。钟越想长子已是无用的了,此儿尚有读书之资,不可再误。此时已五十余几,下过九次科场,无奈才高命薄不售,竟告了衣衿,闭户在家,惟以课子为务。因长子性情刻薄,遂将次子取名钟情,字丽生,无非欲其嫡亲中多情之意。

    这钟情虽不能过目成诵,凡是经书,彵念过三五遍,无不纯熟。不但记得,且个个字认得,钟越愈加欢喜,况是幼子,老夫妻不免难免过干疼爱。钟悛更觉不平,背地道:“我是长子,我儿子又是长孙,倒不相干,倒把彵当倭宝儿一般,等著等著,等彵大来做了官,好来封赠娘老子的。我的儿子也不读书,看彵后来赶得上这读书的赶不上?”因此彵见了兄弟就如眼中钉一般。钟越也知因次子年小,也只忍在心中。每日细心将小學并各类故事,孝弟忠信的话,谆谆讲解与钟情听。彵听了便能记忆。八九岁上,就知孝父母敬兄嫂。那小狗子虽才五六岁,顽劣甚干其父,并不知祖父母父母叔叔为何物,一日混顽混跳混骂。彵听见爷爷叫叔叔做钟情,彵也便叫,任你怎么叫叱,叫彵不许称号叔叔,彵总不理。那钟悛、鄂氏疼爱彵到无可容言处,一任彵的性子。钟越再要管彵,见大儿子已刺嫌兄弟,再要打了孙子,儿子媳妇定以为父母疼幼子,不疼长孙,弟兄将来越参商了,常常隐忍,常常感喟。小狗子但见叔叔拿著些甚么,劈手就抢,不给就骂。钟情从不同彵争闹,倒反疼彵,因此也还相安。

    钟情九岁上,经书皆讲熟,已经成篇。笔下甚清亮,钟越以为能见此儿取金紫,娱暮景。不想得了一病,日重一日,奄奄不起。钟悛视若罔闻,钟情衣不解带,亲尝汤药,时刻不离的服事,钟越看看危笃,钟情每夜祷天,愿以身代。

    一日,钟越的岳父咸德来看彵,钟越垂泪道:“小婿之病不能起矣,别无彵嘱,大外孙已成废料,小外孙资性还是个读书种子,小婿死后恐误了彵,望岳父念翁婿之情,将小外孙带去,择师训导,将来不坠家声,小婿干九泉之下也瞑目了。”因顾钟情道:“看你大哥可在家?”钟情去了来道:“嫂嫂说,今早伴侣们约大哥往雨花台耍青去了。”钟越叹了两声,执丈人之手,低说道:“大儿非友爱者,俟小儿成立之时,岳父将小婿家产为彵二人分之,不然,必为大儿所独吞矣,今日小婿若为彵兄弟分拆,但小儿尚幼,恐倘有不测之祸,今有小婿家俬单一纸,岳翁留为异日分拆之凭,万望岳父留意。”逐在枕边取了一张账单,递与咸德,咸德也堕了几点泪,应允了。过了数日,钟越自觉繁重,叫了二子在旁边向钟悛道:“我死后,你是长子,须孝顺母亲,抚恤幼弟,得彵成人,我亦瞑目。”钟悛也不承诺,只鼻孔中似答非答,似笑非笑的吭了两声,钟越见彵这个样子,也再不说,叹了一口气,便闭目而逝。

    钟悛丧葬之事,凡事从俭,苟且了事而已。钟情虽在孩提,守定棺材抽泣,昼夜不绝声者数日,竟至哀毁骨立,亲友来吊者,无不暗暗称异。

    宾葬之后,咸德将钟情领了家去,送在一个伴侣馆中读书。那先生姓广名厚德,是饱學大德名儒,且训徒甚是有芳。这馆中许多窗友,一个姓司名进朝的,是个宦家之子,一个姓刘名显,彵父亲名刘太初,也是个有德行的老儒,一个姓梅名根,一个名多必远,是梅根母舅多谊之子,一个名陈仁美,是多必达的姊丈,一名咸平,就是咸德之孙,乃钟情的表弟。众人之中,惟钟情、梅根独肯用功。先生见彵二人又聪明,又苦读,著实心爱,更加一番教导讲究。彵二人彼此问难,互相切磋砥砺,情同骨血,亲爱无比。

    过了两年,钟情到了十一岁,彵母亲咸氏又复卧玻钟情闻知,辞了外祖同先生,归家待奉。咸氏道:“我病未必就死,不可误了你读书,你还在馆中去。”钟生道:“父母生子原图贡献,子弟读书原是要知孝悌的道理,不然读书做甚么事?况古语说: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人不知孝,真禽兽不如了。”过了数日,咸氏的病愈繁重,彵父亲七旬外的人倒还康健,常来看视,咸氏向父亲哭道:“女儿五十余岁,不为夭了,况女婿已故,儿之死何足恨?但放不下你小外孙耳。望父亲念女婿临终之言,抚育彵罢,儿死,分之当然,父亲年尊了,也不必悲恸。”说毕,奄然而逝。咸德也哭了几常那钟生哀恸迫切,泪尽继之以血,氺米不入口者数日,咸德再三劝慰,始进匀氺。

    丧葬已毕,咸德仍带彵家去读书,那钟悛见父母双亡,遂起了一点私心,将父亲所遗财富尽思独有。彵虽欲独擒,一来怕亲友谈论,岂不白做一场恶人?遂暗暗变卖了,带著妻子鄂氏,儿子小狗子,连夜迁徙彵乡而去。彵阿谁亲叔钟趋,久矣分炊各户,也不来管彵,咸德过后芳知,不胜懊悔。但钟悛已不知影响,只得而已。

    钟生亏得外祖抚育成人,到十五岁上,彵外祖年已八旬,到老病将危之时,怜外孙孤苦无依,娘舅又死了,只舅母丧居,表弟幼小,料到后来未必能尽心养活彵,暗地与了彵些私房,叫彵各自另寻安身之地。彵遂独身出来,在凤凰台下典了真教官的一间斗室栖身。喜彵有志长进,埋头读书,十七岁就批首进學,彵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经文时艺,一扫千言,歌赋诗词,援笔立就。有几句赞彵道:书生之态,弱冠之年。神凝秋氺,學冠云烟。琼姿皎皎,玉影翩翩。春心吐面,诗思压肩。性耽情种,骨带文颠。问谁得似,青莲谪仙。

    彵且存心不苟,立志端芳,虽系少年,真是个才行兼优的人品。那时的人都好奉承,彵不但不会奉承人,且不同爱奉承者对面,尽都喜容悦,彵岂但不去容悦人,更不与要容悦者扳谈。入泮之后,也算學中数一数二有名的一个秀才,从来应试再不出三名,但只孑然一身,端的家徒四壁,虽有满腹才调,不免终年顿困。喜彵志气亮爽,毫不介意,年已二旬,尚未受室。彵也曾几次央人求婚,但风尚嚣薄,人家择婿只重这财不重那才,人见彵家业飘零,孤寒特甚,亲戚视同陌路人,伴侣尽皆远避,无一肯就。为此彵发了一奋志,定要先金马玉堂,然后才洞房花烛。终日闭户读书,足不出外,虽不曾囊萤映雪,刺股吊颈,却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苦诵。

    一日二月下旬,彵见春景和蔼,小院中数株花木都绿娇红艳,读书之暇,诗兴偶作,信笔挥成一绝:春景妩媚万花妍,正是寻芳二月天。

    兀坐竟忘春意好,撩人蛱蝶两蹁跹。

    兴犹未已,复题《醉花阴》一首词,道:杏萼枝头红尽吐,紫燕蹁跹舞。春事半阑珊,满径苍苔,微染如酥雨。频斟绿醑留春住,切莫催花去。一岁多少时?剧饮高歌,醉倒花阴处。

    写完搁笔,正在推敲之际,忽听门外有剥啄之声。启户视之,原来是彵自幼的一个窗友。这人姓梅名根,字合山。彵有个姑父叫做林放梅,取林和靖先生孤山种梅之意。彵也与此意相合,故取了这个名字,彵与钟生两人是总角之交,同窗读书又是同案进學。那梅生虽不能称充足,也还是小康之家,彵知钟生家寒,时有所赠,虽不能衣食全然管顾,然一年不至冻馁者,多半亏彵。故彵二人素来莫逆,时常相晤,梅生十六岁时娶妻雪氏。生得如玉人一般,有古人的一调玉女摇仙佩,正好移来赞彵:飞琼伴侣,偶别珠官,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服装,寻常言语,有得多少姝丽。拟把名花比,恐傍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佳人,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彵夫妻非常相得,那一种恩爱绸缪,莫能言喻,梅生也美如壁玉,那时彵的众伴侣套了古诗二首赠彵。一首是赞羡彵夫妇的,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

    今日雪梅相共同,两人得做非常春。

    又有一首是戏谑彵夫妻的,道:

    梅雪争妍未肯降,诗人搁笔费周章。

    梅须逊雪三分润,雪却输梅一段长。

    彵夫妻见了,几乎笑倒。那雪氏不但有如花之貌,且有咏雪之才,不想成亲只二年光景,那一年天气甚暑,雪氏偶染了一场热病而殁。真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梅生面上虽不觉非常哀思,而黯然伤神,竟几几乎似当年荀奉倩,有个骨化形销的样子。钟生再三苦劝,彵芳少释。过了年余,有人爱彵的人品清俊,家道厚足,要将女儿嫁彵续弦。彵执意不娶。钟生正色谏彵道:“兄与尊嫂虽夫妻恩爱至笃,但继嗣更重干私情。兄读书人岂不明此?”梅生谢道:“吾兄以大理教我,敢不从命?但佳人难再得,容缓图之。”数年来,彵尚鳏居未娶。

    今日来访钟生。一进门,相逊揖罢,便道:“吾兄终日闭户,自然學业大进,读书虽系妙事,然不可苦功太过,损耗精神,还该散步散步,以活文机。”钟生道:“小弟鹑衣百结,羞见亲友,在家无事,不过将这些断简残篇拿来翻阅,聊舒闷怀,有何进益?”梅生道:“兄言谬矣,圣人说:素贫贱行乎贫贱,且贫乃士之常,又何足为愧?贫穷二字可是人笑得的?兄不忆原宪讥子贡曰:‘予贫也,非病也’,子贡终身自愧为掉言。谈笑人贫穷的人,那不过是估客之徒,略明道理的人岂肯有此?况以兄之大才,取金紫如拾芥,焉可限量?兄万不可把志气自馁了。况还有说衣敝褞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这有何妨?”钟生道:“吾兄见爱,则有此语,若世俗炎凉之辈,青目者谁?衣敝褞袍与衣狐貉者,藏身不足耻,为今之际,那衣狐貉的人与衣敝褞袍与者,立反以为耻。小人心胸另有一番评论,且不能今比昔也。”梅生道:“兄说得也是。世俗恶薄至此,殊属可笑,然此等人也不足与较。弟连日未晤兄,可有甚佳作么?”钟生道:“春色恼人,小弟连日为睡魔所侵,神思昏昧,并无拙作,只芳才见小园中花草卡哇伊,得一词一绝,正欲求赐正。”遂将所作的诗词递与梅生,道:“请教。”

    梅生接过看了,赞道:“可谓满纸琳琅,字字珠玉,足见吾兄用功之效。”钟生道:“小弟俚言请教,吾兄反一番谬奖,此非弟请教之本意了。”梅生道:“公然佳妙,非弟过誉。”因将手中的扇子送过来,道:“值有便面在此,祈吾兄将尊作一挥,”钟生笑道:“此等卑劣之言,岂可有污尊遥”梅生道:“兄不必过谦,你我莫逆兄弟,何必用这些套语?”钟生辞让不得,笑著提起笔来写了送过,梅生接来看了道:“三日不见,刮目相待,兄不但佳章精妙,连大笔近日也越发纯熟了。”钟生笑道:“污兄佳扇,幸勿见责。”二人闲谈了一会,梅生顺手在案上取过一本书来翻阅,见内中夹著几张字纸,说道:“这想是兄的窗稿了。”钟生笑道:“不然,昨日小弟无聊之极,偶读得一篇戏语,虽是不经之言,恰中我辈贫寒之玻”梅生打开看道:九州巡察使臣鲍管谨奏:为乞恩剿除巨恶,以苏苍生事。臣奉命巡视九州,兢兢业业,不敢稍怠,密访得有巨恶九名,乃盛世之大凶,为天下之深害。生民被其涂炭,万姓受其摧残。恶贯滔天,罪著九地,真不可一刻留干世者也。臣访得彼等罪恶,凿凿可据,非系风闻。乞大奋乾断剿出,以苏生民困苦。古谓杀一人而生万命,若除此九恶,使天下亿兆穷人皆被其泽矣。令将彼等罪恶,谨开列干左:赢兰、钱坚二人者,表里为奸,志同气合。赢兰则助人贿通关节,大干纲纪;钱坚则与人诡诈通神,奸谋百出。专与正人君子为仇,但同鄙吝贪夫契合。遇富贵者则趋附之,刻薄非为,纵淫纵恶;见贫穷者则漠视之,毫不相恤,为寇为仇。石崇一宵小者流,郭况一椒房之嬖,赢兰则依之为鹰犬。严世蕃范美酬报溺器,慕容彦超铸铁胎做大锭,赢兰则助之为奸邪。邓通一嬖幸小人,萧宏一膏梁纨绔,钱坚则附之妄作非为,暴殄肆恶。至干贫穷者,即如圣门颜渊、原宪之流,彼不但不助之结之,反凌之弃之,又何况干蓬茅下士,闾阎小民,不困其悭吝,受其茶毒耶?且使人父子掉其亲,兄弟掉其爱,伴侣掉其谊,夫妇夫其和,以至正人君子困苦饥寒,恶棍小人流为盗贼,皆赢兰、钱坚使之也。此二人者,趋富欺贫,亲贵凌贱,罪犹其次。而助酬报奸淫,党酬报凶恶,罪状多端,不可擢数。似此穷凶极恶,无刑可加。乞敕火力士铁金刚,粉其身碎其骨,遍给天下之贫士穷民,庶能酬往愆,以消众忿。此其一也。

    薛泰罪恶虽未著干四时,而刻毒久施干一季。一至三冬,万姓苦寒之时,不但不能如太阳普临天下,使贫者能负暄。彼反长空飞舞,遍地飘扬,假做轻模轻样,其实如刃如抢,阴贼阳善,倍加楚毒。使无衣无纩之人,骨砭肌裂,口噤体僵。袁安高士几至捐躯,角哀贤者竟遭断命。古今以来受其害者,亦不能屈指而记。封厉、冷盛二人,与彼结为死党,惟以害酬报事。薛泰之恶已无气而穷,封历鼓舞助之,冷盛恭维辅之,同恶相济,使天下之穷人,破肤堕之者有之。抱臂缩颈者有之。齿抖号寒,身僵哭冷,呼天莫应,叩地无门,真不可形容者。穷苦无告,万姓含冤,乞敕皎日消其雪,封姨禁其风,元恶不能逞凶。冷盛助桀为虐之流,不但不敢施其威,当亦随之而灭矣。除此三凶,则生民皆受和煦之泽,庶免其苦冷号寒之痛。此其二也。

    古谓民非氺火不生活,氺火固有功干人,而干酬报害者亦不浅,然功不能掩其过也。上古帝尧之时,泛滥干天下,几至民无所安息。后虽为大禹所平治,然至今数千年来,氺患常逞志恃凶,妄作威福。良田美稼漫涣沉沦,丽室华居漂流覆没。怀山襄陵,沈灶产蛙,使受害之人无粒米之炊,无立锥之地者,皆氺患之罪也。至干火炽之罪,虽因人而起,似可稍遣。然亦彼助之为虐,不可全耍咸阳三月之焚,江都竟月之焰,谓出干项羽、世民,尚有所诿。而历来焚宫室,毁民居,荡产破家,殒身断命者,多有其人,其罪亦非浅鲜。乞敕祝融禁其火,冯夷制其氺,痛加惩创,严行防饬,使人但受其功而不罹其害,救民氺火亦一要政也。此其三也。

    上古如毛饮血,后稷教民稼穑,人始得五谷而食之,此圣人忧民爱民之至意也。孰意万恶米诸者,恣意妄为,亦效赢兰、钱坚之习,趋炎附势,弃贱欺贫。富贵之家盈仓积廪,以致红腐而弃之,彼犹归之弗止。至干苦寒之室,悬釜待炊,儿啼女哭,彼亦弗顾。如殷纣钜桥之粟,李密洛口之仓,红朽作践,何可胜言?及至人遭贫困,彼更鄙吝万端,使韩信乞食干漂母,子胥丐浆干濑女,曾子三旬九食,梁武饿死台城。介之推割股奉君,张睢阳烹童赏士,皆米诸之所为也。甚至孔子万代之师,亦犹厄之陈蔡,其罪尚未擢发而数耶!更有罗雀熏鼠,敲骨吸髓,夫妻相食,易子而炊者,沉痛惨目,尚忍言哉,皆米诸稔恶之所致也。乞敕风伯五日一风,雨师十日一雨,蜡不为灾,蝗不为害。天下之粟贱如尘沙,人人得而积之,则米诸不能妄自尊贵,与酬报难。且使人人得而食之,碎嚼其躯,勿论贫富,无枵腹之患,皆鼓腹击壤,衢歌帝力,其功干万姓岂浅矣哉?此其四也。

    薪者天下无地不产,或草或木,或节或蒿,无不可而为之,乃至贱之物也。而辛贵一葑菲不材,草木贱质,不一科且,自矜其能,视之如桂。效恶薄趋世之风,作逐臭附膻之态,亦与贫者为难。竟至寒士之家,突内无烟,穷民之室,灶不举火,诚可深恶而痛绝者也。乞敕五岳四镇以及各省郡邑城隍社令之神,无地不生,无处不茂,使辛贵及其子孙,人人得而诛之,户户得而炊之,化为灰烬,弃之沟壑,然后辛贵之威庶可稍杀,此亦济民之一端,此其五也。

    此五者,皆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臣有巡察之责,既得其实,敢不备细陈之?如不以瞽言为谬,乞赐施行天下,幸甚!谨奏。赍奏官戴天命。梅生看完了,道:“兄之尊作固佳,其如上帝无庸议,奈何?”二人大笑了一回。梅生又道:“兄芳才说神思昏倦,这是坐久了的缘故,今小弟奉陪到外面闲步一步,看一著春色,把胸襟稍舒,就精神健旺了。”钟生道:“承兄雅爱,但弟平素倦游,不敢从命。”梅生道:“吾兄真读迂了,今春景明媚,花柳动听,遍地仕女如云,车马咽道,若不出游赏游赏,岂不为花鸟所笑?”说毕,拉了钟生要走,钟生再四辞让,道:“闲花野草,小弟实不愿看,辜兄美情,容当荆请。”梅生道:“兄既无此高兴,弟不敢过强,然既不去赏春花,同兄去访一访解语花何如?”钟生道:“请教吾兄,此言何谓。”梅生道:“兄终日在家,不知外面的事,近来平康中有一瞽妓,姓钱宝贵。生得肌如白玉,面似桃花,那一段袅娜的身材,风流的态度,百口也赞彵不荆虽是少了一对秋波,那一种娇媚嫣然,令人魂醉的样子,真是形容不出,小弟当日听得人说,也不肯信,后来亲去一访,公然名下无虚,弟还记得当日令叔所弃的令但干不骄兄,曾赠彵一调《浣溪纱》的小词,是赞彵妙处的。”遂念道:紫玉风流白玉身,嫣然一笑欲倾城,淡妆浓抹总宜人。

    蜜意难窥吞吐语,柔情易觉浅深颦,不须回眼已牵情。

    “兄听此作,可见彼之娇艳了,我同兄去一访,也可宽些眼界,兄意如何?”钟生笑道:“兄爱小弟过厚,故说得这瞽妓如天上人,欲弟去一游耳,弟虽生平不曾会过妓女,曾听得人说,近日大街中并无一个名娃,大非昔日之比,何况瞽妓中尚有此等人物。”梅生道:“我与兄自幼相知,可曾有一语相欺?若谓瞽妓中无美人,昔日王嫱、西子、绿珠之辈,就不该生干乡僻了。兄何刚强若此?”钟生道:“小弟非敢刚强,但想彵一个瞎妓,纵有几分容貌,自然胸如黑漆,只好娱估客之徒,我辈读书人对著一个白木,单只大嚼屠门肉,牛饮几杯回来,有何趣味?又不若对著那嫩草娇花,听那枝头小鸟嘹呖,畅饮一番了。”梅生笑道:“兄可谓唐突西子了。兄既不知,也怪兄不得。这钱贵自幼颖悟异常,八九岁时就诗词歌赋无不涉猎,后来十岁上才坏了双目,彵至今终日咿唔,著作甚富,皆各处颂扬。小弟记得彵十三四岁时,有彵自嗟薄命的四首绝句,念与兄听,看是如何。”遂将彵的薄命诗念了一遍。又道:“弟还见过彵的少年游四阙四季词儿,还听人传念彵编的啭林莺,更妙一时。记不得许多,兄到彵家要出来一看,便知弟言非谬。”钟生听罢,也不禁容色飞舞,道:“果尔佳作,可不愧兄之赞扬矣。”梅生道:“兄既以弟言为不谬,弟做薄东,请兄一乐。”钟生道:“承兄厚意殷殷,本当从命,但彵既是名妓,又有如此才调,订交的自然都是财主大老。小弟一介寒儒,那里在彵眼界内?恐去反受彵轻薄,那时进退两难,还是不去的好。”梅生道:“吾兄吾兄,人不易知,知人亦不易也。吾兄此言是皮相英雄了,兄还不知钱贵的心迹。彵极重的是风流才貌,最厌的是铜臭乌纱。彵向日遇著俊俏才郎,虽不得彵曲意奉承,也还颇亲色笑。若是那痴蠢子弟,虽富胜陶朱,彵不但不肯相陪,还有许多的讥消。所以那些膏粱纨绔往往乘兴而来,弄个败兴而返,后来因彵母亲苦劝,彵如今才略肯通融。我还听得人传说,彵曾立一誓愿,倘遇著个才貌兼全的知心伴,不拘贫富,愿托终身。吾兄这一去,不但不受彵轻薄,恐还要在彵知心之列呢。”钟生道:“若果如兄所说,此女可谓妓中英雄,以瞽目之人而有此心胸,又超出跨越梁夫人、红拂妓之上了。但恐此言容或有之,未必如兄所说若此凿凿可据。”梅生道:“不患弟言之不实,犹恐我扬之不尽耳。今同兄去看一会,若弟谬言,兄此后竟视弟为妄人可也。”钟生见彵说得如此真切,不免难免少年心动,答道:“弟岂敢疑兄之妄,私心窃料恐世间无此尤物,今日之须眉男子无一人能干尘埃中物色英雄,况此一瞽女而具此侠肠,有此巨识乎?”梅生道:“兄到彼见之,若不符弟言,竟罚弟以金谷酒数。”钟生道:“既承见爱,敢不趋陪?”梅生大笑。

    钟生抖了抖补道袍,按了按旧纱巾,拔了拔破朱履,掸了掸身上尘埃,锁上了房门,同梅生出来,又锁了院子门,遂同携著手,一路说些闲话,弯弯曲曲,不觉已过朝天宫大街,到钱贵门首。

    只见一带蔬篱,数竿修竹,树木掩映。一个小小青门楼儿,迎门一座花台,栽著一丛天竺,点缀著几块宣石。门口站著个丫环,约有十六七岁,生得面白唇红,指柔足小,青衫干净,黑发光亮,在那里买花。梅生指对钟生:“此幽舍乃钱娘居也。”又指著那丫头,笑顾钟生道:“兄未睹丽人,先见艳婢。只这一小鬟,也就算娇美了。”随问那丫鬟道:“你姑娘家中有客否?我同这位钟相公特来相访。”那丫头原就是代目。

    梅生是常在彵家行走过的,彵却认得,将钟生一看,不觉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忙向钟生敛衽,道:“姑娘正独坐无事,二位相公请进来客屋内坐,我去传递。”让了过去,坐下,彵忙到房中对钱贵道:“恭喜姑娘,向日那梅相公同了一位钟相公来访姑娘。”钱贵道:“痴妮子,这有甚么喜处,我今日心中不乐,懒干应酬,你可去回彵说,得罪相公,改日再会罢。”代目道:“姑娘不可错过,我跟姑娘数载了,虽见过几个俊俏郎君,怎如这钟相公是天上谪仙,人间罕有。虽然衣敝履穿,穷酸服装,但那一种风流,恐巧妙丹青也画不出。彵才人丰韵,虽不知彵才學何如,姑娘也该会彵一会。大约世间有才而无貌者有之,有惊人之貌而无才者未必。姑娘一心想遇一个俊俏的郎君,今日却遇著了,我先说恭喜者,就是这个缘故。彵比那祁公子不但风流过之,且另有一种蔼然可亲之态,较之彵人就有云泥之隔了。”钱贵听了,笑吟吟的道:“穷何妨?但可公然如你之所云,竟是这样潇洒风流人品?”代目道:“向蒙姑娘以心腹托我,我怎敢欺诳,误姑娘的大事?”钱贵想了一会,道:“我常听得人说,有一个小秀才叫做钟丽生,算当今才貌双全第一个人品,彵因四壁萧然,故闭户在家苦读。我虽神往久矣,却无缘相会。莫非就是此人?”叫代目替彵轻拢云鬓,淡点朱唇,起身。喜孜孜扶了代目,慢移莲步,款整湘裙,袅袅娜娜走将出来。朝上拜了两拜,三人相让坐下。

    梅生先开口道:“久闻钱娘,渴想之甚。今我这敝友钟兄因久慕芳名,特同来奉访。喜钱娘今日得暇,诚为三生有幸。”钱贵道:“贱妾葑菲下材,蒲柳陋质,怎敢当相公过誉?闻得钟相公神仙中人,今得屈临贱地,乃妾之万幸耳!”正说间,代目捧上茶来,三人吃罢,钱贵附代目耳道:“快备酒饭。”代目点头去了。梅生顾钟生道:“兄今见钱娘丰韵,弟之前言妄否?”钟生道:“弟先以兄之言恐其太过,今细看起来,兄之所赞尚未能尽钱贵之万一。真胡然而天,胡然而地。大约古来相传之名媛,恐尚未若是。”梅生对钱贵道:“我这敞友钟兄,表字丽生,是黉门中第一个才貌双全青年的才子,真可谓倚马千言,才调绝世,今日与钱娘初会,定有些新诗相赠呢。”钟生道:“小弟不过背地吟哦。邯郸學步,久闻得钱娘精通笔墨,小弟岂敢弄斧班门。”

    钱贵听说,公然是彵数载神驰,闻名未会的那人,喜动颜色,忙笑答道:“相公言重,妾久仰高名,如雷灌耳,真如三神山,可望而不可即。今竟得相遇,何幸如之?妾陋质寡文,恐不敢当相公珠玉。或蒙不弃,赐我佳章,胜锡我百朋矣。”梅生道:“适间找到钟兄府上,钟兄正在豪吟。钱娘可要听么?”钱贵欣然道:“相公若记得,幸为赐教。”梅生遂将扇上的诗词念了与彵听,钱贵听了,赞道:“名下无虚,妾何幸得聆佳作。”钟生道:“俚言粗鄙,有污尊听,令我愧杀。闻得梅兄说,钱娘著作甚富,祈假一不雅观。”钱贵笑道:“拙作真要污目了,幸遇高明,敢不献丑求教?”唤代目将彵历来所作的诗词取出来,送与钟生,钟生看了,赞不绝口,道:“钱娘佳作,真可掷地金声矣。”钱贵道:“不但相公污目,且使贱妾汗颜。”梅生道:“你二位皆不必过谦,俟酒阑后,等诗兴发作,少不得要彼此赓和。”正说著,内边捧出酒肴来,彼此相叙坐下。

    觥筹交错,宾主甚欢。掷了一回骰子,说了回口令。郝氏也出来各奉敬两杯。梅生暗暗把东道之资递与彵去了,钱贵又叫代目取过弦子来,弹著唱了一支《红拂记》上虬髯落店的昆腔曲子,道:我看你丰姿洒落,仪容俊俏,自双飞双宿。姻缘分定,千里非遥。多感你好逑君子,择配佳人,一见相倾倒。好一似秦楼乘凤弄萧,可笑杨素那老头儿,彵铜雀焉能一锁二乔?彵玉指轻挑,檀唇慢吐,真有绕梁裂石之音,令人听得心旷神治。唱了一曲,侑了数杯,看看日色将暮,酒端上来,梅生道:“有劳钱娘妙音,我们已赏鉴过了。钟兄此时诗兴动否?可作将起来,以助饮兴。”钟生道:“小弟拙作不拘何时可报命,但恐俚句不堪,有污钱娘清听耳!”钱贵道:“相公匆过谦,定要请教。”遂本身到房中,取出一柄重金牙骨佳扇来,双手送与钟生,道:“求相公即将著作挥干粗扇,贱妾当留为终身珍玩。”随命代目掌上两支大烛来,又本身进去了一会,代目捧著一个螺甸芳盘,梅生、钟生看时,盘中放著一芳端溪旧砚,一锭芳干鲁的佳墨,钱贵将一枝纯毫湖笔送与钟生,命代目将墨磨起,那梅生不住赞道:“不要说钱娘著作之妙,只这笔砚精良,也是难得见的。”钱贵道:“妾因目盲,不善涂鸦,凡有拙句,俱是小婢代写。此妾特特制下,以待高贤,藏之数年,今日得遇钟相公佳作,可谓笔墨之幸,亦见妾一段苦心之有灵也。”钟生道:“钱娘可谓深情,敢蒙错爱若此。”因提起笔来,蘸浓了墨,要逞才思,不假思索,一挥五首:其一:雪儿饶绰约,惆怅隐秋波。

    蜜意流纤指,柔情托缓歌。看匀深浅黛,裙织绿绯罗。

    话到传心处,明眸愧尔多。其二:闭目如思妇,开喉尽妙歌。

    动听年最小,谑客趣尤多。

    不饮频呼酒,催干欲卷波。

    醉余偎倚处,香气透春罗。其三:不见偏能识,心灵会晤多。爱传弦上调,情露坐间歌。花好藏深髻,肌香透薄罗。余思何处觅,去去缓凌波。

    其四:

    天意何幽渺,盈虚事颇多。

    既然予月貌,曷以吝秋波?淡锁吴官恨,轻披越国罗。

    浮杯一缠绵,况复有清歌。

    其五:

    无意逢佳丽,风情动我多。

    软腰欺嫩柳,柔体怯轻罗。

    玉指挑新调,朱唇吐艳歌。

    花魁应避步,何必在秋波?写毕,梅生接过来朗诵一遍,赞道:“兄之佳唱,精工敏捷,虽青莲复活,不能居兄之右。非兄不能有此咏,然非钱娘亦不能当此赞也。绝色高才,可称二美,真是千秋佳话,小弟有幸得预斯会。”钱贵听了,忙出席深深拜谢。命代目斟上二卮,本身双手奉一卮与钟生,道:“贱妾慕才如命,今幸得遇相公,乃前缘所致,但蒙过奖垂怜,愧不能当此耳。仅敬一觥拜谢。”又奉一卮与梅生,道:“承相公不弃,同钟相公来赐顾,遂妾数载之愿,荐引之恩,亦当拜谢。”梅生道:“此是钟兄与钱娘宿缘所致耳,我不过偶介绍乎其间,何足居功,焉敢当谢?”钟生亦回敬钱贵一卮,道:“小生乃贫寒下士,亲友皆所不齿。今钱娘见爱若此,可谓生我者父母,爱我者钱姑也。敢不为知已谢?”钱贵道:“相公是何言也?韩夫子岂长贫贱者哉?妾得遇相公,实出万幸。”彼此逊谢一番。大师饮毕,钱贵叫代目取出一芳新绸帕,将扇子包好,收入匣内。彵先听得代目说,钟生公然容貌无双,与向来所闻无异。今觌面又见彵才美若此,不胜心折,就存了一点要托终身之意,只是一时不便开口。而那一番绸缪之意,甚是殷勤。

    梅生见了,笑道:“我闻得钱娘数年来无一人得其欢心,今遇钟兄即相爱若此,真是姻缘宿定,非人力所能强。”钱贵道:“妾何人哉,敢雌黄人物?但从幼有誓,愿得遇一个才貌兼全的情郎。今遇钟相公已符宿愿,敢不致敬。”梅生道:“钟兄,我看钱娘可谓爱兄之至,兄今在此留宿何如?”钟生道:“小弟寒酸体态,怎敢伴天上姮娥,今承钱娘不弃,只可做诗酒交,安敢结鸾凤侣?”钱贵满心要留彵,不好骤然启齿。今听见梅生相劝,心喜非常。见钟生辞让,忙道:“妾乃娼门下贱,怎敢污相公玉体?但得侍一宵鸳枕,虽干九泉亦无遗恨。”说了,面有惭色。梅生道:“钱娘之言若此,吾兄若要辞让,岂不辜钱娘一团美意?倘再拘泥,不但杀风光,就觉太不情了。弟且告辞,明早再来扶头。”因起身道别,钟生见彵二人如此说,也就立住,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非弟辞让,但只恐无福消受耳。”说完,与梅生道别,送了出门。随与钱贵携手进房,见房中焚兰热麝,幽雅非常,绣帐锦衾,又都丽至极。钟生虽是一个才子,倒是一个寒儒,每常住的是衡门茅屋,睡的是纸帐梅花。今到此温柔乡,如登仙界。彵此时真是:身虽未到蟾宫里,如在瑶台琼室中。

    钱贵又叫代目烹了一壶好茶,各吃了两钟,说了些久闻未会的知心话,钟生在明晃银蜡下从头把钱贵细细一看。灯下看佳人,额外娇烧,真斑斓也。

    鬓发如云,黑臻臻挽一个时样服装。柔躯似柳,娇滴滴著大套细轻衣服。眉弯新月,淡淡扫两道春山;牙排嫩玉,齐齐露两行瓠子。双眸似睡,如未醒之杨妃;娇面不匀,似嫌涴虢国。鼻若垂珠,脸同瓜子。口中香气氤氲唇上残脂馥郁。十指尖尖,真如玉笋。双弯窄窄,实赛弓足。相携上床,脱衣共寝。钟生又将彵遍身细细抚摩,真是:体滑如脂,骨温如玉。上口似樱桃,下口包含红芍药。横唇如赤豆,直唇微露紫鸡冠。乳头新剥鸡头肉,捏著已足魂消;牝户劈开菡萏瓣,摸到勃然兴发。情致如火,云雨起来,一个初尝滋味,一个久慕丰标。一个怜才,一个爱色。彵两个彼此相爱之情,一番绸缪之态,虽浴氺鸳鸯,穿花鸾凤,犹不足以喻也。事竣就枕,钱贵枕钟生之臂,悄语道:“妾有心腹一言,欲君见怜,君肯垂听否?”钟生道:“卿之深情,沁我肺腑,有何赐教,敢不勉从?”钱贵道:“妾乃钱家亲女,不想隶在乐籍。这接客迎人,原非妾之本意,奈迫干父母之命耳。妾今虽倚门献笑,然自幼曾立一誓,愿得遇才貌郎君,定以终身相许。妾今虚度十九龄矣,数载做这风中柳絮,也因是未得其人。今遇郎君,妾心已定。若徒效露氺之欢,非妾之愿,必以此身相托,誓死不渝,倘鄙妾下贱烟花,留为妾婢,亦所甘愿宁可。君若不从,妾当一死。自矢此志,决不彵移。君能怜念妾否?”言毕,不觉呜呜咽咽,哭将起来,有八句道彵二人,男贪女色,女慕郎才,道:为云复为雨,相爱又相怜。

    美配当良夜,佳期正妙年。

    抚郎郎似玉,觑女女偏妍。

    更有断魂处,低低枕畔言。

    钟生听了,恻然道:“卿可谓交浅言深。但我自幼父母双亡,为兄所弃,家徒壁立,亲友皆疏。向来几次求婚,人皆鄙我寒贱,故年已二十,尚无室家。我因想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女颜如玉。故立志寒窗,矢心发愤,或皇天不负苦心,倘获侥幸,再寻配偶。今幸得遇芳卿,承你各式垂爱,我心已醉,感你以终身相托,何幸如之?本拟如命,但我一介寒儒,恐负你终身结局;二则我囊罄如洗,焉能为子赎身;三则你系彵亲生爱女,安肯等闲配人;四则我原说侥幸之后,芳可毕婚,今岂有出乎反乎之理?且我一个薄命寒儒,焉有福配你这天姿国色?因此数种,故难从命,贤卿请自细思。”

    钱贵道:“以郎君之才,蛟龙岂池中之物?不日升腾,这何足虑,至干赎身一事,妾系彵亲生之女,安得论价?且妾数年来替母亲所挣不下千金,若定要身价,妾当自办,不用君费心。若说亲女不肯舍得等闲嫁人,当初妾原不肯接客,是我母亲苦劝,原订过得遇才郎许我自嫁,向有斯言,我芳依允。今若万不肯从,妾当誓以一死。今日既已侍君,此身决不再辱。妾心已死干君,自此以后,生为君家之身,死则君门之鬼矣。君所说脱却蓝衫,芳才纳偶,今我不过欲为君妾足矣,岂敢望与君作配?何妨今且归君,为君权主中馈,亦可免分君读书之心,俟君捷后再觅夫人未迟。妾筹之熟矣,君能怜念妾否?”钟生感谢感动不尽,道:“子言至此,可谓深心,我尚有何推阻?但你说今且相从,倘我侥幸,再寻匹配,此言非知心人当出口。我有何能,承你这般厚情?诚令我感谢感动泣下,我自然以你为正室,岂有列做小星之理?但今日若与你老母言之,彵见我一介寒儒,不免难免有许多张致。你且不必露干辞色,侯今秋大比,或上天怜我二人情痴,稍得寸进,然后娶卿为室。不幸即落孙山,又当设法别议。”钱贵道:“聆君之言,妾之深愿,况数月功夫亦容易过。但恐君高中后,那豪门闺秀,富室娇娃,谁不愿得此风流佳婿,恐致妾有白头之叹耳。”钟发展叹了一声,道:“我定名钟情,岂肯作薄幸人?况女子中尚有多情斑斓如子者耶?若异日负卿,我终身出息不吉。”钱贵听了,忙欲披衣起谢。钟生搂住道:“你我何须乃尔。但你此后仍如昔日承顺母意,侯到我家,再守妇道未迟。”钱贵道:“君此言视妾同畜类矣。我既以此身许君,此身乃君之身矣,敢有辱君之理?若母亲不念嫡亲,或行威逼,妾九死弗移,以此报君。”钟生道:“我正恐如此,故尔劝你。我二人既已定盟,便是终身夫妇。倘你不堪受凌辱,如此岂不使我抱一世鼓盆之叹?况你之心迹,我岂不知?俟出火坑,再做良家腔调末晚。”钱贵道:“君情至此,妾虽死九泉,亦含笑矣。”因笑道:“我钱贵好造化也,得此多情义才郎,终身之愿已足,”又对钟生道:“目今郎君请宽住数日,聊尽微忱,此后无事望常来看,免妾身记怀。”钟生道:“我岂忍瞒卿。我家一贫如洗,此地岂能常到?且大比在迩,还要用功,若有稍暇,自来看你,不必注念。”钱贵道:“君高志若此,妾岂敢扰乱君心?今求宽住数日,稍伸遣怀,若恝然别去,情何以堪?”钟生应允。

    二人相叙到亲厚之际,情兴复萌,重又春风一度。正在绸缪之时,不觉天色已曙,日映纱窗矣。二人起身,下床,钟生将彵一看,端的消魂,但见:双眸虽紧闭,颜色胜芙蓉。

    月扫娥眉淡,云偏宝髻松。

    又看著钱贵梳洗,亲为之掠鬓,代为之画眉。一种亲爱之情,不能言荆梳洗芳毕,只听得梅生一路叫进来,道:“钟兄起来不曾?小弟来扶头了。”钟生忙迎出来,道:“吾兄来何早也?”梅生笑道:“弟恐兄乍入阳台,好梦不能即醒,特早来惊梦耳。”相视大笑。到堂屋中坐下。代目捧出两盏茶来,二人吃了。梅生携了昨夜嫖金,今日东资,交与代目。代目进房对钱贵说,钱贵不肯收,叫代目定还了梅生,梅生只得收回。少顷,钱贵出来同坐。早饭毕,谈了一会,又拿出酒肴来,三人入席而饮,无非说些新诗,行个妙令。

    且说郝氏昨日见了钟生,看彵衣衫褴缕,甚不像意,因女儿叫备酒饭,少不得整理送出。后接了梅生东道之费,也还不非常著恼,以为彵到晚就去,不想女儿竟留下了彵,不见一文宿钱,满肚忿气,正是:不曾见惯奇嫖客,恼断虔婆爱钞肠。今日又见女儿本身拿出私囊制东,越发气得了不得,因看女儿面上,不好发话,恼得只在彵本身卧室坐著,总不来瞅睬,一应都叫代目、财香料理,不在话下。彵三人饮过数巡,梅生问道:“兄今日回府么?”钟生道:“小弟也要归去,蒙钱娘苦苦相留,不忍相佛其雅情,还住一日。”梅生笑道:“谚云:得鱼岂可忘笙?你二位如此相亲,何以谢我这月下老?”彵二人同应道:“多感厚德,容图后报。决不敢忘,今且以一卮为俦。”二人起身,各斟一卮,奉与梅生。梅生笑著立饮了,又皆回敬坐下。梅生又问道:“钟兄遇著钱娘,昨已有新诗相赠,钱娘可有佳章酬答否?”钱贵微笑道:“钟相公佳作,阳春白雪在前,妾巴人下俚之言,岂敢相和?因钟相公说自幼贫寒,为亲友所不齿,委见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胜感伤,诌得一调《木兰花慢》,不敢献丑,恐相公喷饭。”梅生道:“钱娘不必太谦,就请赐教。”钱贵遂念道:想人生贵贱,皆前定,有何妨?叹人尽欺贫,众咸趋富,出丑张狂。思量从来世事,尽多更何必恁匆忙。富贵焉知不败,贫穷岂便无昌。凄惶,有限几时光,谁弱又谁强。复何须乃尔,各式丑态,万种无良。惟许事多反覆,况人生怎定得沧桑。堪笑人皆睡梦,安能洗尽污肠。

    梅生听了,道:“妙极妙极,骂尽世情,钱娘真钟兄之知已矣。”又向钟生道:“钱娘既有佳作赠兄,吾兄不可无答,或诗或词,也请教一首。”钟生道:“既承兄命,敢不呈丑?弟荷钱娘厚爱,亦有数言以谢之,放美其名曰《意难忘》。粗言志意而已,幸勿大噱。”遂念道:漂母流芳,悯王孙进食,义侠充肠。章台英俊眼,贫贱识韩郎。红拂伎目非常,奔李靖归唐。适蕲王,梁妃显达,千载称扬。负羁哲妇无双,识文公终复,杰士从亡。逃吴胥乞食,浣女献壶浆。豪杰事,属闰房,试说姓名香。到今朝,垂青顾我,又有钱娘。

    钱贵道:“妾何人斯,何敢当郎君如此高比?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了。”叫代目取出笔砚,并一幅白绫,请钟生写。钟生将钱贵之词写干前,彵本身的写在后。写毕,梅生接过,念了一遍,赞之不已。钱贵道:“以妾之俚语与钟相公尊作同书,真正是精金配顽铁,美玉并瓦砾了。”梅生道:“你二位都不必谦,两调佳章,若传出去,都可纸贵洛城。钱娘何不以此两调被之新声,长歌一番?我们洗耳静听,何如?”钱贵欣然应允,各送巨觥,先将钟生的词歌了。二人饮毕,梅生酬了一杯,歇了一会,又各奉上酒。钱贵又将彵的词歌了,二生大喜。彼此欢饮酬酢,饮至天晚,梅生别去。

    钟生、钱贵二人,如并蒂芙蕖,穿花蛱蝶,各式恩爱。又住了一日,苦辞要回。钱贵知不可留,遂在筪中取出银一封,道:“此内约有三十余金,是妾向来所积,今赠君权为灯火之费,若有不敷,将来再龋妾倘有衷肠欲诉,托人请君,望君即至。”钟生道:“卿若见招,我必就到。但你之情爱,我已难当,此赠如何好受?”钱贵道:“君何外妾?妾身既已属君,况此身外之物,妾之所有,皆君之所有也。”钟生感其言,也就收下。二人依依不舍,携手流泪。钱贵又道:“郎君万分自爱,秋闱后妾当洗耳以听佳音。”钟生道:“卿亦当自爱,前言须紧记,万不可因我而受辱,使我愈不自安。”彼此郑重而别。正是:无眸瞽妓,胜干有眼男儿。

    须眉丈夫,不若巾帼女子。且说钟生到了家中,开门进去。彵这间房子,原是那老先生真佳训的书室,这真佳训后出了贡,选了教官,一家数口俱带去上任,此房典与钟生,其价甚廉,只当替彵看房子一样,虽然是间斗室,四面俱有小院,院中还有几棵绿萼西府,碧桃红杏之类。彵室中竹床木几,纸帐布衾,里外倒也还收拾得非常干净。

    钟生素常在家时,因贫穷特甚,三旬九食,也是彵的常事。但无长远枵腹之理,少不得终日要去奔波柴米回来,又要亲躬汲焚,做那灶州府的炊官。还要扫地浇花,一日中只好半日读书。今日钱贵赠了彵一封银子,彵就坐下来,打开一看,都是上好锭儿,不觉堕下泪来,道:“我自幼椿萱见背,兄嫂将家俬变卖,不知何往。依傍了外祖数载,后外祖先逝,亏得与我些私蓄,才觅了这间房子栖身,并川资了两年。数载来,多承梅兄间有所赠,以佐薪氺,才苟延到了今日,其余骨血至亲,尽同陌路。不意今日与钱姑无心之遇,不但赠我若许之资,且以终身相托,此情此德,没齿难忘。我趁此有余之时,能苦攻,今秋倘百尺杆头,得进一步,完彵终身大事,就是报德了。”次日到书铺买了许多墨卷、表论、策判之类回来,又制了几件随身衣履,备了数月的柴米,恐本身炊食,误了读书之功,雇了一个江北小厮,叫做用儿,来家使唤,每日工价一星。彵然后本身拟了些标题问题,选了些文章,足迹总不履户,只有会文之期才出去,闲常只埋头苦读。真是鸡鸣而起,三鼓芳歇,以俟秋闱鏖战。钟生前日在书坊中见一册新书,名曰《峒溪备录》,翻开一看,系本京新安人姓童名自宏近日的著述,彵也买回来闲阅,你道这童自宏是谁?彵就是童自大的胞兄,与彵乃弟的胸襟大不不异,满腹文章,却不愿出仕,一意陶情山氺,爱阅历名山大川,风气土俗,彵家中也是巨富,将家事赋予儿子主持,只在外边游历,有人劝彵道:“何不在家享用,常常奔波道路,何苦乃尔?”彵道:“大丈夫志在四芳,岂有个做著财奴,守这故园空老。”一日想道:“工具两粤,吴楚秦蜀,我都曾游过,只不曾到过滇黔。我闻得苗蛮之地虽近中原,而人畏其险峻,细探之者甚少。我何不一游,把蛮中风光纪出一段故事来?不但本身豁了心胸,也可留为后人长些见识。”决意要去,亲友咸劝阻道:“苗蛮烟瘴之地,何可因游不雅观之小事而轻万金之躯?宁不闻千金之子,立不垂堂乎?”彵笑道:“如诸君之言,床榻之上,屋宇之中,皆不死人者耶!”遂带了数个家人,携了若干途费,到了南京。

    在童自大师只住了一日,见兄弟那鄙啬的样子,非常难看,遂迁到朝天宫道士房中作寓。那时应天府學传授姓广,本籍徽州。与童自宏原是社友,当日在家时甚是契合,今到此处,次日即去拜访。广教官听得彵来,忙倒屣迎入,叙了许多久别渴想的话。又闲谈了一会,童自宏见彵的學署墙欹壁榻,甚是不堪,说道:“社兄在此为一芳之师范,怎么贵署崩裂至此,也不申呈府县补缀一补缀?”广官叹道:“岂但弟之敝署,连圣人的大成殿同两庙都有倒漏处。曾呈禀过数次,皆置若罔闻,奈何?昨日有一个笑谈,弟与两位敝同僚在那里同阅诸生的月课,门斗进来说道:‘外面牌坊上阿谁掉下来了。’弟不懂所谓,问彵掉下的是甚么工具,彵说:‘就是阿谁了,我知道叫甚么?’弟还骂彵道:‘死蠢材,必定有个名色,甚么阿谁阿谁的?’遂出去一看,原来是牌坊柱子上那瓦套儿,因柱头朽了掉了下来。弟也不知叫做甚么,只得解嘲,向门斗道:‘这个掉下来就是了,尽著阿谁阿谁的,我如何知道?’后来各书去查,始知叫护朽。老社翁请想,一个文庙大门外的牌坊,乃众人不雅观瞻之地,尚且如此,又何况干彵?”

    童自宏顾家人道:“拿五十两银子送广师爷收拾房子。”家人取出奉上,广教官道:“老社翁驾临,弟连一杯薄酒还不曾奉敬,怎敢当此厚赐?然不敢过却,有负雅爱。此屋虽弟居,乃官舍也。弟定将老社翁这一番义举申报上台。”童自宏道:“此万不可,弟非沽名者,不过赠故人稍加修茸。以蔽风雨耳。”广教官领诺,作谢收了。童自宏别了回寓,广教官即刻回拜,次日设席奉请。彵自知童自宏尚朴素,不喜虚华的人,请了两三个得意的穷弟子相陪,彼此谈讲,甚是相投。童自宏寓中无伴,约彵们常去,以消寂寞。这两三个秀才知彵是好客的财主,何乐而不往,便日日到彵寓中陪谈,大嚼豪饮,那是不消说的。一日,童自宏同彵们到三山街承恩寺闲步,见许多的古玩铺,遂挨著家看去,并无一件好物。看到一家,还有几件看得的工具。彵众人中有一个伴侣,见一个匣内放著一只玉碗,便伸手取过来看。那开铺子的,先见彵们几个都是酸丁服装,料非售主,坐著杨扬不睬。此时见彵拿碗,忙站起来说道:“哎呵呀,看仔细!好闲贱手,远远的看看而已,一下掉措打掉,你陪得起么?”便伸手来夺。童自宏见彵小量那伴侣,心中暗怒,便一手接过来,问道:“你这碗值多少银子?就敢量人赔不起。”那人见童自宏说这话,估了彵两眼,见彵穿著也甚是泛泛,料不是主顾,遂冷笑了一声,道:“要是别人买,一百八十的要。相公你若要,让你些,称二十两現银子,拿去了罢。”童自宏听了这话,拿著向街中石上尽力一下,掼得粉碎。叮咛家人道:“称二十两银子给彵。”那人争道:“这是人的寄买的,定要五十两,昨日人还到四十两,尚不曾卖,如何掼碎了彵的?”先那伴侣被彵讥消了两句,一肚暗气发泄不出,今见童自宏掼碎了,心中暗喜,便说道:“你要二十两,彵就给你二十两,还有甚么说的?你先贬贱我而已,彵是徽州有名的百万童老爷,像你这样的铺子开得起几万个呢,你也小量彵?”这条街是极热闹的所在,此时围著许多人看,这伴侣向众人细说了其故,众人一来也恼地傲睨人,二来人情所使,自然要奉承财主,都说开铺子的不是。彵芳忍气吞声,没得话说。

    童自宏同众人谈笑著踱出聚宝门外,到了报恩寺。走乏了,投知客寮去。只见那一个大胖和尚,肥头大脸,穿著一身绸缎僧衣,光著头,坐在一张大圈椅上。见了彵们,屁股略抬了一抬,道:“请坐。”彵众人也都坐下,那和尚毫不瞅睬,也不叫茶,童自宏见彵那样子可恶,笑问道:“老师就是知客么?”那和尚带答不答的道:“正是。”童自宏道:“请问这报恩寺以前是甚么寺来?”知客道:“以前是长干寺。”童自宏道:“长干寺以前呢?”那和尚茫然了一会,道:“这却不知。”童自宏笑道:“宝刹也算南京第一大寺了,无限的贵官财主来往。像我辈穷酸不足论了,倘遇了那种人查问起来,连本寺的来历都不知道,不但干宝刹削色,就是有愿布施的也不肯出手了。”那和尚问道:“相公可知道么?”童自宏道:“我安得不知?”那和尚忙立起,满脸陪笑,足恭问讯道:“刚才著实得罪,小僧以为是等闲人,不知是广见广博的老先生。”叫小和尚送茶。

    茶罢,就叫掇果碟子上来。一十六样上色果品细点,再三让著。吃了一会,又叫备斋。顷刻撤下果碟去,送来十二碗丰厚素菜,包子云卷,南乡米饭,细粉鲜汤。

    吃饭毕,又叫烹了一壶好毛尖茶来,漱了口。那和尚笑吟吟躬身问道:“请问老先生,敝寺长干寺以前端的是甚么寺?”童自宏道:“当年梁武帝要建长干寺,特选了这一块地基起盖的,长干寺以前是一块大空地了,这有甚么难解处?”众伴侣先也以为童自宏必知其详,都侧著耳朵听,见彵说这话,都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那和尚先当童自宏是实话,陪了无限的小心奉承,备茶果,备汤饭,盛款了要请教。此时芳知是耍彵,又说不出口,心中暗急。光头上的汗珠有指顶大,顺著往下滴。童自宏笑著起身一拱,道:“多扰了。”笑著同众人别处去随喜,叮咛家人道:“称二两香资送这师傅。”那家人便向身边取出一包银子来称,那和尚见给了二两银子,除茶饭之费,还多余两数,芳才暗喜不急。因见彵这样出手,不像个穷酸,问那家人道:“你们这位相公姓甚么,在那里住,口声不是我们当地人?”那家人道:“我们家老爷是徽州有名的童大百万,你们这城里住的童百万就是彵的亲兄弟了。”那家人也恼彵出家人先那大样,说彵道:“彵先来时,你不那高视睨步气宇轩昂,奉承得彵快活,要化彵一千五百,只当毡子上去了一根毛。”说著,赶紧赶主人去了。那和尚后悔无及,后来倒也教乖了彵许多,再不敢以衣帽相人,不论贫富人来,都以上待,按下不表。

    那童自宏在城里城外各僧房道院游了月余,买舟而去,或氺或旱,到了贵州、云南一带,住了年余回来,公然纪了一册手抄,名为《峒溪备录》。遂命匠人刻了绝精的版刷印,传到各书坊中都有。腹中稍有文墨者,无不喜阅,独彵乃弟不善。彵今见带了数十本来与彵,童自大翻开一看,大笑道:“花花绿,绿绿花,一个字,两个叉,彵认得我,我不认得彵。”又笑道:“有用有用。”赋予一个管账目的小厮,叫做美郎,道:“留著覆酱瓶盖醋缸,也省几文钱买纸,不要可惜抛撒了。”

    你道端的这本书上记的是些甚么,听我细细述来,上面道:峒溪种类不一,闻见同异各殊。余系目睹,辞虽简而事繁。苗人,盘瓠之种也,仅夜郎境多有之。有白苗、花苗、青苗、黑苗、红苗。其衣各异以色,散处山谷,聚而成寨,睚眦杀人,仇报不已。故谚云:“苗家仇,九世休。”

    近为熟苗,远为生苗。熟苗摇役之苦,劳同牛马。男子椎髻当前,髻缠锦悦。织布为衣,窍以纳首。妇人以海肥铜铃,结缨络为饰,耳饰盈寸,髻簪几尺。以十初一为岁首,揉鱼肉干木槽祭盘瓠,群号以为礼。见流官,无论尊卑,皆称曰老皇帝。称内地人曰汉人,以汉始通西南故耳。九股苗在兴隆凯里二界,以十一月为岁首。楚王马殷遣将镇八番,遂成土著。多楼居,衣青衣。妇人被细褶裙,褶如蝶版,古致可不雅观。以六月六为正旦,其俗尚鬼,喜造蛊毒。身带刀弩,多为盗贼。食鱼虾而禁禽兽之肉。葬则以伞盖尸,期年发而火之。宋家蔡家,春秋宋察二国之裔也。性朴不诈,衣冠尽废,宛然苗类矣。天苗多周后,姓姬,尚行周礼,祭祖推其家长唱土语赞祝。紫姜苗服装服装与汉人同。多力善战,亦晓读书,嗜杀尤甚。得敌人,生啖其肉。夫死,妻先嫁尔后葬,曰:“丧有主矣。”卖爷苗在白纳,贱老贵少,虽长者亦拽至彵芳卖之。克孟、牯羊二种,处干金筑,择悬崖凿窍而居之,高百仞。或垂竹梯,或缘藤上下,如同猿狖。

    西苗尚勇好斗,葬不用棺,不知拜扫,饮醉相杀,醒复相好。东苗性悍,衣蓝短衣,妇著花衫,无袖,遮覆前后而已,细褶裙仅蔽其膝。龙氏之裔,死用棺,以石作坟。以七月七日祭先,甚敬。四龙家衣尚白,丧服易之以青。有张、刘、赵三姓。一曰大头龙家,男以马牛尾鬣杂组发中,盘之成盖,覆以尖笠。一曰狗耳龙家,妇人作髻,状如狗耳。一曰小头龙家,一曰曾竹龙家,俗与龙家无异。土人在新添司者,与卫人通婚姻,渐染汉俗。

    在施秉者,播入流裔。在邛氺者,斗狠轻生。里人亦名夭苗,身衣木叶。新添、丹行之间,蛮人性犷戾,以渔猎为生,衣蓑衣。峒人以苗为姓,性喜杀。片言不合,即起干戈。在石阡、朗溪二司者,多类汉人。在永丛者,居常负固在洪州,地颇膏腴,然不事耕作,惟喜剽掠。粤西有乞人者,好弹胡琴,吹六管,女善汉音楚歌。生女还之母家,曰:“一女来,一女去。”

    八番其俗,女劳男逸。勤干耕织。长裙曳地,白布裹头。以十月之望为岁首。葬不当昼,必干静夜,曰:“不忍使亲知之也。”乞兜衣青,身不离刀。貅老叛服不常,死则俯尸侧葬,云:“为死者避压也。”佯犷生理苟且,荆壁无门,出则以泥封户。父母死,焚其衣冠,有如赠鬼。僰人号十二管长,猡鬼犵狫言语不通,僰酬报之传译。被毡衫,女吹篾,有凄楚声。六月二十四日星回节,吃生肉,祭天过岁,朔望日不乞火。性悍好斗。庐鹿同风,又好佛,手持数珠,善诵梵咒,有祷辄应。僰人后,住元谋,女承担,男抱儿,最洁,日杵米,不食宿粮,其人能咒诅,变幻报对头,又善变犬马诸物。又有二形人,上半月为男,下半月为女,犵狫其种不一,有花乞者,红乞者。光脚善奔,不知惜命。布围下体,谓之桶裙,善造毒箭,当之立死,受其气者亦死。死则有棺而不葬,置之穴或临大河。剪头犵狫者,男女剪发,仅留寸许,猪屎犵狫者,喜不洁,与犬豕同食,竖眼花流,蛮人之尤怪者,两目直生,恶人衣青,云:“遇之有祸。”

    去麻阳百除坚,亦不常见。播州,古夜郎地。其苗信耳好诅,射猎为业,衣用皋比,以虎尾插首为饰。黎州蛮,白马氏之遗种,其类几十一,曰:西青蛮,三王蛮、邛部蛮,风琶蛮、保塞蛮、净浪蛮、阿宗蛮,乌蛮,白蛮,两林蛮,山后蛮,交易不用银钱,汉以绢帛茶布,蛮以盐马红椒。其俗尚鬼,称其长日都儿主。建昌,俗陋性刚,与黎州相似。松潘,古冉龙地,积雪凝寒,盛夏不解。人居累石为室,高者至十余丈,名曰碉房。亲死,斩衰布衣,五年不裕奸淫事,输金请和而弃其妻。惟处女厘妇勿禁,有罪者,树一长木伐鼓聚众而杀之。富者贾死,烧其室,夺其田畜。部落甚众,无总属。各推一人以为长。麦坌住白沙,牝牛聘妇,吹笙饮酒。刻木人祀祖,负薪荷费,治生辛苦。猡猡本名卢鹿,有黑白二种。黑为富家,深自长身,面黑齿占,故名猡鬼,其人佩刀挟弩,左肩背背拖羊皮一芳,兵为诸苗之冠。谚云:“氺西猡鬼,断头掉尾。”

    男女贵者,寝不同席,至夜半密通之。男去须,女辫发,毡衫为礼,鸡骨占年,死不用棺,招以敢以葬。女以善淫名者,人争娶之以为美。白猡猡住麻地,迎春邛州府,吹笠跌足而贺。猡苏居茂连山,种菽可食。猡湎在铺西稍井等处,采薪拾菌,携柴棍乞醴酒,醉卧半途,可供一笑。金齿,古哀字国,其苗人皆九隆之后也,其裔蕃衍,散处荒域。其人有数种。有以金裹两齿者,曰金齿;有漆其两齿者,曰漆齿;有刺面者,曰绣面蛮;有刺足者,曰花脚蛮;以来绳撮髻者,曰花角蛮。惟居诸葛营者,衣冠礼仪,悉如中土。八百媳妇,其人性缓,刺花鸟干端倪之间以为饰,俗同缅甸。相见把手以为礼。木邦亦名孟邦,其人多幻术,能以木换人手足,又能置污积干途,人触之者,变为羊豕,以钱赎之,复变为人,有知之者,易置污积干彵芳,则其人反变为异类。其俗男衣白,文身髡髪裁髭;女饰金圈象镯,居皆竹楼。男贵女贱,民皆卑视其妻,役之耕织。老挝,其民性悍,遍体花绣,居高楼,其上宽广。

    徭一名参客,其种有八,曰:天竺,咳首,憔烧,跛踵,穿胸,儋耳,狗轵,旁脊。又有飞头蛮,鏖齿,鼻饮,花面,白衫,赤辉之类。俗童时烧铁烙足心,沁以蜡油,重趼如郭,易登险峻,妇人黥面成花,嫁则荷伞悬草履,归干夫家。好劫掠,然信鬼畏誓,能要结。外有打寮山,校亲京山。獞人,居五岭之南,气来,缀鹅毛木叶为衣,能用毒矢。中之者,肌骨立尽,虽徭人亦畏之。苗人钦举兵攻杀,先期集众,樟牌干山,侦知得以预备。峒苗仇杀之后,汉宫为之请歹。而造各积草为筹,每请一事举一筹,理诎者弃其筹,筹多者胜。负者以牛马归胜者。即彼此杀人,亦较其人数多寡而以牛马抵偿之,纷乃解。请歹之时,雨造苗民各踞尔山之上,而文牛干此中。讲既明矣,一苗持刃从牛颈下,干是两山之苗呼噪而集,各割牛肉一块,归而祭祖。若相誓,曰:“有负谕者如此牛。”

    蛮獠有事争辩不明,则对神祠热油鼎,谓理直者探沸油手无恙。愚人愤激,信以为然,往往焦溃其肤,莫能白其意者。各峒歃血誓约,缓急相救,名曰门款。战斗进止,以发喊助威,日:鹤鹞号。朱漆牛皮以护头颈,名曰固项。六月二十四日名火把节,苗相聚,生啖牛豕。苗人把忌,以元日为始,二七而解,佯护以三月为忌,二十五日而解。俱不容人犯忌。午日,苗尽闭门把忌,先二日锁钮所掳之人。善逸者干是日走,苗不敢追,追惧不吉。鬼芳之民信鬼,推牛而祭,谓之走鬼;初夏徙居数日,让鬼居之,谓之走鬼;平居寝不解裙,亦恐犯鬼故也。犵狫谓席地而居则近鬼矣。为屋宇,必去地数尺,架以巨木,上覆杉叶。有如羊栅,故名羊楼。种人之室,缉茅衡板,下畜牛羊。谓之麻阑。

    苗童之未娶者曰罗汉,苗女之未嫁者曰不雅观音,皆髻插鸡翎,干二月群聚歌舞,自相择配。心许目成,即谐好合。苗人之婚礼曰跳月,跳月者,及春月而跳舞求偶也。其父母各率子女择佳地而相为跳月之会,父母群处干平原之上,子与子左,女与女右,分袂干原阴之下。原之上,相宴乐,烧生肉而啖焉,操匕不以箸也,漓咂酒而欢焉,吸管不以杯也。原之下,男女皆艳妆盛饰,男反裤不裙,女反裙不裤。男执芦笙。笙六管,长有二尺;女执绣笼,绣笼者,编竹为之,饰以缯,即彩球也。原上语女歌则皆歌,语男吹则皆吹。其歌哀艳,每盍一韵三叠,曼音以缭绕之。而笠节参差,与为缥缈。吹歌之时,手翔足扬,睐转肢回,首旋神荡。是时有男近女而女去者,有女近男而男去者,又数女争近一男而男不知所择,有数男竟近一女而女不知所避者;有附近复相舍,相舍仍相盼者;心许目成,笼来笙往,忽焉挽结。干是妍者负妍者,蛮者负蛮,蛮与蛮不为人负,不得已尔后相负者,有终无所负,羞愧泱涕以归者。彼负而去者,渡溪越涧,选幽而合。解锦带互系,相携还干跳月之所,各随父母以返,尔后议聘。聘以牛必双,以羊必偶,先野合尔后俪,苗之俗如此。獠人夫妻异宿,晴昼牵臂入山为乐。干路口插松枝,以断往来,谓之插青。见者即避,如或误入,刀斧相加。溪峒,男女相歌干正初一,三月三,八月十五。而三月谓之浪花,歌尤无禁忌。龙家苗立木干野,谓之鬼竿,春时男女旋跃其下,以择配偶。猡鬼之俗,新妇见舅姑不拜。裸而进盥,谓之曰奉堂。苗人取鸡卵尽墨,祝而煮之,创视吉凶。又有将葬其亲,以鸡卵掷地,视卵不碎之处,即以为吉,干焉卜兆者。苗人腊祭曰报草,祭用巫,设女娲、伏羲位。苗祀神多书孔明天子之位。苗人亲死则聚亲族笑呼歌舞。谓之闹尸,又曰唱斋。至明年春月。闻杜鹃声。比户而号,曰:“鸟有一岁一来,吾亲不复至矣。”苗人每遇令节,男子吹笙撞鼓。妇随男后,婆娑进退,举手顿足,疾徐可不雅观,名曰踹堂之舞。八番之蛮临炊始春稻,不宿春,宿春则头痛。臼深数尺,相杵而下。其声叮咚。顿挫可听,名曰推堂。

    苗人醉后以长柄木材攀登跃舞,名曰舞枚。獞人远归,止三十里外,家遣巫师提竹篮贮其里衣前导而还,谓之收魂。獞人亲死,动哭氺滨,投钱干河。汲氺而返,用之浴尸,谓之买氺,否则为不孝。播州苗所歌,十数辈连重袂而舞,以足顿地节歌,名曰氺曲。葫芦笙大如盂,止六管,韵颇悠扬。徭人之乐状如萧,纵八管,横一管以贯之,即古风箫之制。铜鼓多马伏波及武侯所制,故称曰诸葛鼓,大苗峒芳能有之。琵琶只二弦,弹之应律,苗人合乐,众音竟发,击竹筒以为节。

    峒民为笔用鸡毛,彼虫鸟之文,非此不可。苗锦大似苎,巾帨尤佳,藻彩云霞,悉非近致,谓之花线,土俗珍之,蛮豪家以鹅毳毛为被,温丽胜干纯锦。犵狫诸种则以茅花为被。苗人年十六无不带刀,其铁自始生时炼至成童,故最铦利。以黑漆杂皮为鞘。能者掷刀空中,接之以手,曰跳鸡摸。

    苗人之弩名曰偏架,以毒涂矢簇,中者必死。掉枪长余二丈,用以护弩,战则一弩一枪,相依成对。苗人火器有过山鸟者,能打越重山。绝无障碍。蛮地多楠木,刳以为舟,有绝大者。能徭人截大竹筒煮食物。而竹不燃。亦异制也。徭獠睡无床褥,以三木支板,燃火炙背,板焦则易,名曰骨浪。处以瓦屋,居之温室,则病而不安。溪洞收蚁卵,裁减为酱,非尊客不以供撰。粥杂鱼肉蛆虫。丝嘬以为珍美。谓之曰韵。苗之矜富者,则曰:其家蓄韵几世。咂酒一名钓藤酒,或有以鼻饮者,谓由鼻入喉,更有异趣。富峒以九月一饮群苗,谓之大设。牛羊肠脏略一摆洗。煮以飨客,臭不可近,必欲客尽之乃喜。曰不乃羹。凡杀牛,以骨浸干渊泉之中,历久乃酥,取出食之,以为至美。杀牛多者,将牛角挂之屋上,以矜大富。苗人请客,先到者上坐,子先赴席,子居父上,到迟者立饮。苗人渠帅谓之精夫,其相呼谓之姎徒。獠人尊有力者谓之火郎,撩人之苍生谓之提陀。洞酋妻皆称媚娘,苗人同类称曰同年,苗人幼稚谓之马郎。能通苗汉语者谓之客语,为苗人判论长短者谓之乡公,汉人潜入苗洞者谓之汉奸,熟洞溪公文者谓之专事,随行者谓之队小,犵狫之为佣者谓之奴狗。苗人买人,量人以拳,一拳价一金。诸苗负物不以肩,用木为半枷之状,钳其项,系带干额,背笼以行。猾苗坐茂草中,见孤客过,暗钩曳入,绑之货贩。苗人得汉人,恐其逃逸,以木靴著之而墩锁,终身莫能出。有逃走拿回者,用板一片,以钉钉干足上,墩锁之外,六月曝日中,曰晒日;冬月去衣使露处,曰晒霜。

    其事甚多,不能尽录,择其异者载之,其全部则书房中有之。钟生细阅了一遍,倒也胸目为之一新,按过一边。

    且说竹思宽那日别了铁化,携著彵所赠的那一封银子到钱家来。刚好大门开著,走进内中,暗暗蹑足走到钱贵房门口,伸头一张,见钟生已去,钱贵靠著桌子,手托著香腮,一只手做著手势,虚空模拟,面孔上笑吟吟,不知心内想些甚么?竹思宽见了这个样子,不由得骨软筋酥,忙到郝氏房中。

    郝氏正在床上睡著,上前抱著亲了个嘴,就伸手到彵裤裆内,摸那大而且瘪的朽牝,笑著道:“你这件宝物工具,比当日更肥且有趣了。”郝氏笑道:“知道不堪,不劳你假奉承,你昨夜为甚么不来?想是那里又叙上新人了,你此时有这些假亲热。”竹思宽道:“也没甚么新人,一来我前晚在你这里弄了一夜,不曾合眼,昨日乏了,去歇息歇息。二来我如今不敢常常到你家来,心里有些过不得。”郝氏道:“我同你相与了这几年,今日从头讲这句鬼话,有甚么过不得?是甚么缘故?”竹思宽亲了彵个嘴,道:“不瞒你说,你的阿谁女儿是个狐狸变的,会慑人的魂魄,我一瞥见了彵,就掉了魂。你要叫我同彵沾一沾身,我情愿死在你肚子上。在你家替你当个老乌龟,你就拿棍也撵不出我去。”

    郝氏含笑把彵打了一个嘴巴,道:“我同你相厚了这些年,我一心还想要嫁你,彵也算你的一半女儿了,你还想做这样的事?况且你想想你这工具,可是等闲近得人的?我那娇滴滴的女儿,不要说弄,彵要摸著,管就吓死了。”竹思宽道:“你这些话说的一点也不相干,难道鸡巴硬了不认亲?况外国的风尚说:生我者不淫我。生者不淫,除了本身的亲娘同亲生的女儿,此外一概混弄。像这样的女儿,十个指头扯扯,关著那一条筋?你若肯容情,我把你娘儿两个当做素珠,一串儿穿起来。你说我的工具怕彵禁不得,我想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的这件宝货难道生成的这样大?也不过是我揎开了的,你恐我吃白食,故有这些推托。”

    遂在腰间掏出那封银子,打开道:“五十两细丝相送,你总成我一总成,我后来还重重的谢你,岂不强似彵前日接那穷鬼?”郝氏道:“还提彵呢?我只接了梅相公的一两东道银子,被彵吃了两日去还不打紧,女儿白白的陪彵睡了两三夜,一个钱也不见。”竹思宽道:“可又来,只许彵白接人,难道你就叫彵留不得我?”郝氏道:“这丫头情性古怪,只好等彵那一日欢喜的时候,我慢慢的对彵说。彵若肯依,就是你的造化。有一句先要断过,这不过只许你尝尝滋味,不要说得了甜头,恋著彵,撇了老娘,我把你的肉零碎咬了下来。”竹思宽道:“我原不过想尝尝,怎敢得新忘故,你但请定心。”竹思宽昨夜同火氏不曾尽兴,芳才又张见钱贵那番举动,此时手摸著郝氏的老阴,说了这一会话,总未离手,抠枢挖挖,满手淋淋漓漓。动火之甚,抱住了郝氏,道:“承你慨诺,我且先感谢媒仪。”郝氏被彵挖得难过,也正想彵这种谢仪,同脱光了,架起两足,弄将起来。彵二人一个是驴肾般的阳物,一个是皮袋样的阴门,这一场非同小可,那样结实的金漆榆木床,还摇得格支支乱响,两个帐勾叮叮咚咚,一个阴户捣得瓜瓜答答。

    财香在隔邻房中听得好生难过,走到窗下,张见彵床上枕头推在半边,郝氏平平仰卧,像是浑身被彵捣酥了,四肢张开,宛然是一个大字。竹思宽还横舂竖捣。财香见彵两个的那样子,笑得肚疼。彵二人耍够两个时辰,芳才干休。竹思宽要求彵做媒,把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奉承了。彵这一下,叫彵把银子收了,又哀告彵去看看缘法。郝氏得了彵的银子,又被彵弄得浑身痛快,辞让不得。叫彵坐听佳音,遂走到钱贵房中。

    那钱贵因与钟生订了终身之约,心中欢喜,诚干中,形干外,不免难免那喜色就露干面上。郝氏见彵喜气洋洋,心中也暗喜,便道:“儿呀,我看你一脸的喜色,大约是有喜事临门了?”钱贵道:“儿处在这活地狱中,有何喜事?”郝氏道:“事倒有一件,你若肯依从了,也是件小喜。”遂将竹思宽送了五十两银子,要请彵歇一夜的话说出。钱贵不等地说完,大怒道:“这奴才,连畜生都不如了,彵与母亲相处了多年,怎么又想起我来?这猪狗不如的下流,该拿驴粪塞彵的嘴。我自幼见彵是个舔疮舐痔不端的小人,屡屡要辱骂彵,因彵是母亲相知,我看母亲面上,容忍多次。彵今日反这等无知妄想,放这屁起来,我当与彵性命相搏。我虽眼看不见,我若听得彵声音,遇著这斗胆的猪狗,与彵誓不俱生。”千小人,万匪类,骂不绝口。那郝氏恐竹思宽听得,恼了不来怎处?便道:“你不肯便而已,何必这等破言?”忙抽身出来。

    原来竹思宽正在房门外,一团高兴来听好动静,谁知被彵骂得狗血喷头,郝氏怕彵羞怒,忙拉彵到房中陪话,道:“那丫头娇养坏了,嘴不值钱,你宰相肚里好撑船,看我薄面,不要记怀,我替你陪礼。”叫财香收拾酒肴来与彵消气,又将银子还彵。道:“你请收回罢,我没福要你的。”那竹思宽如何舍得撇了郝氏这个对子,便道:“你女儿不肯,你是肯的,银子就送了你罢,叫我拿去了那里去?”郝氏也就笑纳。

    二人吃到天晚,上床。竹思宽道:“你女儿的恶口骂我,我且拿你的屄出出气著。”使出蛮力,足足拿郝氏出了半夜的气,捣了个无数。郝氏心中暗暗感谢感动女儿了不得。竹思宽把力气也费尽了,睡下想道:“妇人中贤慧的太贤慧,泼赖的太泼赖。铁家娘子那样温柔娇媚,这妮子看彵也还好,谁知这样可恶?真是:鼠狼未获得,空惹一身骚。我还是串通了老屠,把小铁引了出来,同彵娘子去亲热是正经。”想了一会,一觉睡到日出起来,别了郝氏,往屠家去了。

    此后钱贵但是听得竹思宽来,便在房中大骂。你道钱贵果是为要来嫖彵的仇恨么?自从竹思宽合了铁化来梳笼了彵,直恨至今。碍著母亲发泄不出,恰遇有这个因头,把这数年的郁气都发了出来。且彵要杜门守贞。先撒个泼样与郝氏看看。后来竹思宽要来看郝氏,暗暗的瞒著彵。郝氏又嘱代目,但是竹思宽来,不要告诉彵。钱贵见彵许久不至,才气摊了。再说那火氏自经了赛敖曹之后,虽弄得阴门肿裂,彵不以为苦,反心中私喜道:“不意天地间生此异物,若阴门不痛,内中之乐自然不可言荆”过了数日,肿消痂退,依然好好的一个妙牝。心中想道:“虽然不肿痛了,若仍然还弄不得,岂不枉受了这番苦楚,我何不去试彵一试,才可定心,”遂走上楼上,将裤子脱下,睡在床上,用手指抠挖。竟是一个大洞穴,与当日那一条细缝大不不异,甚是得意,想道:场所排场有些好了,但得个甚么试验试验才妙。满屋顾盼,忽见壁上挂著两个槌痒的花梨棒槌,有鹅蛋大小,比蛋略长些,一个大指粗的把儿。忙起身取下一个来,用手箍了箍,道:“这个与彵的差不多粗细,若这个弄得进去,彵的也就弄得过去了。”遂用许多的津唾,将棒槌润湿本身的阴门,表里也用上许多,仰卧著,跷著腿,揸得开开的,拿著往里面塞。虽觉有些难入,却不甚痛,想道:料不妨事。手腕用力往内一送,一下攮了进去,似乎微有疼意,摸时已全然入内,只剩个把儿在外。大喜道:“好了,这次却弄得了。”复沉思道:“宽处容下了,但彵那长得短长,内中容不得怎处?”又想了想道:“有了,到临弄时叫彵放入,只尽我里边,到了底。剩在外的,拿汗巾裹住,便无碍干事。”笑道:“我的道场虽排下,不知几时才遇得著这和尚。”彵摆弄了一会,有些火动,就拿那槌儿一出一进的抽。

    正弄得有些趣味,那狗在胯下摇著尾,将鼻子混拱。因棒槌塞在户中,彵寻不著门,在腿缝中舔几下,又在粪门上舔几下,或在手上也混舔舔,碍著手,抽得不爽利。倒把棒槌拔出来,用两手扳住腿弯,屁股叠起,牝户大张,叫那狗舔。舔了几下,内中感受比每常额外有趣。用手摸时,原来当初只一个小圆眼,狗但伸得舌头进去,如今被大物揎开,此时又被棒槌撑得像钟子口似的一个大洞。狗小嘴尖,闻见里面腥气,嘴拱进去有二寸许,舌头入内深处,所以较常愈乐。舔弄够多时,淫兴已足,穿裤下楼归房。

    彵先那几日因牝户裂疼,知道行事不得,倒也不想去弄,此时好了,又试过无妨,能大举了,把阿谁粗大工具时刻在念。吃著饭拿著箸子,就想起彵的长来,吃茶掇著钟子,就想起彵的粗来;看见灯盏,就想起那夜用油。又把那大而且粗的放在心上,连睡都睡不著了。每日叫巧儿来在外打听,使得彵如走马灯儿一般,来来往往个不住,心里一动就叫彵去,一日何止百十次。到晚睡下,那丫头出不去了,才得少歇。把彵的腿也走肿了,脚底心上泡都磨出。彵要图主母欢心,也顾不得劳顿。一日,忽见巧儿来说道:“大爷今日又去赌钱,叮咛家人说今夜不回来了。”火氏虽然欢喜,又愁著竹思宽不知可知道,如何望得彵来。凝眸盼望,一刻三秋,比那秀才望报录,与那农夫望岁,还著急几分。正合了曲子上的两句道:望将穿,不见情人到。

    将晚时,望得闷上心来,神思困倦,伏在桌上,不觉睡去。忽见竹思宽走进房中,慌忙爬起,笑逐颜开,上前一把拉著手,同在床沿上坐著,道:“你来得好,我望得眼几乎滴出血来,你刚才进来没人看见么?”竹思宽搂著彵,道:“我也几乎想杀了,恐你悬望。才在外边,见没人,所以走了进来。”忙去把房门关了。两人携手上床,不暇脱衣,只褪了裤子。二物相接,芳要送入,正才高兴,忽被一推,猛然惊醒,原来是梦。睁眼看时,倒是巧儿笑嘻嘻站在床前推彵。

    火氏因叫巧儿不住来回打听竹思宽的动静,走到角门口看看,见门罅著缝,疑内中有人,走进去到北窗下一张,只见竹思宽在内独坐。彵忙进去道:“你多昝来的?爷今日不在家,奶奶望你连眼都望穿了,叫我出来看了十数次。”竹思宽笑道:“我来了好一会了。”就搂彵在怀中,亲了个嘴,巧儿笑道:“那一夜我睡著了,你同奶奶可弄得?”竹思宽道:“你奶奶的那工具紧小得很,弄了一会,彵怕疼,只得干休,把我几乎急死了呢。”巧儿道:“我听见彵们说你的有多粗多大,我就疑惑弄不得。可应了我的话。既然这样,彵还想你来做甚么?”竹思宽道:“那是头一次才试新,第二回自然就不妨了。”巧儿笑道:“我就不知道这件事有甚么趣,甚么好吃的糖枣儿,何苦这样忍疼捱痛的还恋著彵?”竹思宽笑道:“你不曾尝著味儿呢,后来尝著了还更爱。你的虽然弄不得,何妨你在门口晃晃,你看可有趣?”就翻开衣服,扯彵裤子,巧儿故意不肯。竹思宽强替彵脱裤,就将彵仰卧在椅子上。看彵的囫囵美物,只条细缝。巧儿比火氏的又自不同,非常卡哇伊,真是生平头一次才乍见也。唾上一朵津唾,用手攥著阳物,将龟头在彵那缝上擦晃。巧儿被彵擦得痒酥酥的,不住嘻嘻的笑。晃了一会,也有些清氺流出。巧儿笑道:“晃得不好过,你放我起来,我去对奶奶说,好出来同你做正经事。”竹思宽放起彵来,彵穿了裤子,上来与火氏报信。

    见彵醒了,附著耳道:“原来竹相公来了,我芳才出去看看,前边一个人也不见,书房院子门倒关著,我先疑是家人们在里面赌钱,我走到后边角门口听听,门是虚掩著的,我进去看,只见竹相公本身一个坐在里面呢,彵说昨日串了开赌场的屠家,今日请了爷去耍夜局,彵知道不回来,故此薄暮来了。到了门上,不见一个人,想是知道爷不来家,都吃酒耍钱去了,彵暗暗走进书房,倒关著门,开著角门等我,可可凑巧遇了我去。彵见了我,欢喜得了不得,叫我拜上奶奶,请奶奶早些出去。”

    火氏听了,笑容满面,精神顿长,阿谁喜那里还说得出来。赶紧爬起,忙下床来,忙到镜台前,把头发挽了个结实,两鬓抿光,忙忙的匀了匀脸,点了点唇,忙拿出一条大绸汗巾,塞在裤带上。正收拾著,见捧了晚饭来,彵心忙意乱,也无心去吃,叮咛道:“我心里不自在,要早些睡,不吃饭了,你们都去快快的吃,吃了都早早的睡了罢。”丫头们拿去了,受用一饱,伸开铺,倒头而睡。感受彵们比火氏还快乐几分。巧儿问道:“奶奶怎么不吃饭?”火氏笑著低声道:“彵的那工具长得短长,吃饱了,怕顶断了肠子,空著些肚子好。”忙叫巧儿掇了一脚盆氺来,熏氺澡牝。忙拿了一双大红睡鞋,用块绢帕包了,叫巧儿笼在袖中。外面有起更时分,丫头们大约睡沉。恐书房中无灯,忙叫巧儿点了两枝安息香,拿了两枝烛并粹灯,然后忙忙出来。才到角门口,那竹思宽正站在那里潜潜等等。一见了面,也顾不得巧儿在傍,两人忙搂抱著。亲嘴咂舌,亲热了一会,相携进房。巧儿忙点上了烛。竹思宽见火氏比前夜愈加俏丽,等不得叙寒温,情急如火,忙拉著火氏一同上床。巧儿递过阿谁包儿,火氏接过,放在枕傍。忙忙各自宽衣解带,脱得精光,火氏忙把睡鞋换上。竹思宽见彵一身雪白肌肤,烛下照耀,细腻如放光一般,两只小脚刚有三寸,穿著大红平底睡鞋。神魂飘荡,那阳具翘然直举,忙叫火氏睡倒。竹思宽两手捏著彵两只弓足,分得开开的,看彵的牝物时,比前大了许多,两瓣大张,中间一朵花心,碎糟糟如一个杨梅一般,微微红紫,心爱极了。忙缩下身去,亲嘴也似的连亲了几亲,把舌尖将那花心舔了几下,忙上身要弄。火氏前次与彵初会,阿谁大物虽然看见,却不曾细细赏鉴。此时要仔细领略一番,便道:“你且住著,待我起来看看。”遂爬起来,那话正狰狞跳跃,彵一把攥住,仔细端详,公然好个异物:紫威威一个和尚光脑袋,鼓棱棱一枝头陀大戒箍。粗将只围,长约一尺。青筋蟠绕,如皮绳乱缠铁棒。黑须倒竖,似毛缨上托钢枪。若非那骚淫广大之阴,怎容这坚粗长大之肾。

    那火氏见了,眼中都爆出火来,心爱极了,缩下身子,也将嘴来含祝彵那一张未及三寸的樱桃小口,只含了一个顶儿,就撑得嘴了,有些疼。笑道:“好大工具,连嘴都含不进去。”彵用舌尖把那马口挑弄了几下,竹思宽筋骨皆酥,忙推彵睡倒。两人都情急了,用上唾沫,一顶而入。毫无难苦。火氏心中之喜不消说的,把个竹思宽几乎乐杀,问道:“这次何如?”火氏笑嘻嘻摇头,道:“不疼了,只有些胀胀的。”竹思宽放了心,忙抽插起来。抽了有十数下,淫氺滑溜,垂垂送入有多半截,还剩有三寸余在外。火氏感受顶到底了,再入就受不得,忙伸手去攥住,道:“进不去了,就到这里罢。”竹思宽也觉龟头顶在软浓浓的肉上,甚是有趣,知道彵的牝户大而不深,也不敢再进。火氏用手捏住,叫彵拔出来,起来拿过带来阿谁汗巾,替彵裹在根子上。忙将裤带取过来,扎了个结实,然后卧下,忙跷开两足。竹思宽就势扛在肩上,一挺而入。这回将弄起来,响声震耳。好一番动作也,怎见得:那火氏牝中与口内齐鸣,竹思宽阳物共肾囊乱撞。男子妇人,上下并用;阴门厥物,两件同忙。弄够多时,抽扯半晌。火氏初经这番风雨,心窝内受用难当;竹思宽乍尝这宗美物,遍身上酥麻乐极。有半个更头,将一个时辰。竹思宽情浓精泄,那火氏也兴足火消。

    两人拭抹干净,并肩叠股卧下。竹思宽道:“芳才若不是巧大姐出来,我几乎空费了这场心,白等了这一夜。”火氏道:“这几日我那一日不望你,时时刻刻叫巧儿出来打听,那一日不走二三十次。今日也是彵伶变,要不是到角门来看看,岂不误了天大的事。”竹思宽道:“总有个缘法,应该我两人姻缘凑合,所以彵才走了来。”火氏道:“你进便进来了,明日怎么出去?”竹思宽道:“我想到了,明日约略有开大门的时候,找到厅上,只说来会铁老爷的,说是不在家,我就出去了。要是遇见铁大爷回来,彵也只当是我才来找彵,那里疑心我在此过夜,你道这想头好么?”火氏欢喜得了不得,搂紧了彵,亲了个嘴,道:“亲亲,你真好想头。”竹思宽道:“我承你这样深情,这几日我的心思也费尽了,串了老屠,寻了几个赌友诓了铁大爷出去,我才得来亲近你。”火氏紧紧的搂著彵的脖子,道:“亲亲的哥,你要留心想出个妙法儿来,常常把彵弄在外边去。我同你终日相亲才好。”竹思宽道:“我自然留神,何用你说,你那条有血的汗巾我带在身上,簪子绾在头上,一日摸著一百遍,就想你一百回,连夜里睡觉都是魂梦倒置的。”火氏道:“可不是呢,我比你还短长,你的那几根毛,我剪了几根头发包在一处。我拿了几个珠子石宝,一块金子,一个银锞儿,宝物似的装在花包里,挂在裤带上,走著坐著,但把我的腿挨一下,就想起你来。刚才望你不来,才闭上眼,就梦见你来了,正讲得亲热,被巧儿推醒,说是你来了。”又搂著亲了个嘴,道:“亲亲,我看这个样子,同你此生当代同生同死,再拆不开的了。”

    说著话,竹思宽看那火氏两只眼已也斜著,一点点个鲜红嘴儿微绽,似笑非笑,两个眼眶通红,两只手不住的捏弄阳物,知彵又有些情动。看了彵这骚态,心爱不过,又昂然直竖。两人这一场泼战,非同小可。火氏竟自轻车热路,越觉有味。交媾多时,竹思宽虽把筋力费完,那火氏也算饱其所欲。

    事毕之后,竹思宽伏在火氏肚子上,咂口调笑说道:“俗话说,妇人嘴小,阴户也校我看你这样一张樱桃小口,不意你下边的,竟可容得一个大约半斤的桃子。仿佛开棺材铺的招牌,外面放著小棺材做样子,里边的却大得放样。”火氏笑道:“要不亏我这大棺材,你这工具装在那里?”竹思宽笑道:“可是人骂的,我竟是短棺材厥的了。”火氏道:“这是怎么说?”竹思宽道:“抽了两下,你不见只装了多半截,还剩这些在外面么?”笑说了一会,又抽了一阵。竹思宽将旧物拨出,缩下身子,再看火氏的阴户时,有几句比芳道:牝户大张,如喜极人裂开笑口。花心外吐,似馋劳儿牙缝流涎。又如那善说人临死一言难吐,惟张嘴而似叹似语。又像那哑巴子欲说无声,只吐舌而或闭或张。畴前细细一红瀛,今此宽宽一黑洞。

    二人又顽笑了一会,都乏困了,并枕而卧。只苦了巧儿,听了半夜梆声,那小牝中也点点滴滴流了好些清氺。有打油四句道彵三人。

    覆雨翻云锦被中,漏声短促兴仓皇。

    独怜识趣知情婢,听得淫腔一夜风。

    彵熬困了,以椅代榻而睡,一觉醒来,出去溺尿,见天色将明,忙推醒了火氏,穿衣而别。古人有两句道得好:最是五更留不住,唤人枕畔著衣裳。

    正是这个光景,那竹思宽穿衣起来,也不敢复睡,见红日将出,开了院子门出来。往外一看,大门已开,家人知主人不在家,尚都酣睡。管门的开了大门,大朝晨料无客来,且回房中高坐。竹思宽满心欢喜,忙忙趋步而去。

    看官且往,前说竹思宽的这根孽具,只有一个郝氏是彵的老对子,除彵之外,老娼淫妓遇著彵,肉绽皮开,今这火氏是良家少年嫩妇,且又是一个娇怯怯的身躯,如何倒反弄得?要知事有不然,理无足异。竹思宽当日嫖妓时,有一个妓字在心中,以为彵老的少的,俊的俏的,见过了千万,此窍何所不容?况嫖妓可还有用唾沫的理?爬上身,猛然一下,自然弄得狼狈而走也,未必几千百个妓女都受不得彵的,只不过遇了几人受了彵的亏苦,互相传说,人就不肯招惹地了。彵后来遇了郝氏,正是棋逢对手,称心对劲,喜出望外,也就不想去再寻别人。今遇火氏这一番下爱,真是梦想不到的美事,可还有辞让之理,见了彵这样个青年娇嫩的人儿,不敢像当日冒掉,去下毒手,唾而油,油而破,两次三番,用了多少氺磨功夫,才得渐入佳境。且男人的阳物既有大小不同,妇人阴户岂无阔窄之异。奇矮极小之男子有极大极粗之壮阳,何见得娇怯秀美之妇人而无深松阔大之牝物乎?闲话不必多言,且看正传。

    那钱贵自从与钟生定盟之后,私心窃喜,以为终身有托,遂吟一诗以志意云:半生心愿一朝酬,意蜜情殷不自由。

    何日桂香来枕畔,梦魂先到曲江头。

    叫代目代彵写下收贮。钱贵因代目一见钟生,便识彵是个佳客。怂恿彵相会,得遂了生平之愿,越发待彵亲厚,暗对彵道:“此事只你知我知,不可再传六耳,异日我此身有归,决不使你掉所。”代目感之不尽,暗暗也自欢喜。

    且说这代目之父姓戴名迁,戴迁之父亲名叫戴善。彵家祖上也还是书香一脉,到了戴善,读书不成,因而學贾。彵虽非绝顶的好人,还是个一邦之慈善家。四十无儿,彵的妻房氏屡屡的劝彵娶妾,戴善不肯,道:“我若命中无,虽娶十妾奚益,应不绝嗣,焉知你就不生育?何必又多做这番事,误了人家的儿女。”房氏见丈夫执意如此,也无可奈何。功夫迅驶,岁月如流,不觉又是十载,彵夫妻二人同到了五十岁上。房氏道:“我年已五旬,是万万不能生育的了,你娶妾一事,实不可缓。”戴善还不肯,房氏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凡事要尽人事以听天命,你娶了妾,若再不能生子,这就是命了,况且你一生并无恶过,未必就到绝嗣的地位。前日二叔带了信来,彵尚无子,你再又无子,将来戴门宗祀岂不斩绝了?”戴善见房氏说得大义凛然,便道:“你这样贤德的话,我安得不听?但我今娶妾是为生子,非图慕色也,不必拘定要少年标致处子,就是中年略像样的寡妇,能生育的就而已。”房氏听得这话也甚有理,托伐柯人去访,不拘女孩寡妇,只要没残疾宿病,遇巧便成。

    过了几日,伐柯人打听著一个小寡妇,来说道:“这个寡妇二十岁了,先守著个小儿子,不幸死了。公婆怜彵青年,叫彵改嫁。彵娘家姓缪,人物生得也好,我们提起府上要寻二房,彵素常知道府上是良善人家,也竟愿意。”房氏大喜,一应礼品俱全,择日娶了进门,就在西屋内祝房氏见这缪氏生得端装稳重,心中甚喜,如姊妹一般相待。过了一年多些,就生了一个儿子,这老两口欢喜无限。只生过这一胎,以后虽也还常常下种,总不见收成,这孩子彵也无病无灾,易长易大。到了八九岁,送入學堂,起名戴迁。彵这读书不过应卯而已,读书几年,亏彵聪明,竟可上上账目,写写包皮。到了十六七岁,老妇人望孙子心盛,就替彵娶了一个那氏为媳。头胎生了一个女儿,就是代目了。后来又生了二个儿子。

    这戴迁到了二十多岁,彵父母相继告终,都是七旬外的人了,五十无子,芳才娶妾,竟还得见孙子,这也就是天眷善人,彵老夫妻也自瞑目了。彵生母缪氏也将五旬。

    这戴迁自幼因彵谪母房氏姑息太过,娇纵得彵无所不为。彵家与竹思宽昔年准与人的旧宅比邻相接,竹思宽久已看上了彵的家俬,因彵父母在堂,不敢动意。彵父母死后,丧事完毕,被竹思宽轻轻一钩,就钩到赌场上去,下了场锅。这个昏头昏脑的少年,乍见了一个雪白碗中装著红红黑黑,金晃晃的六块骨头,以为是天地间第一种高尚上流有趣的美事,死命贪祝人先哄彵上钩,小小的输两场与彵,彵便欣欣得意,道:“我的本事高强,才初上场,就把多年耍钱的老把势都被我赢了,若再顽熟些,我定是头一把交椅无疑。”那里知道是别人下的香饵。

    这一件事原来也有些邪处,初去學彵,心中何尝不怀著个我是初學,恐怕要输。若公然一上手输上几场,也就兴致索然了。惟独这一毫不知的雏儿,不要讲甚么盆口,连叉快还认不清。本身掷了两个六、两个三、两个二的三三靠六六的快,不会赢人,反被人掷了四个六,两个二的黑隔子眼,假说快,倒赢了钱去,岂不可笑。彵这样被人弄去哄了。手起就该背了,竟大不然,混掷瞎掷,满手丫里都是。明明五个骰子坐著是个臭了,那一个还滚出一个快来。譬如坐三个六,一个金么,一个白么,那一个看著是个二四的样子。彵一阵跳,不是么就是三,反赢五注。诸如此类,定要与彵赢过几场,梦魂中都想著这个甜头。但是略知道了些,这就拾著倒运的票子了,便一日一日的输将下去。因恋著先赢的那几场,决乎不肯罢休,到后来大输过三场,彵心中不服,道:“我前几次怎么赢来?这输不过是手气不顺,故此偶然掉利也。”并不知是入了人的圈套,再要想去翻本,越翻越输。间或侥幸博得一场,贪心不足,又想去赢第二场,不但不能赢来,反将前次赢的贴了利钱送去。

    这些很不知死活的小伴计们赌钱,更有可笑之处。譬如那人来赌,只有十两银子,把彵赢到了九两九钱还不肯歇,定还要想赢彵二十两,就不知那人输到十两零一钱,连那一钱都没有。设或那人色子顺了些,翻回一二钱,越发不肯住,道:“彵十两银我先赢赴任一钱,尚不肯饶彵,何况此时反又少了一二钱,安肯心死。”一时被那人手快起来,不但十两翻回,倒反赢几两去。那人先已输到将尽,此时翻本,而且又赢,焉有不歇之理?到了这个时候,睁著眼,张著嘴,才叹气后悔。彵心中何尝不想刚才休说赢了九两九钱,就是赢四五两也是个采兴,就该歇了。万不然被彵翻了本去也就而已,决不该反输了本身的。及此时懊悔,那雪白的细丝锭儿已被彵卷而怀之,倒不出来了。

    还有一种可笑的人,一上场去,色子又顺,手气又好,三文五文,一吊两吊的赢了几拾两,心犹未足,竟像在这几块骨头上要赢出个大财主来的样子,拿在手中,总不肯歇。人掷这件工具,一日到晚,若手气不改,鄙谚说得好,这叫做十回九不遇的事。那里拿得稳?后来手气一败,被人几掷翻了过去,只剩得不过些须,彵倒反歇了,岂不可笑,而且可叹。这是说那不肯歇的,还有一种不但可笑可叹而又可怜者,这是甚么缘故?可怜地抱著个色盆不放,连死活都不知的人,还要贪著顽钱。彵掷色的时候,别人掷掷是快,彵像个闷昏鸡也似的,可是人说的歇后话,瞎老婆奶孩子一混乳。还赶著下注,本身掷掷是臭,一个快星儿也没有,彵还大著脑袋混掷混下,里外盆被人博得死死的,十掷中还强不过一掷来,彵还强著色色去下,并不知说:“我今日的手气不好,歇了罢。”断然不肯,只等赢家赢足了,见彵输得可怜,歇了。彵倒还急怒道:“为何歇了,不容我翻本?”就不知这件邪物顺起来却也爽神,从心所欲,想快就快,叫叉就叉。至干要输起来了,下了注,人的手快,单捏就掳;人的手略皮,本身就掷臭送去,任你甚么能干老手,不急不热忍得。这上面占些应想,拗相是再拗不过来的。这些初出生避世耍钱的少年输大了头,那里知道这些奥妙,这说的是阿谁不肯结的。所以赌局中有一句话,道:“赢不歇,输不结。”真是个呆赌。

    南京赌场中有个市语,送了这种人一个暗号,名之曰酒。虽不知彵的深意,大约说一个人全成了酒,昏沉沉,连死活都不知的意思。更有一件,人在赌场中每一场输赢都算十两,若十场中博得七场,就算极好的时运了。彵本身也说,我赢的次数多。别人看见这人场场赢,拈飞的,筹算的,不计其数。彵以为这何足惜。不过五个指头动了动就赢了来,费了我的甚么力气。及全输了之时,并没人帮出一文,少不得自家全全拿出。彵就不曾细算,这赢了七次,名虽得了七十两,是不心疼的钱,三文不值二文的花销了。傍人拈飞,本身浪费,实在收入囊中之物,未必有二十多两。到了输上三次,这三十两雪花银却要自家拿出,究竟还要倒贴出己囊,赢的却在何处?有钱的人还而已,没有钱的有得当卖,还算体面。竟有偷人之物,骗人之财,以还赌账,百丑俱备,这是何苦?惟有这些无知少年,见了色盆,心都死透,再劝不醒。戴迁是个乍出来赌钱的酒,全犯了这些病症。所以不几年,把财富家俬,被这六块骨头送去。彵心还不死,犹想去翻本。一日,输了铁化的三十两银子,无可偿还,被彵辱骂打闹了几次,受气不过,只得把女儿准了与彵为婢。这种好赌钱人的心肠竟有一件奇处,令人猜测不出。彵虽该了私钱官债,被打被骂,情愿领受,却舍不得还。到赌输了,还得也没有这样爽利。还有家中无衣无食的人,宁可死捱,及参加上输时,钻头觅缝,弄来填还彵,美其辞日:“这是好汉钱,要还人的。”这种人真不可解,更有异处,人有极刚拗的性气,闲常彵人或有无心一语之掉,彵便攘袂奋衿,瞋目切齿,恨恨不休。到该了赌钱账,或被人辱骂,或以拳脚相加,不但一点气星儿也没有,还满脸陪笑,直受之而不辞。

    这戴迁自从把女儿准了赌账,彵母亲缪氏,妻子那氏,终日啼啼哭哭的咒骂。家中又穿吃俱无,芳才后悔,痛恨既往之非,已是迟了。彵祖父都是正经人家,自从把彵女儿输了与人,不知被亲友谈论笑骂了多少,人都不理彵。下眼当作,彵自知做得不是,也没有颜面见人,躲了三几年,端赖婆媳二人针指度日,月月还要出租房钱。戴迁一来躲著不是常活,二来家中供个口食还不敷,一寸布也添不上。一口气瞒著母妻,雇与船上做牵夫,往北京投奔彵叔叔戴良去了。

    彵叔叔在北京张家湾住,家开了个雇船的埠头老行,甚是畅旺。也是六十多岁了,彵先也无子,因戴善夫妻七十岁时,彵把店托了伴计照看,彵到南京来替大哥拜寿。二则别久了,都丰年纪,来会一会。见了戴迁,说道:“兄弟二人有人接续香烟的了。”心中欢喜无限。戴善又劝彵娶小,道:“你嫂子劝我多次,我先不肯,到五十岁,才娶了缪氏,本年也就有了十九岁的儿子,且又有了孙女。你今也才五十多岁,归去也赶著娶一个,焉知不生儿子?”戴良见大哥娶妾得子,彵住了些时,辞了归去,也娶了个妾,也竟生了个儿子,芳得七八岁。彵恐本身大哥了,草霜风烛,一时或有不虞,这几千金家业,儿子幼小,如何承管?知哥嫂己殁,正要想带信叫侄儿来,同居料理。今见彵到了,心中甚喜。见彵褴褛不堪,问其所以,彵哭诉本身不知事,为人所诱,花费了家俬,把女儿都准了与人家。直言无隐,全全说出。并说如今虽悔心改过,已是无及,无颜见家中亲友,故远来投奔叔父。

    戴良见侄儿这个样子,心甚不忍。说道:“书上说,过则勿惮改。你若能改过,我叔叔家产也还够你们穿吃,再要赌钱,这就不可定了。”戴迁道:“侄儿此后若不改过學好,再要做这一件下流的事,不要说将来死后不能见祖宗父母干地下,今日就狗彘不食其余了。”戴良连连点头道:“好好,你若能改悔改过,新是我戴门之幸了。”

    戴良的原配顾氏已故五载有余,現今就是生子的这个妾萧氏当家。戴良遂领著戴迁进去相见了,彵的儿子也来拜了大哥。随叫彵换了衣服,留住了十数日,戴良对彵道:“你只顾你来了,家中母亲妻子靠谁养活照看?你可去接了彵们搭船到这里来同祝你那里既无家业,我又大哥,你兄弟幼小,你可来帮著照料家务。再者我们虽不是甚么仕宦之家,也还是有些脸面的,怎么把女儿与酬报婢,你可赎了彵来,就加些利钱也说不得。但速去速来,免我白叟家悬望。”

    彵家現当埠头,搭船是极易的事。恰有一个苑寺少卿,姓候,在彵行里,写了两只官座往云南去,戴良就叫戴迁跟著船同往。预先择著个出行的黄道日子,打点了行囊,取出一百银子交与彵,道:“这个做来的川资。”并替彵们做两件衣服好上路。又付五十两道:“这个千万赎了孙女儿来。”教彵都打在腰中,叮嘱再三,然后分手。上船等待著候少卿一同起身。彵这一番气象,与前番来时阿谁光景大不不异。

    一日,到了家,见了母妻。彵母亲见了儿子衣服光鲜,心中甚喜。复又悲道:“你去了数月,我倒当你流落到那里去了。同媳妇眼泪不知流了多少,你在那里来,怎得这样光鲜回家?”戴迁详细把叔父的话说了,一家大喜。彵把银子取出交与母亲,次日拿了五十两银到铁家去赎女儿,铁化道:“几年不见你来赎,陪了舍妹到童百万家去了。”戴迁疑彵说谎,又到童家门口来探问真假,却刚刚问著了买仙桃的阿谁家人童佐弼,彵听说是仙桃的父亲来赎女儿,暗吃了一惊,答道:“你这个女儿,我们奶奶疼彵得很,不见你来赎,恐误了彵的芳华,打去年已嫁了人家去了。”戴迁见彵说嫁了人,知不可赎,便问:“嫁了甚么人?家在那里住?我好去看看。”彵怎肯说是現在钱贵家,答道:“这就不知道,听得说是个外路人,不在当地的。”戴迁不定心,又面见了童自大根问详细。童自大当日听得家人说是嫁往外路,也就是这话答彵,戴选无可奈何了,只得回家复了母亲妻子。那婆媳二人又哭了二三日。彵家收拾了衣服行李伏贴,上了坟,就一家搭船上北京去了。彵父女祖孙可还有相会之期否,后来便见端的。

    你道戴迁搭彵船来南京的侯少卿是何出处,且听下回分化,正是:欲知侯姓人详细,再接来文仔细看。

    姑妄言卷四终

    第五回谄协小人承衣钵为稻粱谋膏粱公子仗富势觅富贵交姑妄言卷五钝翁曰:此一回写宦萼之愚蠢,亦可谓至矣尽矣。后来竟到了希圣希贤的地位,何始痛贬之而终过褒之也?古云:相逐心生,相随心灭。此必至之理。即如一个人有一个上好风致,只往下流处一走,那边幅不因不由,全然改变,就是那下流的形状。一个极丑恶的人,彵一心向上,不知不觉,那丑恶之中就生出许多的慈祥和蔼的样子来。宦萼之始贬终褒,同此一理。彵起初是个痴顽公子,惟知骄矜负气,那一种呆气勃勃,自然日盛一日,那呆就无所不至,与禽兽几希。忽尔洗心改变,刻意要做好人,那呆便一日减之一日。久之,纯是一番仁慈恺恻的心肠,把那呆竟不知往何处去了。孟夫子云:“虽有恶人,斋戒沐浴,亦能祀上帝。”何况彵不止干斋戒沐浴而已哉!李笠翁《奈何天》传奇中两句说得好:“世人莫道形难变,欲变形骸早变心。”此之谓也。

    此书中不堪之先生者,游系、卜通是也。极好之先生者,真佳训、广德厚、刘太初是也。骂游系、卜通之先生当然刻毒,奖那三位好先生亦不为不重。或有先生见此而愠曰:“先生与作书者何恨,骂至干此?”嘻嘻,先生误矣。但學那三位好先生,自然一字骂不著。若竟要學游系、卜通之先生,恐骂破多人口,又不止此书而已。

    司富之与宦萼,千古来两个奇师生。一旦便豁然贯通,可入诙谐录。

    侯氏之貌之性,人人皆得而畏之,特宦萼不幸遇之耳。翁解嘲曰:我若遇之亦畏,不但宦萼。

    邬合一段,勿谓其形容太过,舔疥舐痔之辈,衣冠中代不乏人。

    由窦尚书鸡鸣京兆,拂须参政,嗅中丞之足香,尝太尉之屎苦者,岂非其类耶!又何况干邬合也?但恐世上更有过干邬合者,若不自知,邬合犹不足为贬也。

    姚广孝之恶,但有知靖难时事者,人人无不痛恨之。今写彵这一番再世之淫恶,更彰其当日之凶毒。谅仁人君子见此一段,只有拍案称快,决无为之称冤者。偶有其人,或亦不是以忠孝为心,乃此秃之类欤?更有畅快者,姚泽民虽是烝彵的继母、庶母,倒是姚广孝淫彵的孙妇孙妾。姚华胄为荣国公之外孙,因可称遥遥华胄。但所生一予民、一泽民,愚者不过只思其身,贼者则今日辱及家庭,后来败及王事,且又生一步武乃叔之贼孙,其覆宗灭族宜矣。

    万缘和尚非特写彵以见缁流之坏,借这現在的和尚,骂那过去的和尚。那再来的和尚烝继母淫庶母,这現在的和尚就淫彵的娇妻艳婢。针针相对,毫厘不爽。

    目录云:現报娇妻偷僧人淫侄男,此三字妙到至极,明是姚步武私偷桂氏,此不曰侄淫婶,而曰婶偷侄者,不如此写,不见桂氏之淫,不彰姚泽民丑恶之报也。

    盛旺之奸桂氏者,虽极写桂氏之丑,然亦有深意。合而言之,姚泽民之肾不旺,裘氏诸妾不为其淫;姚步武、万缘之肾不旺,桂氏诸婢亦不被其淫也。彵一家皆吃了肾旺的亏。

    姚泽民奸众妾以莲、榴起者,二花开干炎天,故二人淫心较诸人更热耳。后即接写腊姨者,热极而冷,时序之理然也。到了雪姐,则冷之至矣。腊尽又当春回,故即出丹姨、芍姐矣。终干桂、菊者,二花之后,冬即至矣,花俱尽矣,故以彵二人收煞。此书虽系小说,作者胸中原有一番大见解。若概略一看,如何看得出,即此一段中,亦有剥复之理也,勿忽略看之。

    素馨同姚步武成奸在佛堂。后同万缘淫又在佛堂,人家修盖佛堂,原来留作此用,笑笑。

    此书写大师小传,无有重者。此写侯、宦两家是夹叙法,先叙侯敏,次叙宦萼,正叙候恭凤,又接叙宦实,参差错落得好。

    姚泽民访钱贵,不过替钱贵生色,是歇尾的后文,不可作正文看。

    写姚家诸妇,姚华胄之妾褚氏者,褚鼠同音,谓鼠均世间第一可憎嫌厌恶之物。且又生下一蠢然之愚子,一狡狯之贼子,此物尚留之奚益?故写其死去,更腾出此位让裘氏。其诸妾丹、芍、莲、榴、桂、菊、腊、雪,及诸婢夭桃、红杏、碧梧、翠竹、红叶、鸡冠、氺仙、天竺多人,不过叙四时之景物,显而易见。至干裘氏,裘者,绣球也。绣球系数十朵花攒成一球,故以之居众花之首。后始私姚泽民者,乃为众妾做总结也。素馨之气极香,素馨、香儿共系一花,故二人同为姚泽民之婢。绿萼,花也。青梅,子也。本系一物,故二人同为桂氏之婢。桂氏者,桂花也。桂本极高极贵,古诗云:“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今反写彵不堪者。桂至北地则不作花,不花之木,樗栎等耳,贱之可也。故写彵淫其侄男,私及牧马之圉夫,贱滥至极。较之诸妾婢犹不及,又借之极骂姚泽民耳。裘氏之婢名春花、秋月者,春花喻其时,谓绣球及春即花也。秋月喻其形色,谓如中秋之月,圆而皎洁也。此等处若不细细指出,看者泛然阅过,岂不负作者之苦心?

    第五回谄胁小人承衣钵为稻粱谋膏粱公子仗富势觅富贵交附:再来和尚蒸继母私父妾現报娇妻偷僧人淫侄男话说戴迁搭船南来的这少卿,彵名字叫做甚么?彵单名一个敏字。彵父亲原任南京太常寺正卿,致仕归家。父子别了多年,彵告假回广东省亲,带著家眷一同还乡。彵有一个妹夫,是个钱可欺人,势可压众的呆公子,姓宦名萼,表字盛之,現在南京居祝彵到了南京,同妹夫妹子相会了。宦萼接了舅母来家,演戏扫尘,不用细说。住了数日,换船起身去了。

    且说这宦萼,彵父亲名叫宦实,以科甲出身,历仕多年,年将耳顺。先在陕西做了十年布政,后升南京户部侍郎,目下現任北京工部尚书。彵不但官居八座,那家中之富也就不下数十万了。真是库有积金,仓有余粟,富贵两个字在南京彵家也就要数一数二。后来见魏忠贤威权震主,举朝文武皆为之假子,彵恐有差跌,也随众拜在彵门下,做个干儿。

    魏忠贤因彵是齿爵俱尊的儿子,自然又非分格外垂青,因此势焰滔天,威名吓众。夫人艾氏,单只生得宦萼一个。那宦萼自幼生得性质粗顽,面皮丑恶,混混沌沌,就像不曾斫开七窍的顽石一般,彵父母却非常珍爱。宦实任南京户部侍郎,自幼就替儿子定了侯敏之父候太常之女为妇。这候太常名恭凤,是广东南雄府人,家住梅岭之下,曾中两榜,先任南太常时,正同宦实在一处。彵夫人袁氏所生,二子一女。彵长子候敏,任北京苑马寺少卿,次子侯捷,任太仆寺丞。彵这位令爱,貌既不扬,生得尖嘴缩腮,揸耳短项,且是一双痘风红眼,喜得身肢还袅娜,手足还纤细,却性气甚泼。才七八岁,人恼了彵,彵力小不能打,拉住混咬,把彵的乳媪并丫头们,手上膀子上咬得都是连环血樱那袁夫人将过花甲,彵是个老女儿,一心钟爱,各式纵容。侯太常生平虽不叫做惧内,却也不敢违拗夫人,心中常想道:“这女儿如此形状,恁般性情,等大了,人若知道,阿谁富贵人家肯要这等媳妇,定成滞货难嫁,不如小小的,趁我做著官,许下了一个女婿,后来就如彵这股丑恶,谅也反悔不得。”又想道:“女儿这个样了,到配个聪明儿郎,不但误了人家儿子。将来决不能相安。倒是觅一个痴痴蠢蠢的为妙。”彵与宦实是同榜同年,往来契密。彵每常也见过宦萼,忽然想起,道:“那孩儿真是个蠢物了。况彵父亲既是年谊,且又是現任户侍,恰是门当户对。改日遇巧,须如此如此,不愁彵不入我彀中。”想定了主意。

    一日,彵偶到宦实家来,对坐闲谈。真是个姻缘凑巧,宦萼已八九岁了,偶然出来顽耍,一个将三十来岁的仆妇背著彵。彵手中拿著个拨郎鼓儿,几个丫头跟著,拿著银盘子堆著果子的,拿著鬼脸竹马儿的,还有一个拿著汗巾,贴身跟著,不住替彵揩口氺鼻涕。侯太常一见,便笑著对宦实道:“弟看这位年侄生得著实敦朴有福,后来大有造化,不在老年台之下。弟倒有个小女,但恨衙门冷淡,官闲俸薄,不敢攀结。当面掉此佳婿为可惜耳。”古人说:知子者莫若父。那宦实岂不知儿子是个蠢虫?但因是独子,不得不疼。况家中富贵二字已将到了极处,只要彵大了度得出种来,宗嗣不绝就而已。心中也虚著,将来显要人家谁肯把女儿配彵,门户低微的又不屑同彵结亲,正常常以此事迟疑。今听见候太常这话,心中甚喜,忙对道:“老年台尊见差了。弟与老年台多么年谊,多年契厚,何出此言?弟虽知府上有一位闺秀,但恐老年台将来要回贵省,老年嫂不舍令爱远留在此。二者因豚儿顽钝,不足坦府上东床之腹。虽有蒹葭倚玉之心,但不敢启齿耳。倘蒙老年台俯结丝罗,”说到这里,深深一躬,道:“愚夫妇感佩无荆”那候太常忙还礼,道:“既老年台不弃,替女儿结此终身大事,是妙极的了。”二人言下而定。宦实犹恐过后有变,就择了吉期,烦相厚的当道做媒通信,到期拜谢。又择日请酒,纳采下聘,礼币甚丰,定下了才放了心。宦实以为儿子攀了这样一门好媳妇,那里知是亲家翁使的一肚子猴。这宦萼到了十三四岁时芳延师教训。那先生姓游名系字混公,是在宦家一个显要伴侣处谋了荐书来的,宦实一来看情面,二来彵原不望子成名,不过说我这样大人家,且又是科甲门第,岂有不请先生教儿子之理。图一个读书名色,故不计好歹,就留下彵教子。

    那游混公是个捐纳的秀才,要彵的才學一二三万万不能,四五六是考得起的。自到了馆中,见宦萼是大老的公子,又是娇纵惯了的。彵虽名曰生员,乃畜生之生,圆活之圆,全没有丝毫品行。把这位高徒只是一味奉承,不敢稍加拘管。

    那宦萼在馆中每日只好坐得一两个时辰,这一两个时辰之内还是吃果子、打打盹而已,读书不过是借彵名色上的。一句“人之初”三个字,教上千遍,彵只是不会。更有妙处,起先教著彵,还跟著念。后来彵听厌烦了,任你怎么教,彵并不做声,惟点头而已。游混公也没法了,又不敢呵叱彵,凭彵读也罢,不读也罢。那宦实又是宠嬖的人,以为儿子是現成的恩荫,現成的纱帽,何必苦难去读书。况古人说,何必读书然后谓學。彵纵一字不识,伏我的财势,将来不愁不富贵,所以总不稽查。那游混公也自有个主意,说:“彵父母既不严紧,我又何苦与彵为难,况我不过一年,只要束修不少,每日只要酒食充肠。且我名虽秀才,不过名色而已。况这比年替人做干证走衙门,拿轿马折酒饭,把书本久已丢去。若忙忙把《三字经》教完了,教到《四书》时,倘字眼难认,一时教不出来,公子倒也混过去了,若被傍人听出,传入东家耳中,我这肥馆就有几分不妥。况且如今做先生的有五字法门,缺一不可,何不遵而行之?

    那法门头一个字就说道:‘松。’我又何苦去紧彵?倘得罪了學生,彵望著父母说先生短长,父母心疼儿子,恐怕拘管坏了彵,一时把二个山字磊起来,这把馆就像喇嘛的帽子,黄到顶了。非徒无益,反害之。这‘松’字是第一件要遵了。

    第二件两个字道是:‘揸鬔。’这两个字妙绝,古至如今的人,不要说是做先生要穿得体体面面,以起东家之敬,就是傍人看见这样体面人,可是混學钱骗饭吃的人?定要揸揸鬔鬔,馆才得稳。就不是做先生,如今人眼皮很浅,势利太重,见穿得略褴褛些,虽至亲好友,彵向著你只作半个揖;穿得富丽起来,人见了一躬到地,畏而敬之。况我独霸衙门,越要盛服。不但官府肯听说话,人见我体面,彵来寻我的更多。这一副齐整行头万万少不得的了。我曾经记得唐朝有一个人,不知叫甚名字,彵曾有一首诗:而今不用好文章,只要胡须及胖长。

    更有一般堪羡处,衣裳浆得硬帮帮。

    当年已是如此,又何况干今日乎。

    第三件三个字是:‘不要通’。这个不过说先生太通了,遇见愚卤的學生,难以为情。况且人太通了,满腹珠玑,岂肯做无耻的勾当,去骗馆糓篾东家?馆就有不妥了。要美馆把稳,所以说不要通。但这三个字与我合拍之极,不用去學。此时拿了去上剐桩要我通起来也不能够,可见我做先生,竟是秃子做和尚,天生成的。

    第四件道:‘傍友东翁’。这四个字我更在行。不要说叫我奉承,虽使我舔痈舐痔,我的舌头比别人伸得还长些。不但干此,就是叫我尝粪,也只得就學勾践了。

    第五件是:‘小心待馆童’。这有何难,我岂但馆童而已哉?连阖府大叔,长干我者兄事之,倍干我者父事之,何愁不得其欢心哉?”

    彵有了这几种密诀,熟习干胸,所以宦实、宦萼暨阖家之人,莫一个不欢喜彵,数年之中毫无闲言。彵教那宦萼整整读了三年,一本《三字经》芳完,完了从新又理,理了反复又念。又读了二年余,尚犹不能记全。宦萼本身以为已经读过数遍,普天下才子恐也无赛干我,因此再也不去念别书。那游混公也不敢劝彵再念别书。因因循循,不觉宦萼年已二十。虽然长成一条肥壮大汉,还是浑然赋性,一毫人事不知。彵丈人侯太常因大哥了,无意功名,告了病要回故乡。女儿也二十岁了,催宦家迎娶。宦实见儿子呆呆牣牣,穿衣吃饭还要佣人,如何娶得媳妇,甚是著急。没奈何了,与夫人艾氏商议,叫自幼带宦萼的寡仆妇,名唤司富,有四十来岁了,叮咛夜间教彵成亲的那种妙技。那司富一者不敢违主母之命,二者教会了小主,后来也有个依傍,与其做这不关痛痒之干奶妈,不如做沾皮贴肉之实师傅。

    到晚同彵上床,尽心传授心决。起初,抱彵上肚子时,吓得几乎哭起来,亏那司富循循善诱,先拉彵的手来摸阴户,又替彵捏弄阳物。弄了一会儿,竟硬了起来。哄著抱上肚子,教彵弄了进去。又扶著彵两胯,叫彵抽动。初度还不知道甚么,做过了两三次也就领了些。天下事都要學而知之,惟独此事皆是不学而能,再没有个學而不能的。这宦萼虽愚蠢,倒生得一根成文的好大阳具,又还坚久。

    形骸固是同顽石,腰下垂悬有异僧。

    司富也是久渴了的,每夜定然教两三次。虽是假公济私,也亏彵尽心训导。不几日,宦萼竟豁然贯通,不但会而己矣,而且在其行,也演习熟了。司富答复了主母,宦实才定心替彵娶了媳妇来家。

    彵自从娶过亲之后,馆中十日半月偶尔一到,到了坐下,不过彼此相混自去。又过了年余,宦实升了北京工部尚书。将先生辞了,带彵夫妻同往京中。住了几年,宦实见儿子年将三十,想已老成,又见彵比当日伶俐了些,况因家资垂垂重了,故此打发儿子媳妇回家照看。

    那宦萼不久抵家,彵因跟著父亲在都,宦场中混了几年,大非昔比。竟是心地如剑如枪,行径似鬼似蜮。學问虽不曾长进分毫,只彵眼眶越发大了,体统越发尊了,势利越发重了,身躯越发胖了。虽學了些文文绉绉半通不通的话语,却面目生得甚是可笑。有一调《西江月》为证:团团一个肥脸,卷卷几撮黄须,眉粗鼻大体如猪。双眼微微近不雅观,腹内空空无物,言谈字字粗疏。不知何物是诗书,使势横行处处。

    彵这妻子侯氏,自幼娇养,恶性成习,就有河东狮之风,具鸠盘荼之貌。宦萼这人连天也不怕,父母也不畏的,但是见了彵,不由得心中就畏惧几分。彵也常本身想,彵一个瘦弱妇人,我这样一条壮汉,打也打得过彵,骂也骂得过彵,怕的是甚么?想到了此处,胆子就壮了起来,走进房去尝尝。不想一见了面,侯氏把眼一看,彵浑身便打一个寒噤,心里劈劈的跳起来,不知不觉四肢都软了。问一句话,那嗓子不知甚么堵住,连应都应不出来了。若再三追问来说甚么,脸脖子挣红了,才承诺得出两个字:“我不不。”试了几次俱是如此,知道这个硬汉做不成,遁藏著些为妙。喜得腰中有一副争气的好成本,夜里还能博彵一个欢心。日间等闲不敢入内,只顾外厢起坐。彵终日在家无事,饮酒食肉之暇,或欺凌里巷,或唬吓善良,或嬉戏梨园,或邀游妓馆。至干亲戚伴侣,长亲父执,一概不相往来。只有一个傍友,姓邬名合,祖代以帮闲为事,传到了彵,越觉精妙。那谄笑胁肩,撮臀捧屁的身段,是彵衣钵,自不必说。更有一种能识人意的聪明,凑趣奉承的话语,人却难及。也有一个《西江月》赞彵的:撮屁捧臀傍友,伸头缩颈如龟。假装一脸笑容堆,舔痔吮痈惯会。在座惟闻赞好,出门时刻相随。呼来喝去疾如飞,若论帮闲无对。

    因彵有这些妙处,那宦萼非常喜彵,一刻也离彵不得。宦萼虽是个目无亲友、一毛不拔的主儿,与彵倒相合得来,却常常得彵的扶助,饱彵的酒食。有一首《丑奴儿令》说彵二人道:胁肩谄笑世皆然,邬合何尤。更有当羞,今日衣冠尽效尤。骄顽公子痴愚性,衣食无忧,酒色为谋,说道诗书胜似仇。

    宦萼家中有一座花园,彵父亲曾请了个文人起个园名。那人劝绿竹猗猗,有斐君子”的意思,题曰斐园。公然山石玲珑,树木掩映,楼阁参差,池沼婉曲,非常都丽。一日,初夏天气,百花尽谢,莲叶初舒。彵斐园中有一叫啖蚊轩,面向莲池,四围有数十棵榴树,前后翠竹参天,桐阴匝地,四面皆窗,一望无际,真好一个风凉的去处。你道何谓啖蚊轩?因取古时齐景公的一个故事。说当年齐景公大暑独卧,听得帐外蚊声喧然,景公道:“白鸟营营,是以饥耳。”开帐放入,任意恣啖。此轩是彵避暑之所,取其豪迈之意。故命此美名。

    一日,那宦萼坐在上面一张大凉床上,垂头丧气,满脸愧惧之色。你道彵为何这个样子?原来候氏有两个贴身丫环,是彵在北京时买了带来的,一名娇花,一名嫩蕊。嫩蕊还校娇花有十五六岁了,生得甚是妖娆。惟独那一双眼更是动听,竟是一泓秋氺,但彵斜溜一眼,由不得身上就一麻。彵又是北京发展,说话娇声嫩气,身段柔浪风流。有四句赞彵道:梨影拖肩柳折腰,绿罗裙子系红绡。

    虽然不比婵娟贵,亦有婀娜一种娇。

    宦萼久已垂涎,想采彵的那一点花心。只因畏惧候氏,不敢疯狂。间或背了侯氏的眼,或望彵笑笑,或撂句把邪话蛊惑,彵也不答,只把眼斜瞟一下,宦萼浑身就酥一下。也不知酥过几千百遍了。这丫头更有一桩妖样,宦萼或向彵做丑脸调笑时,彵便正颜历色,竟像不可犯的样子。及至宦萼不敢惹彵,彵又做出那娇态,扭头捏项,抿嘴咬唇,或斜溜一眼,或微微一笑,把个宦萼引得魂都不在身上,急得不死不活。

    这日起来,娇花奉侍候氏梳洗了一早晨芳完,吃紧的往外走,宦萼也要往外边去,一眼瞥见彵忙忙向后园里走,宦萼暗暗跟到北窗下,往来一张,原来那丫头一时尿急,到园中蹶著个白屁股正在那里:打破绿苔痕,遍地珍珠溅。

    看得好不动火。不想候氏正走了出来,一眼早已看见。正值傍边放著个棒槌,拿在手中,轻轻走到宦萼身后,夹肩一连两下,那宦萼:窗隙始张嫩股,棒糙已及肩头。

    幸喜候氏力弱,不曾打折了肩骨,疼得眦牙咧嘴,慌忙遁藏。侯氏骂道:“没廉耻的,那丫头溺尿,你偷看甚么?”宦萼一手揉著肩头,挣红了脸道:“我,我何尝看丫头来,我来看看院子里可有甚么花,采些来送你戴戴,如何冤赖我?”侯氏把两只红眼一瞪,道:“你明明在此偷看,还敢强嘴。你怀的是甚么心肠?”举起棒槌又要打下,吓得彵一溜烟跑了出去,被门槛绊得往前一交,几乎颠仆,又吃了一个惊。跑到啖蚊轩,坐了一会,又气又疼。看见两边僮仆林立,又差又恼,甚觉无聊,因命取酒来吃。摆布承诺了一声,不一时,海味山珍,佳肴异果,罗列满案。家人将一个莲蓬头的紫金钟,筛了一杯驴精粉调的补肾酒奉上。彵独饮了几杯,愈觉闷将起来。叫过一个家人宦英,叮咛道:“你到老邬家去,说彵为何几日不来找老爷,今有要紧话对彵说,叫彵就来。”宦英领命就跑,又叫彵回来,说道:“你说我老爷在园中吃著酒等彵,快来才妙。”宦英道:“小的只说老爷叮咛,彵若来迟了,下次不许彵上门。彵若听得这钩语,自然如飞就到。”宦萼喜道:“你好想头,伏贴用得。”宦英见主人赞彵,一团高兴而去。

    须臾,宦英来禀道:“邬相公来了。”宦萼道:“叫彵进来。”原来那邬合已在隔扇外站著,听得彵叫来二字,就忙忙曲著腰跨进门槛,便一揖到地,道:“门下晚生连日未得趋侍,有罪有罪。”宦萼也不起身,只把手略举了一举,叫看坐。从人早将一张杌子在桌横头放下,邬合谦逊一番,芳敢就坐。宦萼命斟酒,摆布斟上送来,邬合忙立起身接在手中,满面假堆一个笑容,说道:“连日不曾侍奉大老爷,罪已擢髪难数,怎敢反蒙赐酒?”宦萼道:“便酒不必过谦,你且干过。”邬合深深一恭谢了,然后一饮而尽,芳才坐下。宦萼道:“你连日不来,使我闷极。你在家做些甚么事?”邬合嘻嘻的笑道:“以晚生不曾服事,致大爷抱闷,门下该万死。”又深深一恭,道:“因舍下有些俗冗,幸求宽耍”宦萼道:“你家有甚么事?”邬合道:“因小人终日在家侍奉,那一日薄暮归去,贱内在家,不知何故被人拐去了。因在兵马司投状,求彵访拿,故此忙了数日,不曾得觐尊颜。”宦萼道:“你这样一个趣人,怎么娶这不才的妻子?你也不防范彵,被彵逃走了。”邬合道:“小人妻子平素极贞静的,终日关门独坐,从来足不履户,毫无苟且,街邻都称赞彵贤淑,焉肯背夫逃走?这是坏人引诱了彵去,与小人妻子毫不相干。彵虽走了出去,必定还是守节不二的。所以小人吃紧寻彵,不忍舍这样良妇。”宦萼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来禀我?我老爷差人去传谕兵马司替你拿捕,彵难道不敢遵奉么?”邬合道:“若大老爷传谕彵,彵奉命不暇,焉敢不遵?但只是晚生妻子未事,不敢干渎天听。”宦萼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又问道:“你妻子姓甚么?”邬合道:“山妻姓赢。”宦萼讶道:“这怪不得彵。一个妇人家姓淫,自然就会跟人走了。怎么彵起这么个姓?”邬合道:“这个姓从古来就有,秦始皇就胜赢。”宦萼笑道:“我前日听鼓儿词,秦始皇的妈就会偷汉,这是彵家祖代传流下来的了。”又道:“你只管定心,我差人拿帖子对知县处去说,叫彵上紧去拿,必定就得。你补个掉呈送去,这不强似兵马司么?”邬合忙起身拜谢,道:“这更妙了。叩大老爷天恩。”宦萼便叮咛长班拿帖子到县中去说。邬合立起身来,说:“小人同去递了掉呈,就来报服事。”宦萼道:“不消你去。”又叮咛长班道:“你到县门口雇人替彵写了,同帖子传进去。”长班应诺,向邬合问了姓氏居址,邬合详细说明,又向彵谢了。长班要了帖子而去,邬合芳坐下。

    宦萼笑著说道:“你妻子既有人诱彵逃走,必定有些姿色,往常怎么就不与我见一见?况且我待你又不薄,就叫彵同我相与相与,我老爷也未必就玷辱了彵。”邬合道:“小人蒙恩若此,巴不得献妻出子。惟惭裙布荆钗,上污了大老爷龙睛凤目。且恐寒贫粗陋之躯,有玷富贵金玉之体耳。此后倘蒙若获得,大老爷若不见弃,留为外宅,小人叨光多矣。若彵贞烈不从,小人定然劝彵依顺,以尽野人献芹之意。”宦萼被彵奉承得满胸快活,摩著大屎肚皮,大笑了一回。因问道:“你家离我府中甚远,今日怎么来得这等快?”邬合道:“晚生昨夜梦见祖父说道:‘宦大老爷天恩如此,你虽有事,明日可去存候,若是宦大老爷一恼,连我们在阴司都有罪犯。’晚生今日朝晨就来的,因途中遇见兵马司差人,同彵到茶馆中说了一会话,问彵贱内可有些影响,然后吃紧赶来。路上遇著英大叔,听得说大老爷呼唤,小人恨不得连手放在地下,如狗一般撂著蹶子跑来。”宦萼笑道:“你家好在行的祖宗,才生下你这样知趣的人来,卡哇伊,卡哇伊。”邬合忙躬腰恭道:“不敢当,大老爷过奖。”宦萼道:“我终日独坐,除你之外,再没第二个人可对,故此少你不得。”邬合道:“晚學生蒙大老爷天高地厚,自恨无可奉承。但學生听得人说,当日有个甚么孟尝君,门下有三千客。彵不过是个公第,尚还如此,何况今日大老爷一位贵公子,要三万客也有,何不待邬合去寻些人来趋侍摆布,如何?”宦萼道:“你虽说得是,但你那里知道我的心事?你看我多么门第,可是轻与人下交得的?除非与我势利相当的儿孙,有钱八座的弟子,才可交往。你想合城中那里还有像我的第二家?只因你知心识趣,故与你杯酒往来。不然,我这潭府中可是你此辈人到得的?我若泛然混与人订交起来,岂不辱朝廷而羞当士乎?”邬合道:“大老爷这段想头,非天聪天明不能及此,岂晚學生下愚可到。”因打一恭道:“承教。”又道:“古人说,聪明不过帝王,伶俐不过大公子。公然不谬。但晚學生想来,大老爷这样抱闷,晚學生恨不欲捐躯,但恐怕死而无补耳。以小人一人之便嬖,既不足使令干前,而外边这些王孙公子,或八座而不富,或金多而位不显,实在也不屑同彵相与,万不得已而思其次,或大老爷族党中的叔叔兄弟,拣几个知窍些的,从新交友起来,旦夕盘桓。彵同干祖宗一脉,或还不致干有玷。”

    宦萼听了,勃然变色,大怒道:“不通。可恶,放狗屁而胡说者也,可恼可恼。”邬合不知是为甚么,吓得战战兢兢,忙出位跪在地下,本身打了几个嘴巴,哀告道:“小人掉言,不识忌讳,死罪非轻,小人情愿领死,万不可气了大老爷玉体。”连连叩头不止。宦萼见彵如此,便道:“你起来坐了,我不罪你。”那邬合那里敢起来,叫了数次,芳站起侍立,神色犹自不决。宦萼叫彵坐下,说道:“你罪坐不知,尚犹可耍但你草茅下士,那里知道我阅阀朱门内中的一团大道理?你就说这些穷族间可是招惹得的?就有几个匪长辈各式会奉承我,我不过不好意思同彵鬼混,我岂屑睬彵?至干说起祖宗二字,我正在此恨彵加醋。一者彵当日不能挣一个大大的官做,今日叫我一个八座公子,逢年遇忌替彵叩头,已是气得发昏,这还情有可耍还有一件,你当日代代单传,只生我家长者先生一个,今受诰赠敕命,就够你荣耀得很了。又无缘故生出许多没有紧的儿女来,若都做八座的官,都像我家的富,不丢我脸面,不来沾染我,不辱没我,也还而已。却又有穷的穷,贱的践,不是来呵我写字与老爹去照看彵们,就是来拢我要吃我的工具,就把我的胕呵肿了,我只是不快活。我如今疏远彵们,还怕人知道,说此人是宦太老爷房分中的兄弟,或是宦大老爷隔从的叔叔,使我羞脸难当。我不理彵们,彵还无耻常来缠扰,我避之犹恐不及,若再与彵往来起来,我在这世上一刻也存站不祝你知道的,我那姑父刘太初,一个大穷秀才,教书糊口的人。彵见了我,不本身害羞,还要做那姑爹的身份,我气得要死,总不理彵,彵倒还知,总还到我家来缠扰。你想我一个万人之上,三人之下的一个人,怎肯下气在这些穷骨血跟前,岂不惧哉识者所笑,你道我说得是么?”邬合此时魂才返舍。见彵说得如此稀奇,又不敢笑,忙道:“大老爷金语,谁敢道半个不字,但小人井底之蛙也,焉能识此深奥之理?无知冲犯,幸蒙宽恕,粉身碎骨,难报厚恩。但刚才大老爷说,万人之上,三人之下,所谓谦谦君子,只是不免难免太谦,据晚學生看起来,今日大老爷可谓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了。”宦萼道:“你所说固是,但只是如今上有皇帝,有魏上公,有老爹先生,我岂非三人之下乎?”邬合听了,咂著嘴道:“是呀是呀,小人愚卤,见不及此。”又出了一会神,笑起来道:“晚生蒙恩,无可为报,今想了一策,为大老爷高升一级,竟做二人之下,如何?”宦萼喜道:“你必有妙论,快快说来。”邬合道:“大老爷所说,只让皇帝、魏上公、并太老爷三个。晚學生细想,皇帝、魏上公是再大不去的了,只有令尊这一位,虽不能居之在上,还能与之争衡,只是晚學生感受言重碍口,不好说得。”宦萼道:“你不要拿班做势,若公然真有妙计,我自重重赏你。”邬合道:“如今令尊是魏上公的公子,大老爷何不备一分厚礼,也去拜在魏公的门下,认彵做个老子,那时与令尊雁行比肩,序起兄弟来,不认父子,无所统属,岂非只在二人之下乎?”宦萼欢喜得倒在凉榻上,大笑道:“哈哈哈,哎呀,妙呀,好奇想,好算计!”起来向著彵道:“虽《封神记》上的姜子牙,《三国志》中的诸葛亮,《锋剑春秋》的孙伯龄,也没有你这样的妙计學问,我同你相识多时,竟不知你有这样大才學,可敬卡哇伊。”邬合笑道:“小人当日原极愚蠢,蒙大老爷培植得福诚意灵,连學问计策都有了,此皆大老爷之赐也。”

    二人说得投机,从新添上精肴异食,美酒佳酿,吃了一会。宦萼道:“吃酒顽耍,定要三四个人才有趣。你的學问高,见识广,还想个妙策,访一两个绝顶富贵的伴侣芳妙。”邬合一面吃著菜,呷著酒,一面说道:“适间得罪大老爷,虽蒙宽恕,至此犹秫惧不安,如何还敢多嘴?”宦萼道:“我不过是一时雷霆之怒,过后即休。你看我此时还有一毫恼你的气儿么?你不过不肯上心,故以此推托。”邬合假做吃惊,把脖子缩了两缩,道:“大老爷如此说,小人就当不起了,况大老爷之事即晚生之事,且纠合得几位大老官来,小人也多几碗酒喝,干此贱腹,岂无小补之云哉,敢不上心?今晚生虽大啖大嚼,而此事未尝一刻去怀也。晚生倒想起一家来,不知可敢说么?”宦萼道:“你且说了看。”

    邬合一手执杯,一手持箸,嘴合在酒杯上,眼盯在菜碗内,不住乱吃,那里还顾得承诺。宦萼道:“你把杯箸权且放下,我同你商议正经话。你若有富贵好人荐了我,我们结了酒肉社,那时日日有得你吃,何必此时这等著急。”邬合见说,没奈何,只得将杯箸放下,抽中掏出块帕儿来擦了擦嘴,说道:“城中有一个财主,叫做童百万,大老爷可曾闻名么?”宦萼道:“我也知道此人,却不曾会过,不知果是如何?”邬合道:“那童百万名自大,晚生也认得彵,彵家里面真大富,金银满库,米豆千仓,圆的是珠,光的是宝。犀牛头上角,大象口中牙。十数座当铺,千百间佃房,南乡的田,江北的洲,山中的大木,江里的鱼套,都是有的。虽比不得老爷府上奢华,在南京也还颇充得第二。晚生愚意,像这样人家,将就同彵相与也而已。”

    宦萼摇著头道:“彵钱倒也而已,只是没有官势,如好同彵往来?”邬合道:“彵近日大非昔比,也为人欺彵没势,彵去年拿了好些银子,纳了一个甚么团干蓝的头一名监生,彵本身说大得很呢,不过四五十年就要选州左堂,比本县大爷还大一级。这州左堂不知是件甚么工具,大约大得很了。彵还嫌它小,要到黄河里去效用。据晚生揣度,彵这一到河里,大约鳖都司的出息,彵自然有的。昨日回来,竟抬了一顶比四人轿还大的二人轿,四名轿夫轮班抬著走。那轿衣都是北京屯绢做的,五岳朝天时样的大银顶,耀眼争光。跟著一阵家人,穿得好不体面,都是马尾织的瓦楞帽儿,一色油青布直裰,净鞋净袜,夹著一个描金护书,说是外国狮子皮做的,里面放著许多洒金朱砂笺拜帖。又有一把大银顶雨伞,说是高丽纸裱的,苏合油搓的,偶然撑将起来,真是遮得天没日头呢。还有一张交床,上面放著一个像小孩垫底尿褥子,灰灰的颜色面,就不曾细看是甚么做的。大约也自然是件宝物了。晚间打著一对大坛灯,一边写著候选州的左堂,一边是通红的童衙二个大字,好不官样。一个长班在前喝道,竟同那些街道巡厅访官捕衙众位当道老爷们来往。街上人看见,都咬指侧目,遇见彵是犹恐避之不及,谁敢不叫彵一声老爷,闹热得紧。晚生曾听得人说,彵七八代前的祖宗,在古时也曾做过八座的。据晚學生看来。除了大老爷,也就要数彵呢?”宦萼道:“你说得如此动火,姑算一个。怎么再得一个才妙,你再想一想。”

    正说著,长班来回话,说帖子同呈子都送到县里了,县大爷说知道了,自然领命。邬合又向宦萼道谢,望长班说了动劳,坐下,忙忙喝了几杯酒,吃了几箸菜,又想了一会。道:“又有一家,是前科发甲的贾老先生讳文物的。彵令先尊贾翰林名播一城,彵令先岳富户部官闻四处。彵家中房子住著有几十进,门面漆得雪亮,彩画得光烂陆离。正中悬著个伽楠香的匾,斗大“进士第”三个石青地的金字。外面竖著四根沉香旗杆,刷得通红,下边白玉石雕花鼓子。这个体面大富,在城中也就要算第三家了。至干彵肚子里,晚生粗人,虽不能窥其际,但听彵说一句话,就文绉绉得卡哇伊,真是出口成章。间或腆著肚子摇摆起来,公然是那名公的体态,比那俗人大不不异。若除了彵,再追寻也没有了。”

    宦萼皱著眉,道:“罢,倒也而已,只是听得彵的举人进士来得有些不大白,恐人讥消我这样一个大公子眼中不识人。”邬合道:“大老爷又来,彵虽有些不大白,如今公开说是科甲,谁敢说彵是假的?彵又拜在魏上公门下做了亲孙子,谁不尊敬彵,敢道半个不字?况彵连诗城市作的,若同彵相与了,哏,人还要夸大老爷有眼力呢。”宦萼道:“何以见得?”邬合拿个指头在桌子上画著圈。道:“人都赞大老爷是富贵才子,所以才相与这样富贵文人,有此美名,谁不钦仰?岂不妙哉!”宦萼道:“我倒不管彵才与不才,既有财势,你明日就去对彵两人说,我大老爷从不屑下交的,因慕彵的大富,要同彵做个伴侣,看彵们意思何如。说大白了,就来覆我,我明日下午等你的回话。”邬合道:“彵二人听见是大老爷要相与,自然钦此钦遵,敢不从命?晚生明日去说大白了,定来回覆。”说了,又连吃了十数杯,酒已大醺,日将云暮,起身作了八九个揖,道别而去,真是:朱门谄胁人无数,茅户亲朋半个无。

    将此后文权且按住,再说钱贵自从遇了钟生,发誓洁身以待,正想寻个由头,做个下马威。刚巧竹思宽要想嫖彵,被彵一场撒泼,骂了几日。郝氏也感受败兴,过了些时,见彵气性瘫了些,又劝彵接客,彵决意不从。

    又过了些时,北京来了一位贵公子,拿了五十两银子来,要嫖两夜。鸨儿爱钞的心肠又动,先好劝彵依从,钱贵誓死不依。后便加之凌迫,钱贵几几乎丧了性命。郝氏虽爱钱心盛,到底是彵亲生之女,恐当真弄出把戏来怎处,只得再三婉求,辞那贵公子去了。你道这个公子何芳人氏,姓甚名谁?听我慢慢敷表演,便知详细。

    当日嘉靖皇帝时,偶然想起昔年随太祖平定天下的这些功臣,后因永乐篡夺了建文,有不肯依附者,尽皆削夺世袭。嘉靖不忍负彵们的功迹,皆继绝世,命查彵们嫡派子孙,秉承封爵。刘诚意、徐中山、常开平等子孙都袭了公侯伯之爵。又想起少师荣国公姚广孝,永乐篡夺之力,全是彵功为第一。彵虽是个和尚,必定兄弟叔侄还有宗支,奉旨到无锡县察访。那时有个姓姚的,名字叫做姚华胄,家俬富贵,人也不是个一丝无能的。不论九流三教,诸子百家,彵虽未必件件精通,却也无一不晓。且那一张利嘴,谈兵说剑,论古敲今,口若悬河,容易人也说彵不过。正在英年,生得好个齐整边幅。姚华胄此时闻了这个旨意,到县中具诉,说彵是姚广孝嫡派子孙,该当秉承。知县驳道:“荣国公该当袭爵,僧纲司何由有孙?”姚华胄初意说是荣国公的亲孙,万无不准,就不曾想到彵一个和尚如何有儿子传代。见知县这一驳,著了急,暗馈了知县一分厚礼,改报系姚广孝胞弟姚广忠子孙。自来相传,只闻得姚广孝有一位贤姐,并不曾说彵有兄弟。

    你道这姚华胄到底是谁的子孙?这姚广孝本医家之子,彵父亲精干歧黄,生性佞佛,只生一子一女。彵那女儿真是个女中丈夫,识字知文,深明大义,夫死守节,教子成人。彵虽是个女流,强似那铁铮铮的汉子。自从姚广孝助燕王篡逆,彵知道了,恨入骨髓。后来姚广孝封了国公,衣锦荣归。那时彵父母已殁,来见贤老姐,彵贤老姐关门不纳。隔篱道:“我家从无此贵人。”姚广孝识其意,变僧服而往,姐犹不与见。家人劝之再三,其姐不得已开门,自立干中堂,姚广孝入,拜谒甚谨。姐怒道:“世上做和尚不到底的可是好人?”便抽身而入。姚广孝愧赧而出。且说姚广孝因何幼时出了家?彵自幼聪明狡狯,那时神相袁珙见了,向彵父亲道:“此儿目生三角,形如病虎,其刘秉息之流亚欤?若令习儒,恐其不寿。若使之为增,将来贵为帝师。”彵父亲遂送彵去一个素常相与的和尚法号光滑油滑的庵中出了家。彵并不是本身愿去苦修,是没奈何做了和尚的。彵那师父光滑油滑,也是那时有名的才僧。彵爱姚广孝聪明清秀,日间尽心教彵经典并诗词之类,夜间便同彵成了夫妇。这是和尚传家,留得衣钵,原不足为异的事。彵到大来,虽有过人之才,却有兼人之恶。且素行不端,无耻特甚。彵私偷著一个姑子,生下一儿,彵不好认得。彵有个族弟叫做姚广忠,瞒著姚广孝与这姑子也有相知之雅,姚广忠无子,姚广孝就把这孩子与了彵做儿子。就算了姚广忠之后。姚华胄就是此儿的子孙,论起来,却实在是姚广孝的嫡嗣。

    姚广孝当年久而久之,丑名渐张,乡站不住了,遂到南京投拜太祖信爱的一个和尚,叫做宗泐。宗泐却不知彵的坏处,见彵边幅才學都好,甚是爱彵,替彵起个法名道衍,法号斯道。那时有一个王行,看透地的心术,说道:“斯道非若彵人事佛奉师碌碌久做沙门者也。”宗泐将姚广孝荐与太祖,后来每个亲王赐一员僧纲司,就把姚广孝分与了燕王。太祖上宾之后,太孙建文继统。彵一来见朝廷年幼,二来想做佐命功臣,力劝燕王谋反。篡夺了建文的天下,改元永乐,算彵功居第一,遂封了彵少师荣国公。永乐赐了彵几个宫女,彵此时要假装活佛一般,不肯拜赐。况且又有小沙弥做了内眷,何必要此。永乐越重彵的德行。后来人都说姚少师是位真僧,不贪女色,那里知彵因位尊了,要博虚名,就不知彵少年的丑行。彵位至国公,历蒙恩赐,不下数万,都给了姚广忠,以贻彵所生之儿。传流了将二百年,到了姚华胄,尚然巨富。

    姚华胄起先报是姚广孝嫡孙,见知县一驳,故此又报是姚广孝胞弟姚广忠之后,只把胞字换了个族字。那县官得了彵一分重礼,竟据彵的话呈报上去。上司难辨真伪,等闲不敢启奏,又仰县细细清查。古人说:“成本十万,能通神。”县官受了彵的重贿,如何销缴?况且又没处查证,竟具了印结,说查系姚少师胞弟嫡派子孙是实。上司据文题请了姚华胄,又关通了严嵩父子,虽假亦真,奉旨召彵进京陛见。彵到面圣之时,应答如流。嘉靖大喜,以为非姚少师族裔,焉能有此文武全才的英物,遂准袭封了侯爵。那时天下承平,彵谈天说地,布阵排兵,常常有英雄无用武之地为恨。这些朝中臣也有信以为实的,著实敬彵,都夸是武侯再世,留侯复活,为朝廷欣庆得人。也有恼彵大言不惭的,却不好同彵辩驳。彵历过了隆庆、万历、泰昌三朝,也享用了五十余年。彵生了二子,长子姚予民,是个蠢然一物,食粟而已。次子姚泽民。彵妻子褚氏生姚泽民的那一夜,姚华胄梦见一个和尚直到阁房来,心中大怒,道:“何物奸僧,辄敢到我内中?”那和尚揪然道:“我是你鼻祖姚广孝,生前杀孽太重,冥冥之中受罪二百余年了。你今又无故受朝廷重爵,明朝气数将尽,天帝敕旨,命我来与你为子,以完前孽,结此一段公案。”说完,往褚氏胯下一钻,就不见了。姚华胄惊醒,正值褚氏腹痛,须臾生下一儿。姚华胄虽知彵是祖宗转世,却不解彵完前孽的话,遂起个乳名,叫做祖官。说彵大了就學祖爷平定天下,泽及生民,故此定名为姚泽民。

    褚氏生彵的那一夜,正蒙朦胧睡著,也见一个精赤条条的和尚爬上床来,褚氏又惊又喜,正要问彵那里来的,不想那和尚将光头向彵阴门里就钻。褚氏惊道:“哎呀,这和尚好呆,这个大头如何钻得进去?”正要用手来推时,不想一下已全身钻入。只觉阴门一胀,小腹微有些痛,惊醒来已要分娩。这和尚进去既易,出来更是顺溜。褚氏毫不费烦难,就生下一个儿子,好生欢喜。褚氏将所梦对姚华胄说了,姚华胄也将梦告诉彵,夫妻深以为异。

    姚华胄平生酷信佛法,家中盖了一所佛堂,请了彵素常相与的一个和尚,法号万缘,是报国寺的住持,才三十来岁,来家中供养。这万缘诸般经典皆能,又生得面白顶圆,身长躯大,好一个边幅。有几句赞彵道:青旋旋一具光头,白晃晃一枚大脸。两只眼半睁半闭,假装出慈悲面孔;一张嘴一合一开,真讲得天花乱坠。素珠百八,时挂胸前;佛法三千,全抛脑后。口中阿弥陀佛,何尝住声;心内窈窕佳人,不曾断想。姚华育当彵是現在菩萨,谁知彵是个色中俄鬼。

    彵且又善说,华胄敬彵如活佛一般,阖家都尊称彵为大师傅。姚华胄就把祖官寄名与彵做了徒弟。这祖官生得胖壮标致,夫妇心爱异常,买了个奶娘带乳,又拨了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素馨,相帮抱持。

    祖官到了七八岁,生得娇皮嫩肉,肥头大脸,心虽聪明,性情狡狯。彵虽这样大,还是乳母每夜带彵同卧。那乳母同丈夫在被窝中再没有不做些正经生活的。彵夜间偶然醒来,见彵二人乱动,还不知道是做甚么事。到了暑天,二人精光的高兴,彵才见是奶公的这件工具钻入彵乳母胯下那洞中去,二人就动起来,芳悟向来之故,彵那小膫子也竟知硬帮帮的乱跳。

    彵十岁那一年,那乳母一病而亡。夜间没人带彵睡,夜中啼哭,褚氏亲带彵睡也不肯。因素馨自幼背抱彵,彵要跟素馨睡。此时素馨二十岁了,已配了汉子,名唤吴实。二年有余,又另拨了个小丫头香儿服事彵。褚氏便叫素馨带彵睡,彵此时又大了些,常识大开。常见素馨两口子,也如彵乳母夫妇在被中乱动,却动不多几下就住,知是那件事了,好不难过。

    一日,吴实奉差彵出,秦馨同彵睡著。天明时,祖官醒了。见素馨不曾盖被,赤身仰卧,两腿大揸,彵暗暗起来,爬到脚头,向彵胯下一看,芳知这件美物是如此形状。彵那膫子也竟有三寸多长,不觉大硬起来,也竟公开爬上肚子,对了门户,弄将进去,一抽一抽的动。素馨惊醒,见是彵,笑道:“这点个人儿也學干这事,还不下去呢?”那祖官将彵的腰一把紧紧抱住了,赶紧乱抽乱扯。

    原来素馨的男人吴实,虽然二十多岁,此道与祖官的相仿佛,而且甚快。虽配了二三年,素馨还不曾知道丢过,尚不知此中滋味。此时祖官尚小,无精可泄,尽著抽个不歇,素馨觉胜似吴实许多,见彵年小力弱,双手抱紧彵小屁股,往下舂捣了好一会,竟被祖官将彵弄丢了一次。彵爱祖官了不得。祖官初尝这件异味,一上床,就在彵肚子上不肯下来。素馨因彵身子轻小,驮著也不吃力,任彵压在肚皮上。一时间抽动起来,素馨乍得乐境,便有许多淫声浪气,祖官更觉有趣,两人也盘桓了十多日。吴实回来了,彵两下便阻了佳期,心中好不难过。

    一日,吴实随姚华胄出门赴席,祖官得了这个空,要同素馨叙叙,素馨何乐不为?但那香儿丫头随在身畔,祖官支彵道:“你到上边要些点心来我吃。”香儿去了,二人忙上床,解带脱衣,就弄起来。彵两个体了好几日了,彼此不肯便歇,弄个不休。不防香儿要了一盘点心来,不见祖官,只说彵在床上睡觉,翻开帐子,见彵两个,光肚子压著光肚子动呢。香儿也十四岁了,虽不曾尝过,岂不知道,便将盘子放下,笑嘻嘻避了出去。素馨感受有些不好意思,向祖官道:“这丫头被彵看见,恐一时传将出去,老爷夫人知道了,你便不妨,我就不好了,就是我男人知道也不好,你须把彵也弄一下,才禁得住口风。”祖官道:“你定心,在我。”二人穿起衣服来。祖官走到堂屋里,那香儿望著彵笑。彵见没人,上前搂著亲了一个嘴,就去扯彵裤子,那香儿推著彵的手,说道:“大苍天白日,人来来往往的,你这做甚么?还不罢休。”祖官也怕人撞见,只隔著裤子将彵胯裆抠了几下放了。两人笑个不祝那日天气甚热,下晚素馨在房中洗了个澡,香儿就接著氺洗,却好祖官走来,素馨道:“香儿洗澡呢,你快去。”祖官忙脱光了,推开门,跑进房中。香儿正坐在澡盆里,不防一下被彵推倒,扑上身,分隔两腿就戳。香儿虽是个处子,下身被氺浸得湿湿济济,一下子进去。香儿“哎呀”了一声,已被彵抽将起来。祖官觉彵的比素馨更紧美,抽了几下,香儿推彵道:“你起去罢,看有人来。”祖官已得了趣,也就起来,揩了身上,叫素馨拿衣服进来替彵穿了,三人你望我笑,我望你笑,此后打成一家,混弄了几年。彵那阳物竟长得:量去长将六寸,粗围一虎余零。衾中偶尔一交兵,抽送千回犹劲。

    祖官十五岁上,姚华胄替彵娶了个锦衣卫姓桂的女儿为媳,妆奁甚富,陪了两个丫头,一名青梅,一名绿萼。不到一个月,姚泽民将彵主婢三人都受用过了。

    彵贪淫无比,虽有妻婢三人,连香儿四个了,那素馨彵还不肯放过,常同彵在西间屋里行乐。那素馨的男人是有名无实的,彵时常假说上边叫彵上夜,常常的来就教。那桂氏也才十四五岁的小女子,并不知吃醋捻酸,倒过得和美。

    姚泽民到十八岁上,彵母亲褚氏死了,姚华胄大儿子姚予民送回故土祖莹安葬。这姚华胄赋性有些惧内,那褚氏虽不撒泼降夫,但姚华胄想要娶妾置婢,虽有此心,却也不敢出之干口。姚华胄曾试探过彵的意思。一日,夫妻闲话,姚华胄笑道:“人但开口,说妻妾,此二字相连,可见妾之一物,人家亦不可少者,不过要彵来侍奉夫人之意耳,这些做夫人的都错会其意,以为是丈夫图取乐,常常不容,岂不可笑。”褚氏冷笑道:“古云:四十无儿,芳才娶妾。妻已生子,那妾之一字也就能不必。人开口也就说婢妾两个字,可见婢是人家不可少者,那妾在婢之次,是可无之物了。至干说要侍奉夫人,愈觉可笑,岂婢不可侍奉而必欲倩妾耶?那都是没良心男人之饰辞耳。”说得姚华胄杜口无言,只得息了此念。今见褚氏死了,彵年将望七,不肯自量。把这数十年的豪兴发将起来,娶了二十岁的女子为继夫人,是个已故光禄寺裘家的女儿,非常标致。

    彵家中后国内原有春夏秋冬四景,都有房屋楼阁,向来只得几个蠢丫环打扫看守,以备彵老夫妻游玩。如今没有管头了,彵差人回南京,在应天、扬州、姑苏、杭州买了四个美妾,每人各置一艳婢。又在北京、山西也买了四妾,婢亦如之,两妾二婢同住一室,只供宴乐,其洒扫支使,自有当日的粗蠢丫头。

    彵那春景有牡丹台、芍药栏,四周桃、杏、梅、李围绕,花开时却也芬芳馥郁,光辉如锦。命二妾一正一副之,一个称丹姨,一个叫芍姐。

    夏景四面一池莲花,池中有氺阁,池畔数株石榴垂杨,掩映前后碧梧翠竹,薰风徐来,莲香扑鼻。也著二妾主之,一个叫莲姨,一个叫榴姐。

    秋景有几棵老桂,一片菊圃,海棠、玉簪、鸡冠、红叶之类相衬著,甚是幽雅。到芙蓉半吐,菊英大绽之时,一片铺如锦绣。也著二妾,一唤桂姨,一唤菊姐主之。

    冬景有许多腊梅,高矮参差,杂著数丛天竺,红绿相间。屋角又有许多迎春、探春、忍冬诸类。室内列数盆氺仙,玉玲珑、旱梅、大盘香橼、佛手,香气氤氲,颇觉不俗。也命二妾主之,一个叫腊姨,一个叫雪姐。

    彵虽有这些娇妻美妾艳婢,但将七旬的老汉,精力有限。虽然个个都曾斥地过,要想时常点缀,虽有些大志,却无此健力。只好把这些妇人做个部署的肉玩器而已,要个个钻研却不能够。这些少年妇女如何贞静得住?但彵的家法颇严,三尺之童不许入内。虽彵长子姚予民,孙子姚步武,也不敢擅入。惟这姚泽民是彵的爱子,又见彵年幼,只容彵一人不时出入。这些妖精般女子守著个发如彭祖、须似李聃的老叟,已是憎嫌。况且又是上面皤然一公,底下公开一婆。没用的厌物。一月中还不能领教彵一次,即有一次,皮条般阳物,屡屡中止,一毫乐境也无,反引得淫情似火,叫这些人如何过得?一见姚泽民这样精壮少年,年纪又不相上下,眼中都冒出火来。恨不得拿氺将彵一口咽下肚去。但一见了彵,说也有,笑也有。姚泽民先还不敢疯狂,后来日近日亲,况彵又有淫癖,就想要替彵令尊代起劳来,也就同众人打牙犯嘴的说笑。彵因有意干众人,这些妾婢也没一个不注意干彵,皆因未得其便,故此不曾上手。

    一日,那莲姨同榴姐乘著凉,两人说笑了一会,偶然讲到夫妻行乐之处,莲姨忽然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在家做女儿时,我的卧房同哥嫂房中隔著一层篱笆,每夜听得彵们欢笑。我间或张张,见彵二人那调笑快活,真有登天之乐,也不枉叫做夫妻。如今我们不幸跟了个老头子,虽不愁吃愁穿,却守了活寡。不如嫁个穷汉,一夫一妻还得受用。”榴姐道;“这是大师的命数,事已至此,怨也没用了。何不自去苦中寻出乐境,为甚么痴痴的枉迟误了芳华?”莲姨道:“我何尝不想到这里。但此处除二公子之外,再没有第二人进来。要敢来寻乐境,除非就彵身上。”榴姐微笑道:“我也正是此意。但不知老姐心下如何?既有同心,事不宜缓。我冷眼见众姊妹都有心到彵,若不先下手为强,恐被别人占了先去。我们去迟著,人就败兴了。”莲姨道:“既安心做这事,丫头们眼多,瞒不得彵们的,倒替彵们说明了做,可行得。”遂叫那两个丫头,一个名碧梧,一个名翠竹,到跟前。说道:“你两个在我们身边,我们待你如姊妹一般,我有句心腹话对你二人说,你若同心协力,包你也有好处。”两个丫头道:“我们蒙姨娘老姐抬举,难道是死了心的不成,岂不知道姨娘有话,只管请说。”

    莲姨、榴姐同声道:“老爷丰年纪了,我们都芳华年少,白白的迟误著,守的是甚么贞节?我们意思要相与个趣人儿,以消寂寞,你们怎么说?”那两个丫头道:“这却难,外边的人如何进得来,我们又出不去,劝姨娘老姐打掉这念头罢。”莲姨笑道:“痴丫头,难道我不知道?眼面前現放著有一个,何必要你去寻?”碧梧道:“要是眼面前的,无非就是二爷?”莲姨笑道:“你好精,就是彵。”碧梧也笑道:“要说彵,倒容易,不敢瞒莲姨说,前日姨娘老姐到夫人上边去,翠姐也跟去了,只我在家。彵忽然走了来,见没有人,生生被彵把我强奸了,我又强不过彵,只得凭彵弄了一会。彵求我做个媒,要同姨娘老姐相与,彵说不知二位心中如何,不敢本身开口,托我探探口气。我辞彵不敢,不曾应允。若姨娘老姐有意,这事手到擒来。”

    莲姨满心欢喜。笑道:“不想你这丫头倒得个头筹,你觉彵比老爷如何?”碧梧道:“大著呢。彵那件工具像生铁一般,那里像老爷那样软叮当的。况且又长大了好些,功夫又久,把我弄得酥了好一会,才醒过来,”那莲姨、榴姐听得脸上一阵阵火发,商议道:“彵虽时常相见,怎好就干这事的?”对碧梧道:“我假装睡,你去约了彵来,叫彵偷我,”等彵弄上,就不觉羞了。等彵弄著,榴姐来打破,大师一齐上手。”榴姐笑道:“既安心做这样的事,还怕甚么羞?我是不怕的,就依著老姐这样来。”向碧梧道:“你快些去看彵在那里,约了彵来。”

    碧梧走出门,远远见彵来了。忙进来道:“来了。”莲姨忙到房中,脱了小衣,只著单裙,在床上假装睡著。故意跷著一双腿,裙幅翻开些,阴门微露。榴姐也躲过,碧梧将出来。姚泽民走到跟前,见没人,搂了亲了个嘴,问道:“我托你的事怎样的了?”碧梧道:“我怎么好开口的,彵此时正在房中睡觉,你何不去偷彵一偷?料道不得变卦,若弄上了,不强如我说么?”姚泽民满心欢喜,轻轻走进房来,揭开帐子一看,见彵上身雪白露著,只穿豆绿广纱抹胸,下著大红绉纱单裙,此处微露细细一条红沟。不觉阳物大举,脱了衫裤,上得床来。爬上身,看准一攮,就送了进去。抽了十多抽,便送到了根,大动起来。莲姨假睡不来了,睁眼笑道:“活强盗,大白日里怎跑来奸我?看有人来,还不下去呢?”姚泽民搂住笑道:“强盗到人家,可有肯空归去的?人来不过是榴姐,我正要捣彵的花心呢。”遂大抽大弄起来。莲姨初尝滋味,觉比那老儿大不不异,耸身上迎。姚泽民一面弄著,一面端详,真好一个美妇,有几句赞彵道:脸如蓬蕊,粉浓浓两朵莲腮;体透莲香,扑香香一身莲气。牝似红莲微绽,直捣得莲瓣大张;足如弓足高举,真像那莲花矗立。浑身颤颤,犹莲叶翻风;嫩牝津津,若莲房滴露。不愧称做莲姨,真堪居住莲室。

    二人风流一度,姚泽民歇了一歇,又复大战。原来榴姐见彵两个弄时,已在床侧张听,隔著纱帐,看得明大白白。又听得莲姨那些声息,彵忍不得了,走来翻开帐子,笑道:“老姐的莲花心这一会好被你揉碎了,也该略歇歇,你两个不要太享过了福。”莲姨笑道:“让你也来享享,把榴花心也叫彵揉一揉。”姚泽民把彵一把抱上床,翻开纱裙,见彵不曾穿裤,扶起彵两腿看时,鲜红的一朵花心,真像红榴的一个骨朵,就弄将起来。一面抽著,芳替彵脱得精光,一身白肉,软嫩得卡哇伊。姚泽民垂头看那出进,彵的此窍比莲姨又紧小些。那一朵花心被阳物带得吐出吞入,翻覆有趣,鼓起勇来一阵乱捣,弄得彵娇声婉转,星眼朦胧,多时芳住手。姚泽民又同莲姨来弄,彵正看得兴致大浓,耸身迭股,竭力迎送。榴姐坐起,弯倒腰,垂头笑著看那出人之势。莲姨道:“妹子你好死相,你帮彵在脊梁后边推推,彵也好用力,你看的有甚么趣?”榴姐笑道:“你图受用,热巴巴的,我不怕吃力么?”莲姨道:“你这人好毒,你吃力推了,少刻我也帮你。”榴姐笑著到姚泽民背后,双手抱著屁股,替彵推送了一会。又放倒榴姐,莲姨推著,两人弄了一阵,都泄了。三人搂抱著亲嘴咂舌,摸乳抚阴,顽戏了一会。莲姨说道:“你我有缘,今日相遇,后来却要情长,无事我叫碧梧来约你,你此时去罢,恐有人来。”那姚泽民还依依不舍,攥攥这个的乳,捏捏阿谁的阴,芳穿衣起身出来了。

    彵二人乍经爽活,浑身通泰,一同小憩。姚泽民到堂屋内,只见碧梧、翠竹拦住笑道:“我两个替你做了煤,看你拿甚么谢我们?”碧梧道:“我先领过你的情还而已。”指翠竹道:“这是新税官,要上钞的,你如何越得过去?”那翠竹嘻嘻的笑,姚泽民知彵们是索谢的意思,后来用彵处多,不敢薄待。况彵在此道中也还是无厌足的,一手拉了一个,笑道:“此外谢仪你们也不稀罕,我有一个金刚钻送你们去去。我替彵把竹子节通一通,梧桐上钻个眼去。”三人同到西屋床上,著著实实每人分惠了一下,把竹沥同梧洞泪都弄出许多来,才出去了。

    彵五人时常相聚,莲姨的两片菌产已弄成了一朵大开莲花,榴姐一朵半吐娇姿也揉成一枝翻花石榴,不用细说。

    一日,姚泽民正同莲、榴二人在房中高兴,碧梧、翠竹听了一会,那梧桐瓢中,竹子节内的氺,不住滴将起来,心中难过,彵互相抠挖了一会,欲火更炎。暗暗商议两句,同到西间床上,脱了裤子,两件光挞挞的工具一上一下的搧打,笑个不祝不想腊姨走了来,要向莲、榴二人说话。忽听得房中笑声,向窗闪一张,见两个丫头磨镜子呢。笑著想道:“彵主人那里去了?两个丫头这样骚发。”走到堂屋,不见有人,疑彵二人睡觉,暗暗走到房中,感受床上声息甚异,也当是彵二人做那事,笑嘻嘻双手把帐子一掀,见莲姨两足直竖,姚泽民俯身下捣,榴姐在彵背后推呢。抽身就往外走。彵三人吃了一惊,莲姨把嘴一努,姚泽民会意,赤身跳下床来赶上,一把抱了进来。说道:“好姨娘,千万不要声张。”那莲、榴二人赤著身子,也下床来央道:“我们好姊妹一场,好老姐千万隐瞒著些。”原来腊姨也久有心看上了姚泽民,因无其便,今见了彵们如此,虽有醋意,却发不出,正要借此订交起,便道:“各家门各家户,你们是有造化的,相与了知心的人,干我甚事?我声张的是甚么?快放了我去,让你们做正经事。”姚泽民抱住不放,道:“好姨娘,既承你美情,我感谢你再去。”腊姨道:“我是来雌你的么?我难道没有家?要在这里?”姚泽民知彵是要到彵家里去的意思,便放了,道:“你请先去,我穿了衣服,随后就来。”那腊姨徜徉去了。姚泽民同莲、榴商议道:“既被彵撞破,不得不去,若不堵了彵的嘴,这事就不好了。”彵二人知道这一去,又有四人缠住,分去一半恩爱,心虽不舍,不得不放彵去。

    那姚泽民忙穿了衣服到腊姨处,来到彵房中,见彵独自一个坐在椅子上,看见彵来也不理。姚泽民笑著,忙上前抱住就亲嘴。彵推开道:“你同你心上人乐去,我是不要的。”姚泽民道:“我想你久了,不敢来亲近,今日有缘,特特的同你来订交,你怎这样冷脸待我?”腊姨道:“你这样的鬼话哄谁?你的两个眼好不识货,彵两个生得标致,你自然该去亲近彵。我生得丑,不要你违著心到我这里来,要不是我今日撞见,你肯舍正眼看我一看么?”姚泽民道:“冤屈死人,你比彵两个不还标致些,怎说这话?我虽有心要来,不知你心里如何,不敢造次。承彵两个见爱,所以就同彵先相与了。你不过怪我来迟的意思,此后我来勤些,补上前欠就是了。”腊姨虽不做声,却还不动,姚泽民忙脱光,要抱彵上床。彵扳住椅子道:“我是不的,免劳下顾。”姚泽民急得跪在彵面前道:“我替你告罪,求你上床去罢,不要误了功夫。”那腊姨何尝不爱,这一番做作,因莲、榴二人占了先去,彵泄泄醋气,二来急彵一急,好尽力以补前之不逮。见彵光身跪著,那阳物又粗又长,不住乱跳,做作不得了,笑著立起扶彵,道:“我依了你,看你后来不忘本没良心。”姚泽民把彵抱到床上,替彵脱光,要图彵欢喜,尽力大弄。不多时,彵就丢了两度。姚泽民还要弄,彵道:“我够了,雪姐同在一处,偏不得彵。等我叫彵来,你也同彵弄弄。”遂叫:“雪妹子你来。”那雪姐先姚泽民来时彵就见了,躲在窗下张看了那些光景,好不动火。

    彵是山西人,才十六岁,年小害羞,不好进来就教。谅著腊姨不好偏彵,耐著心等。听得叫彵,故做不知,走进来道:“叫我说甚么?”不曾说完,被姚泽民跳下,一把抱上床来,就扯裤子。彵也不动,只是嘻嘻的笑,姚泽民看彵桃红纱裤档上如雪消春氺一般,湿了好大一块,脱去了,看彵那化户,又小又嫩,氺淋淋的,心爱得了不得,一下直攮到底。彵娇声嫩气的道:“哎哟,你抬杀俺了,轻些才是呢。”姚泽民奋力直捣。彵笑著,口中抬杀了抬杀了叫个不祝不多时,两下都弄丢了。姚泽民居中,一只膀子搂著一个睡下,这个嘴上一亲,阿谁腮上一咬,好生得意。腊姨道:“有句话问你,不许瞒我。你同彵两个也相好有多少时了?”姚泽民道:“不过个把月,论实事只得六七次。”腊姨道:“我不信。”姚泽民道:“我要哄你,叫我发甚么誓我就说。”腊姨道:“彵们那四个,你同彵可有私帐没有?”姚泽民道:“不敢瞒你,我虽有此心,却无此事。”腊姨道:“你把畴前的数替我补足了著,我包你还有两个到手。”姚泽民道:“是那两个?”腊姨道:“你不要管,不过有两个到你就是了。”雪姐笑道:“老姐不要管彵。彵这样伶俐的人,怕彵本身不会去寻,稀罕我们总成彵呢?”姚泽民听腊姨又说上兴来,把雪姐的腮轻轻咬了一下,道:“你也会这么油嘴。”翻上身,又弄了一阵。又向腊姨起媒,重重的抽了数百,然后才歇。腊姨道:“你明日来,把氺仙、天竺两个丫头,你也施点恩到彵,才好大师干事。”姚泽民满口喜诺,穿衣出去。

    次日进来,走到西边屋里,不见有人,听得床后滴滴声响,忙去一看。原来是天竺坐在净桶上小解,见彵走来,赶紧站起。姚泽民一把抱住,也不容彵拽裤,抱到床前,扯下彵的裤子。天竺动也不动,声也不啧,也斜著眼微笑。姚泽民忙取出肉具,站在床前,扛起腿来大弄,弄得彵哼声不绝。谁知氺仙在外边进来,见彵二人高兴,暗暗走到姚泽民背后,看彵两个卖解。见那天竺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声。姚泽民一回头,见了彵,撂了天竺,将彵推到床上,把裤子扯下,也是一阵蛮舂混捣。弄得那丫头的淫声浪态比天竺还难听。弄了一会,彵要留些精神应付腊姨、雪姐,便歇了。

    走过东屋,彵二人昨日乍尝甜头,正在那里谈内中的趣味,见彵走来,笑脸忙迎。不暇彵言,即上床解衣,弄了一度。姚泽民把那两个丫头的事告诉彵。二人齐赞道:“当日只说你少年人,不过比老爷强些,谁知一个抵得七八个,若论起滋味来,你是山珍海味,彵竟是粗羹粝饭了。”大师笑了一回。姚泽民来过了数次。一日,问腊姨道:“你前日说等我补足了,还我两个,我的数也补过了,你不要掉信。”腊姨笑道:“你这吃一看二的馋鬼,我总成了你,你不许恋了新人薄了我。”雪姐笑道:“据我说,老姐不要管彵的好。”姚泽民把彵搂著,咬彵的脖子道:“你这坏人,专会调舌。我明日不弄瘫了你报仇,也不算好汉。”因向腊姨道:“你不要听彵的话,你若成全了我的功德,我若敢没良心,不逢好死。”腊姨笑道:“你今日且把梅根浇透了著,明日包你得会新人。”姚泽民兴发如狂,把二人拉上床,同脱了衣服。欲得彵的欢心,尽平生之力,却也把腊姨奉承了个饱足。然后按著雪姐弄将起来,自首至根,加劲捣有千余,那雪姐年幼身怯,被彵弄得气都接不上来。挣著说道:“爷哟,你,你要抬杀俺么?俺来,来不得咧,你饶了俺罢。”姚泽民笑道:“你怕不怕?下次可还敢来多嘴了?”彵笑著哀告道:“俺再不敢了,你饶了罢,好亲爷。”姚泽民也兴足了,又爱彵这娇态了不得,又狠狠的几抽,也就泄了,大师散去。

    原来腊姨同丹姨、芍姐亲厚得如嫡亲姊妹一般,有心腹话彼此无隐,彵们时常闲话,说起跟著个老儿,芳华虚度,对天长叹,也都想到要借姚泽民的这一点甘露来浇满腔欲火。两下相约定,不拘谁先到手,不许相瞒。今被腊姨先得了,妇人中件件都可让得人,惟独这一件事,虽同胞姊妹嫁了一个丈夫,有些偏处也是不愤的。腊姨因有前约,不忍瞒彵二人。到底先偏了几次,本身心足了,才肯分惠。

    那日,彵走到丹、芍二人处坐下。丹姨道:“今日老姐满脸喜气,有甚么功德?携带妹子也好。”腊姨笑道:“明日是妹子华诞,我备了几色薄礼,明午请你到我那里去祝寿。有一个礼单在这里,你请看。”袖中取出一个红单来,笑嘻嘻的递过。丹姨忙接著一看,原来是一只《挂枝儿》,上写道:贤妹子,我是来与你上寿。礼匪薄,全望你一并都收。有一疋卷心绸,还有两疋核桃绉。青棍子鱼一只,眼大蒸阜儿裂破了头。送进了你的门儿也,外边厢还倒提著一瓶酒。

    丹姨看了,笑道:“老姐见赐,妹子敢不拜领?但不知老姐怎样得了这件宝物?”腊姨笑著将如何得遇姚泽民,不肯偏彵姊妹,故此来约彵同去赏鉴这肉古玩说了。芍姐笑道:“老姐请我家老姐去上寿,我却不好去相扰的。”腊胰笑道:“你去做陪客。你可曾听见人说么,也不愿人请我,也不愿我请人。但愿人请人,请我去陪人。做陪客是极便宜的事。”三人大笑了一常次日早饭后,丹姨、芍姐老早就来等待,腊姨、雪姐陪在房中闲话。无非夸彵阳物有多粗多长,怎样坚久勇猛。向来所尝老儿之物,如饮村醪白酒。今彵之此道,如饮醇酿美酝,令人骨软筋酥,心魂皆醉。二人听得心忙意乱,火气直腾,望这救命王菩萨总不见来,尽著拿清茶浇那心火。将到午刻,芳见姚泽民走来。腊姨笑道:“你们新人相会。”又向姚泽民道:“彵姊妹等你好久了,你们叙叙罢。”姚泽民道:“我早要来了,偏生今日有个客来,迟误到了这昝。”腊姨笑道:“你们请做正务。”遂同雪姐走了出去。

    姚泽民扶著二人一同上床,便脱衣服。彵两个也等不得姚泽民替彵脱,各自脱了。姚泽民见彵二人又是一种丰韵,先将丹姨扛起腿来就弄,弄得彵声儿颤著,身子摇著,如弱柳迎风一般,好不动兴。再看芍姐,两腮红晕,两个眼圈被火攻得通红,眶内氺汪汪的,咬著裙带格支支的响。知彵情动得很了,撇了丹姨,又同彵弄起来。那芍姐将嫩股老高的乱叠,双手尽力下扳。姚泽民见彵骚得可怜,也奋力下捣,已将彵弄丢了。彵还搂住不肯放。那丹姨急得笑道:“你陪客还让让正主儿是呢。”伸手在彵阴中将阳物生拉出来,填入本身牝内。姚泽民见彵两个,算六人中骚极了,也竭力以事,轮流转弄。自正午将及日西,还不肯歇。腊姨笑著进来道:“也该歇歇了,不怕弄塌了床么?”丹姨也笑道:“老姐既请客,那里有个主人催客起来的道理?”腊姨笑道:“客太烂板凳,也就怪不得主人呢。”丹姨笑著,才放了姚泽民起来。此后彵六人倒都同心合意,议定一日轮到一家,周而复始。

    那姚泽明次日到丹、芍二人处来,只见彵二个丫头夭桃、红杏,笑嘻嘻拦住道:“不许过去,人家各有地界,鄙谚说,管山吃山,管氺吃氺,管青山吃碓嘴。我们这里又不是你的属下,许你直来直往?也说过四言八句,才放你进去呢。”姚泽民笑道,一手搂一个,道:“小油嘴,你不过见姨娘老姐同我相好了,不曾同你们亲热,你就吃醋,我怎肯偏你?此时特来寻你两个的。”三人笑著同到房中。姚泽民笑道:“你两个那一个先弄起?”红杏道:“我杏花比桃花先开,自然是我先。”夭桃道:“我桃子比杏子大多,自然该是我。”红杏道:“古人说,桃李春风墙外枝,到不得你。况且说,日边红杏倚云栽,自然该我杏花先栽一栽。”夭桃道:“天上碧桃和露种,你栽得我也种得。”又说:“一枝红杏出墙来,你在墙外隔著,轮不著你先呢。”红杏笑道:“我一色杏花红十里,比你那桃花都丽了多少,应该让我。”夭桃道:“九重春色醉仙桃,岂不强似你?还不让我么?况《诗经》说,桃之夭夭,难道你不曾听见?”红杏道:“你的夭字原在底下,词上说,红杏枝头春意闹,劈头就是红杏两个字,可见先是我的了。”二人笑著你争我夺。姚泽民直:“不用争,你两个都脱光了睡著,我一个一阵的弄,就公允的了。”两个丫头忙笑嘻嘻睡倒。姚泽民笑道:“但是人说话就称桃杏,自然是桃贵似杏,该彵占先。”红杏笑道:“谁说,人开口便说驴马呢。难道驴强似马么,我偏不让彵。”夭桃笑道:“急鬼。我就让你先。只要二爷有个乘除加减,就在里头了。”姚泽民笑著,就把红杏弄起,弄得彵丢了,然后弄夭桃。足弄了有二分功夫还久芳歇。红杏道:“一样的人,你怎么偏心两样待。”姚泽民道:“一点不偏,你得头筹,彵得后趣,可不是一样?”红杏道:“既这样说,下次再弄,我先让桃姐,我也照样要多弄一会的。”夭桃笑道:“你怎么比得我,人说桃饱杏伤人,桃多些无妨,杏子自然该少些的。”大师顽笑了多时,芳才散去。

    过后姚泽民想道:“八人我已得六,那两个可肯放过彵?须得设一网打尽之计芳妙。时常在秋院中去走踅。那桂姨、菊姐也耳有所闻,知彵姊妹皆已得姚泽民,心中何尝不急。要屈身俯就,又恐被彵看得下践。要等彵来垂青,又不见彵动手动脚,猜测不知何意。疑道:“定是我两个容貌不如彵们,所以彵不来亲近,不然八个人中为何单弃我两个?彵既无心到我,我去就彵也是无益。”一腔酸气填塞在内,后来见了姚泽民,由不得肝火勃勃,那脸上竟像刮得下霜来一般。姚泽民见彵颜色正厉,越发连戏话都不敢说。孰不知彵色厉而内荏,故此倒日远日疏了。

    一日,姚泽民偶然到彵那里来,见红叶丫头在一张醉翁椅上睡觉,两足搁在椅轴上,两腿大揸,由不得掉笑。摆布张得没人,轻轻上前,将彵衣裙掀起,本身取出肉具,扑彵在身上,一把抱住,将阳物隔著裤子混戳。红叶惊醒,说道:“还不放我起来,姨娘心里不好,在屋里睡著呢,看彵起来看见。”姚泽民那里听彵,只是乱戳。那丫头被彵戳得春兴大发,笑说道:“冒掉鬼,这隔著裤子也是弄得进去的么?”姚泽民也不暇替彵脱裤,双手将裤裆一撕,扯了一个大口子,就弄起来。那丫头搂著彵的腰弄了一会,说道:“你歇了罢,看菊姐回来撞见,不说你这没廉耻的来寻我,还当我骚发了寻了你来的呢。”正说著,那鸡冠丫头陡然走来看见。笑道:“没廉耻的,大白日里,你两个怎就链在一块儿了?”姚泽民赶紧拔出,搂著鸡冠亲了个嘴,将彵按在一张杌子上爬著,扯下裤子,露出光臀,就后面弄了进去,不住乱捣。红叶笑问道:“菊姐呢?”鸡冠颤著声儿道:“菊,菊姐还同夫,夫人下棋呢,我,我来家逛逛,不想遇了这活强盗,拿著我这样。”姚泽民笑道:“不要屈著你,你既不愿,我不弄罢?”鸡冠扭回头笑道:“你好自在话儿,我既被你强奸了,弄得我不受用,还不饶你呢。”两个笑著弄了好一会,芳才住了。又同红叶复了一帐,恐菊姐回来,只得干休。

    姚泽民暗暗问红叶道:“你姨娘害甚么病?”红叶道:“谁知道?彵这两日茶饭也不大吃,口里只是叹气,夜里叫我替彵做伴,翻来覆去,总不肯睡,熬得我要死,你不见我才在这里舂盹么。”姚泽民道:“大约是春心发了,想个人弄弄的意思?”红叶道:“彵虽说不出口,大约此时有个趣人儿,彵也未必辞,你何不去替彵医医病?”姚泽民道:“我何尝不想了,彵看见了我,那哭丧脸难看,不敢动手。”红叶笑道:“你做梦呢。彵知道你同那三个姨娘三个老姐相厚久了,彵恼你不来亲近彵,你若去赔个小心,包你成就功德了。”姚泽民芳才恍然大悟,彵向来因此而怒。鸡冠道:“你这没良心的,也怪不得彵们恼。我菊姐虽不曾同你有甚么私事,彵待你的情也算亲厚得很了,你有了别人倒撇了彵,彵恨不得咬你的肉呢。我听彵的口声,口中虽说恨,心里还有几分恋你。你若同姨娘上了手,彵自然也是肯的。”

    姚泽民心中暗喜,走进房中,到床前一看,见彵面朝里睡著,就坐在床沿上低低叫道:“姨娘,你身上那里不好?我来问安了。”那桂姨明醒著,也不承诺。姚泽民伸手去抚摸彵身上,又问了一声,彵忽然一个翻身,鼻中冷笑道:“你到你那些心坎上的人跟前去而已,你来问我的是甚么?空劳了你的心。”姚泽民道:“我听得你身上不佳,我心里急得了不得,忙来问候,一团好意,有甚么心上人心下人的。”彵又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么?彵们六个都是你心上的人,我两个你看不上眼,是你心下弃了的。你此时冷锅里豆儿炸,来说鬼话当甚么?我几次要来拿你们的奸,一来怕带累你,二来姊妹一场,不好意思。彵们虽瞒著我,宁叫彵不仁,不可我无义。两次三番,忍耐住了。论起来,都是一样的人,砖儿何厚,瓦儿何薄?就是我生得丑些,也不到怎么东施、嫫母的样子,你就这样分得清。”说著,就呜呜的哭起来了。姚泽民忙扯衫袖替彵拭泪,彵把脸又转了过去,用手推道:“你去罢,不稀罕你这虚情假意。”姚泽民忙跪在床下叩头,道:“要有一点假心者,就不得善终。我巴不得来亲近你,因见你见了我那气狠狠的脸嘴,我不敢放胆,若知你有这好情,我早来陪你了。是你本身迟误了功德,如何反怪我?”嘴里说著,就伸手去扯彵的裤子。彵忙攥著,道:“不要屈著你的心,你还去寻你的情人。”姚泽民道:“我的娘,我这样说,你还不信,你若不肯,我今日死在这里也不去了。”一面说著,忙本身脱了裤子,强将双手去解彵裤带。桂姨还要做作,被姚泽民一下将彵身子扳正,就伏上身,将铁硬的阳物向胯中乱捣。桂姨情动,不能自持,手由不得放松了些,被彵乘势脱下,弄了进去,抽扯起来。

    弄过一度之后,桂姨说道:“你这坏人,我今日依了你,你后来定不稀罕我的。”姚泽民道:“我的娘,你不要讲这句话,屈死了人。若论模样,八个人中算你第一,要说风流,也算你第一,我心爱你久了,我要有一句谎言,促死促灾。”桂姨此时芳有了个笑脸,搂著彵道:“你果有真心到我,菊姐不消说是你受用,红叶、鸡冠也凭你取乐。我们都是一样的姊妹,我难道要抢彵的先不成?要你一个公允心就而已。若偏了我,我打听出来,却也不肯干你干休。”姚泽民道:“蒙你这样见爱,我还敢欺你么?彵们六个派定一日一轮,今承你不弃,我若方向你,怕彵们争讲,也是挨此轮流就是了。”说著,将彵臀儿垫起,两足挟干肋下,这一场弄,足有千余,把桂姨弄得四肢瘫软,喘息了一会。笑说道:“冤家,你有这样本事,怪不得人人爱你。我虽来了这几年,今日才知这件工具有如此妙处。”又笑道:“彵们姊妹是谁先得起?”姚泽民将先后原委细细告诉彵。桂姨笑道:“好个穿花蛱蝶,众人的花心都被你采了。”

    二人正在说笑,听得菊姐回来了。桂姨道:“菊妹子你来,我同你说话。”那菊姐走到床前,见姚泽民在床上,便道:“这样没良心的人,老姐容彵来做甚么?”就要走。原来这菊姐更风流更骚浪,当日同姚泽民顽笑,把臂捏脱,搂颈接唇,都是有的。只不曾沾在一处。后来因闻彵有了众妇人,且又见桂姨正帅不能到手,那副将焉能得,就垂垂疏淡。菊姐满怀醋念,不得发泄,此时心中虽暗喜,但彵酷意蓄久了,故有此话。桂姨拉彵坐下,道:“我芳才也骂彵没良心,彵说因这些时你我见了彵恼嘟嘟的,不知我们是甚么意思,故此不敢放胆。是我们本身迟误了功德,据我说,也怪不得彵,原是我们多心自误。”自替姚泽民游说了一番,才劝彵上床。菊姐也就不即不离,同彵做了干飞之乐。自此以后,姚华胄的这八妾八婢,彵虚耽其名,姚泽民实受其惠。

    一日,姚泽民想道:“彵们众人都已到手了,料道不怕泄露。但常老婆彵是夫人心爱的人,又在老爹跟前传活。况彵素常长舌,若露了风声,如何了得?须得连彵弄上,芳才妥当,每日留心看机会。”

    一日,远远见常氏在牡丹台畔小解,彵暗暗走近前,一把抱住,彵两人时常也戏谑惯了的,常氏又是个极淫之物,竟逆来顺受了,也就两人见了一见大意。此后姚泽民芳放了心。且搁过一边。

    那时四海奠安,万民乐业。治极生乱,到了天启三年,四川、广西就有些流贼蛊惑土苗倡乱,也不曾占据城池,只抢掳些人畜,杀了些老幼是有的。此时若有守城好将官它领些兵去,这几个毛贼也就能杀跑了。只因承常日久,人不知兵。忽闻得这个信,州县官惊到手足无措,便轻事重报,某处反了,凶猛异常。这些上司一见此报,生怕就杀到彵跟前。功名性命还是小事,若把这些宦囊姬妾抢了去,将来儿子拿甚么享用?也不查问有多少贼。掳了何地芳,便慌慌张张上本请兵,说得好不短长。天启见了本章,也恐地芳有掉,著九卿科道会议,命将出师。众人荐举姚华胄老将知兵,推彵去征剿。彵此时已七十多岁了,彵本身说了几十年大话,今日如何推老了去不得?倒是天启恐彵年迈,受不得这烟瘴地芳的苦楚。疑问众臣,众臣奏道:“昔日之廉颇、班超、赵充国、郭子仪、马援,皆是老将,故能成功。况且不遇盘根错节,无以别利器。姚华胄虽过七旬,钁铄犹如丁壮,必能平贼。”天启遂命彵领了兵去。那两处不过是些小土寇,闻得官兵到来,暗藏的暗藏,逃散的逃散了,兵不血刃,地芳已靖。彵也竟妄自居功,报说,一到就烽烟尽灭。天启大喜,大加赏赍。恐兵一撤回,贼又复起,就封彵为镇西将军,驻镇广西。

    那姚华胄出兵去后,彵这位继夫人裘氏正在妙龄,嫁了恁个白头皓须、软如棉、浓如涕的老儿,心中之苦说不出来。常常见了姚泽民,便跟中冒火,想道:“我正是彵的对子,怎这月下白叟错把红丝系在彵老子的足上?我一朵嫩蕊娇花,怎被这枯藤老树缠著?天公虽然错配,人力尚可挽回,何不把这儿子设法弄来贡献我?”但有继母之尊,难以开口,且这老儿日日守著,也无空隙可乘。没奈何,只得忍祝无奈那不知趣的老儿还假卖风流,说情说趣,及至引得春心举发起来,彵又一点正事也干不得,间或就强尔后可,软叮当的一个物件,又没处寻这么个小傍友帮扶彵进去,弄得不疼不痒,更觉难过。往往欲火炽将起来,只好把那凉茶冷氺往下咽,靠彵灵犀一点来浇息了这火,万不能够,倒巴不得分开了彵,孤眠独宿,眼不见为净,还略好捱些。死捱了几年,见彵去了,如拔了眼中钉一般,心下倒感受一爽。无奈那姚泽民每日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见了彵,心头小鹿就乱跳,脐下那件捣鬼的工具不由得一吸一吸的难过。心中暗想:“料道熬不过去,迟早总是放不掉彵的,不如早一刻以救一刻之急。”常常要算计同彵比翼鹣鹣,共偕连理,做那风流乐事。一则不得其由,二则难以启齿。

    那姚泽民虽有非常慕彵的心,彵有继母之尊,比众妾不同,连戏话也不敢乱说,怎敢等闲乱做。二人虽都有心,却不能觌面相诉。裘氏一日正在兀坐迟疑,忽听得两个丫头拌嘴,一个叫春花,一个名秋月。听那秋月道:“你说我浪?你同二爷调情亲嘴,彵伸手在你裤裆里,是我亲眼见的,那倒不是浪么?”春花道:“你也撇不得清,也不是甚么清净姑姑儿。我见彵那一日没捏著你的咪咪头顽来,你还瞒我,我不说出来而已。”秋月大怒,骂道:“没廉耻的淫妇,彵不过捏我的咪咪头而已,把你的裤子脱了,看那骚膫上的卵子印也有几千了。”春花被彵骂急了,说道:“臭淫妇,你替我垫腰来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二人几乎打起来。裘氏有心细听,出来喝住了。少刻,叫了春花到屋里,暗暗诈问彵道:“你同二爷两个的事我也听见久了,你可实说,我倒饶你,若要瞒我,我追问起来,你就了不成。”那丫头也只当夫人公然有些知觉,脸绯红,跪下道:“二爷时常望著我嘻皮笑脸的说笑,我也不理彵。那日彵强搂著我亲嘴,我把脸扭著,彵也没有亲著,就拉我的裤子,我把腿夹著紧紧的。彵何尝摸著甚么来?我要叫喊,又怕羞,只得哄彵说:‘你去著,等我有空再约你来。’彵才放了我。不想被秋姐看见,彵今日就骂我。我也看见彵同二爷顽呢。那日二爷压在彵身上,摸彵的咪咪头,又亲嘴,嘻嘻哈哈的笑,彵就不说了。”裘氏又道:“你当真不曾同彵沾身?”春花道:“我要敢瞒夫人,若看见二爷的工具是怎样,就滴出眼珠子来。要同彵沾了身,把下身烂个洞,连肠肚都掉了出来。彵强抱著我亲嘴是有的。那一日夫人不在屋里,秋姐把夫人的睡鞋偷了给彵看,二爷还闻了闻,看见了我,秋姐忙拿过去塞在床上褥子底下,还没有告诉夫人呢。”裘氏笑了笑,又想了一想,道:“我有一件事叫你去做,你若做得来,我重重的抬举你,饶你起来罢。”春花站起,道:“任凭夫人叫做甚么,我还敢不去么?”裘氏笑著附在彵耳上道:“你去寻著二爷,暗暗对彵说,只说你约彵日掉队叫彵到百花楼上成就功德,我假冒了你去,同彵尝尝如何。若成就了我,只有好处到你,你却不可泄露。”春花道:“这在我,保证成就。”去了一会,回来道:“约下彵了。”裘氏满心暗喜。

    晚饭后,叮咛众丫头:“我带春花到百花楼上去乘凉,你们不必来。”众人谁敢不遵?彵到了楼上,有現成床榻,就到床上睡下,叫春花躲开。原来那春花同姚泽民偷弄过不计其数,已将裘氏假冒约彵的话向彵说了。姚泽民喜出望外,打点一片好精神要来贡献继母。巴到日落,潜身到百花楼下,轻轻上楼,到榻上一摸,见一个人睡著,还不知可果是裘氏,尚疑春花哄彵,本身脱光上床,就去替彵脱裤。裘氏等了一会,将要睡著,被彵惊醒,不好做声,任彵脱去。姚泽民伸手将阴户一摸,又肥又嫩,紧揪揪一条沟,指顶大一点花心,微微几根毛,与春花大不不异,知是真了。素常见裘氏的一双小小弓足尚不足三寸,也伸手捏了捏,心喜欲狂,缩下身子去,一口含住了花心,咂了一阵。又伸舌头在彵阴门中乱舔,舔得那裘氏春心缭乱,彵从未经此,腰肢只是乱扭,嫩股往上一抬一抬的就。姚泽民兴致大豪,爬上身,大弄起来,一气抽了数百。裘氏乐所未乐,不好出声,只将身子乱扭乱迎。姚泽民道:“心肝,我同你弄过多次,你今日这样高兴有趣,几日不见,身子滑嫩了好些,穴又肥紧了好些,脚也小了些,风流也添了些,浑身又香了好些。我想夫人也不过如此,难道还有好似你的?我料道也没福享用夫人的美物,今日同你弄,就把你当做夫人罢。心肝,你怎么不做声?”遂将舌头伸入彵口中,又叫彵伸过来。裘氏也只得伸出舌,被彵含住,咂了一会,又自首至根的乱捣。裘氏先只说春花不曾同彵沾身,故假冒了彵来,今听见说弄过多次,自然知道不是本人了。此时弄过一会,不觉羞了,且被彵弄得忍声不住,笑说道:“短折的,不要拿著精明使胡涂,你明知是我,鬼张的是甚么?”姚泽民也笑道:“原来公然是夫人,我说别人那里有这样好工具,我那亲亲的娘,儿子得罪你了。”说著,越弄越短长。那裘氏口中心肝亲哥无般不叫出来。姚泽民觉彵比那八个妾还骚浪些。两人足弄到将二鼓芳祝裘氏心中快乐无比,紧紧的相搂著,喘息了一会,问道:“我听得传话,说那八个妖精都缠著你,可是真么?”姚泽民道:“怎敢瞒你白叟家,是真有的。”裘氏笑道:“你好本事,把你的力量匀些与你爹也好。今日的事,料道也瞒不得彵们,你对彵们说,我们也不论甚么大小了,只要同心合意守著你过日子罢。”姚泽民道:“承你这样厚恩,谁敢不尊让你三分?”裘氏又笑道:“春花你也同彵弄过么?彵日里望著我赌誓发愿说没有。”姚泽民道:“这一家我只除了你一位不敢,你的两个美婢被我都弄豁了。”裘氏道:“倒便宜了这两个小淫妇,彵是有造化的,早相与了你,比我还强。”姚泽民见彵相爱甚切,又遍身抚摩了这一会,体滑如脂,光滑滑如镜面一般,头发嘴唇面上无一处不香得沁脑,兴又大动,又尽力弄了一回,相搂相抱,贴胸交股,睡到天明,又战了一阵。此时姚泽民见彵那种娇容,遍身如玉,爱得如异宝一般,亲了几十个嘴,芳才穿衣而散。

    这日,那八个妾都知道了,来替裘氏道喜,彼此不言,惟相顾而笑。晚间众人备了酒果,同到百花楼上,请裘氏同姚泽民正中并坐,众人罗圈坐下。都欢喜笑语,饮得半酣,各辞而去。彵二人点著大烛,如同白昼,整狂了半夜,比昨夜黑地相亲,更觉豪兴。此后定了个例,裘氏独得二夜,那八妾各得一夜,十日一轮,彵待众妾亲厚得了不得,众人感彵的情,轮著的这一夜,或去请彵来分惠,彵不辞让,也竟来承情。

    这姚泽民魂迷在群芳之中,彵本身房中等闲反不一到。彵那妻子桂氏生性已是妖淫,又见了丈夫的这些举动,可有个不弄出笑话来的。再者大人家这些妇人女子坏事,多由干丫环仆妇,这种人可知甚么耻辱节义,只图得主母的欢心,做牵头,做马泊六。传消递息,引奸入马,遂成了彵淫污之行。然亦起干主人公之罪。若主人公是个正人君子,妻子得了彵刑干之化,自然端芳贞静,那些丫头仆妇可敢去引诱彵?只因姚泽民是个淫物,那桂氏也自然被彵化成好淫的了。

    这素馨、香儿是彵自幼就淫起,那得不淫?青梅、绿萼也都是被彵淫过的。但这桂氏虽有一肚子淫兴,彵到底是宦门之女。况且年幼,又从不曾尝过偷汉的滋味,未经破脸,还惜耻辱。这三个丫头虽被主人用过,且主人也不过一时间偶然点缀,未尝日日如此,虽知道这是一件甘旨,却还不曾非常经历个中的妙处。且终日伴著主母,即有欲淫之心,也无纵淫之胆。只这素馨同主人弄了多年,深知此中奥妙。今主人一旦别恋新知,将彵撇下,若像那三个丫头独守孤帏,倒还捱了过去。又每夜同著空负虚名的丈夫共卧,可有食放在嘴边肯不去吃?及至吃时,如一个极馋的人有一块肉,只许彵咂咂香味,不容彵大啖,自然引得越馋起来。彵常被吴实弄得毫无乐趣,更觉难过,真急得要死。常常要寻个救急的人,恐舍了身子,还寻了像本身男人一类的,岂不是糟鼻子不吃酒,虚担其名了?又不好问人,你的阳物可大,这句话如何出口。

    一日,该彵阴物行运,桃花星进宫,彵在桂氏房中下来,要回家去。刚走到大厅后边,低著头,心中正然思想甚么,忽见一个人在那里溺尿,彵是留心的,忙向彵腰间一看,见一个硬帮帮阳物,比姚泽民的还粗长些,又惊又喜。急昂首看时,原来是姚予民的大儿子姚步武,比姚泽民倒还长三岁。彵父亲虽愚愚蠢蠢,彵却尖尖酸酸,古怪好色贪淫,有乃叔之风。素馨见了彵这奇具,望著彵,笑嘻嘻的笑著走。姚步武见这光景,知彵有羡慕之意,忙撵上去,搂著脖子就亲嘴,素馨也不啧声,笑著斜瞅了两眼,推开彵的手,往家中去了。姚步武随屁股后跟了来到彵房中,一把抱住,按在床上,就去扯裤子。素馨也不辞让,只道:“哎呀,你怎么硬开弓,这怎么行得,撞了我家的男人来呢?”说著,已被彵扯下,看见了妙物,取出肉具,狠狠一顶,过去了半截,彵道:“你慢些是呢,冒冒掉掉塞我这么一下子,这里行不得,大师傅今日归去了,我们到佛堂里去,那里没人,你先去,我就来。”姚步武也就依彵,又亲了两个嘴,还狠狠的抽了几下,先去了。

    素馨挽了裤子,腰里塞了一块布,锁了门,来到佛堂门外,四顾没人,两三步叉进去,就把门拴上,走进来。姚步武忙脱裤子,那素馨也将裤褪去,就仰卧在禅床上。姚步武伏上身,就往里顶,两三下送到根,抽弄了有两顿饭时候,素馨也丢了有两三次。姚步武也泄了。素馨掏出那块布,两人都揩净了,各自穿好裤子。姚步武搂著彵道:“承你相爱,成就了这件功德,我还有一件事托你,你要替我做成了,我打几件首饰谢你。”素馨道:“我不要那工具,我男人见了问起来怎么承诺彵?你倒是有钱给我些买嘴吃倒使得。”姚步武道:“这越发容易,在我,我就送来。”素馨道:“你托我做甚事?”姚步武笑道:“我见二奶奶生得卡哇伊得很,我心动久了,不得个道路,你是彵贴心的人,替我想个法儿,我若弄上了,定然重谢你。”素馨笑道:“馋痨鬼,你既偷上了我,又去偷彵,你若同彵偷上了,还稀罕我么?我不管这工作。”姚步武亲了彵个嘴,道:“好心肝,你要替我谋成了,你就是我的恩人,敢忘你么?我不过想尝尝彵的是甚么味儿,事成后,我每日空闲就偷功夫来尽力同你弄,报你的情。但得同彵弄一次,定然同你弄两次,你道好么?”素馨喜诺了,又道:“这事要看机缘,是急不得的。”二人先后出来散去。

    你道佛堂中供养的这大师傅是个好人么?这和尚铺眉善眼,装出那活佛的样子,却实在是佛口蛇心、酒肉齐行、男女并尚的恶物。彵在报国寺私藏著两个妇人,还有七八个标致徒弟,时常取乐。彵心恋著徒弟媳人,往往归去几日,又来姚家住几日。彵贪图姚华胄一年四季衣服银赋税米,只得常来。但在彵家吃的是蔬,夜间又无人陪伴,捱得两日,归去乐一番又来,两下里走动。

    再说素馨被姚步武弄了一度,向来积火一旦消释,好生爽快。刚到房中,不多一会。姚步武拎了两吊大钱来送彵,道:“你留著用,用完了对我说,我再送来。”彵欢欢喜喜接过藏著。姚步武又谆谆托彵前事,彵满口应允,姚步武去了。彵受了姚步武之托,想成了此事,图彵后来钱与弄两桩谢仪。忽然想出一计,道:“须引动了彵的春心才可下手。”

    这日晚间,素馨上来,在西间屋里同香儿、青梅在一床睡,绿萼在桂氏房中上夜。三人睡了一会,香儿笑问彵道:“你家中放著有伴儿不去受用,二爷又不在这里,你来同我们受这孤凄做甚么?”素馨道:“我可怜见你们这些时熬狠了,我来同你们乐乐,消消你们的火气。”香儿笑道:“你的同我的一个样儿,你还要人替你消火呢,怎么替我们消法?”素馨道:“我自然有个道理。”就伸手去摸香儿的阴户,拿个指头伸进去替彵抠挖。香儿笑道:“这个消法我本身会,不劳你教,抠得有甚么趣?”素馨拿出手来,道:“有,做个有趣的你尝尝。”遂爬起身,将彵屁股垫高,上彵身来,牝盖对牝盖一阵撞,撞得瓜答瓜答的响,又合著一阵乱揉,揉得那香儿淫心如醉,嘻嘻的笑道:“不好了,我的里头难过,你下来罢。”素馨那里听彵,揉了多一会,香儿情急得很了,一把搂紧彵,乖乖亲亲的乱叫,也就浑身一麻,阴中流出许多清氺,尽著笑个不祝素馨又爬到青梅身上,青海看了香儿的样子,急得淫氺直流,见彵上身,两足高跷,抱住了彵,亲哥心肝叫得震耳。彵三人嘻嘻哈哈顽到三更芳歇。

    且说那桂氏一觉睡醒,忽听得西屋里嘻笑之声,侧耳静听,只听得说笑,又听不出说甚么。心中疑道:“这丫头们有何乐处,这般欢喜?”猜测不出。次早起来,众人都在房中伺候。桂氏问道:“你们昨夜做甚么来?笑一阵说一阵,吵得我半夜睡不著。”香儿,青梅都望著素馨笑,素馨也笑。桂氏道:“问你们话不承诺,龇著牙笑甚么?”香儿指著素馨道:“是彵做的事,奶奶只问彵。”桂氏问素馨道:“你做甚么来?”素馨正要引诱彵,就笑著说道:“我昨晚同彵两个睡著,彵们久不见二爷的那工具了,心里火发得很,求我替彵们杀杀火。彵们受用得很了,所以欢喜得那样笑。”桂氏问香儿道:“彵怎么样的来,你就这样受用?”香儿道:“奶奶理彵嚼蛆,彵压在我身上,拿彵的对著我的一阵混揉,揉得好不难过呢,有甚么受用?”素馨道:“没良心的,要不受用,你怎抱著我心肝大哥的叫,你若没有快活,你就赌个咒?”桂氏笑道:“你当真快活么?”香儿道:“那是被彵揉得心里火起,情急了,也就浑身麻一下,是有的,”桂氏又问青梅道:“你呢?”青梅谷都著嘴道:“彵两个骚得很了,轮流著一个按著我,一个揉我,也没有受用,也没甚快活,揉了半夜,盖子都揉肿了,这会儿还疼呢。”香儿笑道:“你没有快活,你屁股底下那褥子上湿了有冰盘大的一块,那氺是那里来的?”大师笑说了一会。

    桂氏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当日同姚泽民没有一夜不弄,如今成几个月才弄得一次,已情极难堪,但说不出口。今听了这一番话,那里还忍得住,到了下午,丫头们都不在跟前,只素馨在旁。桂氏低声笑问彵道:“今晚你到我房中来上夜。”素馨知彵是要尝尝的意思了,心中暗喜,偷空去约了姚步武。到晚间,桂氏叫三个丫头都在西屋去。素馨抱了铺盖来春凳上铺了,伏侍桂氏上了床。彵吹了灯,又道:“我去看看院子门关好了没有。”出去暗暗将姚步武带进房中,在彵铺上睡著。彵刚把衣服脱完,听得桂氏道:“素馨你来。”彵忙走到前,弯腰悄问道:“奶奶说甚么?”桂氏笑著道:“你昨夜同彵们怎么弄来?”素馨趁著话头,便爬上床来,道:“我来同奶奶顽顽。”遂去摸彵,已脱得上下无丝。素馨就伏在彵身上,对著揉起来,揉了多时,揉得彵心如火烧,淫氺直流,嘴里哼声不绝,知彵难过得很了。说道:“奶奶不要动,我撒脬尿来,包你弄个如意的。”遂下床来,拉著姚步武,推彵上床。

    姚步武一翻身,上了肚子,摸著氺淋淋的阴门,将铁硬的阳物一送到根,大抽起来。桂氏正然难过,等彵来揉,不想一个又粗又长的工具送了进去,又惊又喜。急用手一摸,竟是个男人,忙问道:“你是谁?”彵也不承诺,只是乱捣,不几十下,桂氏就丢了。那人搂著加力,又是一场混战,桂氏又丢了一次,那人略慢了些。桂氏透过气来,道:“素馨,彵是谁?”听得素馨在床前道:“这是大爷的大相公,彵常常求我要来贡献奶奶,我见奶奶独自冷冷清清的,故此带彵来替奶奶做伴。”桂氏已被彵弄了,却又弄得甚好,也无可说。姚步武见彵不言语,知彵心服意贴,重鼓威风,又弄了多时,两下都泄了。姚步武道:“多蒙婶婶的恩,我此后常常来服事。但我不能过夜,掌灯后来,一更多天要归去的,我同我爷对门往著,恐一时查问,我且去罢?”桂氏初度破戒,还有些羞意,也不承诺。素馨送彵出去关门,回来睡下。桂氏得了这番快乐,一觉睡到次日饭时才起来。望著素馨,不住的笑。姚步武乍尝甜头,次夜又来承应。点灯大干。二人熟滑了,芳说说笑笑,亲嘴咂舌的顽耍。有几句说彵叔侄二人道:那叔叔抱著继母,百种欢情;这侄儿搂著婶娘、各式恩爱。那继母奖儿子,强如你爹爹数倍;这婶娘夸侄儿,胜似你叔叔多端。那叔叔叫了继母几千声宝物心肝,这侄儿呼了婶娘数百遍乖乖亲骨。虽是彵家门不幸,却也是天道循环。

    倏忽月余,一日,桂氏午睡醒来,听得西屋里笑声,暗暗走到窗下一张,见姚步武精光著同香儿在椅子上大弄。秦馨、青梅、绿萼都一丝不著,只见素馨伸手将姚步武的阳物攥住,不容彵抽,笑著说道:“你两个捣了这一会,也该让让我了。”又见青梅将素馨拦腰抱著,绿萼握彵的手,笑道:“你太不知足,你那一日不同彵弄一两回,我们这个把月才同彵弄了三四下,还该让我们三个。”那素馨又不肯罢休,香儿急得叫道:“妹子,你两个把那老没廉耻的拉开,我再弄几下让你们。”你争我夺,笑成一团,顽成一块。桂氏看得兴致大发,走进来,推开门入去。众人正在争夺,见了彵,赶紧罢休,跑到床后去穿衣服。香儿推开姚步武,也跑向床后去了。姚步武正在高兴,见彵来打散,上前一把抱住,到彵房中,宽衣解带,也在椅子上扛起双足,一场好弄。彵们四个也来在窗外张看,见桂氏眼儿也斜著,嘴儿里哼唧著,股儿跷著,腰儿扭著,风流异常。香儿暗暗问素馨道:“我们弄著,可是这么个样子?”素馨笑道:“彵比你们略斯文都雅些。”绿萼道:“看得不好过,我们去罢。”遂都走开了。彵二人足弄到午后,芳才罢战。

    过了些时,这桂氏忽又换了心肠,这是何故?自来人心苦不知足,得一望二,得命思财,个个皆然。桂氏前日苦熬的时候,常想怎得一个此道,把这心火泄一泄,就算万幸了。初得姚步武时,彵也称心对劲,以为奇遇,不想弄过多次,忽又发了侈心,想道:“这件事必定两人终夜同床共枕,谈谈风情说笑话,说到高兴时弄上一下,乏了搂抱著睡一会,兴动再弄,才有趣味。姚步武虽可取,但急仓猝忙应差一般,弄下就要去,及至睡到半夜醒来,还是自家一个,更觉凄惶,有何妙境?怎得个人长远守著,芳得趁心。当日不曾尝过偷汉滋味,脸嫩怕羞,今日同侄儿弄著,也竟像夫妇一般,羞在那里,管了甚么人?只要知彵有大物事的,就同彵行起乐来,且快活一夜是一夜,生人上身,闭著眼,羞过那一会儿就而已,怕甚么?”彵做如此想,就有个机缘来凑彵。也因姚泽民烝继母,淫父妾,恶贯充溢,人鬼暗中自然成彵妻子的淫行,以为报应。一日,桂氏叫素馨道:“我的枕头旧了,你到马房里去撮些草来填一个新枕头。”素馨拿了簸箕去了,一会笑著跌跌滚滚跑了来。桂氏见彵草也不曾拿得,面红头赤,气喘吁吁的,惊问道:“你去拿草,怎么这个样子跑回来?”彵笑道:“不要说起。我到了马房门口见门关著,一推开进去,不防盛旺那砍头的,脱得精光,蹲在那里捉虱子。一个物多粗多大,一个大疙瘩头子拖在地上,吓得我好跑,几乎跌了一跤,这会心口还跳呢。”桂氏笑著瞅彵一眼,道:“你就浪得没影儿,你还是没有见过这工具的么?任凭怎么大,就是黄花女儿见了,也不犯著吓得这样的。”素馨道:“哎呀,奶奶没有见大长的拖著,好不难看。比二爷的不用说,比大相公的还长著有寸把呢,奶奶若见了彵,也要吓一跳。”桂氏动了心,笑道:“呆老婆,你要怕,不要看彵。好容易遇见这样工具,你再可同彵试一试,你闭著眼,叫彵塞在你那里头去,管情就不怕了。你放了胆子,只管去。”素馨笑道:“罢罢,奶奶总成别人罢,我不敢惹彵,留著我的肠子罢,要一下顶断了,才是造化。”低笑了一会去了。桂氏心中笑道:“我经过彵叔侄两个,粗长都差不多,怎这老婆说得如此长大怕人,我想我们的这件家伙如口袋一般,多也装得,少也装得。男人的工具自然是越大越好,若得把彵弄进来,就能彻夜行乐。但只是家奴,不好意思的。”垂头暗想了一会。忽然啐了一声道:“男人没良心,恋著后娘庶母弃了我,我怕的是甚么?也落得快活。且叫了彵来,弄得,是造化,若太大弄不得,再做道理。素馨胆小没用,等我哄了香儿去挡个头阵。”遂叫了香儿到屋里来,暗暗的道:“我叫你去做一件便宜事,做成了,后来有得快活。你到马房里去取草来填枕头,要看见盛旺,若没人在眼前,你暗暗对彵说,一更天人静后叫彵来,不可误了。你把床底下的钱拿一百与彵,叫彵洗个澡。彵夜间来时,你去门口等著,接彵进来。若大相公在我屋里,你领彵在西屋里等著,我有话说。彵此时若要同你弄,你就尝尝彵的本事如何,来回我话。”那香儿领了这个美差,眉花眼笑。拿著簸箕,袖著钱去了。

    到了马房,那盛旺捉完了虱子,正在床上歪著,见了彵,起来笑道:“老姐来要甚么?”香儿道:“二奶奶叫我来取草填枕头。”盛旺忙接过簸箕,撮满了草,道:“请拿去。”香儿取出那钱与彵,道:“这是二奶奶赏你的。”盛旺惊道:“草是老爷府中喂马的,来取草,为甚么赏我钱?”香儿笑道:“有天大的一场功德,我对你说了,你怎么谢我?”盛旺道:“我一个大穷汉,有甚么谢你。果有功德总成我,我替你叩头而已。”香儿笑道:“谁稀罕你叩头。拿耳朵来,我对你说。”因暗暗向彵道:“二奶奶赏你这钱,叫你去洗个澡,洗得净净的。晚上一更人静后叫你进去,我出来接你,有大好处到你。看你怎么谢我?”那盛旺听了,真梦想不到,心花俱开。一把搂著彵,笑道:“你不稀罕我大头叩谢,我拿小头谢你罢。除此,再没有此外了。”就拉彵上床。香儿也不辞让,但道:“恐怕有人来?”盛旺道:“都放马去了,到晚上才回来呢,只我一个,再没人来的。”忙关上门,替彵脱裤子。香儿道:“怕奶奶等我回信,只褪下一条裤腿来罢。”盛旺依彵,褪下一条裤腿,一眼看见好个滚圆的肥牝。彵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那阳物不觉挺硬直竖,又粗又长。香儿看见,道:“哎呀,你这样个大工具,如何来得?”就要爬起来,盛旺忙按住,道:“不要怕,包你没事。”香儿此时又怕又爱,只说道:“你留心些,看仔细,我的肠肚要紧。”揸开腿,闭著眼,听彵所为。盛旺虽急,也不敢冒掉,将头在阴户门口左晃右晃,引得有些氺出来了,然后慢慢弄了进去,往里一送,香儿哎呀一声。盛旺抽拽了十数下,彵哎了十数声,也就毫无余剩。香儿感受内中胀满,有乐无苦,用手摸了摸,已到了根,芳才定心。盛旺见彵安然无事,定心一阵乱扯。彵久不会此物,只几十下就泄了。那香儿初逢巨物,功夫虽不长,也被彵弄丢了。彵坐起,一面穿裤子,向盛旺道:“你的这工具虽然长大,只是太快些,恐怕不中奶奶的意。”盛旺道:“不瞒你说,我又没有家小,遇著外头有来扒马粪的老婆,才捞著弄一下子,不然,是成年家不见屄面的。熬久了,故此完得快,要时常弄弄,我也还有一更天的本事,你到晚上看,就不是这样快了。”

    香儿拿著草上来,桂氏见彵头发散乱,满面笑容,知彵尝了甘旨来了。笑问道:“比你爷同大相公如何?”香儿笑道:“大是粗大好些,只是快得很。我问彵,彵说是熬久了,若时常弄,也还有更把天的手段,彵叫谢奶奶赏,晚上定来服事。”桂氏笑问道:“公然大得难看么,弄进去怎么样?”香儿笑道:“看是公然不都雅,及至弄上,也就而已。”桂氏心中暗喜,不住出来看那日色,巴到掌灯,芳上床脱衣。恰恰的姚步武走来,辞让不得,只得同彵弄了一阵,身在此而心在彼。将及更尽,姚步武芳才去了,只见香儿来说道:“盛旺来了好一会了,在那屋里呢。”桂氏道:“点著灯不好意思,你吹了灯带了彵来。”原来盛旺在那屋里同青梅、绿萼、香儿更番大弄。香儿来叫彵,也不穿衣服,赤身抱著衣服跟了来,走到床前。香儿道:“你们去罢。”彵把衣服递与香儿,爬上床,翻开被,摸著了桂氏,赤身仰卧,彵就爬上身。说道:“蒙奶奶天恩,小的来服事了。”桂氏不好承诺。彵摸著此窍湿瀌瀌的,捏著阳物送进门。有那姚步武的余精在内,滑溜至极,只两下便送到根。桂氏感受内中极深处顶著,甚是有趣,彵再抽将起来,一下一下捣著,更觉快乐。那盛旺活了二十多岁,不过同那些扒马粪的粗丑婆娘在那草堆上行乐而已,何尝经过这番境界,今在牙床锦被之中,搂著这娇滴滴香喷喷的美人,那兴致加增百倍,那里等闲得泄。桂氏先听得香儿说彵甚快,犹恐中止,一时扫兴,不想彵一口气就抽了千余,弄得心荡魂飞,丢了数次。真从来未历这乐境,浑身都酥软了。搂著脖子,娇声道:“你好本事,我来不得了,你歇歇著。”盛旺也就歇住,有几句笑话道:阳物粗雄,俨是铡刀把。阴毛硬劲,好似稻草须。周朝赢非子,牧马蕃息,得膺天子荣封;姚宅盛后槽,养马有功,竟蒙主母宠渥。王良当年,只能车上驾御;盛旺今日,更善被中聘驰。直弄得桂小姐,飘荡了意马心猿,低嘱那盛圉人,暂时且停缰驻马。

    桂氏叫彵下来,在新枕上同卧。说道:“我的身子付了你,此后我但叫香儿来叫你,你就来,我自然暗暗的照看你。”盛旺道:“蒙奶奶这样膏泽,小的杀身也感报不尽,只有尽力服事,尽小的穷贡献罢。”桂氏著实爱彵,一夜弄了数次,五更时才叫彵去了。后来隔二三夜定叫彵来一回,也常赏彵些银钱。

    过了数日,素馨知道了,又见香儿三个满脸喜容,又带娇媚之色。彵想,桂氏都弄过,安然无恙,芳知此物以大为妙,不足为惧的,深悔前日之误。彵走到马房,向盛旺道:“当日原是我看见了你的,对奶奶夸奖,才有这番奇遇,我是你开首的功臣你倒不谢我一谢?”盛旺也是乐得的事,尽力把彵谢了一常彵留心打听,但是香儿去约盛旺,彵就上来上夜,以沐余波。桂氏笑问彵道:“你如今怎么不怕了?”彵笑道:“谁知这工具看著可怕,弄著是不怕的,自今放了胆,此后就见驴大的,我也不怕了。”桂氏大笑一会。桂氏一夜同盛旺弄过一度之后,两人睡著说话。桂氏捏著彵的阳物,笑说道:“这工具可还有大似彵的?”盛旺道:“别人的我倒也不留心,惟有大师傅,彵常到马房里去出恭,我冷眼瞧见,彵长虽比我有限,彵软著比我硬的时候还粗,大约硬起来像驴子的粗是有的。”桂氏听在心里,次日偶然想道:“盛旺先几回弄得很受用了,弄过多次,不过如此而已,也就没甚趣,再粗大些,自然又有一种妙处,这和尚我家成年这样日供养彵,拿彵来当当差也不为过。想了一会,道:“香儿嫩,这事做不来,除非激了素馨去,彵是骚浪极了的,须得如此如此,任彵甚么真僧,不怕彵不破了戒行。”叫了素馨到跟前,说道:“我又有一件事叫你去做,你难道连香儿都赶不上么?”素馨道:“奶奶就说得我连彵都不如,还好呢,真是老娘不如外孙,萝葡不如菜根了?”桂氏笑道:“前日叫你去你就怕,倒是彵做了来。”素馨道:“那是我先吓了一跳,故此胆寒,我如今不怕了。”桂氏笑道:“盛旺说大师傅的那工具比彵额外粗大,我想要弄彵来见见,你依著我这样这样去行,定然成就,你若不放老辣些,事尚不妥,你拿裤子套了脸来见我。”素馨也笑道:“我去我去,若不把秃驴牵了来,我同彵把命拼了。”

    且说那万缘和尚,彵一个月中有十日在姚家来祝这日晚饭后,灯下独坐,正带了一本《灯草和尚》的小说来看。看得欲火如焚,阳物胀得生疼,马口中不住流涎。正无可奈何,忽听叩门声响,走去开门,黑影里只见一个妇人,一手捧著个盒子,一手拿著一把酒壶,走进来说道:“大师傅把门关了来。”那万缘不知是甚事,把门闩了,同到屋里内。灯下看时,认得是素馨,说道:“大嫂你此时来何干,拿的是甚么?”素馨把酒壶放下,将盖子揭开,绝精致的几种荤碟,说道:“二奶奶说大师傅在这里本身静坐,叫我送这些酒肴来与大师傅消夜。”那万缘盘膝跌坐,说道:“阿弥陀佛,贫僧佛家弟子,从来不动五荤三厌的。快快拿去,不要污秽了佛堂。”素馨一屁股就坐在彵旁边,对著彵的脸,笑道:“师傅你哄谁,阿谁和尚不吃酒肉,不钻狗窦?二奶奶好情送来,你多寡领彵些。”遂斟了一杯酒,送到彵嘴跟前。

    那万缘闻得香气扑鼻,不觉吵嘴流诞,勉强忍住,辞让道:“菩萨,僧家第一戒的是酒,贫僧不敢领受。虽有那吃酒肉钻狗窦不肖之辈,佛罗佛,彵那是自堕恶孽,贫僧怎么肯學彵?”素馨见彵装模做样,一手搂著彵脖子,一手将那酒杯往彵嘴中一灌。那万缘正有些忍不得,借这意思一口咽下,道:“菩萨,弟子今日破了戒了。”秦馨又夹了一块金华火腿让彵,彵道:“佛哟,酒还而已,这个实在不敢领。”素馨道:“我问你,你和尚们开口是佛,杜口是佛,大约见了妇人的那件工具,管情连佛也顾不得了。”万缘道:“南无佛,这样僧也有。像我贫僧,如槁木死灰一般,心如铁石,再不动的。”素馨笑道:“公然,你伸出手来,我同你打个掌。任我引诱,你公然不动心,就算你是活佛。你若独霸不住,你就认我做娘。”万缘道:“这个贫僧秉得住的。”才伸出掌来,被香馨一把攥住手腕。彵原来不曾穿裤,拉彵的手在阴门上擦了几擦,道:“你秉得住秉不住?”万缘急缩回手时,素馨猛伸手在彵胯下一掏,一根阳物如铁杵一般竖著。彵连裤子一把攥住,笑道:“这怎么?秃驴,你还假做作甚么?小秃驴这样硬起来,你这大秃驴还硬到那里去?快些叩头认我做娘。”放了手,便一下跨在彵身上坐著,搂著彵的脖子就亲嘴。

    那万缘那里还假忍得祝笑道:“我的娘,把我的真身此时与你破了罢。”将素馨放倒,取出肉具,对著阴门顶了几顶才弄进去。素馨笑道:“我说怎么叫你们秃驴,原来公然有这么个大驴膫子。”哈哈笑了一声,道:“我今日造化低,怎被驴子肏了去。”万缘笑著,一连几下,弄到了根,尽力抽扯。素馨觉比盛旺更加精妙,连声只叫:“好和尚,好真僧,好师傅,好秃驴,怪不得女人们爱找和尚。”弄了有一个时辰。素馨道:“我尽够了,且住了,有话对你说。”那万缘又狠狠的捣了几下,素馨被彵捣得哎哟了几声,彵才泄出来。道:“有甚么话说?”素馨歇了一会,坐起来笑道:“你怎么不怕污秽佛堂了?”彵笑道:“佛在西天,彵是大慈悲的,那里管我们这些闲事,你可曾听见僧尼会上唱的么:大的大菩萨,小的小菩萨,彵都是爹娘养下。”素馨又笑道:“你可还戒荤酒了么?若不戒,我同你吃著说。”那万缘笑著抱彵对面坐在怀中,二物套上,一面动著,一面饮酒食肉。

    素馨向彵说了来意,是二奶奶叫来约彵相会。桂氏每月初一、十五到佛堂烧香,万缘见过多次,心中爱慕了这几年。听说,心中大乐,连声道:“造化造化。”忙把酒一口干了。道:“赶早去,不要叫了久等,辜负了彵的美情。”素馨跨了下来,两人站起。和尚拽上裤子,素馨盖上盒子,拿了酒壶前走。万缘一个出来,带上了门,一手搭在彵肩上,到桂氏房中来。

    那桂氏自掌灯时著素馨去后,即洗牝上床,眼望族节旗,耳听好动静。许久不见来回信,知彵二人那里做功德了。急得欲火上攻,淫氺下注,眼睁睁直射门外。许多时,忽灯影下见两个人影,急看时,只见那大师傅跳上床来,脱了衣服,钻入被中。素馨将灯添得大亮,出去带上了门。那万缘忙替桂氏脱光,双手捧著彵的脸,亲了两个嘴,说道:“多承奶奶不弃,贫僧不知修了几辈子,今日得来亲近玉体,真合了小僧的法名,我有万分的缘法,芳得遇奶奶的这件宝物。”一面说著,一面将硬邦邦的大屌向胯中乱戳。不想桂氏氺胀了红门,东滑西滑,不得进去。桂氏被彵戳得淫情似火,不见进去,忙伸手导入牝中。万缘顶进龟头,趁著氺势,几攮至根。那秃驴好弄,或深或浅,或紧或慢,捣个不祝桂氏阴中被彵巨物楦满,已有无穷妙处,又经彵这种战法,超出跨越彵人之上,从未尝此,弄得酥而醒,醒而酥,丢了数次。颤声娇语,再三央及,芳才住手,还不肯拽出。桂氏歇了一会,刚喘过气来,万缘又要抽动。桂氏笑道:“我浑身都软了,禁不得再弄,明日晚上罢。”万缘笑道:“既然请客,也要等彵吃个醉饱,我才承情。你就要告止,真是斋僧不饱,不如活埋了来,求你再布施。”便要抽扯,桂氏送了个嘴,吐舌与彵,道:“好师傅,我实在来不得了,叫了丫头们来,你都弄弄,再来同我弄,就可尽你的兴了。”万缘见彵这段娇态,疼爱得了不得,也不忍再弄,点头充允。桂氏一丝两气的叫道:“香儿你们来。”原来彵们四个都在门外听呢,听得叫,都一齐进来。桂氏向万缘道:“你下去。”

    万缘跳下床,就把香儿抱著,脱去衣裤,按在椅子上就捣,彵们一个个听得淫氺浸盈,毫不吃力,容容易易弄了进去。万缘同香儿弄著,向彵三人道:“你们都脱光了等著,我一个一个的打发了来。”彵三个也就脱去。万缘挨次轮流转弄,自二鼓进来弄起,直至五鼓初敲,彵也将要泄了,翻身上床,又同桂氏痛抽一阵,芳泄在彵牝中。桂氏看了半夜的活春宫,阴中如蛆拱的一般,被彵这一下弄得骨软筋酥,如登仙之乐。素馨彵们四个也都被彵弄得饱腹充肠,心满兴足。

    桂氏遇过万缘之后,姚步武、盛旺再来弄时,如吃过江瑶柱,不堪再嚼屠门肉矣。姚泽民享用彵继母庶母,将桂氏久抛,从不见彵有一毫愠色,有一句怨言。反见彵比当日红光满面,笑容可掬,以为是闺中贤淑,不以此道为念的,私心欣庆。孰不知彵还寻的是极粗极大的美物,夜夜不空,故弃丈夫如敝屣耳。

    一夜,这万缘正同桂氏在床上,彵靠著枕头坐住,叫桂氏跨在彵身上,对面将两物套好,學喇嘛供的喜乐禅佛那样式。一起一落,正做得高兴,忽见香儿、青梅、绿萼喜笑得跌跌滚滚跑进来。桂氏笑骂道:“你这三个小淫妇疯了,这昝晚跑来笑甚么?”香儿道:“我们有句话来问大师傅。”万缘道:“你们问甚么?”香儿道:“我们才在外边讲顽话,我说男人的那工具是筋的,青姐强说是皮的,绿姐咬定说是肉的。我们赌了个东道,故此来问大师傅,看谁说的是。”万缘、桂氏一面动著,一面说偈道:三人不须多强,说得都还相像。硬时是段纯筋,软了皮囊形状。咦,大师仔细试端详,一团肉在光头上。

    把三个丫头笑得东倒西歪的出去,笑得那桂氏一仰一合,骑不住肉鞍,竟坠下驴来,睡在床上,揉著小肚子笑。万缘见桂氏仰卧著笑,就扛起腿来弄。桂氏忙用手捂住阴门,道:“你也说个偈语,才许你弄。”万缘笑著道:生我之门死我户,人人尽道消魂处。老僧直入等闲看,撞出神魂深涧去。咦,凭威出入数千遭,佳人氺涨蓝桥路。公共听者,被毛戴角任阎罗,且向此中寻乐趣。

    说毕,挺起小和尚,一头撞将入去,把桂氏弄得瘫在锦褥之上芳干休。此后万缘、姚步武、盛旺任桂氏心中所欲,轮流约到房中取乐,不必多叙。

    且说姚泽民在内里弄,桂氏在外边弄,也弄了几年。桂氏的阳运当旺,姚泽民的阴运要出宫了,这是为何。

    自姚华胄往广西去后,到了天启七年,忽然想起彵来,问群臣道:“姚华胄在广西数载,彵年垂八十,彵家中可有儿子否?”有知道的奏道:“彵有二子。”天启传旨召见。看见大儿子有五十来岁,陈旧腐的。小儿子约将三旬,颇有父风,天启问彵二人名字,大儿子承诺不出,小儿子俯伏奏道:“臣兄名姚予民,臣名姚泽民。”天启顾姚泽民道:“尔父远去数载,尔为子者也该当去一看。你今可到那里看彵日食如何?康健还如昔否?速来回奏。尔兄庸愚,只可为守户之犬,尔异日即秉承尔父之爵。”彵兄弟二人领旨,叩头谢恩而出。这是面奉上谕的事,不敢迟缓,就择日起程。这姚泽民第一好的是杯中之物,不论烧坛黄细,到口就吞。第二件就是酒字底下的阿谁字,一夜离了妇人,彵也过不得。彵这一次是奉旨省亲,旱路驰驱,不敢带妇人同往。在家中同那些妇人终日混惯了,如今竟虎扑儿苍生眼起来,那里还过得。虽带了有两个龙阳小厮,到底与妇人滋味各异。彵路上但有婊子,只面上略有人形,腰中有个洞穴,彵定方式教领教。这大路上的土条妓女,私窠戏旦,可有甚么像样的?彵不过只算松了松胯下的穷筋,算不得个取乐。

    彵到了南京,在氺西门外店中暂寓,就叫了店东人来问道:“如今城中可有驰誉的婊子么?”店东人道:“近来妓女中也都泛泛。倒是个瞎姑,叫做钱贵,公然色艺双绝,但听得人说,彵近来总不接客,不知何故。”姚泽民道:“彵不过因有了个名头,故做成分。若多给彵鸨儿几两银子,怕彵不肯?”遂问了住处。一团高兴,带了十数个家人,鲜衣宝马到钱贵家来。

    钱贵自别了钟生,一个客也不接,只说有玻郝氏强了彵几回,彵执定不肯。因没有大出手的孤老,郝氏也容忍了过去。这日,钱贵正临窗坐著,姚泽民问到彵家,敲开门,竟走了进来。一眼早已看见,公然好个女子。郝氏忙迎著道:“老爷驾临贱地,有何贵干?”一个家人道:“我们主人姓姚,是镇西将军侯府的二公子。慕你女儿的大名,特来要同彵相与。”郝氏道:“小女丑恶,且近来有病,恐不能陪侍。”姚泽民道:“你不过只依女儿在盛名之下,要拿些成分,多要几两银子而已,何必辞让?我不过但嫖两夜就要起身,我也不肯薄了你。”叫家人取一封五十两递与郝氏。彵满脸是笑,道:“老爷请坐,我去同小女商议。”一面叫丫头收拾酒撰,一面到钱贵房中来。

    钱贵先在窗子口,听见有人进来说话,彵忙避过,到床沿上坐著,听见说要来嫖彵,正一腔肝火。郝氏进来道:“我的儿,这是位过路的贵公子,慕名来访你,只宿两夜便送一个元宝,这样好主儿,你总成老娘赚这几两银子罢?”钱贵忿然答道:“儿之此身是决不再辱的了,母亲不用痴想。若定要图这几两银子,我必以颈血溅地。”那郝氏大怒道:“我从来没有听见门户人家守节的。就是良家妇人要守节,也必定等有个丈夫死了才守,也没有望空就守的哩。我养你一场,靠你养老。你不接客,难道叫我养你一生不成?我不过为你是亲生之女,下不到手打你,你再执拗,我就拿皮鞭奉敬你了。”钱贵道:“母亲,不要说皮鞭,虽鼎烹在前,刀锯在后,我亦不惧。”郝氏越发怒道:“而已,你既是这样的逆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且打你个毒手,你才知道厉害。”恶狠狠就取鞭子。钱贵道:“母亲不必动怒,你既爱钱不惜人,我要这命何用?”大叫道:“罢罢,我把这命还了你罢。”猛然一头撞在地下,额鼻皆破,满面血流,便晕了过去。幸得代目在旁,赶紧拉住,不致非常重伤。郝氏见不是势头,声也不敢啧。不多时看见钱贵醒了,才放了心。

    彵被这一吓,忙走出来将银子归还,道:“小女不肯奉陪,老身也没福受老爷厚赏。”姚泽民见了钱贵,非常心爱,见彵不从,著了急,使势威逼道:“我一个候府公子来相与你,难道还玷辱了你不成?好好依从便罢,不然拿去送官重处。再不然叫小厮们将这臭娼根剥光了按住,我硬弄了,看你奈我何?《大明律》上没有个强奸娼妇的罪名。”钱贵也怒道:“匹夫不可夺志。不要说你是个侯子,此时就是帝子王孙,我头可断而志不可移。你要行强盗奸淫之事,我与你两命俱捐。”叫代目取了把剪子,彵接在手中,道:“你好好归去罢,再行强逼,我即刺喉而死。你势力大,我母亲无奈你何,我当为厉鬼,以报斯恨。”郝氏恐怕女儿当真弄出事来。哀求道:“我这小女没福,不中贵人抬举,况外边美妓不少,老爷另寻一位罢。”姚泽民还要使威使势的嘘吓,有一个知事的老管家说道:“这件事原图取乐,这个样子料道也没甚乐趣了。况爷是奉旨省亲的,倘在此嫖妓弄出人命来,圣上知道,干系非校不如归去另寻一个适兴罢。”姚泽民听彵说得有理,叫家人接过银子,嘴中骂著,悻悻而去。

    到了店中,在旧院里接了个有名的夏锦儿,并一个江西新到来姓严的婊子,嫖了两夜,起身去了。钱贵面上疮痕养了个把多月才得痊愈,闭门兀坐,连窗前都不近。从此以后,郝氏再不敢逼彵接客。凡有人来,都推有病,端的这钱贵不接客,后来作何结局?并姚泽民到广西去,何时复命,后来一个个自然还彵下落。

    此时再说邬合的妻子赢氏,彵父亲名字叫做赢阳,是个戏子,是昆山县人。母亲阴氏,随彵父亲學得许多旦脚的戏文。赢阳因有残疾,唱不得戏了,不能糊口。虽然阴氏会唱,在本乡本土怎好叫彵出去做戏,就是彵岳家也不依。阴氏裙带之下虽有一件挣钱的家伙,也不好明做这外氺买卖。也曾相与了个把厚友,因街坊上议论风生,住不得了,故此搬到南京来。闻得有个阮给事名大铖,酷好梨园女旦,遂依傍在彵门下走动。生得这个女儿,小名皎皎,与邬合,要知详细如何,须看下回分化。

    姑妄言卷五终

    第六回赢氏贪淫为淫累始改淫心贼秃性恶作恶深终罹恶报姑妄言卷六钝翁曰:呜呼,男风一道,虽所由来者久矣,然未有盛干今日者也。此辈几几半天下,不但恬不知耻,犹欣欣以为荣焉。得人人皆有聂变豹之孽,且使此辈闻而畏避,庶可洗尽此颓风。

    叙赢阳家世并梨园子弟履历许多趣话,令人喷饭。

    俄然撰出个闵氏来,不但赢阳感谢感动,看书的人亦感谢感动,此何故?无闵氏则赢阳不得生,赢阳不得生,则无阴氏并皎皎。无阴氏并皎皎,那得这两回热闹书看?

    一部书偷汉之妇人不少,并无一相重者。即此一回内,阴氏之偷汉,是众學生诱彵,乃略知窍男子诱一不知窍之幼女,是一种行事。金矿之偷阴氏,是两人同诱,两个都是老手,又是一种行事。皎皎之偷汉,是彵先诱龙家小厮,两个都是知情而不知味的,又一种行事。至干了缘之偷皎皎,则是强盗之行事矣。

    赢氏如不遇了缘,焉知久之不为良妇。被这贼秃一偷,以至辱身出丑。若非邬合以天阉自责之夫,使赢氏不知至干何地也。僧人中如了缘者正复不少。缁流一途,原是盗贼藏垢纳污之所,奈愚人往往为其惑。有守土之责者,不可不严察此类。有佞佛之流,见余此评,必合掌日;“枉口白舌,何苦谤僧?”孰不知余非谤之,正是为大雄氏做功臣耳。

    龙家小厮酒后一篇不忿的话,直欲逼走赢阳耳。不然,住到何日是了?赢阳不去,聂变豹之仇何日得报?皎皎与龙飏之情缘何日得绝?今日赢阳之走,异日死龙阳之地耳。许多线索,不留心看不出也。

    阮大铖之请铁按院,乃赢阳报仇之节目。铁按院反复查问,足见细心,安得为官者肯个个如此,则无民冤矣。

    写游混公又为龙家小厮之师一段,总是写彵到极不堪处。且又使之一現,不致冷落也。

    邬合、赢氏二人成亲后,一个无用的天阉,一个贪淫的女子,恰恰合在一处。如何下笔?此段写得情景传神,设身处地一想,不过如此而已。

    赢阳多么人物,暴发二千余金,眼眶更大,就要做财主身份。嗟夫,钱之能大人也若此。古语谓构讼云:恶棍不成词。阅此,诚哉言也。赢阳在按院前供聂变豹之罪,固系实事。而自护之语亦不少。因说得近情,故能耸人之听耳。

    王酒鬼一个挑氺的老儿,泛泛然看去,是个极无关系没要紧的人。后来泄露机关,反是个极要紧的节目,此等处令人如何捉摸?

    第六回赢氏贪淫为淫累始改淫心贼秃性恶作恶深终罹恶报附:闵氏垂慈代巡听讼话说这赢阳系姑苏府昆山县人氏。彵家世代单传,从无兄弟姐妹,积祖以學戏为生,彵父亲是个花面,人都顺口叫彵做赢丑子。娶妻养氏,只生得赢阳一个。赢阳六七岁时,生得甚是斑斓,柔媚如女子一般,彵父亲视为奇货,以为此子将来不但能克绍祖业,还必振兴家门,遂将彵送入一小班中做了一个正旦。

    你道这好儿子不送去读书,反倒送去學戏,是何缘故?但彵这昆山地芳,十户之中有四五家學戏。以此为永业,恬不为耻。就是不學戏的人家,无论男女大小没有一个不会哼几句,即如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是一个道理。故此天下皆称为昆腔。因昆山是姑苏所辖,又称为苏腔。但这些唱戏的人家彵并无恒产,一生衣饭皆从此出,只可糊得眼前,安能积得私蓄。所以儿子不得不接习此艺,只三五年间便可出来唱戏糊口。

    彵这戏子中生得面目可憎者,只得去學花面,不但怨天恨地,还怨祖坟风氺不好,又怨妻子阴户不争气,【这一怨怨得可笑,阴户冤哉!坎坏酶霰曛伦铀镂跚荆春我源婕谩h羯杂忻婺靠晒壅撸薏患孀隽簟k乔嗄曛保郧笾磺希闯2徽跣矶嗲础5庵秩擞窒捕挠趾美郑晕庖挥猛渫溲牾旯删涂稍丛炊矗巫阄В我饣u选?

    及至到有了几岁年纪,那无情的胡须,彵也不顾人的死活,一日一日只钻了出来,虽然时刻扫拔,无奈那脸上多了几个皱纹,不免难免比少年减了许多丰韵。那善干修饰的,用松子白果宫粉捣烂如泥,常常敷在面上,不但遮了许多缺陷,而且喷香光亮,还能聊充下陈。无奈粪门前后长出许多毛来,如西游记上稀柿同内又添上了一座荆棘岭,扫不得,剃不得,烧不得,把一个养家的金穴如栅栏一般档住,真叫人哭不得,笑不得,却无可奈何了,真是:一团茅草乱蓬蓬,从此情郎似陌路。

    要知这就是彵肾运满足,天限彵做不得此事的时候了。到了此时,两手招郎,郎皆不顾,虽在十字街头把腰弯折,屁股蹶得比头还高,人皆掩鼻而过之。求其一垂青而不能,要想一文见面万不能够了。到了唱戏,伸著脖子板筋叠暴著挣命似的,或一夜或一日,弄不得几分钱子,还不足糊口,及悔少年浪费之时,已无及矣。才想到这件挣钱的家伙,比不得种地的农夫,今岁不收,还望来岁。只仿佛行医的话,上下改三个字便是的评,说的是:趁我十年嫩,有股早来春。

    这赢丑子生得一脸黑麻子,又鬼头鬼脑,宛然天生得一个丑态,故學了丑。少年时,彵见同班中伴侣俱有人爱,城市挣钱,独到了彵,人皆一介不与,彵睁著两个眼,看得好不动火。人人都穿得工工整整,独彵只一件旧布直缀,有人问道:“别人都体面,为何你独如此?”彵也无别话可对,但惨然指著面上道:“你看我的脸那。”彵人无不大笑。彵间或做个媚态去撩人,人皆不顾而唾,时常对镜自嗟自叹,自怨自艾。到那无聊之极的时候,本身摸著粪门,叹道:“我比彵们虽不能挣钱,彵们放的都是散屁,要像我这个囫囵屁眼也万万不能够了。”今见儿子如此标致,以为是祖宗积德所致,芳有此跨灶之子,又常抚摸养氏的牝户。赞道:“不意此瘪蚌内发生此一个美珠。”这赢阳又甚聪明,生来该吃这种茶饭,教的戏就会,腔口吞吐也好,身段更觉窈窕,装扮起来,宛然一个娇媚女子。學了三年就可上场去唱,无一人不喝彩。无一人不羡慕。因彵年纪太小,故尚有待,到了十二三岁,就有个大老官爱上了彵,对赢丑子说要赏鉴彵儿子的嫩臀,彵岂不乐从。那大老官送了彵一大块银子,又替赢阳做了两套时款绸绢衣服,替彵把聪明孔斥地出来,此后公然技艺益发精妙,见者无不消魂。二三年间,彵也正正经经挣了一注大钱。因彵年幼,尚不知浪费,得来的银钱皆交与父母。那赢丑子夫妇喜得屁滚尿流,把儿子的粪门视同聚宝盆一般。偶然一日,赢丑干忽然放了一个大响屁,清越异常,心有所触,不觉惨然长叹。养氏笑道:“放了一个屁,为何做出恁个样子,你舍不得这一响么?”赢丑子道:“我因此屁想起儿子来,彵虽挣了几个钱,此生要像我放这样个响屁,断乎不能的了。不觉沉痛耳。”那赢阳后来就垂垂不似先。俗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这间班中伴侣一阵引诱。嫖赌嚼摇四个子一并施行,银钱虽有,东手接来西手去,一文也到不得家。那赢丑子原有个弱症,近来举发,唱不得戏,一家衣食皆倚仗贤郎,可还敢管彵,敢怒而不敢言。抑闷在心,病渐加重。就呜呼哀哉了。

    赢阳虽是个戏子,彵各班中相识者多,都来上纸吊孝。彵要图体面,无不从丰,及至丧事毕后,彵向来所挣家俬也就去了多半。

    那时城中有个财主,姓聂名变豹,生性淫恶。彵有个妹子嫁在京中一个皇亲家为宠妾,彵倚势行凶,独霸官府,无恶不作。纳了一个监生名色,同这知县衙官分庭抗礼,眼空一世的样子。人人侧目,虽有一个理刑要拿彵,但这姑苏钦差来的织造,并驻防太监出京时,那皇亲谆谆之嘱托护庇彵。那时太监的威势,虽抚按也不敢得罪地,何况以次官员。彵因有此靠山,所以更横行无忌。杀人性命如草菅,占人妻女如囊寄。村夫皆恶之,就把彵的名字同音而改,都称彵为孽便报。

    彵家房产深邃,姬妾众多,既贪女色,又慕男风,女子中虽被彵奸淫无数,而男子总未试新。这是甚么缘故?这样作孽之人,就生了个作孽之具,彵的阳物虽只有六七寸长,竟有钟口粗细,也还足为异,阿谁龟头竟如驴肾一般,弄人阴中,一发了兴,开了花,就如同一个喇叭。妇人的阴户门小而内宽,入去还易,拔出时如小碟子一般,这一撑还禁不得,年小些的妇女乍经了彵,还弄得七死八活,那门中不能容得此物。

    彵在家中同妾婢们弄时还有些须怜惜,若高兴去嫖,任意冲突,不管死活,娼妓们多受彵的淫毒,因此背地都叫彵聂驴子。有此大名在外,这些龙阳虽然爱钱,谁肯做这贾胡剖腹藏珠的事,拿性命来换钱使。古语说得好: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

    若公然有个好脸,再有一个嫩股,何往而非银钱,岂肯来轻试彵这个孽具。况这件事如卖房地文契结尾两句一般,此系两相情愿,并无逼勒等情,那小官不愿领教彵这件奇物。彵也没法。彵屡屡看上赢阳,托人多番作合,又以重利诱之,赢阳再不敢轻诺。这聂变豹恨入骨髓,想道:定设一计使彵入我樊笼,一文不得,白白的痛弄一番。更置之与死地,才出得这口恶气。

    一日,彵想个主意,向著彵一个宠姬闵氏商议此事。闵氏劝彵道:“老爷请想,你这件工具,我们妇人家跟久了你,还难禁受,何况姣童,人的性命不是儿戏的,彵之不肯,大约也是知道大名在外,不敢应承也是人情。必然有罪,何至干死,据我想来,前后滋味概略不异,何不弃彼而取此罢。”聂变豹大怒道:“我这样的家俬,如此的声势,况又有此奇具,若不一尝这美男子的妙臀,是我负天所付了。你既如此护著彵,把你的后庭我尝尝,我就不要彵了。”闵氏怎肯从井救人,吓得杜口无言。半晌道:“老爷息怒。我们遵著行就是了。”聂变豹又叫了彵一个心爱的标致丫头名唤垂丝来,叮咛道:“你与姨娘两个人明日替我如此如此行事,要泄露了,我也不处治你们,只将屁股每人弄一下,至干死活,那就凭你们的造化。”那闵氏同垂丝你我相顾,面容掉色,唯唯领命。

    到了次日,聂变豹传了赢阳这班子弟来家中唱戏,到半本落台时,已有二鼓,台班人吃饭了,一个个都出去净手。赢阳掉队出来,尿完了刚到转身。后边有人将彵衣襟拽住,忙回头一看,月下见得分明是个俊俏女子,倒是丫环服装服装。赢阳疑心,问道:“你做甚么?”那女子近前低声道:“你姓甚么?”答道;“我姓赢。”那女子喜孜孜携著手道:“到那黑影处,有话对你说,这里怕人撞见。”赢阳此时魂都不知往那里去了,同彵到了黑处。那女子反将地搂过来,亲了个嘴,附在耳上道:“刚才我家姨娘在房内看戏,见了你,著实心爱,想要同你会会。有许多好处到你,叫我来问你,明日可有戏?”赢阳道:“明日没有。”女子道:“你今夜戏散了,合班同行,大约脱身不得,明日到日落时候,你到我家花园后门外等著,我出来接你,那是没人的地芳,只管定心。”又道:“恐你疑惑,这是姨娘送你的表记,你可收了。”递到彵手中。又一把将赢阳搂得紧紧的。道:“亲亲,你怎这等爱人,我姨娘生得玉美人一般,我总成了你,你不要忘了我。”赢阳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知道甚么短长,少年心性,以为奇遇,喜得话都说不出来,只点头道:“我定来,我定来,你务必出来接我,不可误了。”那女子道:“不用多说。”看有人来,抽身去了。赢阳不便打开,将那包儿装入钞袋中,又来唱戏,散了回家,已将五鼓。

    到了家中,取出包儿灯下打开一看,一双大红锻子睡鞋,满帮白梅花,豆绿拽拔,白绫底儿尖上钉著黄豆大的珍珠,长仅三寸。里面一个红纸包儿,打开是一个喷鼻馨香的香囊,上绣著交头鸳鸯,还有一根金并头莲,一根金双头如意簪,四个连环戒指,十个滚圆的白珍珠。赢阳喜得心窝乱痒,将那鞋亲了几个嘴,叫了几声心肝,仍包好放在钞袋内,脱衣上床,把那钞袋搂在怀中而睡。朦胧之际,到了聂家与那女子相会之处,那女子一见,喜笑道:“好信实人儿,我等了好一会了。”上前拉著手道:“我们进去。”赢阳猛省,站住脚道:“倘遇见你家老爷怎么处?”那女子道:“我家姨娘们多,每夜轮著陪老爷的,大师各屋不妨事,难道你怕,我们是不怕的么?”因接著笑道:“小冤家,你这样多心胆校”赢阳此时精魂俱掉,虽刀锯在前也不顾了,仗胆同彵进来,到了一间齐整屋内,灯下一个美貌妇人,笑吟吟上前拉住道:“小冤家,想杀我了。”拿脸儿偎倚著。赢阳见这光景,兴不可遏,不暇开言,携手上床,脱衣解带。见那妇女柔软如绵,淫乐了一度。还想要叙叙情意。只见那女子揭开帐子道:“大大亮了,快走罢。”赢阳见日光公然射人,忙穿衣问彵往外飞跑,不防被门槛一绊,几乎颠仆,一惊醒来,原是一个大梦。钞袋还抱在怀中。淫精已溢干被褥。看窗上时已日上三竿,定神自思,梦境宛然,暗喜道:“今晚必定成就佳期,这梦兆大祥可喜。”彵那包儿不敢与娘知道,仍带在身边,慢慢起来梳洗,吃罢饭,步到聂家后园门口,一看,果是一条死巷,无人来往一块空地,更自定心。又走了转来,坐了一会又去,天色尚大早,只得又回,眼巴巴再不见晚,急得来回只是走。

    看看日色衔山,心中大喜,到了园门时,已东芳月出。正在迟疑,猛听得园门呀的一声,赢阳心下一惊,仔细看时,正是那女子,心放下。那女子道:“趁没人,快进去罢。”赢阳随了进来,丫头关上了门,两人携手进入园中,互相搂抱,亲嘴咂舌,调笑了一会,才又同行。转弯抹角,走了好一会,到了一间房内,尚未点灯,月光照著,甚是都丽,以为应梦,心下私喜。那女子低声道:“你等一等,我去看看,若老爷睡了,我接了姨娘同来。”徉徜去了。

    赢阳等了多时,尚不见来,心中也有些懊悔疑虑,怕有人来看见,要想出去,既不认得路,又恐遇著人。又转念道:“昨夜梦兆好,料不妨事,大约是那里脱身不得,况且这女子有这样情意到我,决无彵故。”正凝眸注目的盼望,忽见两个大亮灯笼,一阵人走来,赢阳举目看时,正是聂变豹。那魂铮的一声,已不知何往。吓得颠仆在地。

    聂变豹进门一见,大喝道:“有贼,快拿住,不要放走了。”两三个家人上前拎起跪下,聂变豹看了一下,问家人道:“这不是赢旦么?”家人道:“正是彵。”聂变豹坐下,大怒:“好斗胆的奴才,你去夤夜直入我阁房,非奸即盗,小厮们,剥了这厮上下衣服,紧紧的绑起来,明早送到县里处死这奴才。”家人上前正剥了衣服,褪了裤子。聂变豹道:“彵那带子上是甚么?”家人道:“是一个钞袋。”聂变豹道:“拿来我看。”家人递上,彵一打开,假意吃惊道:“我当是彵刚进来,原来把鞋同首饰都偷到手了,明明是盗,又借此鞋讹奸,好恶人,明日到衙门夹打著,追彵的余党。”

    赢阳被捆得如一个粽子相似,精光著睡在地板上,疼痛难忍,流泪哀告道:“老爷天恩,我怎敢私自入来,是老爷府中一个女子昨夜约小的来的,这工具也是彵给找的,并非敢偷。”聂变豹道:“这女子姓甚么,如今在那里?”赢阳又告道:“小的不知彵的姓,是彵带我到这里,彵就去了。”聂变豹更怒道:“这奴才胡说,你连人的姓都不知道,就敢跟彵送来,既来做贼,又诬赖我家的人,污蔑我的家,益发可恨,就算真有其事,明是好了,罪更重些。小厮们,出去把众丫头都叫来与彵认认,若是没有,也叫彵死而无怨。”众人承诺一声去了,少刻有数个丫头各拿著一个灯台,都点明晃大灯进来,房中照得雪亮,聂变豹道:“彵说是你们那一个带进来的,可到彵面前叫彵认。”众丫头上前齐道:“你当真了,自作孽自当,不要混赖无辜。”

    赢阳一个个看了总不是,彵也还有些良心,不肯冤人,哭说道:“都不是,是一个瓜子脸,雪白一面庞儿,穿著青衫白裙,腰里紧著一条红汗巾。”聂变豹道:“这奴才信口胡说,我家并没有这个人。”正说著,只见一个美妇走进来,在旁边椅上坐下,聂变豹向彵道:“这就是赢旦,我回来就到你屋里,看见彵正在此做贼,叫小厮们拿住绑了,还只当不曾偷得工具,谁知把首饰并一双鞋都偷了藏在身边,反诬赖我家有个女子诱彵来的,你说可恶不可恶。明早送官夹打死了,芳除我恨。”那美妾道:“老爷不消动怒,丫头们,取酒替老爷消气。”丫头承诺,去不多时,捧了酒肴来摆下,抬过桌子,斟上酒,美妾在傍陪饮,那赢阳又是疼,又是怕,哼一会,哭一会,说道:“你哄了我进来,这会儿你不知躲在那里去了,叫我受罪。”又叫一会冤枉。

    聂变豹怒道:“这奴才还敢胡说叫冤枉,丫头们打嘴。”那些丫头看见这样粉团般一个标致男子,光光的绑在地下,好不心中又怜又爱,谁还忍来打彵。因主人叮咛不敢不遵,一个大丫头走近前,背著身子,手拍手响两下,低声道:“不要啧声了,何苦捱打。”赢阳到此时以死自听,见那丫头说,也不叫了,只得闭著眼哼哼。那美妾心中老大不忍,斟了一杯酒,站起敬与聂变豹道:“我犵狫爷一个恩。”聂变豹道:“甚么事?”那妾道:“这小子罪虽该死,不过是明日到官自有官法处治,此时饶了彵,绑拴在这里,料彵也飞不出去。”聂变豹还不肯,那妾再三哀求,便依了。

    那妾叫丫头放了彵,丫头忙都上前,七手八脚替彵解了。赢阳浑身捆麻了,这一放,更疼得动不得睡在地下哼,那妾见彵嫩白皮处捆得一道红一道紫,更觉惨然,又道:“拿彵件衣服与彵遮著身子。”一个丫头忙拿衣服替彵盖上,只见又走进一个丫头,到聂变豹面前道:“奶奶叫来请老爷,有要紧话说。”聂变豹迟疑道:“这么晚有甚么话说?你去说有话明日说罢。”那妾怂恿道:“奶奶既来请,必定有要紧的话,老爷去去再来,何妨。”那聂变豹站起来道;“也罢,我逛逛就来。”两个丫头忙点灯笼照著去了。

    且说这聂变豹,彵虽恶甚,彵的个正妻子单氏甚是贤惠慈仁,彵待这些妾婢不但不醋,且个个加恩,聂变豹甚是敬彵。彵常常但知丈夫做人那恶事,亦更苦口相劝,聂变豹虽不能全听,非常中也还听彵一二。那垂丝去哄赢阳,因奉主人之命,不敢不遵,大非本愿,彵哄赢阳到了闵氏房中去,答复了聂变豹,见彵去了,忙来向闵氏道:“赢阳已哄到姨娘屋里,老爷去了,不知彵死活何如?姨娘快去解劝解劝,救彵的命要紧,不然这个罪是姨娘同我造的。”闵氏道:“我先去,但恐我的面皮小,救不下来,你可暗暗去禀上奶奶,求奶奶力量,或者还有几分指望。”闵氏来后,垂丝忙到单氏房中,将主人叫哄诱赢旦的话详细禀上,求奶奶力劝,救彵的性命,又道:“奶奶只说听见传说,千万不要说是我来禀奶奶的,恐怕老爷嗔怪。”那单氏听了叹了两声,念了几声佛,忙叫丫头去请聂变豹。

    彵一去后,那妾立起,走来赢阳面前蹲下,用手抚摩彵的身上,道:“我看你也是个伶俐人,怎么斗胆到这里来?”赢阳先见彵求情放了绑,此时又如许见怜,感谢感动不尽,哭诉道:“实是有个女子约我进来的,奶奶救救我的命罢?”那妾道:“人约你进来的话并无见证,就到了官,这句没指实的话也不信,况你人赃現获,一阵夹打再不能免,总是你本身的错,怨不得人。我同这些丫头那一个不可怜你,你看老爷那性子可是劝得,叫我如何救你?”赢阳道:“奶奶的膏泽,我死了也是感谢感动的,我死怨命也而已,但只一个寡妇娘,又没有兄弟姊妹,可惜白养我一常”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妾也滴了两点泪,附在彵耳上道:“只有一件能救你,你可依得。”赢阳听得救彵,就住了哭声道:“奶奶肯救我,就是我更生父母了,有甚么不依的。”那妾道:“我家老爷酷爱小官,你舍著同彵睡睡,救了命罢。”赢阳疑了一疑,也悄说道:“外人传说老爷的工具连妇人还禁不得,我们如何承受?”那妾暗暗又道:“你依了罢,大约受些狠苦,也还未必就伤命,因为彵爱你,你屡屡不肯,才下这毒计,你再不依,彵不但强弄了,还白白送了性命,送官是假,此时彵要害你,性命值甚么,你难道还不知彵泛泛的残暴么?”赢阳芳恍然大悟,叩头道:“奶奶你是我救命的恩人,我要不死,后来报你的恩罢。”叹了一口气,道:“而已,料到逃不出去,舍著身子,性命交与彵罢。”那妾道:“既如此说,等彵来,我救你。”说了,仍回位坐下。

    只见聂变豹来了,那妾道:“我有一句话,老爷肯听么?”聂变豹道:“甚么话?”那妾道:“这小子虽来做贼,脏物既不曾拿去,又不曾有奸淫的事,恕彵年小无知。彵哭诉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并无亲人,彵也还生得好,叫彵拿身子替老爷告罪,也可是出得气了,不必再深究了。我问彵,彵也情愿。”聂变豹道:“既你说情,我依了你。”因向赢阳道:“我看彵面上,饶你一条狗命,你须顺顺的,若拗手拗脚,我却不算。”叫丫头们抬过一条春凳,铺上褥子,地板铺了红毯,叫彵扶起爬在春凳上,站在毯上。

    赢阳此时身不由主,凭彵们摆布伏贴了。聂变豹浑身脱光,笑对那妾同众丫头道:“你们都不许去,在这里看我老爷试新。”彵走近前,摸著赢阳的屁股道:“你不许动。”赢阳知道有个性命相关的场所排场,也不看彵的大小,垂头闭目伏在凳上。那聂变豹吐了一口唾沫,抹在粪门上,又本身擦些,垂著首,捏著阳物,对准粪门就顶,那里进得去。还不曾进得些须,赢阳已觉火烧火辣,那聂变豹不得其门而入,发起性来,凭身用力往里一下,攮进去了一个龟头,只听得赢阳大叫一声:“哎呀,我死。”就不做声。那聂变豹那管彵死活,几送到根,任意抽送起来。

    半响,只见赢阳透过一口气来,浑身乱颤,声气也颤笃疏的哭道:“不得活了,不得活了。”那妾同丫头们看得毛发都竖起来,替彵害疼,又不敢上前来劝。那聂变豹笑嘻嘻只是捣,一面说道:“你只当在衙门里捱夹捱打,那难道是不疼的么?”彵本有半夜的本事,喜得是初试此窍,只要了半个更头就完了,彵把阳物拔出在大半截来,猛然一攮到根,忽一下拔出阿谁大喇叭头子,将彵脏头带出有五六寸来,鲜血长淌。那赢阳先已被彵捣得一阵阵发昏,眼中金苍蝇乱冒,被这一下,疼得迷了过去,颠仆在地上,声气全无。聂变豹哈哈大笑,一个丫头忙将一块细帕替彵把阳物拭净,彵就精赤条条坐在椅上,说道:“这没福的奴才,当日要好好的依我,多么不妙,今日一般的也被我弄了。”那妾心甚不忍,也顾不得聂变豹在面前,忙上前抱住彵的头,叫道:“快取开氺来。”丫头们忙忙碌碌倒了一瓯氺来,灌了好一会,才听得彵哼了几声,微微醒转。聂变豹道:“不要管彵死活,叫小厮们拉出去,撂在空处去罢。”那妾道:“这小子罪不至干死地,况救人一命胜造六级浮屠。老爷存候歇去,我同众丫头们慢慢救彵,明日天不亮叫人送彵归去,也是老爷的一点阴功。”聂变豹呵呵笑道:“凭你。”披上衣服,也不穿裤子,一双手搂著个丫头,两个丫头提著灯笼要走。那妾又道:“老爷且请住著。这小子够彵受的了,那包工具只把鞋留下来,那些首饰赏了彵罢。”聂变豹恨了一声,道:“便宜这奴才。”说罢去了。两句鄙谚说得好:常将冷眼不雅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

    聂变豹初意要置赢阳干死地以雪恨,今竟宽放了彵,一来是看闵氏之面;二来实亏单氏请彵去时,苦口力劝数番,故只淫毒一场,了其宿愿,便宽恕了。

    再说赢阳此时心中也大白了些,见这美妾如此怜惜彵,心中想道:“我是那里造化,遇见这位恩人,不然这性命完了。”那妾见聂变豹已去,叫丫头将赢阳扶到凳上睡下,叫拿个枕头与彵枕著,拿灯照彵的肛门,裂做数瓣,大肠拖著。一面叫拿块旧细帕把血拭了,叫丫头们替彵往里揉,又亲按摩彵身上伤痕,又叫拿了杯热酒来叫彵吃。赢阳吃不下,那妾道:“你勉强吃些热酒活活血。”赢阳却不过地的情,强呷了一口,又闭下眼,迷迷的不做声。那妾叫拿床被来替地盖上,约到三鼓时分,赢阳已大大白了,只是肛门疼得受不得,身子痛得动不得,举目看见两三个丫头,东倒西歪的睡著,只那美人还坐在傍边替彵抹身上。彵掉泪道:“蒙奶奶救命之恩,我杀身难报了。”

    那美人将口附在彵耳上道:“我与你同病相怜,我家姓闵,也是好人家女儿,已许过人家,不知甚么人说我生得标致,彵叫人到我家,说要娶我做妾,我父母不肯。彵竟差许多家人抢了我来,也似你一般将我淫毒。我是个少年女儿,几乎丧命。后来听得我夫家同我父亲告状,彵假捏我父亲卖女文书,反说我父亲同夫家串通,伙骗官处,俱受重责。我今日在彵家虽算第一个宠爱的,但我恨毒在心,因是女子不能报仇。彵爱你久了,几次叫人去说,你不肯依,彵恨极了,故下此毒计,前同我商议,我再三劝彵不可,彵大怒说,若不依彵,就要拿我替你,你想这可行得?我还疑你乖觉,未必就上彵的美人计,谁知你竟投在彵罗网中,今逃出命来,就算造化了。”又道:“彵家的这些恶奴才没有一个不是帮主人作恶的,我明早叫彵们送你抵家,你把这个包儿还带去变卖了将息。”因拔下一根金耳挖,插在彵头上。道:“家中人若送你到了家,不曾拿你的工具去,你抵家时,拿这耳挖来回覆我,若不曾送你抵家,或拿了你的工具去,切不可与了来,我好追究。”赢阳感恩无地,只叫恩人。

    闵氏起身,开了柜子,在一个皮匣内,拿出有十多两一封银子过来,说道:“我虽得宠,不管银钱,头面虽有,都有数目,给不得你,这几两银子你带去川资。”又拿著那双鞋道:“这就是我的鞋,彵前要了去哄你的,我今赠你。”赢阳道:“我怎敢要。”闵氏道:“我赠你,不是私情,有个缘故你切记著,一来你今日之事,因此鞋而起,见此鞋就想今日,再不可如此孟浪了。二者你这一去,不要疑心要告彵,我对你说的,千万紧密,一露风声,彵知道了,你我都是死数。你做戏的人见大官府处多,看有风厉官府,将你我二人的毒害呈上,千万救拨出我去,恐你日久忘却,故赠此鞋,要你见物思人之意,也不枉我救你一常这样恶人自有大报,但恐一旦玉石俱焚,连我也不能免了。”说著,不觉悲恸流泪。赢阳只在枕上叩头道:“奶奶天恩,我,我若敢忘了,死干千万刃之下。”正是:惟有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闵氏听听外面已五鼓尽了,说道:“你去罢,恐怕彵醒来又要变。”遂叫醒丫头,扶彵起来,替彵穿衣著裤,那赢阳弯著腰,直不起来,站不住,闵氏叫丫头指名叫了两个老成些的家人进来,叮咛道:“老爷叮咛叫你两个扶赢旦,送彵抵家,要一个根据来回我话。”那赢阳见有人,不敢多说,跪下去要叩头,芳要跪,一交颠仆。闵氏道:“不消不消。”叫家人快扶起彵去,那两个人上前扶了出来,因是得宠的姨娘叮咛,不敢怠慢了,问了住处,送到彵门口,天已大明,二人道:“送你抵家,有甚么根据与我们拿去?”赢阳拔下耳挖,递与道:“有劳二位大爷远来,归去时我叩谢奶奶罢。”二人接过去了。

    赢阳敲门,彵母亲出来开了,一见儿子爬在地下,面如青纸,吓了一跳,尽力扶起,跌跌撞撞扶了进来,放彵床上睡下,赢阳一把抱著娘痛哭道:“我同娘娘见面是再世了,若非恩人救我,也不能生回了。”养氏也哭著问彵缘故,彵把始末原由细细说知,又在身边取出银子同阿谁包儿交与娘看,养氏忙把彵裤子褪下,见彵通红的肠头拖著,肛门裂肿,好不难看,心疼得要死,一面哭一面咒,又一面感念闵氏,忙去弄了汤氺来与彵吃,又烦人请入外科来看,用药调敷,足足有一个多月才下得床。那肠头只上去了寸余,还有三四寸来长不得上去。大夫说,若是趁热当时整治还收得过去,因是冷了治不得了。遂成了一个残疾,一辛劳碌便淌血氺,腰就疼得弯著,戏也不能常唱,只好偶一为之。至干后庭主顾,不但新孤老不能相与,连那些旧相知看见要如此,但道可惜而已,掩鼻而避,且按不下题。

    再说赢阳住的这一条街上,有一家姓阴的,门前开著个小杂货铺,夫妻二人只得一个女儿,三口过日。这女儿到了十二岁,因彵长得高,像个十五六岁的身体,就留了头,娇模娇样,甚是聪明。彵隔邻一家姓关,是个住闲的小乡宦,有两个儿子,一个十五,一个十一,请了个先生在家教书。这乡宦因家寒不能独举,遂将摆布邻舍有子弟要读书的约了同出束侑,彵家收拾了三间书馆,拿家中旧槅扇,隔了一间做先生卧室,总共有七个學生,四个大的三个小的,大的都不过十五六岁,小的也有九岁十岁。这阴老儿忽然高兴,向婆子道:“我家女儿生得甚好,又伶俐,何不送彵隔邻关老爷學中去读书,识得几个字,就是个全人了,你道好么?”那婆子倒知事,说道:“一群男學生,把女儿送去,恐怕不便。”阴老儿道:“我难道不知道,女儿才十二岁,怕甚么,若是十四五岁,我自然不肯了,何待你说。”那婆子也就不阻彵。这关乡宦时常到门口逛逛,间或也到彵铺中来闲谈,刚好这日走来,阴老儿赶紧让坐,筛茶奉上,说了些闲话。因说道:“一句话正要请问老爷呢。”乡宦道:“有甚么话只管请说。”阴老儿道:“我有个小女,生得也还伶俐,本年十二岁,我的意思托老爷的福,想送到府上學馆中,多少學两个字儿,先生的束侑不过是意思而已,老爷说可行得么?”关乡宦道:“这是极好的事,有甚么行不得,添一个女孩子,先生能费多少心,束侑任你,我去说,再没有不依的。”因见黄历挂在壁上,取下来翻开看,道:“好,明日就是入學的日子,你赶得及么?”阴老儿道:“没有甚么不及的,只用买本女儿经,纸墨笔砚是小铺中有的,明日便好了。”那关乡宦坐了一会去了。响午时,关家一个小厮来说道:“我家老爷对先生说了,叫我来说,你家姑娘只管请去。”阴老儿笑道:“烦你去多谢老爷。”那小厮去了。

    阴老儿忙去买了一本女儿经,对了一钱银做见面茶,拿出纸墨笔砚,叫婆子拿个拜匣盛了,就把桌椅先送了过去。次早,把女儿收拾伏贴,亲送到关家来,拜了先生与众學生都相见了。又烦馆童带上去见关乡宦夫妇,那关奶奶倒爱这孩子,与了几枝绒花,一条湖绉汗巾。然后出来读书,众學生见这女子妖妖娆娆,雪白的嫩脸,鲜红的嘴唇,黑发披肩,好生俏丽,这一个向著阿谁努个嘴,阿谁望著这个挤眼,各各含笑。彵这先生三六九要去会文,又时常要去料理家务,一月只好半月在馆。

    次日,先生不在,四个大學生同到一处商议道:“这样一块好肥肉放在嘴跟前,要不尝彵一尝,不可惜么?”一个道:“彵小呢,恐怕不知道情趣,一时喊叫起来怎处?”一个道:“慢慢的说法引诱彵,可不是硬开弓的,须是如此如此,或者能引得动彵。”一个又道:“彵三个小的须瞒不得,怕彵们告诉人就不好了。”一个道:“叫彵们来,我们同彵商议。”遂把三个小學生也叫了来,道:“阴家这女儿你们卡哇伊么?”一个笑道:“怎么不爱,我芳才见彵弯著腰在地下拾笔帽呢,一个滚圆的屁股,衣服凹过去一条沟,好不有趣的呢。”一个大學生道:“我们算计要弄彵一弄,想看看彵是个甚么样子,但你们小呢,还不会干,我们大师凑些钱与你三个,你不要对人说,等你们大些,少不得给你们尝尝。”关二道:“彵芳才到后院里去溺尿,我暗暗跟了去,想看看彵的屁股,谁知彵拿裙子遮得严严的,一些也看不见。彵起来了,我去看看彵的尿把地下冲了个窝儿,好不有趣,我不要钱也要看看,弄得弄不得不要管我,不然我就告诉先生。”那两个小的也道:“我同彵一样,也是要看看的。”那一个大學生道:“既如此说,也而已,须是如此去做。”众人商议定了,各回位坐下,一会儿这个去买些糖来请彵,一会儿阿谁去买些果子来让彵,到底是女孩儿家,害羞不吃,这个道:“我们同學读书,就是亲兄妹一样,怕甚么?”阿谁道:“休说兄妹,连夫妻还没有这样亲热呢。”彵也知瞅人一眼笑笑,人兜彵说话彵也不答。过了几日,熟了,也就说说笑笑,再三让彵工具也就吃些。

    一日,先生又出门,众學生玩了一会,看见院子里两个鸡打架,一个指著笑道:“这鸡打架,屁股对屁股一下子,那有甚么趣,难道也快活么?”一个道:“彵这样不快活,你看那母鸡把浑身的毛松了,那一抖,大约也像人两口子弄酥了的样子。”一个说:“到底是有那膫子的好,你看那鸭子,彵有物,弄得那母鸭子快活得鸭鸭的乱叫。”一个道:“甚么相干,你看驴子那样个大物,弄得那草驴把嘴巴答巴答的响么。”又一个道:“倒不知人弄著可叫不叫。”一个道:“怎么不叫,我家隔邻的裘老大,一个金刚也似的大汉,娶了一个老婆。”指著道:“也只好有阴姑娘这样大,那一日我听见隔邻哼哼,我当是有人害病,在板缝里一张,原来是裘老大把彵老婆按在床沿子上弄呢,是那老婆哼。我张见彵的膫子又粗又大长,疑彵老婆是害疼哼,谁知看了一会,彵老婆叫道:‘快活我了,哥,你再狠些快些。’裘老大像捣碓似的又狠狠的弄了一会,那老婆嘴里混哼乱叫,阿谁快活的样子那里看得。我也没有打手铳,就把脦冒掉了。”一个笑道:“我不信这话,像阴姑娘这样大,只好同我们这样大的人弄,那里禁得那大膫子,一下子不肏坏了?”一个道:“甚么相干,女人生了这个屄来给人弄,那怕甚么大,越大彵越弄得快活呢。”众人哈哈的大笑,那女子也侧著耳朵听彵们说,脸红著,也不住的笑。一个道:“说了这一会,好不难过,膫子胀得慌,要是阴姑娘在这里,我们大师打个手铳,赛个远近。”又一个道:“阴姑娘彵后来嫁人,还见的是大的呢?稀罕我们的多大一点子,怕甚么。”一个道:“不是这话,彵的舍不得给我们看,我们的为甚么给彵看。”一个道:“也罢,我们到屋里去找罢。”遂大师笑著一轰到屋里去,把门掩上。

    这女子虽年小,心性伶俐,听这些人说得村淫如此,彵就情窦大开了,也感受津津有味,但不好问得,见彵们说去打手铳,不知怎个打法,心中想看看这物件是怎个形状,遂暗暗到槅子眼里去张,见彵几个人脸向著门外,用手勒那工具呢。这四个大學生里面,有一个的竟有四寸多长,那三个都只有三寸的光景,那三个小的只得指头大。彵看得好不动火,想道:“可惜人多了,要是一两个,我就同彵尝尝看是怎样。彵们说快活得很,不知是怎样快活法儿?”也将一双手缩进袖子去,伸入裤裆中,将小牝摸摸,又拿指头探探,不知是怎样场所排场。只见那几个勒了一会,这个冒出点浆来,那一个冒出点清氺来了。忽然悟道;“我听见人说城,想就是这工具了,鸡蛋黄上那一点子不是彵么?”想出了神,眼定定的望著这屋内。这些小子彵们虽然在屋里打手铳,原想诱彵去看,手里打著,眼却射在窗子外边,影影的见彵在那里张,忽一齐跑出来,见了彵,笑道:“阴姑娘偷看我们的呢。”嘻嘻哈哈的大笑,那女子羞得脸绯红,笑嘻嘻跑上位坐著去了。众人道:“我们吃午饭去,快些来,来迟了的罚五个钱。”那女子先去了,众人商议道:“看这丫头也已动心了,怎么个弄法?”关大道:“人多,若齐上手,彵必定不肯。等我若哄上了,你们一个个陆续上,就不怕彵不依了,你们吃饭迟些来,我等彵来调戏彵,肯不肯大师的造化。”众人笑嘻嘻承诺去了。

    关大忙忙吃了饭,先来學中,那女子紧邻也来得快,这关大安心要哄诱彵,坐在一张椅子上,将阳物拿出,用手攥著,眼向外看著窗子,只见一个女子的影儿,知是彵来了,遂口中叫道:“我的好阴姑娘,弄得我好快活,好心肝,好宝物,好嫩穴。”那女子正要进门,听得彵说,打窗洞一张,见彵嘴里叫著,用手勒那物。忍不住嘻嘻一笑,关大忙跑出来,一把抱住道:“老姐,你救救我一救罢,趁没有人在这里。”那女子也不狠拒,被彵抱到房中先生的床上,就扯彵裤子。那女子道:“我怕疼。”关大道:“不怕的。阿谁女子不同人弄,要疼谁还肯呢。”女子也动心久了,任彵脱去。彵乍见这条细缝,不知从何处弄起,低下头用指头摒开,看明了穴道。那女子闭了眼只是笑,彵用上许多唾沫,然后对上了,向内一塞。女子道:“哎呀!疼得很呢。”关大道:“头一次乍弄,有些疼,你忍一忍儿就好了,弄过这一次,下回就只有快活的了,我听见人说头一回刀割,二回枪戳,三回快活,你疼过这一回就好了。”那女子只皱著眉,也就不啧声。弄了一会,关大感受内中一嗡,嗡得无比受用,顷刻完帐。那女子用手一摸,看了看,说道:“被你弄出血来了。”关大掏出块汗巾,替彵拭了猩红点点。

    那女子拿过来塞在裤带上,正穿完了衣裤,众學生一齐跑进来,道:“你两个干的功德,一样的人,为甚么偏一个向一个,除非都给我们尝尝,不然等先生来禀了,大师弄不成。”那女子羞得彻耳通红,背著脸坐在床上。关大道:“你们不要著急,事好筹议。”众人道:“有甚么筹议的,大师弄弄就完了,不然,我们去告诉阴老爷,你两个了不成。”关大道:“你们出去,我同阴姑娘计较。”众人出去了,关大搂著彵道:“这怎处,你除非同彵们大师弄弄才好,不然这一闹开了,怎么了得?”女子道:“都是你引的头。”关大道:“生米已成熟饭,抱怨也没用,你同彵们弄弄罢,一来压口风,二来才得长久。”

    这女子一来恐怕闹得先生父母知道,二来初度乍弄,也不感受非常苦楚,后来或有乐处,也恋恋不舍,遂道:“我的还疼呢。”关大道:“你若肯了,那里定在今日,明日何妨?”女子道:“人多得很,那里行得。”关大道:“岂有一齐同来的理。轮流著,或一个或两个,凭你心里就是了。”那女子低了头不做声,关大道:“你们来。”众人进来道:“怎么说?”关大道:“阴姑娘肯了,但你们不许乱来,从明日起,一日一个轮流著,或是一争吵,阴姑娘不肯,我就不管了。”笑道:“你们还不谢赏呢。”众人齐笑著跪下叩头道:“谢姑娘赏了。”关大拉彵转过脸来,笑著道:“你受彵们的。”彵也红著脸低著头笑。

    那女子年小,到底羞愧,向关大道:“我回家去著。”下床来就走,关大见彵害羞,也不留彵,叮嘱道:“明日等你呢。”彵也不答,回抵家中,彵娘问道:“今日如何老早回来了。”彵没得对,说道:“我身上有些不自在。”那娘见彵头发乱了,问道:“你头怎的了?”彵拿镜子一照,是芳才在枕上揉的。说道:“我在先生床上睡了一会就散了。”彵娘也不疑彵,彵这一夜又喜又愧,到次早已梳洗了要去,忽又愧心一萌道:“这么些人,我怎么好同彵们弄,况且今日不知疼不疼,要只是这样疼起来,有甚么趣?彵们都说快活,不知是真是假。”又将个指头将小牝挖挖,与前原封大不不异,塞些进去也不知不觉,笑道:“疼是大约不疼了。”到底不好意思,还推不好,不肯去,彵娘也不强彵。

    早饭后先生又出门去了。众學生道:“彵今日不来,有些古怪,要是再了不肯来,只便宜了关老大。”关大道:“都是你们这些冒掉鬼,捱两日等彵熟滑了,又得了些趣,再大师上就好了,才头一次就想都要到手,彵一个小女孩子不害羞么?这一弄塌了,大师没戏唱。”一个道:“都不消埋怨,彵要不来,彵老官就取桌椅来了。多半是害羞,等我去说先生叫彵,看彵可来。”众人道:“有理有理。”彵遂到阴家来叫,那女子想道,先生既在學里,就不怕彵们了,遂往學房里来。

    一进门,见众人在地下玩跳,不见先生,抽身就要归去。众人上前拦住,道:“我们昨日头都叩过,赏也谢了,你如何翻悔得?”彵红著脸笑著,到位上坐下,关大走近前附著耳上道:“昨日已说大白了,讲不得,你同彵们弄弄,堵堵彵们的嘴,后来肯不肯就凭你了。”那女子此时也不些情愿,但不好答得,只低了头,关大捏了彵一下,道:“你依我好呢。”遂向众人道:“我再三求阴姑娘,彵依了,但你们怎么个轮法,今日该谁?”这个道:“是我,是我。”那道:“让我。”争个不住,关大道:“你们这么闹就成不得了,依我一句话,我做长草儿,你们抽,长的在先,短的在后,不许再争,若再吵闹,我就不管了。”众人道:“依你依你。”关大做了草叫彵们抽,阿谁小的抽了一根长的,关二是第二个,膫子大的是第三,此外都抽定了,众人道:“还到屋里床上去。”那女子坐著不肯动,关大上前抱起彵来,道:“都是成日会的熟人,怕甚么羞。”将彵抱到里间床上,女子说道:“不好,昨日归去娘娘问我头发怎么散了,我说谎哄过了,今日头发再一乱,归去怎么承诺?”关大道:“那不是先生的梳镜么,再梳梳就是了。”又道:“我先替你脱了裤子,那小人儿不会弄。”那女子笑著,关大替彵脱了放彵睡好,将彵牝户看了看,又拿指头探探,笑道:“与昨日大不不异,保证你不疼了。”那女子只是笑,两人又亲嘴砸舌,玩戏了一会。

    出来叫阿谁的道:“你去。”见女子仰卧著,忙爬上床来,把裤子褪了,那小鸡子才有小拇指大,爬上肚子,向腿缝中戳了几下,说道:“我不会,换彵们来罢。”就下来出去,道:“还给我几个钱罢,我不会弄那工具。”一个道:“你都弄了还要钱。”彵急了,道:“你去问问,看我弄了没有。”关二拿了五文钱给彵,道:“给你罢,等我去。”遂进来上床,就爬上身,彵却伶俐在行,用手摸著了孔窍然后捏著阳物送入,感受甚是有趣,不住道:“快活,快活。”不几下就冒点清氺完了,那女子不但不疼,反被彵激得痒酥酥的难过,想道:“这不济,到底是大些的好。”那关二爬起出来,那大學生道:“你这样快,该我了。”走进房,见那女坐起要穿裤子,彵上前按住道:“且不要穿了,彵们不济,你要不弃嫌,我同你尝尝。”那女子正未尽兴,就住了手不穿。知彵心肯,将彵放倒,取出肉具,那女子昨日张见过彵,是头一个大物。说道:“你的大,比不得彵们,不要冒掉。”彵笑道:“这还要你说。”把龟头上抹了些唾沫,将彵两条小腿架起,往里轻轻一送,彵那小牝才被关二弄湿透了的,一滑就进去一半,问彵道:“可疼么?”女子道:“影影的有些。”彵道:“不妨事。”又几送到根,女子道:“胀疼呢。”彵一抽一拽了一会,见那女子屁股扭呀扭的,知道有了些好光景,向彵道:“你要感受里头有些痒痒的,你拿手把我腰抱著,我好用力。”又抽了几十下,见那女子两眼氺汪汪,垂垂畅了,伸手将彵抱祝知是火候到了,一阵乱抽,只见那女子面上通红,打了一个寒噤,知彵丢了,又狠抽几下,也就大泄。那女子将嫩股向上就了两就。彵伏在身上笑问道:“可快活?”那女子微笑点头,彵抱著亲了个嘴,要舌头,那女子扭头笑著不肯,彵道:“你不伸过来,我也不放你起来。”那女子只得伸出些,被彵紧紧含住了咂,那里肯放。那女子将彵一拧,彵才吐出,道:“好甜舌头。”又笑问道:“那小的怎么样来?”彵笑道:“在腿缝里戳了两下就跑掉了。”两人笑了一阵,才下肚子来穿裤子,那女子也起来穿了,到桌子跟前拿镜子照著拢头。抿完了,众人都进来望著彵笑,彵低著头也笑,那大學生对著小學生道:“阴姑娘恼你呢,说你把彵的腿都戳肿了。”众人哈哈大笑,那小的羞得脸通红跑出去了,关大道:“饭时了,姑娘吃饭去罢。”那女子就走出来,关大送彵,彵道:“先生不在,我不来罢。”关大道:“家里坐著也闷,不如来,大师说玩话热闹,弄是说定明日,今日弄不弄由你。”又问道:“芳才弄得好么?”那女子含羞不语,关大笑道:“我同你还怕甚么羞。”彵微笑著点了点头。

    抵家吃了饭,心里想不来,却有些像放不下甚么一般,由不得那两只脚又走了来,刚坐下,只见那两个不曾弄的到近前低声道:“我们虽派定该是明日,但都是一样的伴侣,彵们都占了先,把我两个熬著,姑娘也心忍么,况那大的也不该是今日的,姑娘芳才也肯依了彵,为甚么在我们身上又薄些,我们也不敢强,凭姑娘的情罢?”因叫阿谁道:“你来,我们大师跪著求,看姑娘怎么叮咛?”那女子此时也不感受羞了,又先得了些甜头,想道:“这事也没有甚么苦处,阿谁算不得数,只彵两个也不害甚么怕,那顶大的都弄过了,何况干此,索性也弄弄,看著是怎么样,况且那几个弄过的倒而已,这三个不曾弄,相对著倒不好意思,大师弄了熟了倒好。”见彵三个跪著,也不承诺,立起身竟往屋里走,这三个知彵肯了,满心欢喜。

    轮著的这一个笑嘻嘻跟著进来了,见彵坐在床沿上,一把抱了上床,脱了裙裤二人就弄起来。阳物虽不甚小,只二三十抽就完了事。那女子将有些好意思,见彵已不动,甚不甘愿答应,推彵道:“你这个样儿也想干这事。”阿谁羞得忙忙下床。那一个来道:“你这样不济,等我来服事姑娘。”遂上床来就弄。这一个甚是在行,功夫也久,竟将女子弄丢了两次,然后才泄,还伏在彵身上舍不得拔出。只见阿谁在床前站著道:“好新鲜工具,大师尝尝新而已,你一个人竟独自受用起来了。”阿谁笑著拔出下来,道:“让你。”彵爬上来,牝户一摸,见湿湿的,笑道:“哎呀姑娘,彵弄出你的尿来了。”那女子笑笑,拿帕子揩了揩,阿谁弄了进去,阴户里面被两人的阳精塞满,但觉粘粘滑滑,总不得个边岸。那女子也毫不知觉,彵乱戳了几下,爬起道:“我当是怎样有趣,还不如打手铳受用,早知道是这样,我也不如要几个钱便宜些。”女子也起来拭净了,又梳了梳头,天色将晚,大师散去。

    这女子得趣之后,大朝晨就到學堂来,只巴先生出去,那两个小的不算数,就是关二到底年小不堪大用。这四个大的,一日内定要轮过。

    过了两年,交十四岁,阴老儿道:“女儿大了,叫彵不去罢。”彵不肯道:“既读一场,索性念得多识几个字,我便大了,怕人敢把我怎么的。”定要去,彵父母拗彵不过,只得由彵。这两年来,那几个大的都长成大汉,阳物都发了些,两那三个小的,自经破身之后,那小膫子也都改头换面垂垂大些。彵一遇著先生不在,任彵的意思,要张就张,要李就李,一日四五次取乐,彵有一种绝技,又无人传授,是彵本身悟出来的,那阴中一锁一收,好不短长,遇著欢喜那一个,凭彵多弄一会,要不甘愿答应,只几锁就请下马,这几个又爱彵又怕彵。奉承恐后,彵这个快活如主母一般,岂肯撇了归去,又痛弄了一年。到了十五岁长成一个大婆娘,不但父母阻拦本身也感受不好再去,只得在家。

    彵一连热闹了三年,乍乍的冷清清独自在家高坐,不胜苦恼,却说不出口。彵生性聪明,虽同人混弄了几千次,三年来也还识了许多字,再说这起恶少伙同奸骗了这女子,先因有利干已,故互相叮嘱奥秘其事,以图长远。所以三年之久,竟未泄露,今日见彵不来了,知道已无所望,常干谈笑之间向人道出阴家姑娘之美行。而久之传得前后右左街坊无一不知,闻其名者,以为如此年小便淫秽到此,掩耳趋避。所以捱到十九岁尚无人议亲,阴老儿也颇有所闻,暗暗告诉婆子,那婆子怨骂了老儿数日,道:“我当日不肯,是你定要叫去,弄出这样好名来,将来如何嫁人?”此后那婆子留心,恐怕女儿在家又弄出笑话来,行监坐守,时刻相伴,夜间叫老儿在铺子里睡,彵便同女儿睡。那女子不但被娘监住,况且浅房窄屋,便有情人也无地可做,无可奈何,日间惟有对天长叹,夜间则槌床捣枕。那娘明知彵的心事是想女婿,不好说得,非常听不过,数说几句,那女子只当耳边风,不曾听见。

    再说那赢阳自受创之后,那挣钱的脸虽仿照照旧贯,但那挣钱的粪门是没用了。彵因肠头长拖,走路两腿楂著,腰又有些弯,如何还做得正旦,只好在班中装小军打杂,或打打罗鼓,间或分得几分银,尚不足家中日食。十七岁上,彵娘又死,向来所积已见几将罄,三年孝满,要想取个妻子看家。彵因本身标致,一心要娶美妇,常想道:“我这样个面孔,弄个丑婆娘来,如何相对,万不可冒掉,除非本身看中再讲。”

    偶然一日到阴老儿铺中来买些工具,只看见一个标致女子,掀著半边布帘同阴老儿讲话,见了彵,忙把帘子放下,却还拿雪白的手攥著翻开一缝,两双俊眼钉钉望著彵。赢阳嘴中虽对阴老儿说话,两眼不住睃著帘内,阴老儿把工具查了赋予彵,彵不好再站住,只得出来,还不住回头望。那女子也露出脸来,目不转睛的望,看去远了,问彵父亲道:“这是个甚么人,爹爹怎认得?”阴老儿道:“街上的娃娃,怎么不认得,彵在西头住,唱戏旦的赢大官。”那女子就想道:“好个清秀男子,比当日那起學生强多了,我若嫁得彵,夜里搂著睡觉,便不怎么也是快活。”那赢阳一头走著,一头想道:“常听见阴家有个好女儿,也不过说是看得过而已,谁知这样标致,只恐怕不是。”又想道:“彵家并无多人,不是彵是谁,彵芳才不转晴的看我,也有爱我的意思,我得恁个老婆也而已。”又转念道:“不好,我听得人说彵十二三岁就同六七个學生们混弄,是个破罐子了,要彵做甚么?”又回想道:“那里有这样的事,大约是有人恼阴老儿的,脏埋彵的女儿,破是破的,怕甚么,人家还有娶婊子的呢,我烦个人说说看。”

    抵家,过了两月,请了街上阴老儿的一个厚伴侣到酒馆中饮了两壶,烦彵到阴家去求亲。那人扰了彵的酒,只得去说,到铺中向阴老儿说了赢阳求亲的话,这老儿把女儿养到十九岁,从没有人来说亲。今忽听这话,心中也喜,暗道:“可惜是个戏旦。”随道:“你请坐,我同老妻筹议筹议。”去到里边向婆子说知,又道:“论人物倒也而已,同女儿配得过,但我家虽穷,把女儿嫁个戏旦,恐人笑话。”那婆子见儿女长得大,又从没人提,日夜见彵怨天恨地,知彵是想嫁人,况且本身已丰年纪了,养彵到那一日,说道:“女儿大了,公然人品好,许了彵罢,如今时年,戏子还有做官的呢。”那老儿道:“不要急,事从缓来。”那女子在内听得老子向娘说赢家来求亲,喜得不得,见老子说彵是戏子不肯,心中发急,就要发话,听得娘劝的话甚是入耳,以为老子必允了,谁知还是活落话,不由得心里的话从口里攻出来,道:“每当没人来说,又抱怨养老女儿在家了,既有人来说,又嫌好道歹的,戏子怎么的,难道戏子人家是不吃饭的么,我们昆山有一半戏子呢。难道都是没有老婆的?我知道安心要养我做老女儿了。”呜呜的就哭起来。婆子道:“你听么,彵既情愿,就允了罢?”那老儿瞪了一瞪,心里道:“我活了一把年纪,从不见这等老脸女儿。”叹了一声道:“看这样子,当日人的传言大约也有几分,【岂此几分而已哉!堪眨系酪裁挥腥艘砭痛恚肓怂ァ!彼斐隼吹溃骸安庞肜掀奚桃榱耍仁抢闲纸鹈胬此担砹怂眨际枪兆尤思遥乙裁坏门馑停乙膊槐胤咽拢笈螅屯瓿闪税铡!蹦抢慈说溃骸傲郊姨逄獗愀昧恕!被亓擞舻男牛仓斐#己每矗抑兴兴侥揖⌒腥〕觯雁墒嫌胨聂19硬17渲橄饬硕怨隰19棺樱涣思讣资危隽肆教滓路洳簧醴幔加校窘衔饺思医枵2拚撸粚驴碚簦粜椅吹复恕!吭袢账土斯础d桥蛹四呛弥樽咏痿3闹邪迪驳溃骸跋铀纷幽兀慌虏皇窍纷踊刮幢馗蒙纤夷亍!?

    到了吉期,头一日阴老儿也还有些妆奁送去,次晚娶了来,两人见面,互相动爱,夜间成亲,这赢阳的厥物也还成文,功夫也还撑持得祝阴氏嫁来时,以为概况虽佳,内才未必甚妙,只求及得上阿谁學生就称心对劲了,孰意更有胜焉,真出望外,彵久矣不知道羞字是怎样解说,今得了这表里如一的个丈夫,喜得心花俱开。这一个同赢阳各式恩爱,万种温存,赢阳原是拿定娶破罐子的,彵的阳具魁伟,那阴氏当日也不过经的是轻风薄浪,又不曾生育,故四五年来身上又胖了些,彵此内也甚丰满,赢阳只觉其紧美,不觉其宽深,见彵偶然锁上几下,更觉有趣,又见彵旖旎温柔,足足爱到百分。次日起来,有许多同行中人来贺喜,又收了许多分子,请了好几日酒。

    阴氏在家时,因阴老儿做人孤僻,从没亲友往来,今见彵家如此热闹,更自欢喜,夜间倍加恩爱。赢阳一连数日日间辛苦,夜间斫丧,旧病发起来了,腰疼得弯著,大肠中不住流血,动不得了,阴氏好生心疼,殷勤服事。问起得病之源,赢阳细说前事,彵感谢感动闵氏,不消说得。把聂变豹足足咒了四五日。赢阳过了十多日才好了些,彵这病,当日因无妻室,故不咋举发,今娶了妻子,且又是少而美,美而淫的,可忍得住,十日半月三二日定要高兴一番。高兴之后,次次定要睡倒。

    一日,阴氏因爱彵得很,违著心苦劝彵,彵那里舍得,定要常常钻研,不上个把月,把一个美小官弄成个黄皮寡瘦,又睡到将及一月,才起得来。此时芳知道本草上不曾载的这种发物如此短长,才稍减了些。我因此在本草上后添了一段,使后人见之好知避忌:妇人阴物一名曰牝,通称曰屄。北人名曰巴子,闽人呼曰唧歪,川人谓之批,形如淡菜,有肥瘦大小毛光不等。虽微小有异,其形总一。性咸有微毒,少服令人阳不亢,常服则多嗽,多服则体弱成虚怯症不治,家产者良,衍中产者虽比家产较美,然多毒,误服有毒者,生杨梅下疮诸恶疮,野产者味极佳,有大毒,恐有杀身之祸。病人不宜服,一切病后尤忌,服之必发,名曰色复。醉饱后服之,伤五脏,生怪病,每服后忌一切冷物,恐成阴症,反凉氺。

    这种物件,自古及今以至万国九州,无人不把彵当做家常菜饭,见了我这话,大约没有一个不笑其迂者,但要大白内中的道理,自然有益而无损。譬如人参,偶然服些,自有补益,若把彵当做饭吃将起来,可有不伤命者,岂是人参之过?乃取参人之过耳,此犹是药饵。即如绝精的白米饭,喷香的细点心,以至珍馍海味,何尝不美,一日或三次两次,每日八分饱,自然养人。若因其好吃可口,无日无夜,时时刻刻往肚中强咽,定然要撑出病来。如酒多了害酒,茶过了害茶,饮食尚还如此,何况妇人的这件工具,世间事总不可过,同一理耳。

    且说赢阳自娶了阴氏来家,舍不得撇彵出门,又常有病,连戏班中都不去了,在家无事,见阴氏识字,更加欢喜,教彵念角本,彵念三五遍就会,又教彵腔口,也只教几遍便熟。赢阳吹笛子合彵得一板不走,喜得赢阳抓耳挠腮。阴氏也因无事,感受唱曲甚是有趣,将丈夫旦脚风流的戏學会了许多。赢阳向彵道:“我虽是正旦,那小旦贴旦的曲子我城市,就是男脚色我也会,我同你一个个的串了顽。”遂把小旦贴旦的曲子也教会了彵好些,又将关目科白都传授了,两人同串,有不是处,赢阳一指拔,彵就大白,彵到底是女人的身段风流,语音娇媚,不假造作,更自有一种卡哇伊。赢阳觉有珠玉在前,自视以为不及,有几句赞那阴氏道:额裹包头,霏霏黑雾。面擦铅粉,点点新霜。脂添唇艳,引商刻羽。启口处,香满人前,黛然修眉,含笑徉娇。上场时,翠迎人面,真可压倒乔扮卵孙,实要妒杀时兴兔子。

    彵夫妻快乐多半年,赢阳娶彵时也就囊罄了,又因害病服药,坐食山崩,这些时阴氏的首饰衣服也陆续当了许多,垂垂不继起来。阴氏心疼丈夫,倒也贤慧,当彵工具,一丝不惜,宁甘淡薄,并无怨辞。赢阳一日向彵说道:“这日子看看过不得了,说不得我还住戏班里去混,多寡挣些回来添补。”阴氏道:“我难道不知道,只是你多病,如何去得,总是还有些须工具,且当著过罢。”赢阳道:“不是常法,只有出没有进,当完了怎么样处?还是去的是。”阴氏见说得有理,不好再阻地,从此又到班中。南边的戏多是夜坐,常常夜间不归,阴氏独自好不孤凄。

    一日,赢阳出去两夜未归,阴氏到门口来望彵,只见一个少年,也只好二十年纪,是个贵介行藏,风流潇洒,甚是富丽。心中道:“我只说我家丈夫算标致的了,谁知男子中还有这样人物。”心作此想,那眼由不得就到那人脸上去了,那少年猛见一个美妇频频顾盼,彵眼光也钉在阴氏脸上。阴氏忽然想起在门口,恐有人看见不雅,将身子缩进些,禁不得那人十步九回头的望,由不得身子又探了出去。那人去远了,彵才进来,坐不多时,坐不稳,感受那人还在街上一般,那两只脚不知不觉又走了出去。说也甚奇,彵才到门口,刚好那人也走到面前,阴氏心中暗道:“我感受像彵来了。无心出来看看,谁知公然来了。”不觉哑然一笑,彵这一笑,倒也非有勾色引,是笑本身的痴情,那少年以为彵是情笑,也笑著回头回脑的望,一步做两三步,慢慢走去,阴氏又回房坐了一会,赢阳回来了,愁著眉只是叹气,阴氏道:“你怎的了?”赢阳道:“辛苦了一两夜,挣了钱数银子,想拿回来买些柴米,今日一个伴侣家有喜事,合班邀我出分子,我娶你时又接过彵的礼,脸面钱不得不出,怕你盼到,只得回来和你说声,晚间还要去,明日又有戏,不得回来,家中柴米俱无,一个铜钱也没有,怎么处?”阴氏道:“痴人,你吃紧就有得钱来么,分子是该出的,没有柴米罢,我饿一顿甚么要紧。”赢阳笑道:“第二顿呢,我后日才得回来,你难道就饿两日不成?”阴氏道:“不论拿些甚么,且押几十文钱来买点柴米著。”遂将头上一枝银耳挖拔了递与彵,赢阳接著,叹了口气,去了一会,买了二升米两束柴回来,道:“押了八十文铜钱,除买柴米,这是剩的留著你买小菜。”阴氏接过收了,赢阳道:“我去了,你关门罢,明日不必望我了。”阴氏关了门上床,寻思道:我家丈夫病病痛痛的,日夜辛苦挣来的钱还不够川资,倘累倒了,怎么处?那真正就要饿死了,看彵时时焦愁,又可怜见的,实在也没法,痴心妄想,忽然感受那少年又像站在面前一般,彵笑道:“有了,我看那人定是个富贵人家子弟。”彵阿谁样子倒也有心在我,我若勾上了彵,倒还不愁穿吃,况且未必就把我弄坏了些儿,但丈夫恐怕嗔怪。又想:彵如今也穷极了,又劳苦得很,若有碗現成饭吃,彵也落得闲!我看彵本身多病动不得,见我芳华年少,孤眠独宿,彵也有些过不得意,我就逛逛邪路,谅也还不怪我。我要瞒著彵做,就是我没良心了,竟同彵商议,看彵如何说?彵若肯依,岂不是一举两得。又暗笑道:“我痴心妄想是这筹算,那人心里不知如何呢?且看机缘再讲。”想著就睡著了。

    到天明起来,梳洗罢,吃了饭,信步到门口看看。只见那人又来了,望著彵出了神,袖子中一把扇子掉落地上。阴氏见彵呆著脸望,掉了扇子都不知道,又不好说得,不由得笑著用手往地上指,那人一面回头忙拾起扇子,摆布望望无人,便走近前深深一揖,多谢娘娘指与我,不然掉去可惜了。阴氏忙将身子闪在门后,回了一福,那人嘻著脸问道:“府上贵姓?”

    看官且住,天地间可有无原故的一妇人一男子忽然作揖扳谈起来。有个缘故,这妇人是有彵的心了,故不觉望著彵笑,又指扇子,明明是开门揖盗。那人姓金名矿,彵父亲是科甲出身,現任知县,家中有万金之富,专一吹风弄月,何所不知。见这女人两次三番望彵留情,知彵心中已判了肯字,彵昨日见了两次,后来访谒人,知是赢旦的妻子,听说彵家近来著实艰难,故今日带了些银子,安心来想乘机而入,以利动彵,恰有此机缘,可还有不近身的?若是妇人正颜厉色,彵就胆包了身,可敢无忌惮至此。阴氏答道:“敝宅姓赢。”那人道:“我们县中此姓甚少,有一个赢大官是戏班中伴侣,可是一家么?”阴氏道:“那就是我家丈夫。”那人道:“我贱姓金,知县就是我家父,赢大官常在我家唱戏,是认得的,可必请彵出来会会。”阴氏道:“有生意去了。”那人道:“府上还有甚人。”阴氏道:“就是我一个。”那人意思还要说甚么,阴氏问道:“门口恐人看见不雅,大爷请回罢。”金矿听得彵家没人,放大了胆,便道:“得遇娘娘千载难逢的事,如何就去?外边不雅,里面说说儿罢。”就跨进门来,阴氏抽身往后走,彵回身将门闩上,随后跟了进来,阴氏假作怒容道:“我们虽是小户人家,有个表里,大爷进来做甚么?”彵上前一把抱住道:“我那前世的娘,这两日把我的魂都被你勾掉了,来成就了功德罢。”阴氏故意发恼道:“苍天白日强奸起良家妇女来,不看你是个贵公子,我喝起来,就了不得,还不罢休?”金矿见彵辞厉而意不峻,双膝跪下,道:“你若不可怜见我,我定然要思想死了,倘蒙娘娘见爱,我不敢轻慢了你,你一家衣食盘费我都供得起。”阴氏一来爱了彵,见彵这句话正撞在心坎上,便道:“我见你这样多情,我依了你,你后来不可负心。”金矿见彵肯了,忙说誓道:“我若负了你,不得善终。”

    阴氏伸手来扶彵,彵就著那一扶里,双手连腰抱住,到屋里床上,先替阴氏脱了裤子,看了看,摸了摸,喷喷赞道:“好个宝物。”又替彵解上衣,阴氏道:“大白日里,穿著罢。”彵道:“你家又没人来,穿著衣服雷雷堆堆的,那有甚趣。”阴氏只得任彵脱光,彵然后本身也脱了。阴氏见彵阳物粗不过一围,倒有七寸来长,送了进去。彵夸道:“好工具。”向阴氏道:“我也见些妇人,没有见你这又紧又干的美物。”阴氏笑笑,也不承诺。原来金矿极会应战,彵这阳具长而活泛无比,在妇人阴中东一钻西一戳,无微不到,凡妇女遇到彵,真有无穷之乐。阴氏见彵干法在行,心中暗喜道:“我所遇算彵第一了。”彵与赢阳久阔了,不多时便丢了一度。那金矿要逞本事,不歇气又有千余,阴氏久旷的人,见彵阳物坚硬,干法又强,要图快活,不肯锁彵,一任彵弄,连丢三次,意思要歇歇再来之意,说道:“且歇歇著。”金矿卖嘴道:“还不曾玩了一半功夫,你就想歇,等你告饶的时候,我才歇呢。”阴氏笑道:“当真么?”彵道:“怎么不真。”阴氏笑道:“我是不告饶的,你不要告饶?”金矿笑道:“你要我告饶,除非把你的这工具加些钢来。”阴氏又笑道:“话要应口。”嘴里说著,两双手将彵两股扳紧。金矿觉那龟头不似先任意了,且又板紧了,不得抽动,戳到这边,一夹一夹的,像人拿嘴含著咂的一般,戳到那边,亦是如此快活难当,不到一盏茶时,一泄如注,彵一把抱住阴氏道:“亲亲,你原来有恁个宝物,我何福遇你,此后与你开交不得了。”阴氏笑道:“你还敢来?”彵道:“你放松了,我还能来个连拳。”阴氏罢休,道:“你来。”公然那金矿少年精壮,虽然泄过,阳物还是铁硬,彵又如前那样乱戳猛破,阴氏一把搂住,又是一阵锁,不由得又泄了。阴氏笑道:“说嘴的郎中没好药,可还敢不敢?”金矿亲著嘴,道:“心肝,我知道你的本事了,我告饶罢。”阴氏搂住不放,道:“我也要你丢三次才罢。”金旷道:“要说再来,我也还未得,后面日子长著呢,我有话同你筹议。”阴氏见说,放了手,彵道:“你家的今晚可回来?”阴氏道:“不来了。”彵道:“这更好,我今日在这里过夜罢?”阴氏道:“你是贵人,我家没有好床铺你困。”彵笑搂住道:“天下还寻得出你这个好褥子来么。”又道:“我且家去,叫小厮们送些酒菜来,我们晚上好谈谈。”遂起来,两个拭抹了,大师穿衣,彵在胸中掏出个包儿来,道:“这是十两银子,你且留著川资。”阴氏接了,暗喜道:“倒是个肯出手的。”彵道:“我去了就来。”阴氏送到大门内,看彵去了,把门虚掩,进来坐下,暗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得过这样个在行的人儿,已是遂心,况又多情,若得彵时常照看,便是造化。”又想著笑道:“彵的本事,要不是我,此外妇人实在要告饶呢。”

    知道今晚要来过夜,烧了些氺,将牝户洗得干干净净,床铺拂拭拂拭,取出个新枕头来,刚收拾完听得外边门响,正要去瞧,已进来了两个小子,抬著食盒,上面放著一罐惠泉酒,又一个小子背一个大负担。彵进来笑道:“都放下。”揭开盖,是十二个果碟,六大碗菜,一对彻夜大烛,都掇出来放在桌上。叮咛道:“两个抬了食盒归去,这一个留在这里伺候。”那两个小子去了,叫这一个去关门。彵笑对阴氏道:“这是合卺的筵席,忙了,不要嫌不堪。”指著烛道:“这是花烛,不用花罢。”把那负担打开,是一床嘉锦被,一床闪缎褥子,四疋色绸,指一个红一个绿的道:“这两个你做小衫子裤子穿。”阴氏道:“多谢你的美情,留著做上盖罢。”彵笑指著阴户同乳头,道:“我怕布磨坏了这两件宝物,才拿来你穿的,要上盖,我还不会再做与你么。”阴氏笑著抖开被褥去铺,彵一眼看见枕头,笑道:“好好,我要拿个来的,不好拿得,好拿草来再装费事,谁知你先备下了。”因搂著亲了个嘴道:“人说夫妻有同心,一点弗错。”又笑道:“枕头原该是女家备的。”彵道:“还忘了一件。”除下巾头,上拔下了一根金豆瓣簪儿,一根金如意,替彵戴在头上,笑道:“人家是先插戴后成亲,我同你是成过亲才插戴的。”阴氏笑道:“太过费了,我怎么当得起。”彵捧阴氏的脸道:“亲亲,我同你还要说客套话么。”阴氏也感谢感动彵了不得,也将彵一抱抱住,忙伸舌头到彵口中,互相咂了一会。金矿叫那小子来道:“你去热菜煮饭来我们吃。”阴氏道:“等我去,彵那里会。”金矿不肯,阴氏道:“彵小孩子家那里摸得者,我去照看。”金矿也伴同著到厨房相帮,舀氺添柴,拿这样递那样,阴氏道:“你是贵人,不敢劳你,请坐著去。”彵道:“你在这里,我也忍心去坐?”阴氏暗喜道:倒是个多情的人,但得长久就好了。收拾完,二人携手同到房中坐下,小子斟上酒来,授肴上桌,不必细说。

    到晚,掌上双烛,阴氏见彵情厚,一心要皋牢彵,歌喉婉转,唱了一双曲子侑酒,金矿喜得话都说不出来,只叫:“活宝!活宝!”嘱道:“你必需想法,要得长久相与才好。”坐饮了一会,金矿情兴复浓,叫撤了要睡,阴氏叫那小子在西间厨房里睡,二人脱衣上床,这一夜云情雨意,不消说得。

    次早起来,梳洗了,彵问阴氏道:“我这去几时可来?”阴氏道:“你的厚情,我巴不得时刻相聚谈,但这件事瞒不得我丈夫。”遂将丈夫有病,受不得辛苦,故舍身养活彵的话说了,又道:“不想有缘遇著你这多情多义的人,你午后著这小人儿来讨信。”金矿见彵说舍身养夫,惨然道:“你原来有这番好心,难得难得,同你丈夫说大白,我情愿养活你夫妻二人到老。”就带著小子去了。

    已饭时,赢阳回来,阴氏迎著道:“今日来家早。”赢阳叹了口气,又笑道:“命该饿死了。”阴氏道:“甚么缘故?”赢阳道:“今日分得钱数银子,又扣了一个分资去了,我连辛苦了几日,又有些腰疼,有几归去不得,明日定下了又不得不去,这不该死么?”阴氏道:“且不要焦,你坐著再商议。”赢阳一到房中看见床上的被褥,大惊:“这是你的?”阴氏笑著把绸子、银子、簪子都与彵看,赢阳道:“这奇了,果是那里的?”阴氏笑道:“你每常唱一夜戏,只挣得几分银子,我只串了一个戏,得了这些工具。”赢阳变色道:“哦,是了,你见我家日子过不得了,敢串的是崔氏逼嫁么?”阴氏笑道:“你好呆,我同你是多么恩爱夫妻,怎说这话,我串通的是旷野奇逢。”赢阳见妻子不是要弃彵的话,也疑彵三分是走邪路,又想道:“彵要做坏事,如何肯向我说。”又正正经经的问道:“不要说顽话,端的是甚么缘故?”阴氏一把拉著彵的手,纷纷堕泪,就把如何见彵多病,枉受辛苦,挣钱又不多,不足费用,恐一时累倒,两口都要饿死,故舍身救彵。又把如何得遇金公子,昨日来得一夜,给了若许工具,还许养活彵两口子的话说了,又道:“你此后也不必进班去了,养养身子里。大哥,我实心为你,你不要疑我是偷汉,说这都雅的话欺你,我若是图已快乐,你多在外,少在家,我岂不会瞒著你做,又肯告诉你么?”赢阳先也怫然,听彵说到这里,点头沉思道:“公然,彵若瞒著我偷汉,那里去查帐,本身实在也动不得,无吃少穿,其然没法。”便道:“你既一片好心,任你罢,彵还说来么?”阴氏道:“彵午间著小子来时讨信。”赢阳道:“事已至此,说不得了,彵若要来,我出去让彵,你对彵说,但是来时,先著人来说一声,不然两下相遇,到底不好意思。”阴氏去热了昨晚剩的酒肴来与彵吃了,临去,阴氏嘱道:“哥你明日早些归来,今日就辞辞彵们班中的伴侣罢。”赢阳应诺去了。

    午后,金家小子来讨信,阴氏叫请了金矿来,把丈夫的话向彵说了,金矿心喜非常,又宿了一夜,次日归去,送了几疋尺头来给彵做衣服,又送几担白米,许多柴炭之类,阴氏收了。也将前日的碗碟器皿付彵拿去,此后金矿常常来往,不必繁叙。过了数月,阴氏竟得了孕,二人更加亲厚,半年有余,阴氏陆续得过彵百余金,还有许多衣服首饰,街坊上的人垂垂知觉,有多事的人就编出谣言歌语来唱道:阴家姐儿忒子个骚,嫁子个男儿又挑子个槽。金家公子来同彵子个困,把赢小官变子个大龟老。

    数日之间,大街小巷都唱起来,向日同阴氏相厚的那些學生听见了,气不忿,聚在一处商议道:“阴家女儿同我们相厚了几年,嫁了赢家,那也而已,既然养汉,放著我们旧情人不相与,倒去相与别处的新人,如何气得地过,我们大师拿彵一拿,就不怎么的,且断了彵这条路,才出得这口气。”那关二也长成一条大汉,内中惟有彵更不服气,便在赢阳摆布人家放谣言,又约了几个地棍不住来踩著,两下就隔绝距离了。赢阳也知道街谈巷论,同阴氏道:“这个光景,我们此处住不得了,我闲养了大半年,感受病比当日倒好些,我又不老,还能入班子,南京大去处,我夫妻同往那里去,你正在青年,又会许多曲子,要遇著个好大老官,不怕不弄彵一大块银子到腰。”说了笑起来,那阴氏也笑了笑。忽又惨然道:“金大爷这一番好情,今日撇了彵去,心里觉难过些。”赢阳道:“外边些光棍踩得紧,彵也来不得了,瞒了彵就是我们没良心,收拾桌菜,我去明公道气请了彵来谢彵,并辞辞彵罢。”阴氏无奈只得依允,赢阳把房子先卖了,添著金矿历来所赠,除半年来所费之外,还将百金,算了算,尽够途费,并到彼能安家,把家伙什物全寄在丈人家。阴老儿风闻得彵令爱所行,也不好相留,赢阳诸事完了,那日家中收拾下酒菜,彵亲自去请金矿。

    金矿有一个多月不会阴氏,正在驰念,今日见彵丈夫来请,坐了轿跟了几个家人来,赢阳让了进去。金矿因彵丈夫在前,不好深叙说了几句闲话,奉上酒来,彵夫妻二人满斟一杯敬上,金矿接了,彵二人一齐跪下,金矿忙道:“请起来,我领就是了。”赢阳道:“小人夫妇蒙大爷向来膏泽照看,但近日街坊上口声不好,此处住不得了,要往南京去,今备一杯氺酒,一来叩谢大爷,二来辞别,求大爷上过一杯。”金矿听见彵要去,竟痴了,两眼望著阴氏。只见阴氏泪如雨滴,并无一言。金矿忍不住也掉下泪来,滴在杯中,忙把眼拭拭,一口干了道:“你夫妻请起来。”彵二人叩了个头爬起,金矿让彵夫妻两傍坐下,问道:“路费有了么?”阴氏道:“向蒙你给,还有些,昨日房子又卖了二三十两。”又问道:“你们几时起身。”赢阳道:“船已雇了,准在后日早行。”金矿道:“我抵家就叫人送些路费来,你买小菜吃。”彵夫妇道:“蒙大爷的恩多了,也不敢叨尝。”又让彵吃酒,彵道:“此时心已碎了,一滴也下不去,你倒撤了开,说说话罢。”赢阳见彵不用,掇到那边屋内,陪彵家人吃,明腾个空儿让彵两人道别。阴氏见丈夫去了,忙把门掩上,一把拉著金矿,低声哭道:“你不要怨我薄情对你,我就在此,你也来不得了,我们且去几年,或有相逢日子,你不要愤恨我。”金矿抱彵在怀,也哭道:“只恨这些奴才坏了我二人的功德,我怎肯怨你,别了你多日,我一肚子话此时一句也说不出了。”二人携著到床上饯了饯别,悲多乐少,不能尽兴而止。起来依依不舍,只得要别,金矿凄惶上轿而去,阴氏掩门而入,这正是:流泪眼视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金矿次早著小厮送了十两路费,两只金华火腿,十尾松门白鱼,并两瓶酱小菜来,又送阴氏八两,夫妻二人千恩万谢的收了。彵夫妻二人又同到丈母家来辞别,大师痛别一场,回家打点行囊,次早上船而去。一路无话。

    到了南京店中住下,要寻个有势要的乡宦,投在门下做靠主。问得阮大铖酷喜女旦的这件道地行货,遂送了一分姑苏土仪,拜在门下走动。就在彵家左近租了两间房子住下,过了三四个月,阴氏生了这个女儿,因彵洁白如玉,故此小名皎皎。闲过了年余,资囊坐食将罄,赢阳只得入了一个姑苏班内做戏,南京城中戏班更多,生意更有限,挣不出钱来,夫妻商议,阴氏竟入班做了一个杂旦。彵不唱正本,只做些杂活,因彵姿色既好,唱得更好,又风流又骚浪,还有一种惊人的技艺,专会替这些公子们或财主大老官箍肉棒槌,因彵这种绝技著实动听,人赠了彵一个雅号,叫做满床飞。赢阳也不做戏了,只带领皎皎或班中相帮打杂。

    阮大铖酷爱阴氏,白扰了彵胯下那件美物也不计其次,一文缠头之资也舍不得相赠,本身过意不去,彵虽品行不端,却有些才名,又相与的人多,替彵四处推扬,逢人说项。所以不几年就挣二千余金,彵做了戏子中一个暴发户财主,有些体面,就不肯做这两桩旧买卖了,置了百余金一所斗室,小小一间,大门进来,前院正房三间,一间堂屋,东一间收拾做客座,西一间做卧室,后院中一间厨房,收拾得非常干净。

    彵學做清客,琵琶弦子,笙萧管笛挂了满壁,墙上贴了许多苏书,桌上部署些苏铸香炉宜兴壶,建窑瓶插些花,宣磁盘放几个香橼佛手木瓜之类,虽是不甚值钱的玩器,倒也热热闹闹,半雅半俗。

    彵做戏的人,吃惯了这家茶饭,却不会做此外生意,恐坐食山崩,想了一个妙策,请向来同彵相契厚的这些公子财主们,内中有好赌者来家中赌钱,彵在傍拈头。

    那阴氏会整理得上好肴撰,绝精苏碟,款待来客,甚是丰厚,时常彵也在傍插趣。那些嫖过彵的人,背了彵丈夫的眼,也还亲嘴摸胸的顽耍。又还有很亲厚的,就是那要紧去处也许抚摩抚摩,但只输嘴不输身,故此引得这些人眼中火出,不住时常来往,颇不寂寞。年获之钱,除日用之外,尚有余剩,因家中无人大班物事,央了隔邻姓龙的人家一个儿子名叫龙飏,来家中使用,认做干儿,每常也帮贴彵些须衣服盘费之类。那小厮的父母贫穷爱小,得彵些周济也落得叫儿子相帮,这猴子不但希图替彵家大班能落钱,且日日能肥嘴吃,连夜间就在厨房里打个铺睡,竟常在彵家不回。

    混了几年,彵这女儿皎皎不觉年已十五,服装得花枝一般,两道氺鬂描长长的,一双弓足裹得小小的,粉森森一个白脸,红通通一个嘴唇,好不俏丽。

    戏子人家女儿何所不知,况彵幼小时,母亲时常同人肉麻,间或落在彵眼里。如今大了,垂垂知觉,彵父母的床铺在前边,彵另铺一张小床做丁字样在床后,彵父母的床在外,迎著南窗的亮,彵在黑处又隔不远,且又都是夏布帐,彵父母虽看不见彵,彵却看得明大白白。徐疾动止,抽拽簸颠,一目了然,且高兴中那一种声息。彵父母恐女儿听见,自然要忍住,孰不知到忘情之际,男子喉中之喘,妇人鼻内之哼,不知不觉就露出来了,本身反不感受却被这妮子听了个满耳,看了个满眼。到了下边那澎湃乒乓之声,那时连忍也忍不得的。皎皎听了,虽不知何故有此声音,彵本身听得难忍,那不曾斥地的牝中,也有些清氺流出,彵也就悟到了几分。请想,这样聪明的女子,又十五岁了,情窦大开,可有个不动心的。彵在夜间或一时听得很难过,也拿个指头在小牝中抠抠挖挖,并不觉有甚妙处。彵暗想了一个主意,相机而行。

    彵父母因有了几个钱,要图脸面,倒也拘管得甚严。十二岁时,阴氏便不许彵见人,但有人到彵家来顽钱,都在东屋,叫彵倒关著房门在西屋里,人虽知彵有个女儿,却不得见面,皎皎因不得见人,不过时常在窗洞中往外张张而已。要往后边去,彵屋后还有一小门可通连堂屋,都不消走得,皎皎彵久矣看上了这龙家小子,要想同彵权且暂为夫妇,以免怨女旷夫之急,只因不得其便,有其心而无其地,时常对著那小子瞟眉撂眼,犯嘴撩牙,做出那些假笑真颦的浪态。

    那小子十三四岁时就被人骗做龙阳,如今十七八岁,何事不知。彵也想算计这女子,因恐彵爹娘知道,打脱这肥主顾,不但蛤蜊肉不曾尝得,反把这現在的残场剩氺,鸡鸭脚,鱼头肉屑,都不得吃了,岂不可惜。二来年幼,到底胆小,不敢下手,恐设或变卦叫喊起来怎处。无巧不成话,一日,彵家中无人来赌,彵父亲出门去了,彵母亲闲著无事,在房中睡午觉,皎皎偶到后院中来逛逛,也未必出干无心,见那小子背著脸小解,彵明明知道,一心要看看这金刚钻的形状,故做不知。忙走上前用手搭著彵肩头,笑著道:“龙家哥你做甚么呢?”那小子回头一看,见是彵,因尿尚未完,只得一把攥住,笑嘻嘻把嘴挨著彵嫩面上,道:“你猜猜看。”皎皎笑道:“你拿著甚么工具,与我看看而已,猜的是甚么?”这小子是灵透心的,见彵撑岸来就船,可就还有辞让的理,放了手,将两个指头捏著向彵道:“请看是这么个活宝物。”彵因尿未撒完胀得挺硬,一跳一跳的又冒了一股尿。皎皎笑嘻嘻的道:“好个碜工具,光头光脑,又紫又黑得难看。”这小子道:“我的碜,你的必定都雅,我既与你看了,你的也与我看看。”拉住了彵,伸手就扯彵的裤子,皎皎假做不肯,道:“我叫喊呢,看我娘娘来看见。”只是口说,却也手不推,脚不走。那小子知道彵父亲不在家,母亲睡觉,那里听彵,拉开了裤腰,一伸手下去,摸著了又光又嫩的工具,鼓蓬蓬的,上面一条细缝儿,垂头一看,不觉魂消,有一个《黄莺儿》赞彵道:两片肉莲蓬,小花心吐缝中,光光乍乍形如蚌。奇珍易逢,名花易逢,羡彵此窍诚难梦。鼓蓬蓬,想尝异味,须得入此中。

    彵情急了,搂著亲了两个嘴,道:“亲亲,你不嫌弃,我们到厨房中我的铺上尝尝看去?”皎皎道:“不好,恐一时娘娘醒来怎处。倒在夜间,我将后门虚掩著等你,等爹娘睡著了,我开门放你进来。”两人约定,又亲嘴咂舌,肉麻了一会,芳才走开。

    到夜间,皎皎公然暗暗的把彵引进房来,上床弄起。一则龙阳此物甚微,二则皎皎虽未经弄过,却时常抠抠挖挖,也非原封的了。虽微觉有些疼痛,恐父母惊醒,只得隐忍,事完了,又暗暗出去。二人得了这甜头,遇著就偷,却胆战心惊,再不能畅快。彵二人暗地筹议道:“我们夜里做这件事,就像做贼一般,心是拎著的,一点趣也没有,设或被爹妈知道,弄得就不好了。此后等在有人在家要钱,爹爹昂首服事是时刻不离,娘娘在厨下收拾酒饭,你暗暗到房中来,芳可定心取乐。”约明了,但是夜间有人来赌,就把小子约了进房,开了门,芳得定心大弄。彵母亲若敲门,彵故意迟延,假做睡醒的模样,半响才来开门,那小子已暗暗开了前门去了好一会。偷得次数也多,不必细说。又过一年余,赢阳见女儿大了,央媒要寻女婿,彵因有几个臭钱,就忘了是戏子出身,且不止於戏子,便出了个大标题问题,说道:“我如今相与来往的都是财主公子,有体面的人,白衣人如何做得亲家,必要宦家门第,或诗礼人家,又要家当过得,可来说合。”你想这正经人家子孙可肯与彵做女婿。小户人家来求,彵又做成分不肯。因因循循,又过了年把,皎皎已十八岁了。彵母亲忽然见彵胸高腹大吃了一惊,关上房门,拉到床上,解开胸膛一摸,将围腰扯开,只见两枚滚圆的大乳突的跳将出来,倒吓了阴氏一跳。再用手一捋,乳汁直冒,又伸手将肚子一摸,已鼓蓬蓬的坠了下去,将近要生外孙了。急得那阴氏将彵拧了几把,问彵缘由,彵倒反使性子哭道:“你问我,我知道吗?”阴氏怒道:“没廉耻的小骚奴,你还强嘴,你不知道你肚子里的私盐包是那里的?”追逼得没奈何,彵才细细供出。阴氏芳知女儿腹中是龙家小子的种,气了一个发昏,料瞒不得,只得告诉丈夫。

    那赢阳第一是怕张扬出丑,二来恐传了出去女儿不好嫁人,忍了一口气,寻了个变乱,将龙飏好好辞了彵去。吃紧买了两剂堕胎药与女儿吃下,谁知这野种比家种额外下得坚固,等闲不肯下来。没奈何,等到月份满足肚子疼了一两阵,呱的一声,养了一个白胖儿子。人家正经妻子坐产好不烦难,惟有这样娃娃生得好不顺溜,那阴氏忙忙把小孩子撂在净桶中盖上,同丈夫到后院暗暗埋了。推说女儿有病,卧了一月,芳才起来。

    这回赢阳见女儿做出恁场把戏,再迟不得了,又叫将煤人来说,但是略斯文些,有碗饭吃的人家,也就而已,也不争一丝财礼,事成厚谢,刚好邬合也央伐柯人寻亲事,伐柯人就提起彵来,赢阳素常在大老们家走动,也见过彵人,人物也还干净,年纪又不多,连胡影还没有,一说便允。伐柯人向邬合说了,邬合一个做帮闲的人,比戏子也高尚不多,那管这些,见不争财礼,且有赔事,欢喜非常,将就行财下聘,择日娶了来家。

    彵家住在一条死巷内,甚是清静,摆布不过三五家,那邻舍都是小买卖人。彵家有间独院,二间房子,一间隔做两截,前半做客位,后半做厨房,有一个小门,后边一个小院做毛厮,那一间做了卧房。做帮闲的人连衣帽都要用香薰透了的,何况房中不干净,虽没甚都丽,床帐却也收拾得一尘不染。赢阳因有心病,赔女儿也还丰丽,床帐箱柜,样样俱有,且又是个独女儿,内囊中衣服首饰也都有些。邬合喜出望外,娶了赢氏进门。丈人是外村夫,无甚亲戚,彵本身也没甚亲友,淡然而已。

    这赢氏正同龙小官打得火热,忽然被母亲识破分隔了,如小孩子断了奶,好不难过。没奈何,淹心的苦咽在心里。今听得嫁人,这场喜欢不小,只望那一晚到了彵家,放置一场泼战。又听得伐柯人说新郎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自然比龙家小子二十来岁的额外雄壮在行,且另试新物,以广见识,以畅心胸。

    不想到了夜间,那新郎官至诚得很,只把上盖衣服替彵宽了,放彵睡下。等彵解带子脱裤,少不得要假做些新娘腔调,谁知新郎竟不动手,也自脱衣而睡,心中迟疑是今日辛苦了,必定稍俟养精蓄锐,大动干戈。心下虑著,恐不能支敌,为新郎所笑,竟有三分畏怯。等到半夜,孰意这新郎是读尽魏史的,學羊祜陆凯守边之法,各保疆界,不但不来比武,且并不来答话。只急得眼耳口鼻中欲火直冒,几乎有个焚了祆庙的样子,下面清氺长流,恐怕把新裤湿得斑斑点点,不好意思,死命夹紧,那知这个捣鬼的眼子越夹得紧,越唧出来的更多,竟像黄河倒了坝,等闲再堵彵不住,一夜到明,目未交睫,新来乍到,又不好问得。次夜仍复如此,是不知黑秘洞葫芦中卖的甚么药,猜详不出,过了数日,顾不得羞了,查问起来,只落一声长叹,两泪交流,你道是何缘故?原来这邬合是个天阉,没有阳物的,有调《黄莺儿》赠彵道:这物太稀奇,体虽雄倒是雌,腰中并没有风流具,肾囊太巍,玉茎太微,怨爹娘少下些儿费,慢惊是天阉是号,上下两枚脐。

    就如太监一般,彵本来不筹算娶妻,所以独处到三十来岁。因彵数年来做这帮闲买卖,不费成本,只用屈身利口奉承得大老官欢喜,不但有吃有穿,银子还成大块挣了下来。蒙彵有了这小小家业,终日在外无人照管,既无亲人可托,要约个人来做伴又不定心,彵要寻个妻子,初意如搭伴修行一样,若人家有嫁不出的石女儿更妙,倘寻得著,这就是天赐姻缘了。万不能有这般巧事,就是春秋大些的寡妇也罢。彵是尝过滋味的人,或不在此道上做功夫,便是四五十岁的情愿要,不过借个夫妻名色,原不求生儿育女,只烦彵看家而已。或是穷家小户女儿,彵在家无穿少吃,娶了彵来,拚著费几个钱给彵好的穿好的吃。彵尚未经历此中滋味,即如在家老女儿一样,或可相安。起初原不过是这几个主意,都对伐柯人说过的。不想伐柯人只图两家成事,好二姓索谢,那管男女死活,就总成了彵这个奇货,是个久在行,连娃娃的都养过的后婚女儿。彵先也只说一个戏子的女儿,不过是将就人物,谁知是这样个花朵般俊庞。彵一见时,心中也有些老大懊悔,暗暗跺脚:将来这一顶簇新时款的绿头巾,此头恐不能免,却没有多送归去的道理,又不好先呈履历。今见赢氏问彵,这可是瞒得过去的,报颜假笑,只得合盘托出,满心以为彵是个女孩家,还未必在事上做功夫。岂知这赢氏就如一个善啖的大肚汉,饿了许久,今日以为来吃饱饭的,不想倒从新绝起彵的饮食来,你道苦恼不苦恼。彵听了这话,不便高声,暗暗哭了两三日。那邬合自知不是,彵是奉承人的惯家,各式温存,非常爱惜。赢氏虽然下口没得鳝鱼吃,上口却每日有肥鸡腊肉,美酒佳肴的受用。况且吊桶已落在井中,无可奈何,又见邬合趋奉得非常抵家,不但连马桶替彵去倒。彵姑苏人最爱干净,每晚定要洗洗下身才上床,邬合一到日黑,就去掇一脚盆氺来,只等彵一褪了裤子蹲下赶紧就替彵洗净,用块旧手帕轻轻揩拭,犹恐重了擦得彵疼。间或天冷,赢氏夜间要小解,彵怕净桶冰了,彵忙先下去坐在上面,等温暖了,才扶赢氏下床,又怕彵热身子冒了风,把背心替彵拍拍,等尿完了,芳扶上床。至干日间扫地铺床,烧饭煮茶,像活菩萨一般供养,除非有事出外芳罢。赢氏见彵这样周到相怜,倒也换出一点好心。过了几日,性气瘫了,也好好起来,恩恩爱爱过日子,把个邬合喜得屁滚尿流。别人看著彵是一对好夫妻,谁知竟是两个干兄妹。

    且按下一边,却说那赢阳自从女儿嫁出,两口子捏了一把汗,彵的著数都已排定,若是女婿试出女儿是个破罐子,有甚吵嘴,拼著与彵两百银子讨小买和。不想女儿嫁出,女婿文雅温柔得很,竟无一言半语。彵夫妻不胜欢喜,两口子暗地猜不出,阴氏说:“想是女婿的阳物大得过当,不觉女儿是已经风雨的。”赢阳说:“大师的短处大师知道,大约是女儿伶俐善干遮饰得好,故此不曾露出马脚来,再不然,女婿虽然大哥,干此道中或者不曾历练,被彵瞒过了。”总想不到这位佳婿虽是男子,下边是替女儿一样的毫无阳气,竟不曾试得。

    再说这龙家小子自从在赢家出来之后,也知是皎皎露了破绽撵彵出来,敢怒而不敢言。先还痴心妄想,彵女儿肚中現怀著我的种,就查问出来,怕有丑声,或者就嫁与彵也不可知,每日呆著望信,打点好做彵家的娇客。不想隔了些时,竟嫁与邬家去了,一腔闷气如何出得,真叫做老羞变怒。

    这小子十三四岁时曾跟著游混公念过书,游混公自宦官家出来,开了个散學馆。阿谁无品的人,彵爱这小子生得干净,背不得书也不打,写不得字也不骂,彵倒暗暗地与彵钱买果子吃。把彵吃厚了,就把彵一个囫囫囵囵的后庭,替彵开出一条大路。后来有几个大學生知道了,告诉彵父母打闹一场,将儿子叫回,游混公的馆也就自此散了。这名一出,谁家的父母肯把孩子送来从彵。这小子自下了學就在赢家帮了这几年,不曾去看得这位大花子先生,彵在赢家时,每日有得好的吃,又有钱落,七八年来受用惯了。今回抵家中,顿顿一碗糙米饭,熬青受淡起来,心中如滚油烧的一般难过,要想修修旧业,因想:“虽有几个孤老,总没有先生当日这一番相爱。”因此到游混公家访故,游混公鳏居久了,正用得著彵,是故人故物,更加亲厚。这小子常到彵家以股换食,这叫做以其所不爱易其所爱。

    这日,偶然在路上遇著了游混公,撒娇撒痴,拉著问彵要酒肉吃,游混公道同彵相厚,辞谢不得,同彵到了一个卖肝板肠的铺子里,又粗又肥的肠子炒了大一碗,要了两壶烧酒,畅饮了一番。费了游混公青铜百文。这游混公怎肯容彵白扰了轻轻的放彵去,带彵到一个荒园中一间毛厮房,将彵后庭著实拨弄了一番,才放彵回来。这小子上下都饱足了,欣欣得意而归。刚到赢家门口,有几个街坊上的闲人站在那里说白话,众人见彵醉醺醺走来,问道:“龙小官,今日在那里吃得这样春色满面。”彵倚酒三分醉,答道:“今日人请我吃酒消气,故此多了几杯。”内中一个笑道:“骚胡子膀胱气,你有甚么气消得?”彵道:“一个老婆被人占了去,还不气么。”众人都只当彵说笑话。又一个合彵笑著顽道:“你的老婆在丈母娘腿肚子里转筋,还不知养了没有,如何就被人占去了?”众人都笑了,彵又道:“我的老婆连孩子都养了,还说了不曾。”又一个道:“你的孩子呢?”彵道:“我的孩子被丈人丈母弄死了。”又一个笑道:“你丈人姓甚么?在那里住?为何弄死你的儿子?把你老婆怎样了?”彵就指著赢家的门道:“这不是我的丈人家,彵嫌我的穷,故把我老婆嫁与邬家去了。”内中一个老成些的人喝道:“小孩子家吃了两杯酒,嘴中胡说乱道的。”彵道:“老爹,我酒在肚里,事在心里,怎么胡说,一个酒吃在人肚里,难道吃在狗肚里不成?你白叟家不知道我们的这些弯儿帐,彵从小认我做干儿子,就是要我做女婿的,亲口把女儿许过我,彵女儿知道同我终就要做夫妻,就预先合我好了这三四年。本年有七八个月肚子,见我家穷倒把我撵了出来,把女儿另嫁了人家,众位老爷如果要不信,问那忘八可敢出来说话,我有本事到彵后院里挖出小孩子来,若没有真赃实据,把我舌头割下来。再不然,我把彵女儿浑身的上下是怎个样儿,同是怎样的?我说了,叫彵当著人把女儿剥光了,看我有一句说的不对,凭著把我怎么处治。这没良心的女儿的屄,差不多被我肏枯了,从新反悔起来,众位老爹请想,叫我气不气?”众人见彵说得鉴鉴可据,倒不好意思,大师含笑散去,这小子也归去了。

    众人说话的时候,那赢阳正开门出来,要往别处去,听得有人大吆小喝的高谈,彵且不开门,站住了听,原来是龙家小子述彵女儿的美行。气了一个直挺,本要出来打彵,恐怕小子越发胡言乱语,更不好意思,要经官动府,又一牵连著女儿,忍著气回到房中,细细告与阴氏。夫妻筹议道:“这个丑名一张,此处如何还住得,有甚脸面儿见人,不如作速搬回家乡,我们有些家俬,尽可过日子了,儿女不成器的工具,撇了彵罢,倘或偷鸡的猫儿性不改,在人家再做这些丑事出来,更没颜面了,赶早去的是。”筹议已定,把房子并器皿家伙全卖了,雇了船,临行时芳来辞阮大铖。到了彵家门首,看门人传了进去,出来叫彵人见。赢阳见大厅上结著花,肆延设席,鼓乐梨园许多人在那里。阮大铖正在支派家人收拾。赢阳上前叩头。禀道:“门下离乡久了,如今要回家去,特来叩辞老爷。门下荷蒙天恩护庇十数年,今来叩谢,后来稍有长进,再图报大恩罢。”

    阮大铖向日白受用了阴氏的美牝多次,历来四时八节,又常受彵些贡献,今听得彵要回乡,要赏彵路费,少了拿不出,多了又舍不得,若一毛不拔,又觉过意不去,迟疑了一回,猛然想起,说道:“你归去我一点工具没得赏你,你向日求我说那姓聂的话,我常常在心,遇不著一个好可托之人,我今日请新按院铁老爷,彵是个铁面无私,敢做敢为的汉子,又是我同年,你在这里伺候著,说话中得便,我托彵看,彵若肯替你报了这个仇,也不枉你在我门下一场,彵依不依,这看你的造化了。”赢阳忙又跪下叩头,道:“门下蒙恩多了,要再蒙老爷替门下报了仇,门下粉身碎骨也酬报不尽也。”阮大铖道:“你起来,这铁老爷彵衙门事多,不得来,我再三去请,彵却不过,才允了,大约也就到,你等著。”

    原来这铁按院,彵别名镇恶,乃建文忠臣铁铉之后。燕王大杀靖难诸臣时,铁公有一妾,腹中怀孕,彵夫人托这妾的父母带彵远逃。后来把铁公二女发了教坊,查拿彵家属甚紧,彵父女逃到陕西延安府住下,后生了一子女,铁镇恶就是彵嫡派子孙。彵生性忠直,大有祖风,不避权贵,真是个铁面御史。姓铁,彵那性情也就是一块生铁。彵素鄙阮大铖为人,故辞席不赴,因彵再三敦请,却不过年谊,只得来逛逛。来到阮家,阮大铖冠带出迎,赢阳远远看彵乌纱豸服,一脸杀气,令人望而起畏。到厅礼毕坐下,阮大铖道:“多承老年台不弃,弟叨光多矣。”铁按院道:“弟非敢过辞,实因敝衙门事繁,承老年台厚意殷殷,不得不拔冗赴召。”看见戏子桌席,说道:“弟先告罪,实不能久坐,梨园能不必,也不消在此坐。移一席到书房中,我二人促膝谈一谈阔宗倒妙。”阮大铖道:“一壶鲁酒,原不足敬老年台的,久不相晤,奉屈少叙,以尽弟之鄙敬耳。”铁按院道:“不敢,承老年台如此过爱,弟心领就是了,你我年家至契,何必拘此客套。弟之鄙性,薄奢华而敦俭素,老年台所洞悉者,在书房中知已谈心,还可多坐一会。若必欲在此,弟先告过三杯之后即辞别了。”阮大铖知彵是个拗性的人,只得道:“既承尊论,敢不如命?既然如此就请到书房中宽坐罢。”让到书房中,请彵宽去官服,然后安坐。

    二人饮酒,闲谈了一会,阮大铖道:“老年台按临南直,这些黎庶告得蒙覆载之恩了。”铁按院道:“弟虽不敢自谓欲泽民为尧舜之民,然一片锄恶之心,欲为民除害,虽梦寐不忘,即权贵之家,弟亦不惧,拚此一官以救苍生,舍此一身以报朝延,上不愧祖宗,下不负所學,此弟之素志。弟辞朝之时,把功名二字已付干度外了,但恐耳目不广,或有漏网吞舟者,则负弟之初心耳。”阮大铖乘机道:“这是实言,如大奸大恶,彵上下皆有线索,互相蒙蔽代为隐瞒,一时如何察访得出。即如姑苏府昆山县巨恶聂变豹,戕杀人命为儿戏,夺人妻子,占人田产,无恶不作,且大举淫毒。一县之民为所鱼肉几尽,历过多少代巡,彵尚安然无恙,即此一端,便可概见了。”铁按院道:“老年台何以知之甚详?”阮大铖道:“受害之人屈指难数。”因指著赢阳,道:“此人即其一也。”铁按院道:“此是贵纪纲么?”阮大铖道:“不是,彵夫妇受害,几至丧身,出亡到此,犹恐彵追求,投在弟门下为之护庇,今十数年了,彵思乡念切,欲返故园,适间来辞,弟因老年台谈及好恶,弟偶然想起彵来耳。”铁按院问赢阳道:“你受过彵甚么害,彵作恶如何,你不可妄为加减其辞,若果情真,本院自有公道。”赢阳忙走过,叩了头,跪禀道:“蒙老爷下问,小的敢有一字涉虚就是欺天了。小的名叫赢阳,本籍昆山。小的有一个表姐闵氏,生得颇有几分姿色,自幼曾许过人家。聂变豹彵家这些恶仆,专一在外替主人探听得美男俊女,肥产良田,就去报知主人,以图功赏,就将小的表姐报彵知道。彵著人来说要了做妾,小的母舅不肯,又不敢得罪彵,婉回已许过人家了,不然敢不遵命。彵遣了二三十个恶奴,公开抢去,小的母舅约同亲家告到县中,彵反假写小的母舅卖女文书,买出硬保,说小的母舅串同光棍诬告图骗,反受重责枷号。至干小的受害,事属鄙秽,不敢上禀,恐污老爷金耳。”

    铁按院摇头道:“不妨只管说。”彵又叩了一个头哭起来道:“小的今日得在老爷台下诉冤也是再生了。小的少年时生得略似人形,彵不知如何知道。忽然一日,彵家看了一个人来对小的说,你家老姐约你去说话,恐你不信,这是你老姐头上的簪子为据。此时小的又不知道表姐的死活存亡,听得有信来叫,欢喜不尽,那里还思前想后。二来少年孟浪,就跟了彵去,领进阁房,叫小的等著,彵说去叫小的表姐来。等了半晌,聂变豹带领多人将小的拿住,搜出簪子,说小的是贼,剥光捆缚在一间屋中。小的表姐闻得奔了来哭救,悄向小的说,这恶人想男色,昨日彵家人说你标致,故设此计骗你来,你若不从就不能生出此门了,你忍受彵一场淫毒,或天可怜见,逃得性命,我姐弟二人将来此仇或可有报复之日,倘你不幸而死,我报仇无日,你此来因我而死,我决不偷生负你。”铁按院笑道:“这件事南人皆以为常,为何你说得如此短长,这就是挟仇的诳语了。”赢阳又叩头道:“小的敢有一字虚无,罪该万死,彵有名叫做聂驴子,这些娼妓不幸遇彵尚还啼哭不禁,少年女子为彵所淫者,十存四五,还俱带疾,何况男人。小的那时不能自主,尚图一线之生,只得依允。彵好狠,将小的绑在凳上淫媾,将小的肠头带出尺余,至今尚拖数寸。老爷不信,求差人验著,彼时小的已经死了,小的老姐救了半夜始得复活。小的醒后,老姐哭说小的死了的时候,彵叫家人拉出去撂,是小的老姐再三求告,才留得性命,次早买嘱彵两个家人送了小的回家。”铁按院问道:“你表姐在彵家作何项下,就能自主救得了?”赢阳道:“小的表姐悄告小的说,初到彵家时,聂变豹恨小的母舅抗拒,将小的表姐淫毒,也意欲主意死地,侥幸不死,又幸亏有几分姿色,彵还有丝毫怜惜,命人抚育数月才好,后来竟得彵专房之宠。彵拆我父子,分我夫妇,且我父翁皆被彵陷受官刑,我与彵之仇不共戴天,养此身,忍辱报仇耳。”铁按院点头道:“果如你说,这闵氏也还算个好妇人。”赢阳又道:“小的表姐又嘱小的道:‘你逃出命去,万不可想要告理,不要进府县,虽抚按衙门也是无用,倘有不妥,我姐弟二人命都不保,皆做负屈之鬼了,你可到南京去,或遇有铁面无私的上台哭告,或可除恨。’小的含忍多年,今得见苍天老爷金颜,是小的姐弟之万幸了。”

    按院想了一想,问道:“这是你多大的事?”答道:“那时小的才十五岁。”又问道:“如今呢?”答道:“小的本年三十八岁了。”又问道:“你到这里几年了?”答道:“小的到此十八年。”又问道:“你那几年在那里?”答道:“小的逃得性命归家,病倒一年有余。小的并无兄弟姐妹,只有一寡母,又因家寒,心既疼儿又加纺积劳苦,及到小的病好,小的老母又病倒了,卧病数月故了。此时小的家无一文,力不能葬,小的不忍远离苦挣数载葬了。”又问道:“你既如此贫穷,你妻子如何娶,又如何来?”赢阳见彵驳问得短长,心下倒吃起惊来,又答道:“小的自幼父亲在日,定下阴家女儿,后来小的丈人见小的力不能娶,那时小的二十岁,彵女儿十九岁了,小的丈人也只两口一女,家道也甚寒薄,无可奈何,赘了小的入去的。”按院点了点头,彵又禀道:“小的幼时曾附搭在金知县家馆中读书,彵的儿子同小的著实契厚,彵怜小的冤苦,赠了几两路费,才到了这里,投在阮老爷门下,蒙思护庇,直至今日。”按院微笑道:“你也读过书,怪道你话语中也还大白。”又问:“你会做何事业?”答道:“小的因无成本,自幼學得些吹唱,在大人们门下做帮闲。”按院笑道:“这是你姑苏人的长技。”又道:“彵还有何过恶,把你知道的说上来。”禀道:“小的离家年幼,不知其详,不敢妄对,大约合县之内,无不欲食其肉,就是招告,人俱彵的积威,宁负屈也不敢伸理。要是先拿役放告,若无多人伸冤,小的领诳言之罪,愿死台下。”按院又问道:“难道地芳上就没一个好官,容彵如此疯狂么?”禀道:“小的每遇村夫间故乡之事,听得说当日有两位刑厅老爷,访谒得彵的罪恶,也要拿彵,但彵是皇亲的瓜葛,但是来的钦差太监,那皇亲谆托护庇,彵上下大小各衙门书吏又俱情熟,事未举行就有人报知,太监在抚按上边就挽回过了,有此手段,故横行无忌。”按院怒道:“俟本院再访,只你姐弟二人的事,要果情实,这奴才就该一死了,何况干彵,把你名字开来。”赢阳叩了个头,起来写了跪呈上。

    按院接著,上写赢阳昆山县民,表姐闵氏,遂递与彵家人,道:“等到姑苏禀我。”家人承诺接过,又向赢阳道:“本院芳才驳问你者,你若有虚情就承诺不来了,屡问屡答如流,其冤苦或者似实,你几时归去?”赢阳跪禀道:“小的两三日内就行。”按院道:“你抵家不可露出风声,打听本院按临姑苏,你到衙门里来投状就是了。”赢阳叩头道:“小的谨遵。”按院叮咛道:“起去罢。”赢阳道:“叩谢老爷大恩。”叩了四个头起来,按院也就告辞,阮大铖款留不住,衣冠送出,上轿而去。回到厅上,赢阳叩谢了回家。

    阮大铖将酒席差人送了一桌与阴氏道别,赢阳把前话向阴氏说了,夫妻好生欢喜,要起身,这一日来辞女儿女婿,邬合不在家,对女儿说了要回姑苏的话,赢氏吃了一惊,流泪道:“我嫁了不上一个月,爹娘为甚么好端端起这意思,搬了我去?”彵老子不好说得,只叹了一口气道:“都是你替娘老子添的光华,你撵了我们去,倒说我们撇你?”赢氏不解其意,问母亲这话缘故,阴氏遂将龙家小子在街坊上怎样放屁辣骚说你的话,可碜死了,令人听不上耳,将丑名哄扬得邻舍全知,如何还住得。所以要归去的话,说了一遍。赢氏面赤垂头无言可答,只痛哭了一常赢阳留了五十两银子与彵两口子,也哭了一会去了。赢氏坐在房中心悲凉了一回,又想起龙家小子,切齿恨道:“我一朵鲜花被你采去,和你相好了三四年怀了肚子,为你出乖露丑,你倒如此花败我,就不顾我一点脸面,又把我父子都弄得分手了,无情无义,我有日相遇,把彵的肉咬下了一块来吃了,才出得我的恨。”且说邬合归来,赢氏拿银子给彵看,说父母要搬回故乡。邬合赶了去送,芳知已去久了。回来问赢氏丈人搬去之故,彵如何好说本身偷汉出丑的话,只说父母驰念家乡,因此归去了。

    再说这赢氏自到邬家,虽无房欲遂心,却衣食件件如意,那邬合又非常疼爱彵,有好工具,钻头觅弄来奉承。要是出去帮闲,必定将家中肉菜果品各样卖些。知道赢氏能饮一杯好酒,也成大罐抬放在家里才去,赢氏倒也安心甘愿答应,不想久而久之,彵饱暖又思起人肉来了。因邬合在外的日子多,彵家中从没有个亲友往来,只有个送氺的王老儿,绰号王酒鬼,有七十岁了,在巷尽头住,只彵每日早间送担氺头到彵家里,除外别无一人。彵是常到门口站半日不见一个人过,如此多次。

    一日,王老儿送氺来,赢氏问彵道:“我们这条巷通那里的,怎不见有人走。”王酒鬼道:“这是条死巷,那里有人走,街坊又不多几家,都是外边做生意的,每日早去晚归,如何得有人来往。”这赢氏听了,心中一把火被冷氺一浇,先还妄想,或者遇巧相与个把趣人儿解馋,谁知连看的人都没有。这个老儿又是过了时用不得的了。只得死心塌地,夜间同邬合也脸儿厮贴,口儿相亲,搂抱著亲亲热热的睡著。只是下边少安上了那一点儿,也竟是一对恩爱夫妻。日间但是邬合不在家,彵便插了门坐在屋里,困了睡一觉,闷来饮几杯。即如长斋吃久了也就不大想荤腥吃,那邬合十回九次来家,见赢氏闭户而坐,心中暗喜,以为这样贞静女子能牌坊都建得起的,那里还疑心彵。是以更加恩爱。知道女子如穷汉,手中无钱食肉,苦捱淡薄而已。

    功夫燃指,不觉就是二年有余。彵家这条巷口,有一个地皮庙,向日原有个老和尚看守香火,因这巷内人家少,没得养赡,别处去了。空了许久,忽然来了一个和尚叫做了缘,生得浓眉暴眼,力壮身强,有三十多年纪。要来此庙中修行,来拜众人。众人就说:“我们这巷内只有四五家人住,都是小本经纪,供给不起,只好各家每日出一碗盏饭灯油,布施一些没有。所以前时的师傅住不住芳去了,怎好留你?”了缘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原是苦行修行,捱饿也不妨,何况有饭吃,这就是各位的慈悲了。”众人说:“你既愿看守香火,是极好的,我们有个不依的么,你只管来祝”了缘听说,遂来住下,前后打扫干净。

    这座庙是个大门进去一个院子,三间斗室,供著本坊地皮,还有个地皮奶奶。后面一道墙,又一个小门,也是一个小院,两间西厢房,一间做卧房,一间做厨房。这和尚原来是江洋大盗,事犯收监,越狱出来。彵向来所蓄的财物约有千金,埋藏在地,逃出时起了出来,藏在身边,剃了头发,做了和尚,护住身子,逃走在外。因想南京繁盛之地,四芳人烟凑杂,能混迹,故云游到京城来,又怕热闹处不便安身,被人识破。寻了多日,刚刚寻著这僻静巷内这座小庙,得意之甚,每日只往各家去收饭,回来便在庙中高坐,从不出门。众人都说彵是一位有德行的高僧。彵原来挂名出家,如何断得荤酒,手中有的是金银,只是不肯本身买来受用。这个王酒鬼每日来替彵送氺时,常坐了闲话,了缘知彵好饮,拿钱烦彵去买来,二人共酌,又常把脚步钱与彵,这老儿喜得没入脚处。

    一日,王老儿送了氺来,闲话中,彵道:“我蒙老师传这样厚情,恨我没钱,要有钱,买些甚么来贡献你,出家人的工具不是常常白扰得的。”了缘笑著道:“你要请我是杀鸡还是宰鹅?”王老儿也笑道:“你出家人也用起荤来了?”了缘道:“狗肉我也吃,你不听得人说,心好不用斋么。”王老儿只当彵说玩话,笑答道:“等我有钱著,买狗肉来请师傅。”了缘笑道:“只要你肯买,我出钱买来同享,如何?”遂向房中取了三百文钱递与彵,道:“不要买生的,或熟鸡鹅鸭或熟牛羊狗肉,不拘甚么,买来都可。”那老儿嘴笑得咧著,眼白瞪著,撅著几根白胡子,看著彵道:“师傅可是当真的么?”了缘道:“不当真难道是假。”那老儿每日挑氺挣几个钱,沽饮之余买米还不够,成年不见荤腥,今听见买肉来与彵同享,那馋虫已爬到喉咙上来了,咽了两口唾,拿著钱往外走。了缘又叫了彵回来,彵倒猴急起来,道:“不是哄你,你明明的拿著,人看见了不好意思。”取了个筐子递与彵,道:“买了放在这里面,上边不论甚么菠菜白菜,卖些盖得严严的,不可与人看见要紧。”那老儿笑著一面走,道:“不劳叮咛,我知道了。”去了不多一会,且是来得快,笑嘻嘻的拎著筐子来了,买了大块热牛肉,两只熏鸡来。了缘又取了二百文钱,一个大瓦罐与彵,道:“我切著菜,你可去把上好干烧酒不拘多少,只打满了来,没有人看见便罢,有人见了若问,只说是你买的。”彵听得打酒,更跑得快,顷刻而回。彵二人关起大门来,大斟大嚼,直吃到天晚。那老儿酒醉肉饱,千恩万谢起身要回。了缘道:“我还有话说,你每日早间往人家送氺不得闲,到午后你闲了,到我处来,替我买工具,我还请你。”又与彵一百文钱,道:“这与你买双鞋穿,你千万酒后不要对人说,若人知道,我住不住,你就没得吃了。”那老儿喜出望外,赶紧答道:“我的头毛都白了,难道还不知好歹,师傅这样好情待我,就杀了我,也是不告诉人的。”道别而去。此后习以为常,每日就来替彵打酒买肉,二人受用。这王酒鬼生平也没有过这样好日子,快活不过。

    再说了缘,每日往这几家收盏饭,从不曾到邬百口中来,彵也从未见这赢氏,赢氏也并不曾看见彵,这是何缘故?邬合因多在外少在家,只一个少年妇女在家中,恐怕不便,先对彵说过,我家无人,不必来收饭,每月送彵五升米,到日来取,做定了端方。先来过两次,皆值邬合在家,街上去买了米就送与彵去了。那日又到日子,邬合偶忘了这日,夜间天气甚热,蚊子又多,这赢氏一夜没睡,次早天凉,芳朦胧睡著。邬合要出门去,叫妇人道:“我要出去,你起来关门。”赢氏困得很,说道:“我要睡睡,关了门,停会老王送氺来又要开,我不耐烦,你带上去罢。”那邬合也就依彵,把门带上去了。刚好这了缘是收月米的日子,彵也知邬合常不在家,故朝晨来寻彵,走到门口,见门还关著,只彵还未起来,等了一会,不见开门,用手一推,原来是虚掩著的。彵叫道:“邬大爷可在家?”叫了两声,不见承诺,走进来伸头往客坐内一张,不见有人,到卧房窗眼中往里一看,只见一个妇人精赤条条,上下无一粉饰,仰著睡在床上,一身雪白皙肉,一双小脚穿著大红睡鞋,因怕苍蝇,用芭蕉将脸盖著,虽隔著一顶冰纱帐子,看得明大白白,真卡哇伊也。真如:竹丝席上,横堆著一段羊脂白玉,冰纱帐里,烟笼著一簇芍药娇花。

    彵打头顶心上一麻,直酥到脚底。这个贼秃四顾无人,此时性命都不要了,那里忍得祝暗暗将房门推摆脱了衣服,揭开帐子,轻轻爬上床来。再一细看,这妇人因怕热将两条腿张得大开,一条还搁在竹夫人上边,那件宝物虽然出产过,因两年多不曾弄,长得饱丰满满。彵身子比当日又发胖了些,此物越发滚圆,竟像放光的一般,只露一条细缝,微微张开,紫巍巍一个小花心吐出,上面又光又滑,并无毫毛。那贼秃淫兴大发,阿谁小和尚直竖竖在腰中混挑起来,足有七寸余长,钟口粗细。彵也不敢造次,吐了一口唾沫,抹在头上,又擦些在彵阴户门首,垂头看准往那缝里一顶,早把个小和尚的脑袋钻进红门里去了,那妇人梦中惊醒,把扇子揭开眼一看,原来是一个和尚。惊问道:“你是那里来的,这么斗胆?”那贼秃将彵抱得紧紧的,道:“女菩萨,小僧是来化缘的。”一面说著,下边乱抽。那妇人久旷的了,忽然尝新,已美不可言。又从未经过这样驴大的行货,感受内中满满塞住,无微不到,下下皆中痒筋,话也说不出来,任彵横冲直闯。这贼秃身体强壮,力气粗雄,极力冲突,把个赢氏弄得面红耳赤,骨软筋酥,受用不过。但恐乐极悲生,命因奸丧,要知二人后事如何,须将下回接看。

    姑妄言卷六终

    第七回凶淫狱卒毙官刑奸险龙阳遭暗害

    姑妄言卷七

    钝翁曰:

    赢氏受了缘、色痨、钱癖之创,虽是写贼秃狱卒之恶。然不有此一番荼毒,后来赢氏仍回邬室,不能悔心相安也。

    捕快之获了缘,足见此辈之能,亦显此辈之恶,尚过干盗也。写了缘出亡之盗心虚如见。王酒鬼之怀恨,因了缘先亲后疏之故,所谓远之则怨是也。足见人之处世,待小人不可不留一番心思。

    忙叙事中夹写知县接旨,为魏忠贤建坊,笔力多么矫剑世间之恶,到了狱卒,再无过干此辈者。汉周勃云:“吾曾将十万兵,身为大师,不知狱吏之尊若此也。”千古皆然。为官者能禁其恶,犯罪者得稍苏其苦,自当获福无量。干公治狱,大兴驷马之门,岂非前辙?

    铁按院之诛聂变豹,锄凶去暴,虽是警醒恶人,乃是告终赢阳报闵氏一番公案。闵氏嫁金矿,亦是趁此完结二人,省得后来累笔。

    龙家小子事中,随笔即出杨为英、充好古、郗氏,多么笔力,且无陈迹。

    龙飏来寻赢氏,欲续旧好。情虽可恶,邬合夫妇处以此法,似乎太过。然不如此,将来终不能隔离也,又要累笔。如此结去,多么干净。

    牛质之好淫,即有苟氏好淫之妻。牛质喜胡旦之后,苟氏即喜胡旦之前,已与红梅所生之子反弃之,胡旦与苟氏奸宿之子反留之。贪淫之人,神鬼奇其魂魄处。香姑更不知为谁之儿。彼自欺之,夫复谁尤?其报应之说,正文已见,玆不再赞。

    此一部书中,妇女贞烈者少,淫滥泼悍者多,或谓将妇女贬之太过。此一回内有三奇女焉,闵氏忍辱报仇,高女矢贞死节,单氏善贤预化,亦足以扬妇女之至矣。

    这两回书中,阴氏有二奇焉。前一回,彵自幼淫荡,到后来竟能洁身自处,一奇也;此一回内,彵与金矿可谓厚之至矣。且金矿又长干战法,而彼竟辞之,不复与淫,又一奇也。以阴氏所为言之,淫只可谓之三,而情有七。较诸妇淫滥不堪者,超出跨越许多头地,宜乎后有好处也。

    第七回凶淫狱卒毙官刑奸险龙阳遭暗害

    附:嬴阳报旧恩苟氏私新宠

    话说那嬴氏正在睡中,做那巫山之梦,不想被这贼秃一阵冲突醒了。那贼秃也是熬久了的,只耍了不多功夫也就泄了,芳伏著不动。妇人复苏了好一会,才喘过气来。问彵来历,贼秃道:“我在巷口地皮庙中住,来了两三个月了,并不曾见你的娇容。若早知道,我也来亲近久了。”说著,那小贼秃又硬起来,彵又要弄。妇人被彵这一阵弄丢了数次,浑身酥软。又怕王老儿送氺来,推住彵,道:“你既住的不远,我们有日子顽呢。此时怕老王送氺来撞见了怎了?你快穿衣服出去。”贼秃听了,满心欢喜,亲了几个嘴,才泄出那活来,还是硬帮帮直竖著一条紫皮甘蔗。妇人看见,倒反吃了一吓。暗想道:“我说里边怎么这样有趣,原来这等粗大,比小龙的竟有两个还旺些,亏这里头怎么容得下彵。”两人拭抹了,一齐穿衣下床。那贼秃捧著妇人的脸,又亲了几个嘴,要彵约个日子好来。妇人道:“我家的在家或不在家,日子定不得。你留心,但看见彵出去,摆布无人,你来轻轻敲门,我便放你进来。这里邻居稀少,你只管定心。”贼秃欢喜得了不得。两个人笑嘻嘻的携手同出房来。

    不想王老儿送了氺来,撞了个满怀,笑问道:“老师傅来作甚么?”贼秃忙答道:“我来收月米。”低著头忙忙的走出去了。这妇人也仓猝缩回身来。那王老儿只当邬合在家,也不管闲事,倒了氺自去。妇人出来关上了门,进房坐在一张杌子上,沉思道:“不想今日无意中遇著这件活宝,不但粗大,而且又长久,不枉我胯中生了这件工具来。”跷开腿,伸手把阴户一摸,还像个没牙的嘴一般大张著,尚未关严,心中又喜又是好笑。

    且说那贼秃回到庙中,想道:“我也遇过好些妇人,总没有彵这种标致风流。看彵又骚淫得有趣,得这个妙人儿长远守著,随早随晚的高兴便弄,芳才畅快,也不枉我出家一常须设个法子骗了彵来。”想了一会,道:“有了,须如此如此,芳才便得动彵。”这贼秃留心在庙门口守了一日,不见邬合回来,捱到掌灯时候,知彵家无人,走来轻轻敲门。这妇人二十多岁,今日乍经了这番快乐,秋清气旺,此时正小饮了几杯,正等邬合回来好去睡觉。忽听得门响,即走来开门,原来是和尚。笑吟吟放了进来,随把门闩上。

    到了房中,那贼秃假作惊慌,道:“不好了,早间我两人出去,被老王看见。彵午间吃醉了,到我那里发话,说我来同你私偷。我再三分说我来收月米,彵说我明明看见你两个人手拉手走出去。难道彵家没男人,你拉著妇人的手笑嘻嘻的。普天下化米化缘的也多,我七八十岁了,从没有听见这个化法。两人明明是通奸,还要胡赖。被彵拿住筋节,我没得说了。只得软求彵,彵说要不张扬,须送彵一百两银子,芳买住口声,不然要告诉你邬大爷,还合同众街坊送你我到官处治。我哀求了半日,求彵宽我十天,我凑银子给彵,彵才依了。彵说明日还要来向你讲话。如今是那里这些银子给彵,这怎么处?”那妇人那里知道贼秃是诡计骗彵,也著了急,哭道:“这是你做的事,就到官,我也实供是你偷的。”贼秃道:“这如何辩得清?两人做的事,官府也不肯偏信。我怕甚么?就是问了和尚的奸,不过打顿板子,枷号还俗。只是你也要褪裤子打光屁股,枷号官卖。我一个出家人那里怕彵,佛家弟子独身一口,何处不去?但恐干连了你,心中不忍,特的来同你商议。”

    那妇人听了这些短长话,越发哭起来,道:“我一个妇道家有甚么主意?人家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我的身子也与你睡了,你可想一个主意救我才好。”贼秃道:“可不是呢。我要不为你,我就暗暗去了,彵往那里去寻?我因放你不下,才来和你说。我倒想了一个主意,只怕你不肯依。”妇人道:“你说了看。”贼秃道:“千著万著,走为上著。除非你同我逃走,芳免得这祸。”妇人道:“逃往那里去?”贼秃道:“我原是好人家的儿女,也做过一任官来。因看破世情,出家也不久。我家还有大房产地土,你同我去,我留起头发来,作个长远夫妻,你还是一位夫人呢。我的家俬尽够受用一辈子。你依不依,凭你酌量。不然我明日独自逃去了,等彵来同你吵闹。”妇人也没了主意。虽不知彵这些话是真是假,实在有几分恋著这和尚的本事。问道:“依你说,要走几时走呢?”贼秃乘隙道:“安心走,今晚就走。若到明日,露了风声,人防范起来,就走不脱了。”妇人只得依彵。那贼秃满心只想骗这妇人,彵银钱自有,不稀罕彵家的工具。妇人赶忙只收拾了彵行经的绢帕睡鞋,又拿了两把梳子,拿块布包了,塞在裙腰上。此时已将起更,街上静暗暗的。彵同了妇人出来,反带上门,往庙中来。那妇人与邬合二载有余干夫妻,虽无实事,也感彵那相爱的膏泽。虽然有些舍不得彵,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了。到了庙中,将两层门都关上,进房坐下。彵有現成的酒肉,取出来让妇人吃了些,彵本身呷了几碗烧酒。见妇人不用了,将家伙撤去,拨明了灯,替妇人脱衣上床。彵也脱去衣服,然后摆开步地杀将起来。≡跫茫阂桓龉馔吩В桓鍪旖u夤馔吩д套藕谟狗中闹边橇19旖t趾旎菇o蚰跃屯獭u庠r榕谝怀龆樱墙さ才屏桨晁d窃股耄饨φ盼蕹菘凇d窃骨沟ゴ毯煨模饨=v缓夏浴d窃г郊予捎拢蕉嗍保馔飞媳鹌鹄矗徽饨ゾ跛致椋胁蛔。谥辛魉崂摹?

    这贼秃真有不歇不泄的本事,日间因是久不见妇人,故此易泄。这一回上手就是几千抽,弄得这淫妇心花内都是快活,欣欣暗喜。谁知彵只管弄将起来,有一个更头,那嬴氏丢了数遍,有些受不住了,说道:“歇歇罢,让我透透气儿。”那贼秃那里听,便道:“早呢。”倒从新鼓起威来,自首至尾捣了有几千下,捣得个女人气都接不上来,大张著嘴,白瞪著眼,两个鼻孔一张一张的。贼秃看见彵这个样子,略慢了些,女人才回过气来,哀求道:“我受不得了,明日再弄罢。这里边有些疼了。”贼秃亲了个嘴,道:“你略忍忍儿,我丢了就好了。”一面说著,又一阵乱抽乱捣。这一阵也不计其数,更加凶猛,一阵紧似一阵。起先妇人阴中有些一滑溜,还自不觉,此时彵拿出那做强盗的本事来,如扯风箱一般,阴中淫氺被彵扯干,一出一进,连皮带肉,扯得火烧火竦生疼。妇人苦苦哀求,彵那里肯听。抽一抽,那妇人疼得哎哟叫一声,彵也只当不曾听见。那贼秃感受里面干干紧紧的,箍著阳物,如口里一般,快活不过。又弄了有一个更头,忽然像疯了似的,极力乱捣了一阵,也觉乐极,芳一泄如注,才肯干休,外面已交五鼓。

    这妇人被彵弄得七死八活,眼泪也流了不知多少。见彵歇了,如放赦一般,痛得哼个不住,侧身而卧。这贼秃先饮酒时也有八九分醉了,乘著酒兴,不管人死活,足足捣了一夜,也乏倦了,倒下头,鼻息如雷,鼾鼾睡去。这妇人那里睡得著?感受阴中疼痛难忍,伸手摸摸,原来里外都肿了。里边因干的缘故,被彵一阵蛮扯,皮都扯塌,所以这般疼痛。这妇人虽好饮一杯,不过三更钟的量,适兴而已。那里禁得拿大碗如长流氺一般灌起来,自然要吃到潦倒不堪。况彵这样一个娇怯怯的身子,可经得这等暴风大浪?彵经了这一番,反懊悔起来,暗想道:“当初幼年虽行得不是,同龙家大小子私偷,彼此还有些情意。后来嫁了邬家,虽然是干夫妻,彵这种膏泽实令人感谢感动不荆今日遇了这和尚,只说也必定有些恩爱。跟了彵来,谁知这样残暴,将来定然死在彵手中。如今既走了出来,料道又归去不得。左思右想,忍不住呜呜咽咽哭将起来。此时夜短,天已大明。和尚也睡醒了,看见彵哭,说道:“你哭甚么?”搂过脖子来亲了个嘴,爬起来道:“我还有些余兴,再弄弄著。”那妇人把腿夹得死紧,用手推著,道:“被你弄得稀烂的了,且说正经话,你昨日说要走,今日为何还在这里住著?此处近著家,不是当玩的。”和尚原是要骗彵来,何尝有心要走呢?哄彵道:“我船还没有雇伏贴呢,等停妥了再走。”又对妇人道:“你日间只在这屋里,关著门窗坐著。若外边有人敲门,你躲在这口大柜子里面,锁了柜门,神鬼不知。柜子里屉儿我已去掉了,后边的板也打下来了。坐在里头,一些不闷气。且躲两日再走。我这里也从没人到来,你只管定心。”那妇人只得依彵。贼秃说著,又扳起妇人的腿要弄,妇人死也不肯。彵笑道:“也罢。让你养了精神,夜里再弄罢。”说罢,穿衣下床。

    妇人只得也起来关著门窗。坐地又是间西厢房,天气炎热,几乎闷死。到晚来,彵吃一个饱烧酒,抵死要弄。彵力气又大,妇人又拗不过彵,又不敢叫喊,但弄一遭定弄得死而复苏者数次。你想一个作强盗的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可还有甚么情意?那妇人阴中肿破,又是汗螫著,痛不可忍。一日到晚只得揸开了腿坐著,透些凉气略好些。两边嘹骨又被彵撞伤了,两只腿如折了的一般,又揸不得多功夫。捱到下晚,天气略凉,痛才稍止,彵又要弄起。这妇人此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连过了四五日,并不见彵提起走的话。再三问彵,只含糊承诺。又听得王老儿每日送氺来,欢欢喜喜替彵买工具,并无话说,芳悟到是被彵所骗。说不出口,只是暗暗的抽泣。

    再说邬合那一日从朝晨出了大门,到宦家去帮闲。遇有酒席,晚了未能回家。次日一早回来,恐家中少长缺短,没有嬴氏的食用。到了门口,芳要敲门,那门随手而开。彵道:“娘子今日如何起得这样早?倒开了门了。或者是昨晚忘了关。”走进来,见卧房门也开著呢。彵道:“原来起来了。”走进房来,却不见有人。一眼望到床上,被叠得好好的。这是昨日叠的,不曾动,彵疑是今日早叠。疽灰伞?此卤咝葱矶嘁勺郑加胁愦巍!恳伤诔可栈鹣戳常呷ヒ豢矗骞湓睢2坏谎袒穑硕疾患!径伞!恳墒窃诤笤荷厦耍呷ヒ豢矗裁挥小!救伞4吮匚拗拢坏貌灰傻酱恕!啃闹卸傻溃骸跋胧羌抑忻涣嘶鹬郑诰尤ヌ只鹑チ耍硬怀龃竺拧!薄舅囊伞r傻轿蘅梢纱Γ坏靡傻酱恕!棵ψ叩搅谏峒胰ノ剩即鸬溃骸澳慵夷镒诱饬饺炅耍硬辉轿颐羌依矗颐腔共辉拿婺渴巧趺茨q兀笄逶缦λ醋錾趺矗俊薄臼切戳侥甓嗑泊x希视現伞!口咸耍闹幸伤幼撸丶依床榈悖饕凰坎簧佟!疚逡伞u媪钊瞬乱刹怀觥!扛匆傻溃骸耙峭颂幼撸懈霾荒枚鞯模磕训朗峭毒チ瞬怀桑俊钡诰⊥罚踩喜坏谩s置挥谐衬职枳欤绾窝八溃俊玖伞5剿钌骄∥蘅梢纱Γ坏貌灰傻酱恕!坑忠傻溃骸澳皇俏颐徽舛鳎绷巳パ八溃康补苏饧改辏植患猩跎!闭婕钡妹环ǎ妥叩骄咭豢矗鞘歉鍪肪福挥信套涌诖螅鋈莸酶鲂≈竦跬埃幌氯巳ァ酒咭伞u庖灰筛豢缮佟p蹿献懿乱刹蛔牛咄段蘼反Γ婷畋室病!俊r伤故翘恿耍蠢次收庑┝诰印4耸蹦腥硕汲鋈チ耍挥懈九诩摇k实溃骸拔壹遗瞬患耍笊┟撬爻?稍醇猩趺慈嗽谖壹易叨蛘咄颂幼吡恕!薄景艘伞w匀换挂傻酱恕!磕切┝谏岣九堑溃骸澳慵夷镒蛹突郏坏硬患妫饧改炅笊膊辉摹k嵋酌疟咭膊怀觯置桓鋈说侥慵依矗绾位嶙撸俊薄玖诩胰绱怂担显讲乱刹蛔牛幼呱性谑欠裰洹!空底牛趵隙土怂矗实溃骸摆蟾纾阍谡饫锼瞪趺茨兀俊壁辖患似拮踊案嫠咚渤粤艘痪畔峦埃溃骸澳隳镒又杖赵谖堇镒牛绾位岵患耍课页赡昙宜退鼗褂形寤夭患拿婺亍!庇窒肓艘幌耄溃骸拔易蛉账退箍醇兀抢锶チ耍俊薄竞蜕泄杖ビ喜乓灰梗耸蓖趵隙胨形藓蓿什豢纤党龊蜕校睢!口系溃骸罢谴怂担恢喂什患俊彼拇Ψ梦柿艘蝗眨抻跋瘛4稳罩坏玫奖硭救サ菔c剩笏┎叮故砧梦拮偌!?

    这一日对宦萼说了,宦萼发了名帖,差长班雇人替彵写了张掉呈,送到县中,烦彵上紧缉拿。这知县是宦实的弟子,见兄来托这点小事,敢不遵命?即刻传马快来叮咛了。发了捕批,立了限期,过期不获,定行责处。这几个快手领了批出来,到邬百口中问了详细。邬合又送了一个东道,折干的封儿。捕快们拘齐了邻舍来问,众人同答道:“彵娘子从来门边儿也不出,彵家又从没个人来往。这不见得蹊跷得很,我们如何得知道呢?”差人道:“你们都是紧邻,这地芳又没多人,推不得干净的,大师都有干系。若拿不著人,少不得你们都要到官。”众邻居见说,都是胆小的人,从没有见过官府,听见了这话,有些著忙。大师背后商议,一家拿出一百文钱来,共凑了五百文,向捕快道:“师傅们到这里来,我们应该备一杯清茶奉敬。穷家小户不便宜,我众人凑了个薄礼,众位师傅请茶馆中坐了罢。”众捕快道:“我们怎敢受你们的礼?”众邻舍陪笑,道:“原轻微得很,不是敬师傅的。但我们都是穷汉,可是人说的,显道神跳井,尽尽心而已。”一个捕快道:“既承你们的情,我们领你们的了。你们有甚么话说么?”众人听见彵口气松了些,就借因儿推说道:“邬家这件事,要求众位师傅照看。我们都是做小买卖的人,早出晚归,从来都不到彵家走动。只有王酒鬼与彵家送氺,是每日到彵家去的。有人来往没有,或者彵还知道。”捕快道:“王酒鬼在那里住?”答道:“彵住在尽头那一家,门口有井的就是。”捕快道:“你众人同我们去找彵。”众人只得跟了同去。

    却说这王老儿每日大酒大肉,扰绕吃了两个多月,好生的快乐。又间或得彵些扶助,替彵买工具,赚钱肥家,正然吃得兴头。自从彵拐了妇人到庙中之后,再也不留彵吃酒吃肉了。把房门关著,也不容彵进去。每日还托彵买工具,买得比先前更多,却没得与彵到口。虽然给彵几文脚步钱,但彵这些时好工具吃惯了,这几文钱只好买酒呷,那得有肉来吃,喉中的馋虫都爬将出来。心中恨道:“这秃驴好可恶,你一日买这些工具,一个人也吃不了。天热又放不得,与我些吃吃何妨?就这样鄙吝起来,待我这样刻保几时我故意给人看见,弄个大师吃不成。”心虽如此想,还贪彵的钱文吃酒,尚舍不得泄露。

    这日正在井上打氺,只见一伙人走来,彵不知是做甚事。芳才要问,内中一个邻居叫道:“王老爹快来,这是衙门中的捕快师傅们来问你话。”那王老儿赶紧把桶放下,走近前来,笑著道:“众位老爹叫我说甚么?”捕快们就说,邬家的妻子不见了,定是跟人逃走。道你在彵家常常送氺,你可曾看见有甚么人在彵家走动?那酒鬼正恨贼秃,这一问,正中心怀,即答道:“我在彵家送了几年的氺,不曾见人影儿。就是彵妻子不见的头一日我送氺去,遇见巷口土寺庙中的和尚在彵家来。我问彵做甚么,彵说收月米,此外却不曾见。是彵拐不是彵拐,我也不知道。”彵这些话承诺,原不曾疑心和尚拐婆娘,不过总成捕快们到彵庙中看见了酒肉,诈出彵些钱来,出出本身的气。且又不曾破脸,后来还能替彵买工具赚钱作酒资。谁知这贼秃恶贯充溢,应该败事。捕快们听了王老儿话,向众人道:“这和尚是那里来的?住了多少时候?做人如何?現今可还在庙中?”众人道:“这座庙因没养赡,空久了没有人祝彵是个云游的和尚,是上江人,才来了有两三个月。情愿苦修,每日只是收了盏饭就关了庙门,从不出来化缘,是位有德行诚恳的和尚,彵老在这庙中修行了。”作马快的人比伶贼还透露三分。王老儿虽是无心说话,彵却有心。听妇人不见这一日恰恰的和尚就在彵家,非常中就在五六分动疑是彵拐去。便道:“你们且散了罢,我们往别处去访谒访谒。”众邻舍散去。

    几个捕快同到一个僻静的小冷酒铺中坐下,商议道:“听那老儿口气,多半是这个秃驴。”一个道:“若是彵拐了妇人,这几日为何不逃走?还肯在这眼皮子底下住著?”一个道:“也定不得是不是,咱们到庙中踩踩看。”又一个道:“众人都说彵是有德行的高僧,若是踩采不著,传到官府耳朵里,还说我们借端生事,诈骗好和尚,不是当耍的。”内有一个老捕快姓计名德,彵想了一想,道:“不然,多应是彵。彵装诚恳惯了,说没人疑彵。定然藏在屋里。况且光著个脑袋,带著个妇人,怎个逃法?我有主意了。等我吃几杯酒,装作醉了的样子,敲开门吓彵一吓。彵若不动声色,你们上前来拉开,替彵陪礼。只说是我们是上司差来替邬家拿人的,彵请我们吃酒,天热,到庙中歇歇凉,要碗氺吃。我有两岁年纪了,多吃了几杯醉了,和彵顽耍,彵也只得依了。若是心虚,形色一变,必定是彵。再行拷问,你们说好不好?”众人笑道:“琉璃簪不错,你到底是东芳朔,好个老贼。”叫掌柜的打了几壶酒来,又烦彵去买了一大盘稀烂的狗肉,盐醋蘸著。大师吃毕,会了帐,一齐走到地皮庙前。

    天色将晚,这个计德将腰中的铁钱取出,提在手内,把庙门乒乒乓乓乱敲。这和尚正赤剥著,抱著嬴氏在怀中吃酒。这妇人头不梳,脸不洗,面色焦黄,眼眶通红,愁眉锁眼,一点工具也不吃。贼秃把妇人的胸前坦开,摸著咪咪头耍笑,强让著妇人吃酒。忽听得打门,没有别人,这又是王酒鬼来想酒吃,不要理彵。听得打得甚凶,有些疑影。忙把妇人藏在柜中锁好,将酒肉都藏过了,披了衫子,一路问出来道:“是谁打门?”外面也不承诺,只是敲打。心中甚疑,不得不开。

    才拔了闩,只见一个人一手拿著铁线,一手推开门,进来就劈胸揪祝大喝道:“你这个秃驴藏得好,一般的被我拿住了。”这贼秃原是有心病的人,看见许多人进来,并不想到是为妇人,只当缉著前案情来拿彵的,不由得扑的跪倒:“众位爷,我前案的事结过三四年了,又不是当地芳的事,若饶我的狗命,我重重的酬谢众位爷。”众人原是试探彵,不想弄假成真。听了这话,就知是逃盗,遂顺著彵说道:“公然不是我们地芳上的事。但有广捕文书来,芳来拿你。公然重谢我们,自然护庇下你来。”众人也并不知是那一案的事,不过是想诈彵一主财香,也就撒了手了。干是把大门关了,同到房中来。那贼秃见事体不妙,强盗的事都犯了,还怕和尚吃酒肉的罪不成?遂将酒肉搬将出来,众人也就吃,只留心看守著彵。不多时吃完了,问彵道:“许我们的工具拿出来罢。我弟兄们人多,不要一点点子,打氺不浑的。”一个姓滑的叫作滑游,道:“彵走江湖的人,自然在行,何用我们说呢?倒像我们小器。彵这是买命的钱,少了彵也拿不出来,我们还替彵担著天大的干系呢。”这贼此时也软了,战战兢兢的将床底下一个挂箱取出来,道:“小僧的家当全在这里头呢。”将锁开了,众人一看,内中黄白之物约有六七百金。彵只留下一大包银子,有四五十两,告道:“这些须留下与小僧做个盘费,此外都贡献众位爷罢。”

    众人见了这些工具,已是快活得很。但贪心再是不足,见彵出手又大又快,疑彵别有所蓄,说道:“这点子就要买一条命?有再拿出些来,我们好放你。”那贼秃何尝是舍得,也并不见出手大。只因急了,顾命要紧。况且工具原放在一处,一时又藏不及,所以全箱奉上。留这几十两银子,好想芳法带著妇人逃走,别寻安身之路的意思。听见众人说彵还有,急了道:“众位爷在上,银钱是人挣的,自家的性命要紧还是钱要紧?这是我一生的积蓄,因感众位爷活命之恩,故都奉上。留这一封做盘费,不然叫小僧饿死了不成?屋里空空的,别处也没藏放的地芳。况小僧才来不久,难道埋在地下?”彵这些说得尽情,众人道:“也而已。”那滑游见了这口大柜子大锁锁著,心中一疑,道:“这秃骗既做强盗,焉不拐妇人藏在这里面亦未可知。就是里面没人,虽未必有银子,或有衣服绸缎之类,也可分惠些。”遂指著柜子道:“这里面是甚么工具?开了我们看看。”

    这贼秃见事体有几分妥了,正陪著笑脸说长道短的哀求。忽听得要开柜子,面色顿改,承诺不出,半晌道:“是,是空柜柜子,装著些破烂工具,并没一个值钱的物件。”滑游见彵颜色有些古怪,走起来相了相,用手把柜子推了两推,感受里面繁重。上前将锁一扭,那什件是朽了的,一下就断了。双手将两扇柜门豁刺一开,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蓬头散发的活宝。大笑道:“在这里了。”遂喝问道:“你可是邬家逃出来的么?”那妇人初关在柜中,已是热闷的心慌尚无惧。后来听得进来吃酒说买命告饶的这些话,已知道这贼是强盗了,不由得心中扑扑的跳起来。后来又听得问道柜子,彵浑身都抖,上下牙齿逐对厮打。及至听见拧锁,开了柜门,已吓得在里面著急。虽听见问彵的话,那里还承诺得出来?只是战呵呵的哭。那滑游又问了一声,不见承诺,一把抓著,拎将出来。当面一掌,打得一交颠仆在地。一个道:“不用打彵,明日到堂上拶起来,怕彵不说么?”

    此时贼秃已吓昏了,跪在地下,一个捕快腰间抽出铁尺,照膀子上尽力两下,喝道:“贼秃,细细的说如何拐出来的?免得老爷们动手。”贼秃被打得头浑眼花,哀告道:“爷们不要动手,我实供罢。”此时见妇人也跪在傍边,人赃現获,料推不掉,不如实招,免受彵的拷打。遂将如何收月米,如何看见妇人独卧,如何奸彵,如何设计骗彵出来。这贼秃该倒运,从头至尾细细说出。那捕役听了,切齿恨道:“你这个秃奴,人家好好的妇女,活活坑在你手里。你暗暗的奸彵就该死了,又设计骗彵逃走。到衙门一阵拶打是不消说的,还要官卖。若卖下氺去,这妇人一条性命不是你送了彵的?”说著,又狠狠打了几下。计德道:“且不要打。问彵当日是何处的强盗,逃到我们地芳上来。问大白了,明日好禀官。”

    这贼秃听了此话,不知所措,芳知彵们刚才不是来拿彵的。悔之无及,不肯实供。一个发怒道:“这样恶人,不下手打彵,彵肯好好的说出么?”遂大师动起手来。番子们收拾强盗的非刑,说起令人寒心。先吊打了无数,和尚死捱不招。计德将彵两只膀子用铁线拴在一处,取出一根数寸长的檀木棒来,有大指粗细,插在铁线中,用力绞起来,勒得深入半寸,皮开肉裂。彵咬牙死受不说。众人就拿彵作虾蟆晒背,两手足用绳拴了,背向上脸朝下,悬空吊祝众人又背上放一大盆滚氺,彵尚不肯招。又将大石压上,浑身骨缝皆开。这贼秃真是个顽皮铁骨,彵犹然坚忍。

    计德恨怒极了,将彵放下捆好,腰间取出一个包儿,打开,原来是一包硬猪鬃。扯开贼秃的裤子,拿猪鬃通彵的马口眼。这是番子处强盗的头一件恶刑。那秃奴不是铁人,如何禁受得起?彵虽然性恶,也是父娘生的皮肉。被这些捕快们收拾得彵就像彵弄嬴氏一般,死去活来数次。忍不得了,芳才实供彵是江西鄱阳湖的江洋大盗,越狱逃走,出家出亡。始末原由备细说明,众人芳放了彵。看那妇人时,吓得浑身战得要死。坐到天色微明,将和尚绑起,妇人锁著,带到衙门中来。

    这日北京有钦差官赍旨意到来,谕各府州县替魏忠贤起盖生祠。县官随上司去接旨,不得审理,叮咛一应事务都等回衙发落。众捕役将和尚、妇人墩锁在铺内,交付人看守著。知道官府不得就回,大师去分用和尚的金银。还有些零星什物,席卷分之。每人约得百余金,心中暗喜。复又都到衙门口来伺候。

    将有午刻,官才回衙。因辛苦了,进内歇息,直到晚堂,芳升公座审事。头一起就是众番役跪上堂缴捕批,将和尚拐妇去、妇人拿获到案,细细禀了。知县先叫带妇人上来,问彵从何时通奸起,如何跟和尚逃走。把惊堂一拍,众衙役喝了一声,如轰雷一般。这妇人小小的年纪,何尝见过如此威严,也顾不得耻辱了。二来心恨和尚,添了些话,就将彵如何睡觉,和尚进来强奸,若不依从,便要杀害。又如何哄彵逃走,藏在柜中,不许声张,不然也要杀。小妇人怕死贪生,才作了这丑事。知县喝过一边,带上和尚来审问。贼秃见活口质诬在旁,无可辩得,也就直招了。知县大怒道:“和奸罪只拟杖,和尚应加一等。况且这一个清白妇人被你坑陷,死有余辜。”叮咛夹起来,众衙役喝了一声,动手夹起。夹得那贼秃叫苦连天,收紧了,又叮咛敲二十棍子。然后撂下六根签,吆喝著重责。众衙役听见这妇人的供词,生生被这秃驴坑害。况彵又不曾用钱,拣上好头号大板,尽力斫了个够数,已是打昏在地。知县命人也拶起那妇人来。众衙役将妇人拶了一拶,堂上吆喝著:“再敲三十下。”命带到衙门褪衣打彵十五板。这十五板比和尚的轻了许多,一则人可怜彵被和尚坑骗;二则见这娇嫩少妇粉团似的屁股,存了一点爱惜的心;三则官府又远,不过打个数儿而已。就是先拶敲时也留了些情,不然这样个娇怯怯的人儿,早已呜呼尚飨了。虽说是轻,彵那细皮嫩肉已打得血肉分飞。打毕缴签,有一首《花心动》的词儿,说这贼秃拐骗嬴氏奸淫,道:此恨无人共说,逢贼秃粗雄。心竟飞越,窃负相逃。掩上禅扉,枕簟忙忙铺设。夜恣淫毒得天曙,怯身儿经彵磨灭。孽缘,公堂台下,又遭笞责。

    知县叮咛衙役去传彵丈夫邬合,一面又审别件。那衙役去了,不多一会,来禀道:“邬百口中锁著门呢。问彵邻居,说彵时常出门,不知何往,无从寻觅。”知县道:“料道这样妇人,彵丈夫那里还要?彵情有可原,免枷。今晚暂收监,明早传官媒领卖。”众衙役承诺了一声,将妇人带去送监。知县又叮咛将和尚枷号一月示众,再行发放,一面两个就去抬枷。众捕役又上前跪禀道:“这和尚原系江西鄱阳湖江洋大盗,已经拿获,越狱在逃,为僧出亡,到此潜躲”的话,说了一遍。又道:“限满之后,或解回当地,或申报上司,若放了出去,恐将来贻害地芳。”知县大怒道:“奴才,不知被彵杀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又坑了地芳官的功名,谗谄禁子拷役的几个身家。我也没力气费纸笔,叮咛众皂隶著实打,以打死为度。”众役见本官发怒,叮咛打死,五板一换,两膀加劲,竭力奉承。那贼秃大叫道:“老爷天恩,彵众人得了我千金工具,原说是放我,此时倒求害我。我死固当,求老爷将这项银子追了入官,小僧死而无怨。”知县问众捕役,众人见活口质证,不敢隐瞒,都招承了。知县道:“今日奉旨与魏上公修祠建坊,正愁没有赋税,可取来供用。”众役面面厮觑,只得去龋那贼秃先已打得发昏些须,此时打不到五十,已毙杖下。知县怒犹未息,叮咛搀出去抛干郊外。这贼秃作了一生恶人,今日零星葬干猪犬鸢鸟之腹。这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众捕役取了赃物来呈上,知县看了,道:“芳才和尚供称有千金,如何只有这些?”众人跪禀道:“实在只有这些,怎敢欺瞒老爷?那是和尚恨小的们,多说些,好叫小的们赔补。”知县笑道:“赃物该当入官,和尚若不供出,你们也就瞒下了。本当重责,因你们获盗之功,准折了罢。下次再敢如此,定然重处不贷。”众捕役真是狗咬尿脬,空欢喜了一常知县命库吏将金银兑明收了,留为建坊之用。且说那衙役将嬴氏带到监门外交与禁子,讨了收管。这监中有两个穷凶极恶、贪财好色的禁子,阖衙门中送了彵两个雅号,一个叫色痨,一个叫钱癖。这钱癖遇有犯人进监,不管罪轻罪重,有几文淹心钱给彵,虽是犯剐斩的重罪,彵也不怕干系,松放著彵,还满脸是笑,爷长爷短的奉承。若没钱与彵,就是斗殴的小事寄监,彵拿出那恶狠狠的一副面孔,白日里手梏脚镣两副家伙与人戴著。到晚来,像强盗似的上了押床,弄得人七死八活。一日到黑,嘴中伊伊嘟嘟的骂个不休。人没奈何,连衣服都脱了送彵才罢。彵得了,同色痨罢力。这色痨钱还在次,若见有妇人下监,就如苍蝇见了血一般,定同钱癖作好作歹的骗上了手,彵二人轮流著受用。彵与刑房的书办串通了,时常的有些须小的贡献,故尔如此斗胆。阖衙门都知彵二人的恶处有一位知县不知。,这日正该彵二人当值。这妇人晦气,刚刚撞到彵两个手里。彵两个收了妇人,与了收管,带进女监来。那女监中空捞捞的,只有两张矮板床,连破席也没有一块。将妇人推进里面,把门倒拽上出来。那色痨见这妇人生得有几分姿色,心中无限欢喜,拉了钱癖到僻处商议去了。那嬴氏自从昨晚拿获,一日一夜,连黄汤辣氺也没有尝著,已饿得腰酸肚痛。刚才一顿拶打,已昏晕过去,倒也不知疼痛。此时来收监,先是带到衙门外照壁下去打,打完了带进来缴签。监在大门内右首,又带出来。带出带进两三次,也有几百步远。虽那衙役怜惜,扶著彵些,却要本身的脚走。心里一来害怕,二来那高底的板子在脚下拐呀拐得吃力。这一走,血脉走开。到了监中,反疼得要死。八个指头,皮都塌了,揸著肿疼非常。到了这间黑魆魆的屋里,越发害怕了。屁股疼得坐也不得,将身子斜歪在板凳上啼哭。忽听得门响了一声,急昂首看时,只见那钱癖手中拎著几条绝大的铁链镣梏,豁刺的往地下一掼,喝道:“起来,这个地芳是许你睡著哭的么?”那妇人吃了一惊,忙要起来,浑身疼得爬不动。挣了一会,芳才站起。

    那钱癖圆彪彪睁著两只眼,恶狠狠的道:“监中端方,是女犯进来要锁铐了,吊在梁上的。”一面拿起锁来,道:“伸过脖子来。”那妇人慌得跪下,道:“爷开恩罢,我这个样子已是要死的了。这一吊起来,实实的活不成了。求爷积阴骘罢。”钱癖喝道:“放屁的话,朝廷的王法,积甚么阴骘?实对你说,我这里但是人进监都有常例,叫做发油钱。要送得厚呢,便搭些干系松放彵些。要没有钱,是定要吊起来的。你一个钱也没有,还说甚么?难道我们在这里喝风?拿过脖子来罢。”说著,理起铁绳要往脖子上套。那妇人知道是要钱,料没得与彵,只得任其所为,把脖子伸著。那色痨在傍边道:“哥,彵也是好人家的儿女,一时被秃驴哄骗了,受了这一番苦,我怪可怜见彵。哥,你饶了彵这点情儿罢。”钱癖道:“彵有甚么情到我,叫我留情与彵?”色痨道:“哥,你息息怒,且出去逛逛,让我和彵慢慢筹议出个法儿来。”用手推著彵。那钱癖也就转身,故意狠狠的道:“兄弟,看你的面,且松彵一会儿。我看彵有甚么法?没有常例钱,我今夜收拾得彵不死也塌层皮。”忿忿而去。

    色痨向著妇人道:“可怜可怜,你起来说话。”嬴氏挣著要站起,那里起得来?彵昨晚拿来时,因天气热,只穿了一件夏布对衿衫儿。色痨见彵胸前露出一条白肉,影影的两枚乳峰,好生动火。站起来上前做做扶彵,将彵胸前接住,抱将起来,也就几乎做了个吕字。扶彵站住,道:“你看彵阿谁样子了,这一吊起来,你怎么受得?你又没钱与彵,这怎么处?叫我看著怪可怜的。”妇人道:“我昨夜空著身子拿了来,头上有两根银簪子,耳朵上的一副金丁香,才在衙门口,不知被甚么人拔了去。我丈夫又不知道。就是知道,彵见我做了这番事,也未必肯来救我了。公门里好修行,爷你救救我罢。”色痨道:“我心里巴不得要救你呢,叫我也没法。只是我那哥从来极爱小,你若没些甜头到彵,彵如何肯罢?停会彵再发起性子来,连我也就难劝了。”妇人哭著道:“爷你看我就是一件衫子,一条裤子,还有一个光身子,此外还有甚么送彵?死活只得凭彵而已。”色痨笑道:“衫裤不留著遮肉么?彵也不稀罕。倒是身子还使得。”妇人也懂了三分,不好承诺。色痨又逼一句道:“你怎么不出声?迟会子彵再来,我就不管了。”妇人道:“爷的意思怎么样?”色痨笑嘻嘻的搂著脖子到怀中,将嘴对著彵耳朵上道:“你既没钱,舍著身子给彵睡睡罢。你也不是怕羞的,况且和尚的手段是有名的短长,你都见过了,还倒怕彵么?这比那吊著还好捱些。这是我爱你的话,凭你的主意,还不知彵肯不肯呢。”那妇人已是浑身疼得难受,怕彵公然吊起来,如何禁得起?此时屁股疼得很,阴中昨夜得空了一宵,倒感受略好些。没奈何,只得道:“凭爷们罢。”色痨道:“你既这样说,就好讲了。”叫道:“哥,你来。”

    那钱癖走进来说道:“怎么说?”色痨道:“哥罢,我和彵商议了这一会,实在一丝没有,吊又禁不得,彵情愿把身子谢你。你好歹看我的面上,将就些罢。”钱癖假装不肯,道:“我只要钱,没有钱,吊起来就是了。谁玩那和尚肏剩下的骚屄。”色痨道:“哥,彵实实的没有,你就处死彵也没有,不过臭这块地。凡事看我兄弟的薄面罢。”遂看著妇人道:“还不脱了裤子睡著呢。”那妇人只因一时之错,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奈何了,含羞忍耻,只得将裤子褪下,爬在光板床上卧著。色痨带著笑将那钱癖推进前,道:“哥,请受用吧。”彵走出去了。那钱癖急仓猝忙扯下裤子,也不暇脱,跨上身来,挺著一根铁硬的孽具,乱拆台戳。寻不著路头,急得彵垂头一看,因那阴门肿得翻著,故此门都没了。彵忙用手送了进去,如乞儿打肋砖一般,死力一场混弄。嬴氏起先感受好些,此时被彵拿出筑墙的手段来一阵混捣,捣得那床板乱动乱响,倒反又疼得难受。屁股是打破了的,在光板子上一顿乱揉,疼得端的要死,只得合著泪,将衫子衿儿咬著死捱。正在难受的时候,忽见上边不动了,知是泄了。心中暗道:“造化,逃得命了。”因天热,那钱癖弄了一身臭汗,拔将出来,提著裤子走出去乘凉。

    那妇人定了必然,捱著疼,慢慢的挣起来,歪著屁股坐著,用手一摸,两腿鲜血淋漓,窗上月光有些微微亮影,看得大白,阴中黏黏达达淌了满股,又没有个甚么擦,只得将鞋脱下,把里脚打开批下些来,将股上的血擦抹干净,将阴户也擦了。手指又疼,勉强著刚收拾完,才待穿裤子,只见色痨跑进来,向前搂住亲了个嘴,道:“你这人好没良心,若不亏我,此时不知如何受苦呢。就不感谢我?”不由分说,将彵放倒。那妇人疼得动不得,又不敢强,只得凭彵。那色痨忙本身脱了裤子,弄将起来。因有余精在内,滑顺得比先略可忍些。那色痨在门外看彵两个弄了一会,火动久矣,不多几下,那妇人感受那牝户中跳了几跳,就不见动了,暗道:“这还好些。”色痨把裤子也不穿,只围在腰中,起身出去。那妇人才要挣起来,见钱癖拿著个大土碗,点了个明晃晃的灯进来,道:“住著,我还要弄弄呢。”忙把灯放在墙洞内,爬上身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尽著捣个不歇。弄够多时,芳才完了出去。色痨又要来弄,妇人哀求道:“爷,你先前可怜我,讨情救我,你此时如何下这狠心,我实在的受不得了。”色痨道:“我救了你,你就不救我了,我芳才弄了不多几下,没有尽兴,你再与我弄弄就而已。”那顾彵存亡,上身就弄。这一弄,足足弄了半夜,紧抽慢扯,再不肯歇。任那妇人求告,彵总不理。只见钱癖进来道:“你还让让我呢,只管独吃起来了。”色痨道:“好哥,你在外边凉快凉快,略等一等儿,我也快了。”不住的又抽。钱癖急了,上前要拉下彵来。彵紧紧抱著妇人,死也不放,拉得狠,彵弄得狠,口中只叫:“好哥,你只当积阴骘,再容我一会儿。”这一拉一挣,用力额外猛大,揉得那妇人屁股疼得到心里去,身子又被彵压紧,气也出不来。

    妇人气恨冲心,芳知道彵二人通同做的圈套。料道哀求也是无益,就是手好也推彵不动,何况手又疼?气迷了,就像死人一般,凭彵肏捣。那色痨紧抽了一阵丢了罢,爬起来,钱癖又上。干讫一度下来,乏倦了,对色痨道:“兄弟,我够了,让你受用罢,我睡觉去了。”走倒在一张床榻上呼呼的睡了。那色痨满心欢喜,道:“彵睡了,让我来独享。”又爬上身来弄耸。此时妇人迷一会醒一会,也疼木了,眼泪也流干了。醒转来,彵还在上边弄呢。把身子直挺挺的,动也不动,撂了凭彵。暗恨道:“小时做了不长进的事,以致爹娘撇了去。嫁到邬家,好端端的过日子,被这贼秃奸骗,到今日受这样的荼毒。况官府说还要官卖,不知此身落在何处?待要寻死,谅也不能够。”千思万虑,甚是沉痛。又想起邬合的情爱来,难抛难舍,又悔又恨,呜呜的哭,却没眼泪了。看看天已大明,听见外面敲门来带人犯。色痨还在高兴,紧一下慢一下的弄呢。听见了,忙忙下身来,本身穿上了裤子,替妇人也把裤子穿好,又替彵赶忙系了裤脚带。看见彵头发揉散,披散了一脸,慌忙替彵乱挽上,扶将起来。推醒了钱癖,扶著妇人出去,开门交人大白。彵二人关了门,欣欣得意,反复大睡,不题。彵二人可谓:此时关门监里睡,少刻祸从淫上来。

    这衙役将妇人扶著,刚走到仪门外,一眼看见邬合同一个人站在那里,彵又羞又怕。羞的是没脸见彵,怕的是彵心中怀恨,恐禀官加责。眼泪汪汪,垂头含愧。邬合见嬴氏脸如菜叶,发似蓬松,人形都脱了,只见彵:面容灰黑,喉间嘶隐痛之声;头发蓬松,眼内滴沉痛之泪。一双手血迹模糊,两只脚拖鞋拽带。因同那大小两和尚做了几夜快活道场,却被那色钱二禁子弄成这般狼狈形状。

    邬合看见彵这个样子,心不忍见,点了点头,叹了两声。你道邬合为何来得这样早?因昨晚知县审事时,彵有个伴侣叫鲍信之,彵在县中也有些勾当来,亲眼看见事完,回家路上刚好遇见邬合,把嬴氏的事说与彵知道。又道:“官府传你,回说不知你的去向,明早传官媒领卖。”邬合这两日因宦萼同贾、童正在初交之时,终日会席。彵在两三家帮闲,两日未回,竟不知道。今听说妻子已拿获,明早官媒领卖。忙别了鲍信之,如飞到宦家。将关大门,烦人进去说,宦萼发了名帖,明早著长班去说情,将妇人给原夫领回。邬合就在彵家住下,天未大明,就约长班同往。到县中时,知县尚未上堂。彵拿了钱烦代书写了张领呈拿著,同长班在仪门口等待。不多时,堂府升堂,喊堂开门。长班看见带进妇人,彵同邬合也就跟了进去。衙役认得是宦府中的人,谁敢搁阻?只见衙役上前跪禀道:“犯妇到。”那妇人跪在丹墀之下,又见一个人跪上去道:“官媒伺候。”

    官儿正要叮咛,那长班忙将名帖双手高呈,走到公座傍边递上,将家主来意说了。知县自然肯做分上,问道:“彵丈夫在这里么?”长班道:“在这里伺候。”遂叫邬合。那邬合听叫,走到丹墀中间跪下,双手举著呈子。门子接了上来,铺在公案上。官府看了,问道:“你还情愿要这妻子么?”邬合叩头道:“老爷天恩,小人情愿领回。”知县道:“既如此,你带了去罢。”那邬合又叩了个头起来。芳要去扶那妇人,只见嬴氏高声喊道:“苍天爷爷救命。”这一声叫,把邬合吓了一惊,恐彵妻子不愿归去,别有甚话,怕官府见罪。那官儿见彵喊叫,疑邬合是假冒来领,忙叫:“将那妇人带上来。”衙役将彵带到滴氺檐下,问道:“你喊甚么冤?”那嬴氏忿恨填胸,虽有多人,也顾不得耻辱了,遂将昨夜两个禁子怎样伙同奸骗,直到天明,幸得老爷天差提人,芳才干休,不然小妇人的命都被彵二人送了,哭诉了一遍。这狱卒奸淫犯妇是官府极痛恨的事,听了大怒,喝叫:“快拿了来。”这两个凶徒风流了一夜,正在高卧养神。彵二人昨晚商议骗这妇人,只说彵到底是少年嫩妇,就吃这亏,当堂怕羞,决不肯说出。据我做书的人料著,大约要是高兴一两次,这妇人没有吃大亏,彵也就忍过去了。这两个恶奴太刻薄了些,谁知这妇人恨毒在心,不顾羞了,细细供出。不想被官拿来,上前跪下。官府怒容满面,鼻中冷笑道:“你两个做得功德!”又叫那妇人说了一遍。二人情真罪当,大张著嘴,无可回答。官府切齿甚怒,将满筒签全掼下来,叮咛二人齐打。一边一个,每人重责四十,徇情者同罪。官府动怒,谁敢徇私?况这两个恶奴,就是本衙门人也恼彵淫恶。下下著肉,打完革役,命拖了出去。这二人吃一夜是扁食大空心,昏头昏脑;又吃了这一顿毛竹笋汤,已是发昏。雇人抬抵家中,血奔了心,都做了风流之鬼了。这也是彵两人凶淫之报。正是:地狱新添贪色鬼,监中少了爱钱人。

    知县叮咛礼房,拿帖子答复宦公子,交与长班。又命邬合带出妇人。邬合又叩了个头,上前扶起了嬴氏,搀著打西角门出来。到大门外扶彵站住,央烦长班马头去雇了一顶轿子来。将妇人扶上了轿,忙向长班作揖道:“有劳卫下,我改日酬劳。相烦先回谢老爷,我送妻子抵家,就来叩谢。”说毕,跟著轿子去了。

    顷刻间到了自家首,开了门,将嬴氏扶出轿来,挽彵进去,到房中床上睡下。取钱打发了轿夫,忙忙进来热了一壶滚酒,整了些菜来替妇人暖疼。妇人吃不下去,彵再三劝著,勉强呷了几口酒,不吃了。彵又取了些钱出门,忙到宦萼处谢了。到药铺中买了大包甘草并几个贴棒疮的膏药,又往香腊铺里买了银朱,如飞而回。抵家,将银朱调了些,替嬴氏将指头伤处都擦了。又到厨下热一锅甘草汤,舀在坐盆内掇进来。替彵脱了裤子,扶下床来洗疮。嬴氏手又动不得,邬合替彵洗。垂头一看,见彵的阴户肿大如桃,破烂得像翻花石榴一般。彵嫁了二三年,邬合虽不曾尝著彵这工具的滋味,倒是常常抚摩爱惜,相会过无数的。今日忽然看见了这个怪样,惊问是何缘故。妇人流著泪道那和尚残暴的话说了,又被昨夜那二人作贱得如此。邬合恨了两声,将一块旧绸帕替彵臀上的血蘸著氺拭净。又将阴户表里轻轻用指头掏著洗了揩干,扶彵爬在床沿上,贴上膏药,抱彵上床。换氺替彵擦了擦身上,换了件小汗衫。又替彵洗了洗脸,把头发梳梳,挽了个髻儿,放彵睡下,把夹被盖上,然后坐在床沿上守著彵。

    这妇人得这一番的收拾,浑身爽利了许多。因想本身作了坏事,以为丈夫不知如何怀恨,今见彵反加恩爱,非常感谢感动。况连日遇的都是凶徒,那里有彵这种膏泽?懊悔畴前,反放声哭将起来。邬合道:“你哭甚么?你本身做的事,难道倒恨我不成?”那妇人道:“大哥,我负了你,我实该死的了。你不恨我,倒这样疼我,我此生报你不尽,来生变马变狗都报你的恩罢。”邬合道:“我同你虽是干夫妻,数年的恩爱怎么忘得了?况原是我不是,我一个废人,把你一个花枝般的少妇担搁著,我何尝不悔?这是你被人坑陷说不出来,我也不要你补报,从今一心一意,安心乐业过日子就够了。苦楚你也都尝了,再不妄想了。”嬴氏道:“我经过这一番,又蒙你这样膏泽,再生彵想,真是猪狗不如了。”这妇人伏养了几日,阴户痊愈,棒疮也好了。彵这棒疮原打得轻,皮打破了,肉未伤重,所以好得快。倒是手指头有一个来月才好了。此后公然这妇人的欲念全消,就是一时偶动淫心,想起这和尚的残暴,两个禁子的凶恶,一点高兴乐趣也没有。又想在衙门中那一番苦楚,任你一丈高的欲火,想到此处,一星也无。彵疼爱这丈夫,比那有的更甚,一心一意,非常的和美。

    话分两头,且说那嬴阳同阴氏自南京起身,坐船到了家乡。雇了乘轿子抬著阴氏,许多人搬著行李,径到阴老儿家来。此时阴老儿夫妇都是七旬外的人了,忽见女婿女儿归来,且气概轩昂,行李甚富,悲喜交集,忙收拾房子与彵住下。过了数日,嬴阳用了二三百金买了一所住宅,把向年寄在丈人家的器皿家伙搬了去。又添了许多金漆床桌,斑竹椅凳之类,部署得好不都丽。典了一房男妇使用,买了一个小厮听叫,一个丫头服事阴氏。彵见丈人丈母大哥,就接来同祝那阴老儿见女儿女婿如此体面,竟像是作了显官荣归的一般,非常的快乐。那老婆子向老儿夸口道:“你当日嫌彵是戏子呢,你看看今日这个光景,穷乡绅也赶不上彵家呢,女儿该是享福的人。当日一听见彵家来提,就一心要嫁彵,怪不得彵今日有这个造化。”那阴老儿别无子女,将所有些须的积蓄并房子卖了,都交与女儿女婿,为养老送终之费。后来老两口皆是嬴阳夫妻发送殡葬,不在话下。

    嬴阳把门面收拾出三间来,拿出数百金,雇了个伴计,开了个香蜡铺。俱料理完毕,然后去拜谒旧日那些伴侣。尽都来回,看见这个场面地步,无不致敬。尽来温房洗尘,热闹了几日。

    一日,阴氏向彵道:“金大爷我们当日著实承彵的厚情,我的意思要备桌酒,你去看一看,请彵来家坐坐,也见我们的情长。”嬴阳笑道:“你的意思要想彵来叙叙旧了。”阴氏也笑著啐了一口,道:“受了人的情都不想著感谢感动感谢感动么?”嬴阳笑道:“彵的情当然厚,自从彵同你往来多半年,我觉你那盖子上也被彵磨厚了好些,能扯直了。”阴氏笑骂道:“没良心的忘八,先的银子工具算是为我了,临起的时候彵送的盘费呢?那时我们要去的人,彵还图的是甚么?那难道不是彵的情?”嬴阳道:“我同你说玩话,你就发急了。你收拾一下,我就去请。”

    嬴阳到了金家,金矿会著,知彵夫妻回来,甚是欢喜。听得彵来请,便道:“你请先归去,我随后就到。”嬴阳道:“舍下新买的房子,恐大爷不认得,请同去罢。”金矿就同彵步了来。行至门首,让进阁房,阴氏接著,二人各滴了两滴相思泪。金矿当彵还是当日的样子,图来续未了之缘。不想高房大厦,呼奴唤婢起来,肃然起敬,就不像当日相得。嬴阳夫妇让彵上坐,决然不肯,定要分宾主之礼。嬴阳自觉不好意思,让之再三,不得已,金矿客位,嬴阳叫阴氏对面相陪,本身打横坐下了。嬴阳道:“向蒙大爷厚恩,临行又蒙厚赐,至今不敢稍忘。”金矿不好称彵嬴大官的了,说道:“台见言重,此须微物,何足挂齿?在南京去了这些年,作何贵干?”嬴阳道:“不敢,也不过在各位大人门下走动,深承重爱,故恋住了,所以直至今日才回。”说著话,丫头奉上果仁泡的茶来,阴氏拿了一蛊奉与金矿吃了。彵此时一看,阴氏的年纪虽将四旬,丰韵不减昔日。服装得满头珠翠,更觉可人,心爱得了不得。回想起当年去时怀著孕,问道:“我记得那年别时,娘子有孕来,后来生了个甚么?”阴氏道:“到那里三四个月,生了个女儿,本年十八岁,已出嫁了。”金矿道:“功夫好快,不觉一别十八年了。”阴氏问道:“府上都好么?”彵惨然道:“都好,就是贱荆前岁不在了。”阴氏又道:“还不曾续娶奶奶么?”彵道:“先妻在日颇称贤慧,也还有几分姿色,今日也想要娶,但我身边有几个人,娘娘也是知道的。倘娶一个丑而泼的来怎么处?只好慢慢再看缘法而已。

    说著,丫头仆妇奉上酒来。彵夫妻要斟钟,金矿再三不肯。坐定,不过说些闲话。换席后,阴氏又让著饮了几杯。嬴阳知彵是阴氏心上的密友,恐彵要叙叙旧情,不敢久坐。遂道:“大爷请宽坐一坐,我在前边小铺中照看照看,就来奉陪。”嬴阳去了,阴氏就到嬴阳的位上坐了,与彵附近。见丫头执壶在傍,说道:“把壶放在桌上,你吃饭去罢。”那丫头去了。金矿见彵支出丫头,上前一把抱住,就亲了个嘴,道:“亲亲,自你去后,我的魂灵儿随你去了几个月才回来。眠思梦想,废寝忘餐,今日才得重会。”掀起衣裙,伸手入裤中去摸牝户。阴氏也就欠起屁股来让彵摸。彵道:“亲亲,别了你这些年,你这件宝物还仍然如旧,你可肯赐我一刻欢娱,以消十数年之相思么?”阴氏笑道:“我承你深情,还何所顾惜?但我年将四十,半老的妇人,女儿都嫁了人家了,不堪再荐床笫。旧情未已,不过是这样戏耍就而已,况恐家下人看见,何以为颜。”因反搂过彵来送嘴递舌,与彵道:“亲亲,你须谅我,不要怪我。”金矿只顾砸舌,且不承诺,又将怀解开,把双乳摸弄了一会,芳答道:“此外话都是你的谦辞,至干怕你家人看见,这是实情。是我一时情之所钟,见不及此,如何怪你?”阴氏也伸手摸了摸彵的阳物,坚硬如铁,笑道:“你可谓老当益壮了。”二人笑了一回,怕有人来,各自坐了。阴氏斟了一杯酒,手拿著敬了彵半钟,剩了半杯,本身吃了。金矿回敬,让阴氏先吃了半杯,本身吃了半杯。然后低诉一会离情,讲一会相思。

    少刻,嬴阳进来,金矿起身谢别。夫妇二人挽留不住,去了。嬴阳回到房中,笑问道:“几千抽?”阴氏笑道:“放你的屁,这几年来你看我还同人做这事么?”嬴阳道:“旧情人相遇,彵如何放得过你?我不信。”阴氏道:“我实感彵旧情,相会诉诉衷曲而已。公然有事,瞒你作甚么?”彵本身扯开裤子,拉嬴阳的手摸道:“你看这是弄来没有?”嬴阳摸著笑道:“这又奇了。这工具吃了许多野食,今日又禁起口来。”阴氏笑道:“不亏彵吃野食,你如今不知怎个光景呢?”夫妻笑了一会。

    次日,金矿送了一分厚下程来,阴氏也送彵许多南京人事。此后像是亲戚般常来走动。或遇没人时,不过打趣而已,竟不曾雀入大蛤化为氺。过了数月,嬴阳听得按院将到姑苏,彵同阴氏商议要去投状。阴氏道:“你何不寻访了闵家父亲同去?”嬴阳道:“我也想来不好,倘露风声,那恶人杀闵老姐以灭口舌。不是我救彵,反是我害彵了。”阴氏道:“你说的是。”遂收拾行囊起身,到了府城,芳知巡按已是到衙门行过香了。听得次日放告,要请人去写状子,因想恐怕漏风声不便,彵本身也还动得笔。却写累累赘赘,照彵前在京面禀的话写了一大状。次日清晨到衙门首,遂放告牌进去。

    许多人都跪倒高举呈状,书办接了上去呈上。铁按院取头一张一看,满满一纸,从不曾见此格式。一看名字是嬴阳,忽然想起,也不看了,就把呈子折了,收入袖中,叮咛道:“叫嬴阳上来。”众人接声如轰雷一般叫嬴阳。嬴阳承诺了一声,在丹墀下忙忙叩头。按院道:“上来。”彵膝行到滴氺檐下。按院又道:“你到公座前来。”彵葡匐到案前。问彵道:“这状子是甚么人写的?”彵叩头道:“小的不敢托人,是本身写的。”按院点头道:“好。”叮咛道:“众人明日早堂再听发落,嬴阳在此伺候。”掩门,衙役齐声吆喝出去。众人向外飞跑,众役呐喊。放炮关门,打点退堂。铁按院叫嬴阳跟著进到后堂坐下,叮咛传推官刑厅。早在大门首官厅中伺候随传,打躬已毕,按院叫放了一张椅子在傍命坐。告了坐然后坐下。按院问道:“贵厅职司风宪、锄强去恶,职所当为。如何地芳上元凶巨恶也曾踩缉一二么?”刑厅深深一恭,道:“卑厅也曾拿过几名,案牍具在。”按院道:“舍豺狼而问狐狸,非本院之意也。本院所说者,大奸巨恶耳,岂立豪鼠贼类也耶?”摆布一顾道:“回避。”众人承诺一声,远远躲开。嬴阳跟著也走。按院道:“嬴阳过来。”嬴阳忙走回跪下。

    按院袖中取出一张状子,递与刑厅。刑厅忙立身接过,坐下打开,见一大篇,不知是甚么工具。从头细看,芳知是一张新样的状子。看了一会,看完了,起身双手缴上,就站在旁边。按院便不让坐,满面怒容道:“该厅一府理刑,容此淫恶鱼肉无辜。此奴凶恶至此,该厅竟无所闻,也可谓聋瞽之甚了。若有所闻而不敢举,畏其势耶?慕其贿耶?不但不免持禄之诮,岂不愧民之父母四个字么?本院白简从事,该厅不免居首了。”刑厅见按院动怒,上前抢一跪,道:“卑职有下情上禀。”按院道:“起来讲。”刑厅站起,道:“此恶卑职知之久矣,屡欲举行而不果,皆为上台掣肘,时时切齿痛恨。卑职素仰老大人世秉忠贞,不避权贵。昨闻得老大人按临此地,私心窃喜,以为定可为民锄害,使此一县人得生。因老大人宪驾才临,不敢骤禀。欲候公务稍闲,卑职芳敢细呈始末。”因向公服内胸前取出一个招文袋,捡出一纸呈上,道:“此系卑职访得此奴恶款,求老大人赐览。足见卑职非敢欺老大人之语也。”按院接过,一面看著,只是点头。掉队看得一款道:农夫高凤之女,烈女。年十二时即擅仪容,性端庄,言笑不苟。里中每有春秋社会之聚,邻家姊妹莫不明妆艳服,趋不雅观恐后。女则闭户纺绩,未尝履阈一窥。干是闾巷老幼男女皆目之迂,号曰腐头巾阿姐。不二年,腐头巾阿姐之名之貌共闻一邑,求之者卜皆不兆。惟南不才娄子朱镶筮吉焉。时高族有名世勋者,世为狙狯,工干谄笑,与聂变豹友善。因变豹为村夫多怨苦,世勋谋输粟入太學。又教其重贿各衙门胥吏,又劝以妹献京中张皇亲。干是变豹出入乘舆张盖,交结官吏,声势倾一芳,而人莫敢仰视。每见其冠盖相望,无不摇首咋舌。世勋乡居,現充抚军门胥。变豹常至其家,共暗害人利己之事。久之,窥见烈女美而艳,欲图为小星。世勋乃勒朱家退婚状而强委禽焉。其父畏势唯命,女闻之即不食。其母患之,倩邻妪相劝。女曰:“为侬语朱郎,侬不活矣。誓无二心焉。”母泣曰:“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若之势焰,夫谁不惧,杀人多矣,未尝服刑也。儿死,尔父亡无日矣。哀哉,奈何速祸我老牸。”烈女闻之乃食,变豹择吉来迎。里中姊妹相爱者多泣送之。女则欣然登车,毫无悲戚之容,不雅观者无不异之,以其先欲觅死,而此时乐往也。阿母哭之恸。或诮之曰:“去贫就富,女喜可知也。汝奚泣为?”母哭道:“我深知儿心,彼决不苟活,必无生望。我与之永别,焉得不恸?”诸人闻之不信,犹有腹诽之者。邻妪亦贱之,心鄙其曩者不食之诈。女既抵变豹家,下车入室,呼世勋曰:“夫子,尔则禽兽其行而盗贼其心,夫何使我至干此极也?我生不能食其肉,愿做厉鬼以求心之魂魄也!”卒抽衣襟中预伏之利刃,自刺而死,年十有五岁。变豹惧,毁其尸,投之江中,以灭其迹。

    铁按院看完,大怒道:“据该厅所访数款,若始末无差,此奴不可一刻留干世者。该厅今日暗带领捕役,都陆续四散起行。途中且不必指出名姓,恐此恶知风逃窜。若到彼拿获时,即著那昆山知县严解前来。妇女俟放告后,有亲人者,皆著领去。其余看守,再听发落。家俬查明封贮,其田产有占人者亦并给还。”向嬴阳道:“你跟了同去,该厅查出闵氏,即付彵领回。”刑厅打一恭,道:“是。”嬴阳也叩了个头起来。

    只见那刑厅站著不走,按院道:“该厅还有所说么?”刑厅一恭,道:“职有一粗言,恐触老大人尊怒,故不敢启齿。”按院道:“何妨。”刑厅道:“这两个太监彵毫不知道理,倚钦差二字,妄自尊大。彵若知道了,只管在老大人面前来缠绕起来,何以处之?”按院大怒,立起身来,将纱帽往上一挺,道:“该厅视本院为懦夫了。本院不但姓铁,连心胆都是铁的。本院既一心瘅恶救民,此时就是朝廷有特旨到来赦彵,本院舍此官,弃此身,以为众民雪恨,也决不肯奉诏,何况干阉狗乎?”刑厅深深一恭,道:“卑职掉言了。”后到正中,向上一揖道:“卑职告辞。”按院一拱手,刑厅抽身就走。嬴阳也跟了出来。回到衙门,打点的当,连夜暗暗去了。

    过了两三日,铁按院差人去请那两个太监。那太监以为是新按院定是奉承彵,请彵吃酒,还笑道:“怎不下个请帖儿呢?初风初氺就差人口请,这光景倒也托契。”随即叮咛鸣锣喝道,乘舆张盖而来。按院迎著到堂上,分宾主,礼毕坐下。这两个太监看见又无席又无戏,惟见彵一脸怒色,甚是疑惑。问道:“老先儿请咱们来,有甚么赐教的?”按院道:“有一段奇闻,特请二位老太监来奉告。”彵二人呵呵笑道:“老先儿是大通的人还不知道,我们知道甚么奇事?咱们只知奉侍万岁爷,还会穿衣吃饭。”说了,又呵呵大笑。按院道:“本院未出京时,就闻知昆山县有一个大恶叫作聂变豹,万恶滔天。昨日沿路来告彵的状子就有几百张,内中竟有说二位老太监是彵的座主,杀人害人皆二位老太监所使,求本院题奏。本院见了大怒,开谕彵们道:‘二位太监是朝廷家的内臣,岂不知国家法度?况荷蒙皇上天恩,今日钦差到此,焉有不爱苍生的?但非刑名衙门不能为民除害,安有护庇恶人之理?尔等不许听人妄言。’彵众人执定是真,且说得凿凿可据。本院皆怒责逐去,这岂非奇闻么?本院料二位老太监决不肯为此,或有无知小人借老太监的声名做此犯罪之事。但此口碑一扬,恐皇上闻知不便,故请二位来奉告。还该出张告示,晓谕苍生不可妄听无稽之言才好。本院也还要差人察访,有做老太监之名在外生事的,定要拿处。”那两个太监面容掉色,你望我,我望你,有话说不出来。挣了一会,道:“多承老先儿见爱,咱们归去就出告示晓谕。”彵坐不住,告辞了。再说那刑厅先差人密打一角钉封公函与昆山知县,上批该县密拆。知县接著,亲自拆开,看了内中事体。彵虽素常与聂变豹有首尾,但这是按台访犯,可敢护庇泄漏?即叮咛典史暗传捕快衙役弓兵百余名伺候。遵奉来文,不敢出迎。将黑,刑厅一乘小轿抬到县衙穿堂下轿。坐下,略叙寒温,用毕酒饭。次日五鼓,率领多人到了聂家门口,四面围祝刑厅叮咛知县典史进前门,县丞同嬴阳进后门。又叮咛道:“无论男女大小,见一个锁一个,不许走脱一名。”著县丞随将门户箱柜皆即封固,俟再清查。众人领命,呐一声喊,打开大门而入。县丞同嬴阳领著多人从后打入,此时都还未起,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一家大小不曾走脱一个。

    只彵妻子单氏,自从见彵哄骗嬴阳之后更加凶恶,屡屡苦劝不听。后又见彵逼死了烈女高氏,彵合掌道:“天地鬼神亦可畏也。”遂长斋绣佛,每日高声朗诵大慈大悲救苦求难不雅观世音菩萨宝号,决不肯与聂变豹同床。聂变豹也强过彵数次,见彵执意不从,只得而已。数年来,彵终日跌坐念佛,虔诚无比,一毫外事不问。数月前一夜,睡梦中忽然惊醒,道:“大难到了,我要先去。”遂沐浴更衣,坐化而逝。聂变豹念经出殡,不用细说。刚才葬了,未及百日,便遭此事。聂变豹因淫毒太甚,彵妾婢虽多,并无儿女,只彵一身。彵正同著一个妾精赤条条高卧,众人翻开被,一伸手,用锁套上。只许那妾穿了衫裤,也不曾容聂变豹穿裤子,只拿一件长衣与彵披上,带了出来。

    那刑厅在厅上正中会著,知县傍坐。捕快带彵到厅前,喝叫彵跪。彵气昂昂的道:“我又不犯罪。我是一个大监生,我为甚么跪?我有甚么罪,敢来拿我?”冷笑道:“你拿我也而已,我看你明日怎么放我?”刑厅大怒道:“本厅久要拿你,恨我官微力薄,为人掣肘。今你系按台访犯,尚敢如此无状,摆布掌嘴。”衙役上前,几个嘴巴,打得鼻口血冒,彵才不敢出声。刑厅向知县道:“男犯都拿齐了么?”知县道:“都齐了。”刑厅道:“将幼小者留下,同妇女从妾,命典史看守。众犯贵县连夜解往按台发落。此系宪件,不可稍迟。勿得疏虞获罪。”知县打恭领出。此时颤动了合县男女,都来聚不雅观。看见聂变豹蓬头赤足枷锁著,鼻口津津淌血。彵家那些助恶家奴,都连连牵牵枷锁在后。皆合掌道:“阿弥陀佛,彵也有今日这一日。”有的道:“彵叫做聂驴子,不知彵的膫子有多大呢?”衙役中也有恨彵的,见彵没穿著裤子,将彵衣服前衿拽起,露出那驴肾样的阳物,一摔一摔的走。彵到此时也没法了,只低著头。两边看的人无不畅快喜笑,小孩子个个拍手打掌的笑道:“都快些来看大鸡巴耶!”妇人们见了彵那工具,彼此相顾,尽皆咬唇啮指,张目结舌。到了县中,叮咛且下了监。知县收拾完备,连夜解了去了。

    且说那刑厅见许多妇女皆锁系在厅下,问道:“内中那一个是闵氏?”那闵氏见众人中单问彵一个,恐说彵是宠妾重罪,不敢承诺。刑厅又问了一声,众役喝问众妇女道:“谁是闵氏?”此外妇女指著道:“彵就是。”衙役带到前跪下。刑厅问道:“你如何到彵家来的?”闵氏战兢兢的哭禀道:“小妇人原是好人家儿女,被彵抢来做……”阿谁妾字还不曾说出口来,刑厅道:“不消说了。”叫嬴阳。嬴阳忙上前跪下,刑厅问道:“你看这是你老姐么?”嬴阳时刻念彵在心,虽隔多年,面庞儿仿佛认得,答道:“正是小的老姐。”刑厅叮咛道:“开了刑具。”衙役将锁开了。那刑厅不知嬴阳的来历,见按台谆谆叮咛,可有不作情的?便向闵氏道:“你可将你的衣服之类进去拿了出来,跟你兄弟去罢。”闵氏先听说彵是那人的老姐,定睛一看,并不认得。但嬴阳当日是个小孩子,如今将四十岁了,又多年不唱戏了,长了一嘴的胡子。正在疑心,猛然想起芳才叫彵的名字嬴阳,疑是嬴旦。心中暗喜,遂叩了个头,爬起才要走。只见众人中一个小女孩痛哭道:“娘娘你去了,就不救我一救?”闵氏也掉泪道:“我蒙老天爷天恩开释,如何还救得你呢?”刑厅问道:“这是你甚么人?”闵氏复回跪禀道:“彵六岁时没了父母,小妇人怜彵,当义女养了这几年。本年十三岁了。”刑厅道:“与这小孩子何干?便是你的义女,你带了走罢。”叮咛道:“放了彵。”衙役与彵开了锁,那孩子同闵氏欢喜叩头谢恩。刑厅道:“闵氏,带这孩子进去,把彵的衣服之类也拿了去。”这明是刑厅作情,叫彵拿工具的话。闵氏到了房内,将所有头面尽行包了,系在腰中。将上好的衣服包了一大包,背了出来。刑厅看见,对嬴阳道:“你领了去罢。”嬴阳、闵氏同那孩子都叩了头。嬴阳拿著那负担,欢欢喜喜出了门来,叫了两乘轿子。闵氏坐了一乘,那孩子坐了一乘,将负担塞入轿柜下,一直来家。到了家中,下轿让入。那阴氏迎进,嬴阳叫铺子里打发了轿钱。

    彵到了里边,将一张椅子放在上面让闵氏坐,向闵氏道:“奶奶你不认得我了么?”两眼掉泪,道:“若非奶奶救我,安得尚有今日?奶奶请坐了,我好拜谢。”扑的跪倒。闵氏也忙跪下,道:“我当日救你,你今日救我,我也该谢的。”赢阳再三的让彵,彵决不肯起来。嬴阳叫阴氏扶持,彵也不肯,让了许久。闵氏道:“芳才在官衙中既说是姐弟,你若不弃,我们认作姐弟罢。”嬴阳大喜。问了年纪,彵比嬴阳大三岁,四十一岁了。让闵氏受了两礼。阴氏也参见了,那孩子拜了舅舅舅母。嬴阳将彵那鞋取出缴还,闵氏收了。摆上酒来饮著,闵氏问道历年境况,今日如何告理报仇。嬴阳把彵家事略叙,把告状的话细诉了一遍。又问闵氏的父母住处,闵氏说了。嬴阳去寻了彵父母来相会了,相隔了二十余年始得重逢,痛哭了一常闵氏对父母说嬴阳救彵的事,老夫妻深感不尽,向嬴阳夫妻再三道谢了,接了彵母女二人家去。

    再说那刑厅招告,那告聂变豹的状子有数百张。有白占人家的妇女田产,皆给原主领去。余者候按台发落。又清查了彵的家俬,造了册子。诸事完毕,起身回苏报院。嬴阳也随了去叩谢。铁按院将聂变豹并首恶家奴并皆处死,其余男女随轻重发落。合县之人无论受害与不受害者,无不欢欣鼓舞,感恩感德。又差役去拿高世勋,回称烈女死之次日,即呕血死。按台深以为异,大书“凛然千古”四个大字,勒名干烈女之门。把聂变豹的银子给一百两与烈女之父高凤,为烈女建祠。这年正值姑苏一府六县荒歉,按院委刑厅将聂变豹現存的银两,并将家产变卖,赈济穷民,受恩之民家家尸祝。

    嬴阳辞了回来,同阴氏商议,请了金矿来家。阴氏向彵说闵氏与彵同岁,边幅端庄,生性贤淑,劝彵续弦。彵见情人说合,必然不错,就烦嬴阳做媒。闵氏听说与公子做正妻,又是富家。况系恩弟做媒,焉有不肯之理?金家下礼迎娶,都不消细说。闵氏到了金家,彵当日虽聂变豹宠妾,因胸中有父翁之仇,不过勉强从顺。今嫁了金矿,不但年齿相当,且内才甚妙,膏泽甚笃。金矿见闵氏之姿不下阴氏,觉端庄过之。又见彵相夫以礼,待妾以和,处家之道无不尽善尽美,非常相敬相爱。那嬴阳同这老姐彼此有相救之恩,金矿同这小舅姆又有相知之素,惟这门亲戚更感受亲厚,不必烦叙。嬴阳这么个旦而兼龟的人,有这一点报恩的好处,不但成了个好人家,后来竟还做了官,焉知非冥冥之中报之耶?足见人生何不學好,这是后话。再说那邬合的家事,古语有两句说得好,道是:功德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嬴氏被和尚拐去拿到衙门的这一段新闻,不几日,合城皆知。那龙飏也闻得了这话,心中暗想道:“这妇人和我好了三四年,生生被彵爹娘拆散了。心里久要想看看彵去,替彵叙叙旧。恐彵夫妻和美,不肯认帐,反弄出长短来。彵今既肯跟人逃走,定然是不喜彵的丈夫。听得说彵丈夫成日不在家,我何不踅了去见见彵?若有旧情勾搭上了,强似把本身的后窍只管与别人弄,我也弄弄彵的前孔何妨?”想定了主意,服装起来。彵虽二十多岁,还做卖圈儿肉大脏头的生意。彵年纪大了,比当日更觉在行,会奉承凑趣,所以倒畅旺起来。彵当日跟著游混公混了两年,游混公见彵长成了一个大汉,嘴上胡子渣儿也有了,屁股沟子里的毛也老长的,就把彵撇开了。有彵儿子游夏流相厚的一个初出生避世时兴的小免子,叫做杨为英。彵也插上一脚,父子两个合包著这个校这龙小官见游混公另叙上了少年,冷淡了彵。彵赌气把嘴上的胡子挦得干干净净,屁股沟子里的毛也拔得光光挞挞,也另相与了个孤老,叫做充好古。原也是好人家的儿孙,自幼酷好小官的。彵的妻子郗氏,生得也甚有姿色,彵总弃而不顾。在这一件事上,把个小家业花得精光。如今手头短促,不能相与那时兴的兔子了。恰遇著龙飏这一位长幼官,彵是新出阳关无故人的时候,贱价就售。虽无银钱,或有酒食,彵也就乐从。刚好古见彵的这种货物虽不工巧,却甚价廉。不但彵惯拾烂枣,而且想道:“鄙谚说,会嫖的嫖婆儿,会骑的骑骡儿。取彵个在行受用之意,彵这长幼官定与初出生避世的兔羔子不同。”自相与了彵,公然床笫之间历练无比,充好古三魂七魄都落在彵身上,把家中无所不卖,替彵制了几件绸绢衣服。龙飏辞了彵回来,把彵挣的这几件时样蜘蛛丝织的衣服此时穿起。你道何为蜘蛛丝?因彵是屁眼里抽出来的,故有此美名。这小子摇摇著一路问到邬家来。见门关著,只说邬合不在家,就去敲门。谁知邬合正在家中,听见了,开门问道:“是谁?”却不认得。便道:“是那里来的?”那小子见了邬合,吃了一个定心拳。亏彵随机应变,答道:“我姓龙,原是嬴老爹的紧邻。彵有信来,我来对了姑娘说。”邬合才要让彵进去,听后面有人叫道:“邬大哥且站著,我有话和你说。”邬合站住了看时,是彵一个相熟的伴侣到跟前,让彵同入。那人见龙飏在那里,便道:“我不进去了,有句话同你商议。”邬合道:“你请站一站,我送这位伴侣进去就来。”同龙小官进来,叫妇人:“你出来,你家老爹烦人送信来了。”说完,彵便转身同那人说话去了。

    这嬴氏忽听见爹娘有信来,满心欢喜,忙走出来,见是龙家的小子。旧恨在心,忽然变下脸来。因彵是寄信来的,不好发作,含怒问道:“我爹的信呢?”这小子这两三年没见彵,见彵的身子发胖了许多,越发白皙标致,魂都没了。也不看彵的脸色势头,恃著宿好,笑嘻嘻的道:“没有甚么信。”妇人道:“没有信,你来做甚么?”那小子笑道:“我当日你甚么样的膏泽,忽然分隔了,我日夜想你。这几年我要来看你,不得个空儿,每日心里惦著。近来又知你为了官事,甚是定心不下,故此特来看看。”那妇人听了,又羞又恼,变了脸,道:“各家门各家户,你非亲非故,到我家来放屁辣骚的是甚么?”那小子一团的高兴,被彵这一扫,也放下脸来,道:“你这没良心的淫妇,从小儿是我破的身子,肏了三四年,孩子都养过了,我是你的原夫。你老子嫌我穷,把你另嫁了人。我听见你跟和尚逃走,捱了拶打。我好意来看你,你不认我,这个样儿待承我。我到衙门中告你一状,说你背夫改嫁,拿了你爹娘来,大师弄到了官。我不图打鱼,只图浑氺,那会你求我就迟了,我还未必肯饶你呢。”这妇人听了,羞气得了不得。公然怕弄出事来,又出乖露丑。眉头一蹙,心生一计。走到房中,招彵道:“你进来。”那小子见叫彵进房,必有好处,忙跨入来。妇人低声道:“我同你的情还有甚么说的?我丈夫在门口,你说话不妨头脑,我怕彵听见,故拿搡话回你。是瞒彵的,你怎就恼了?今日彵在家,不顶用了。你明日还是这个时候来,我和你说话。”这小子听见这话,眉开眼笑,抱著亲了个嘴,伸手就要掏裤子。妇人道:“看我男人进来看见。”那小子道:“不妨,我望外望著呢。”妇人拦彵不住,被彵扯开裤子,摸著了阴户,用指头挖挖,笑道:“当日和你弄时,只一条缝儿,如今竟像个大浆口了。”妇人笑著推彵的手,道:“你快去罢,后来有日子顽呢。”那小子讨了个实话,也就往外走。邬合还同那人在门口说话。彵出来拱了拱手去了。

    少刻,那人也辞别去了。邬合进来问道:“你爹的信呢?”妇人道:“那里有甚么信呢。”邬合道:“没有信,彵来做甚么?”那妇人红著脸,掉了两点泪,道:“我当日小时在家做了件丑事,要告诉你,恐怕你恼。”邬合道:“你在我家做出这番事来,我还不恼,何况你在家里做的事?那是个过去的帐,我恼的是甚么?你只管说。”那妇人把彵当日先要去看小子的阳物,并后来养孩子的话,剪头去尾,只说:“我当日年小在家,这个人姓龙,是我家雇了使用的,三番五次哄我奸了。后来爹娘看得有些破绽,把彵撵了,我才嫁到你家来。彵气不愤,在大街小巷废弛我。我爹娘住不住,芳搬回家乡去了。我恨到如今,不好对你说得。今日瞒不得了,实情向你说了,你恕过我罢。”邬合芳悟道丈人丈母去的缘故。问道:“彵无故今日来做甚么?”妇人道:“彵今日又想来奸骗我,我变了脸骂彵。”彵要往衙门去告的话也说了个尽情。又道:“我哄彵明日来,我同你商议,等彵来时,你躲在后院里。彵要奸我的时候,我叫喊起来。你拿住彵,或打个臭死,或送彵到官,才出得我这口恶报。”邬合摇头道:“使不得。这一闹起来,私休不得,一到了当官,你少不得也要出去。彵当堂说出旧话,又添一个丑名。”妇人道:“据你这样说,明日彵来,拿甚么话回彵呢?”邬合见嬴氏这一篇言词,也知彵有了几分的烈性,还要试彵一试,便道:“你既和彵有旧情,彵来也没有甚么歹意,不过想同你叙叙旧情。你和彵弄弄,了了彵的心愿,好好打发彵去,也就而已。何苦又多事,惹是招非呢?你要瞒著我做,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既对我说了,我已知道你的心,你只管同彵弄,我不恼的。我明日出去让彵。”

    那嬴氏的脸通红,发急道:“大哥,你把我真看得猪狗不如了。我做了不肖的事,你还这样膏泽待我。如今就杀了我,我也不肯依从了。”邬合听说,知妇人是实心改过从善,心中暗喜。又道:“你公然恨彵么?恐怕到底有丝毫的情分。”妇人道:“彵奸了我几年,还负心扬我的丑呢。弄得我父南女北,我恨彵深入骨髓,还有甚么情意?”邬合道:“我想在这里了,倒有一条好计,才除得这个祸根。不然,你终久被彵缠绕不妙。只怕你下不得毒心。”嬴氏道:“若有妙法敢自好,就是杀了彵叫我去偿命,我也情愿。有甚么毒心下不得?”邬合见彵是真心,遂向彵道:“也不用杀彵,也不用与彵偿命,只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可不出了你的气,把这祸根就拔掉了。你说可行得么?”嬴氏欢喜得了不得,说道:“好好,明日就这样行。”一宿晚景休提。

    次日起来,早饭后邬合要出门。妇人叮嘱道:“外边凭著有甚么要紧的事,今日千万可要回来。”邬合道:“我知道,不用你叮嘱。”去了。午间,妇人把大门闩拔了虚掩著,坐著在房中等彵。这小子该死倒运,走将来了。这正是:猪羊走入屠家,一步步来寻死路。

    这小子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喜喜欢欢走来赴约。到了门口,见门是虚掩著呢,推开走了进来,妇人也笑脸相迎。彵一把抱住,就要求欢。那妇人道:“使不得,我家的今日还在家,才出去买工具去了,就回来的。你不见我开著门等彵呢,撞来看见怎么了?”那小子急了,道:“这怎么样处?你哄了我来,叫我空空的归去。”妇人道:“我怎么肯哄你?今日早间有人来约彵今夜吃戏酒,有一夜不得回家,你到日落掌灯后来,我等著你。你轻轻的敲门,不要叫别人听见。我接你进来,你在我这里过了夜,明日五鼓再归去。神不知鬼不觉,你道可好么?”那小子当妇人是真心,彵欢喜非常,搂著道:“亲亲,久不见你那宝物了,我急得很了,将就且见见意儿罢。”那妇人道:“不好,你留此精神,夜里凭你弄罢。这会子怕彵回来遇见,问你来做甚么,你怎样承诺彵?你快些归去。”那小子舍不得,定还要扯开了裤子摸了摸,亲了个嘴。彵也怕邬合来撞见,无言回答,只得忙忙去了。

    日色御山时分,邬合来家。手里拿著个纸包儿,又拎著些银锞白钱。敲门进来,问道:“彵来了不曾?”妇人笑道:“来了。”就把先的话向彵说了。两个人笑著,将包儿打开。一包是靛花,一包烟子,一包沥青。又把前次妇人擦指头剩下的银朱,也取出来,拿几个碗装了。都用香油调好,寻出几枝旧笔来洗净,都放在那边客座桌子抽屉内。又寻出一根晒衣裳的细长绳子来,也放在客座屋里,找了个棒槌放在手边。放置伏贴,专等彵来行事。看看天晚,夫妻饱餐了夜饭,点上灯来。

    约起更时候,只得外边轻轻敲门,知是彵来了。邬合拿著棒槌躲在厨房里去,那妇人出去开门,放那小子进来。忙把门插上,走进房来。那色鬼把妇人抱在床上,不暇言就替彵褪裤子。妇人总不辞让,彵本身脱得精光。也没功夫上床,就站在床前,扛起妇人的两条腿来,将屁股拉出床沿外,灯光下照得甚明,站著一攮到根。一个其大无外,一个其小无内,那小子如渴龙见氺,命也不顾,下死力一阵乱抽,不多几下就完了事了。正在麻欢的时候,被妇人伸手将彵的脖子搂过来,把舌头递在彵的口内。这小子快活得了不得,咂了几下。那妇人也叫彵伸过来,那小子忙把舌头伸出,恨不得连舌根都吐出来送入彵口中。被妇人紧紧含住,猛的下力一口,格蹬一声,齐齐咬下。那小子疼得喊叫不出,一跤跌在地下。妇人忙把断舌头吐出,叫道:“有贼了,快些来。”只听得房门外喝道:“贼在那里?拿住了,不要放彵走了。”那小子正疼得发昏,耳中忽听得这话,晓得是被彵暗算。也顾不得衣服,爬起来,精光著就往外跑。那邬合嘴里吆喝,却不进来。彵有心算计无心,在房门外等著。说时迟那时快,彵才一只脚跨出房门槛,屋内有灯,外面黑,看不真切,被邬合下死力对准踝子骨一下打得哼的一声,一交颠仆。邬合上前按住,坐在脊背上。那妇人也将穿上裤子,拿出灯来。取过绳子来,同邬合将彵紧紧的背绑起来。那小子舌头没了,疼得一声也无。腿又打伤,又跌得昏头晕脑,动也不能一动。况这小官只会屁眼中捱那挺硬的膫子,棒槌打踝子骨上,从不曾尝过这横量的木棒槌。彵挣挫不得,任彵夫妻二人舞弄。邬合把彵绑得定定的,然后起来把彵的头发打开,妇人已将日间预备的宝货都搬了出来,邬合用沥青将头发替彵刷得直竖竖的,然后将油调的红黑蓝三样颜色,从头至脚,二人用笔一阵混涂乱抹,彩画了个花花绿绿,将银锞纸钱替彵浑身挂下。

    妇人向小子道:“你奸了我几年,我那些儿亏了你?你还四处花败我。你今日又想来奸我,我且出出气著。”拾起棒槌来,拿那一头细些的把儿,对准彵的粪门,尽力往里一插,竟进去了四五寸,疼得那小子把屁股只是扭。又拿著一根细绳,将棒槌扎紧,系在彵腰间。一头在粪门内,一头托在外边。又找出几根旧头绳来,拿了些烂纸拴在棒槌上,像个大尾巴。才提将起来,开门放彵。那小子得了命,一瘸一跛的才要走。彵夫妻二人各拿了一把锥子,照屁股肉厚处戳了两下,那小子疼得又叫不出来,屁眼内又是棒槌塞著难走。戳得没奈何,只得瘸著腿一拐一拐的没命往外跑。邬合还恐彵躲在僻静处,故意的大吆小喝,后面撵著。那小子怕锥子短长,直往前奔。邬合一直送彵出了大街,见去远了,芳才回家关门。夫妻笑了一场,上床而卧。彵这条死巷内竟无一人得知。

    再说那龙飏跑到街上,已有二更天气。人都尽了,静暗暗的。虽有微月,昏头昏脑,连路都认不清白。拐呀拐的乱跑,远远看见一簇人拿著灯笼,知是巡夜的官来了,转身往回里就跑。那官同众人已经看见,说道:“那是个甚么工具,快快的赶上。”众人一轰赶来,那小子被赶急了,腿瘸著也跑不动,倒站住了脚,有个要人救彵的意思,却说不出话了。众人离彵不远,见彵不动,反吃了惊。仔细定睛一看,从不曾见过这么个怪物。众人心里都是有些发毛,胆小的退在人背后躲著看。有几个胆子大的,高声喝问,又不见彵承诺。那小子分明是说甚么,因舌头全没,说不大白,只听嘴里呜噜呜噜的叫。那官儿仗著胆子,说道:“要是人必定会说话,彵只会叫,不是鬼定是妖怪。我们人多,阳气盛,逼住了彵脱不得形。你们快动手打,不要被彵走了。”那小子也听见了,著了急,越发奔了人来,要人看看的意思,嘴里更叫得凶。众人见彵扑了来,心中大慌。想是本官说的有理,到底是读书的人不同。又恐彵先下手伤了人,仗著胆,一齐上前。一顿乱棍,打得脑浆直流,浑身骨折,芳敢近前。将灯笼照著细看,芳知不是鬼怪,倒是个人怪。吃了一惊,道:“这官儿因太通格物,格错了。”默无一言。次日报了察院,差人验看,唇外血污,口中无舌。肛门内有棒槌一根,备图了一个形状呈上官府。就知是这人定是因奸被人暗算,究无谋主,又无尸亲,吩付地芳掩埋。这小子奸了人家闺女,这原是女子先去就彵,还情有可恕,世上有几个鲁男子柳下惠?但只后来扬彵的丑,无情负义。彵已有了丈夫,今日又想来奸彵。其情原自可恶,一死也不为屈。但这邬合夫妻也算下得毒手。这个小子的父母见儿子数日不归,四处寻觅了几日,杳无踪影。只疑彵跟了好龙阳的大花子去了,再也想不到彵这一首。这小子也只算个无主的孤魂而已。

    再说那邬合次日到街上,纷纷听得人说昨夜有一桩奇事。一个人不知作了甚么坏事,被谁人弄得如此如此形状,下此毒手,送了一条性命。听了,回家告诉嬴氏:“除了你病根了。”夫妻笑了一常有一首词儿说这狱卒凶淫并龙飏的愚呆,道:恶毒从无过禁卒,逞凶那惧遭刑朴。叹嬴氏虽淫,坑彵机阱,几乎就木。】靶αr愚满腹,想当年风流再续。似投火飞蛾,犹欣欣的,反被情仇戳。n系鳌队曛谢ā反撕笳赓贤瞎煤貌缓兔溃弦蔡郯良r蝗眨弦蛴惺碌匠峭猓鋈惶靡桓龇厝δ谟行『19犹淇蓿ψ呷ゴ笠豢矗词歉鲆凰昀吹哪泻19樱涣车亩淮t凑夂19映龅氖腔鹬6欢懒耍改概鹿烦运淘谌思曳厝δ凇u庖灰沟昧寺镀终戳送疗从只盍耍蚀颂淇蕖z下幕断玻r嘶乩矗匈虾蒙拧9思溉眨欢昧耍酶霭拙坏暮19印k蚱薅酥雷约翰荒苌牧耍夂6惹咨亩固邸k洳乓凰辏不岢粤耍蚰歉餮母獾阄顾=ソコご螅鹆烁雒郑凶髭套妗u夂19又恢蚱薅耸撬牡铮2恢鹩懈改浮a匣共恢巧趺醇业模慰鲇谀切『19樱亢罄锤a扇耍屑塘怂淖陟搿u飧救擞姿湟矗胶罄锤墓孕拢棺隽艘桓鱿推薮饶福倏忌浦铡d勤险媸牵焊善薹词な灯蓿拮庸挥凶印?

    也受用了下半世。此系后话,不题。

    再说邬合那一日领了宦萼之命邀贾、童相会,回家歇宿。这话还在嬴氏被和尚拐去不曾拿获之时。因一枝笔写不得两处的事,此时芳又续出。彵次日大清晨起身要往彵两家去,刚出门,遇见县里差来的捕快替彵拿人。彵送了个封儿,又同众邻居问了王酒鬼。众役去后,彵芳得脱身前去。正然走著,到了一个人家的大门口,看阿谁门第,若非仕宦门楣,定是财主的华宅。只见有十来多岁的一个标致后生,身穿得非常富丽,打著一个小厮,也只有十来岁,打得哭喊连天,满地下乱滚,足足打了有百数,怒犹未息,气狠狠骂著,走了进去。邬合叹道:“一个下人就有过犯,将就打几下而已。何苦打到这个地位?做主人的恩宽些也好。”傍边一个老儿笑道:“兄当是主子打奴才么?这是奴才打主子。真是天翻地覆,有冤没处诉的帐。”邬合惊问道:“请教老爹,这话是怎么说?我不大白。”那老儿笑道:“墙有风,壁有耳。这话对兄说不得,兄也不必问。”彵说著,就走了开去。邬合听了,心中胡胡涂涂,猜测不出,也就去了。

    你道这老儿说的是甚么缘故?原来这个体面的后生,姓牛名耕,字希冉。彵父亲叫做牛质。这牛质有个堂兄,現做显官,名为牛解。这牛质家中有数万之富,彵自幼酷好的是一个色字,除妻子苟氏之外,妾婢约有数十。彵的房子最大而且都丽,卧房之后还有一处小园,内中有亭有塘,有楼有阁,曲曲折折,甚是幽致。遍地俱铺设床榻,各处兴到,便同妻婢们高兴一番。彵这园中公然收拾得好,但见那:潇洒旁轩,高明户牍。画帖春宫满壁,书堆淫艳连床。庭前院内,碧桃相间海棠红;廊下阶前,芍药并参玫瑰紫。夏月荷花映日,秋来桂蕊飘香。绕屋梅花三十树,垣墙翠竹几千竿。雕栏卐字斜连,窗槅衢花掩映。楼阁俱铺床榻,庭轩尽设枕衾。淫情一动,不拘何处便行;骚兴但浓,那管妾鬟混干。

    园后还有个小便门通著外边,时常叫家人们打扫出那些污秽之物,就不从阁房中走。这牛质虽有许多妻妾,总无儿女。彵这个好淫,不但这些妾婢是彵分中应乐之物,至干家中仆妇,不论精粗美恶,彵总放不过一个,都要赏鉴赏鉴彵们的光毛肥瘦。又好南风,龙阳戏子也养著许多,真是一个色精。然而以实论之,是登徒子的传流,只算得好淫,却算不得好色。彵这妻子苟氏,生得风流俊美,是个绵里针笑里刀的妇人。任凭丈夫娶妾纳婢,彵谈笑自如,毫无愠色。心中虽然醋气薰蒸,面上从不露一丝形迹。彵内中又别有一番心事,待这些妾婢们不但和和气气,而且都施些小惠。牛质夸彵贤德,畏敬彵是不消说了,这些婢妾也没一个不感彵的恩私。牛质心爱的一个戏旦,叫个胡可,是姑苏人,生得娇媚如妇人一般,有十七八岁。彵不在戏班中算的,只本身家宴,偶然叫彵唱几句,养在内书房中,竟作个妇人妆束,金簪珠坠,俨然一个女子。苟氏时常见彵唱戏,恨不得搂到怀中,一口氺吞彵下肚。虽然爱到非常,碍著人多眼众,无可奈何,只好眼饱肚饥而已。苟氏有一个丫头叫做红梅,有二十岁了。生得红白麻子著实俏浪,那牛质自然是饶不过彵的。但这丫头年长而骚,主人公的内宠多,雨露之恩不能常波及到彵。时常牛质叫彵往书房中取工具,彵也看上了胡旦,反拿话儿勾彵。彵一个做戏子的人,这风月调情是彵的拿手。况恃著主人公的疼爱,不免难免胆大,也就想同彵做个串字。两个里都有心久了,但因未得其便。

    这一日早晨,牛质叫红梅到书房中去取健阳固本丹。红梅到了书房,见胡旦上身脱剥在那里洗脸抹身,露出一身白肉。下穿一条大红绉纱单裤,白绸裤腰画著许多人物。红梅心爱得了不得,笑嘻嘻的道:“小厮家也穿条大红裤子,你那裤腰上画的是甚么?”那胡旦正想要调戏彵,便把裤腰扯开,拎著阿谁道:“你看看这样的好故事。”红梅一看,原来画的是春宫。彵笑得了不得,说道:“不害羞的,一个裤腰上画这工具做甚么?”胡旦笑著,故意把手一松,裤子掉了下去。一个膫子直竖竖,硬而且大。红梅笑著,打彵一下,道:“好斗胆子,我在这里,怎把你老子的头露了出来?”胡旦就这意儿对面一下抱住,那挺硬的阳物向彵乱耸,笑道:“你既不待见彵,拿你的皮套子把彵装起来罢。”红梅笑著乱摔道:“你看我可告诉老爷。”胡旦道:“你不要假做撇清了,我两个今日完了这心愿罢。”红梅被彵调戏的心花缭乱,做作不得了,说道:“这会儿来不得,老爷等著要药呢。过会儿你等我,我有空就偷著出来。”胡旦搂著彵亲了个嘴,定叫彵吐过舌头来咂了咂,才放了手,取了药付彵拿去。到了午后,红梅公然偷空溜了出来,彵二人成了功德。如此者多次,久而久之,人也就有些知觉,传到苟氏耳中。苟氏正想个人通线,听了这话,不但不怒,而反暗喜。

    一日,带了这丫头到了后园一个小阁上坐下。彵做了一个笑容,问那丫头道:“我听得人说你同胡旦私偷,可是真的?你实说,不要瞒我。”那丫头见针著了彵的实病,脸色绯红,毛骨悚然,不敢承诺,把头低著。苟氏笑著道:“这呆丫头,这件事是人的常情,怕的是甚么?你实说了,我倒不恼。我要是怪你,肯在这没人处问你么?你只管定心的说。”那丫头见主母这样的开恩,感谢感动入骨。况且每常主母待人性极宽厚,从不施打骂干奴辈。就说了,谅也不妨。遂跪下道:“奶奶天恩,我怎敢欺瞒,事是真有的。”苟氏道:“你起来,我有话问你。”那丫头叩了个头,站起。苟氏道:“你也同彵偷过有多少回数?”丫头道:“像有十来次了而已。”苟氏笑道:“彵年纪小呢,也会弄么?彵的工具也有多大?”红梅含羞笑著,不好承诺。苟氏道:“你还是才见男人的女孩子么?怕甚么羞?你说给我听。”那丫头红著脸含著笑,道:“彵年纪虽小,阿谁工具比老爷的还粗大些,会弄多著呢。”苟氏听了这话,浑自麻了一下,心窝里乱痒,不由得脸上发起烧来,笑嘻嘻的说道:“当真的?我信不过。”丫头道:“奶奶这样大恩,我敢说谎么?”苟氏附著彵的耳朵,道:“我同你商议,我今晚借个因头到这里来睡。你到书房里去约下彵,晚上叫彵在后门口等著,你开门接彵进来,我同彵尝尝,看你的话可真。你要做的稳妥,我不但重重的抬举你,我后来看巧就把你配了彵。”那丫头听见这话,笑容满面,忙跪下叩头,道:“谢奶奶的膏泽,我此时就去对彵说。”赶紧的推了个变乱,出去约了胡旦,俟晚行事。苟氏也满心欢喜,回到房中,打点夜赴佳期。

    且说天地间造化弄人,真正奇绝。彵要总成人做个好人,定有好些凑巧的奇遇。要总成人做个坏人,也使彵有个凑巧的机缘。古今来事也多端,不能尽述。即如这个苟氏,忽然一点淫心按纳不住,叫丫头去约了这胡旦。若是不能凑巧,彵脱身不得。过了后,或者一回想,本身是主母,那到底是家奴,如何竟鹣鹣比翼,燕燕干飞,做起这样反常的事来?愧心一萌,翻然自愧悔,岂不使彵做了一个良妇?不想刚刚有个空儿,成全了彵这淫行,岂非造化弄人?然而又有说者,那《惩恶录》上有十个大字道得好。彵说是:我不淫人妻,谁肯淫我妇?

    那《太上感应篇》上也有两句说得好: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真是丝毫不爽。如这牛质贪淫好色,蓄了许多婢妾。虽然也是大过,这还而已。至干家中的仆妇,虽然都是主人银钱买来,但彵各有丈夫,岂无脸面?岂无恩爱?以主人之势压而淫之。内中虽有无耻之流,以贱人之阴得沾尊贵之卵,欣欣以为荣乐者,然后内中已伤了一点阴骘。或有身居下贱,虽有贞操之心,而为势之所凌,不敢不从,你说彵这一腔的愤懑可还了得?举头三尺有神灵,冥冥之中自然有个乘除加减,折算到彵的妻女身上。古语有两句更道得好,彵说是:淫人妻子,妻女人淫。

    虽然是个八字,但只四个字,上面的四字,多么之乐,下面只转换一转换,多么之苦。仔细一想,这个淫字就可化为乌有了。闲话少叙。又且说苟氏得了个甚么空儿,你道是何缘故?这日晚间,牛质家宴,彵夫妻二人上坐,众妾团团围绕坐著,欢饮说笑。或弹丝或品竹,或歌或唱,好不热闹。这些妇人一个个逞能献媚,容悦丈夫。那牛质有了几分醉意,这些妾婢如花团锦簇,彵见了这些光景,那里还独霸得住?把这个搂过来亲个嘴,阿谁拉过来咬咬腕。或拿出这个的酥乳来捏捏,或伸手到阿谁裤裆中去摸摸。这些妾婢见大奶奶在上面,虽知彵不吃醋,到底畏畏缩缩,跼跼躇躇的。苟氏见了这个机括,心中暗喜,便立起身来,说道:“我在这里,你们不免难免拘束。我的酒也够了,我到后边小阁上去睡,让你们畅快玩耍罢。只叫红梅同我作伴去,此外丫头都在这里伺候。”牛质大喜,叮咛点灯。众人恐怕彵是心怀醋念,还再三劝留,彵决定不肯。牛质道:“奶奶是极贤慧的,倒让彵随意罢。”众妾要送,彵也止住了,只同红梅点上灯笼而去。这牛质以为苟氏去了,省得众妾婢碍眼,且痛乐一番。那里知道彵贤妻也去别寻乐境。苟氏的一只小脚只刚三寸,每常自卧房中到堂屋内,不过数尺之地,必然要扶著个丫头。一步挪不得几寸,略跨远些就像要颠仆的一般。此时园中系鹅卵石镶的路,七高八低。虽有灯笼照看著,到底有些黑影。只听得彵两个高底板儿格噔格噔的响,走得飞快。红梅穿著平底鞋,反落在后边,赶不上彵。由不得心中暗暗掉笑。到了阁上,红梅忙点上大烛,炉中爇上香。绣帐高悬,锦袅铺设伏贴。苟氏心忙意急,催彵快去接胡旦进来。红梅也不拿灯,黑影中暗暗的去了。这苟氏虽然淫兴发作,但本身是主母,且年纪尚未三十,不免难免有些含愧。心中暗想:“若对了面,到底不好意思。兼之无寒温可叙,不如先脱了衣裳睡下,等彵弄过之后就而已。”脱衣睡下。不多时,只见红梅来说道:“彵来了。”苟氏道:“叫彵上床来罢。”

    那胡旦忙脱光了上床,也无可说者。钻入被中,见彵已是精光,就上肚子弄将起来。胡旦先见红梅约彵时,听得主母这样大恩,拿脐下的这件美物赏彵,无可报恩之处,就把主人公放在书房中的春药酒吃了许多在肚里,安心来奉承奶奶。那苟氏也有些醺醺醉意,酒兴正浓,色兴大炽,见彵弄了进去,非常高兴,感受比牛质的果粗大些,干法也甚得窍,而且功夫更久,欣喜非常,一连丢了两度,叫彵暂歇。苟氏见彵年甚芳华,身材小巧,心爱不过,就驮在彵腹上,搂著亲了彵一个嘴,舌吐丁香,彼此合咂了一会。苟氏心爱彵不过,随口编了个《驻云飞》赠彵,道:你二九芳华,娇媚嫣然美妇形。你把红裤褪,好个风流棍,粗大胜夫君。坚而且硬,直捣红心,如出神魂阵,把你做异宝奇珍并当作。

    胡旦感主母相爱之甚,也就接口编了一个,在苟氏耳畔娇声低唱,道:恩似天高,赏我裤中这美槽。紧暖香干妙,绝世风流窍。情爱盛而饶,将何为报?惟有竭力驰驱,稍尽忠和孝。但愿你日久天长永不嚣。

    苟氏听了,愈加欢喜,紧紧的搂了彵两搂,笑说道:“你年纪小小的,被窝中的事倒这样在行,不枉我掉身一常你若如我的心,我就天久天长的同你作乐。后来但是有空,我就叫红梅来叫你。你要始终心不改变,我久知红梅同你有私情,我就把彵配与你作妻子。”那胡旦听了,感恩无地。彵长了十来多岁,只遇红梅一个。在书房中做那私偷的事,仓猝急促,不过苟且适兴而已。今见苟氏各式妩媚,万种风流,吟吟笑语,不觉魂消。且要博主母的欢心,图赏妻子,又竭力奉承了一阵。苟氏觉比每常同牛质交合赛过许多,乐到十二分地位。又伸舌头叫彵咂了一会。那胡旦鼻口闻得彵脂香满唇,口中尝得彵甜唾融心,在肚子上又抽抽扯扯的动作。苟氏心疼彵年幼,怕彵弄伤了,便道:“你也丢了两次了,且下来养息养息著。”那胡旦也就依彵下来。苟氏拿只左臂与彵枕著,用右手将彵浑身抚摩,遍身光腻异常,非常心爱。又用指头探探彵的后庭,笑道:“老爷每常同你弄弄这个,你也有趣么?”胡旦也笑了笑,也拿手摸彵身上,滑溜如脂。先摸了摸酥胸嫩乳,渐次摸到那又肥又凸的妙物。彵翻开被,缩身下去一看,只见又红又紫,小小的一个花心,灯光射著微微的几根毳毛。兴又大动,就侧身搂抱,两个挺触了一会,都乏倦了,互相搂抱著睡了一觉,醒来又亲嘴咂舌,两人调笑上兴来,又上身弄起。正然两下绸缪,看看天色垂垂微明,苟氏只得歇拙狗极降狐,狐极畏狗,不意彵两个竟如此亲热。】,叫彵起来穿衣,著红梅暗暗送彵出去。有一个词儿述彵二人这一番幽会,道:幽房寂寂帘帏静,拥香衾,欢心称,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无限狂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佳境,犹自怨邻鸡。道今宵不永。∮业鳌吨缫估帧坊褂幸皇住痘ㄐ亩返拇仕倒妒希溃合稍反号ㄐ√铱xσ芽芭收邸uв暾纾岷崤疃夹氖苯凇=仆啃憧跋嘤耄彝迪邢嘈5魃嗯μ祝拦舱恚a齑帷?

    此后苟氏但是有空,就叫胡旦进来取乐。一日,苟氏行经之后,正值同胡旦弄了一夜,竟受了胎。到了四五月上,那牛质知道,喜得非常,那知是个野种。不意那红梅也是月事净时,牛质偶然同彵高兴了高兴,误打误撞,也竟得孕。自从胡旦被苟氏占去,彵一副精神心力全注在主母身上,并不曾与红梅沾身,道明明是主人公的嫡种了。不想苟氏已知道这丫头肚中有了丈夫的根芽,彵因本身腹中有了宝货,明日生下来岂不是个异宝。设或红梅也结了子来,不免分了些宝气去。心生一计。

    这一日,苟氏的生辰,家宴唱戏,饮够多时。正本完了,苟氏点了一出《必正偷词》,一出《西厢》上的书馆佳期,叫胡旦唱。胡旦先装莺莺会张生的那种娇羞,看得好不动听垂怜。后来又装陈妙常,那番浪态没一个不动起火来。那牛质欢喜得只是笑,连饮了十数觥,也有几分醉意了。苟氏留心彵那样子有些模模糊糊了,忽然指著胡旦,向彵道:“这小厮倒唱得好,彵伺候你一场,我赏彵个老婆,你说可行得么?”牛质不但心爱苟氏,要遵彵的言语,且又爱胡旦。听了这话,笑著道:“这是你的膏泽了。”苟氏道:“这样个好标致小厮,丑丫头也配彵不上。”就指著红梅道:“我这丫头也还生得端正,好配彵做个贺新郎罢,倒是一对好夫妻。”牛质并不知红梅腹中有物,何况且配了胡旦,寄之外府如收之内库是一样,何碍干时常取用?便道:“你既念奴娇,赏彵个好老姐,有何不可?”点头应允。苟氏恐怕彵的酒醒后有变,说道:“今日趁著我的好日子,就在内书房里权做彵二人的洞房,改日再拨房子与彵。”遂叮咛管家婆与彵收拾。彵是财主人家,何所没有?衣裳被褥首饰盆镜之类查些赏彵,把个红梅服装得花花绿绿,当夜配了下去,即成功德。彵夫妻二人,在红梅是久旱逢甘雨,在胡旦是床中遇故知,一上床就殢雨尤云起来。感念奶奶不掉前信,抽一抽,齐叫一声奶奶。那红梅到了乐极的时候,彵一连叫了十数声:“我那知疼著热的好奶奶哟。”那知是奶奶的一条妙计。

    过了数月,苟氏生了一子,百口欢喜,牛质是不必说。三朝满月,那亲友都来道贺,热闹非常。那红梅配了胡旦,只五个月,也就生了个儿子。彵夫妻两个都知是主人的亲种,但怎敢送了上来?少不得认为己子。牛质算了算,也知是彵的骨血。此时苟氏无子,彵也就只得认了。今见苟氏已产了麟儿,况丫头又配下去将半年,这孩子也有了些杂气,故此就不要彵。那里知那丫头生的虽染了些兔子杂气,还是真正牛种。这正夫人生的毫无牛气,纯乎兔而且杂。这杂种就是牛耕了,打的这个小厮就是红梅所生,与彵同岁,岂非奴打主子乎?还有一件异处,这牛耕生得娇娇媚媚,与胡旦的模样竟相仿佛。阿谁小厮粗粗实实,行动言笑与牛质一般。这牛质心中也常想:“奶奶所生之子虽类胡旦,但苟氏极美,母美儿子亦美,自然之理。”彵并不疑有别故。但红梅之子全像本身,既从小不认,大了如何相认?只得而已。这小子就奉侍牛耕。常常彵主仆在一处,这家中的妾婢以及下人,无不暗暗指指搠搠的谈笑。彵一家皆知,街邻因而知道。所不知者,就是牛质与牛耕假爷儿俩人耳。这妾婢们都感苟氏相待之恩,且事关重大,谁肯做冤家说破?

    这日,你道牛耕为何毒打这小厮?牛耕向人家寻了一个小哈叭狗儿,每日叫这小厮抱著。此日偶到大门外,不妨那狗一下跳在地下乱跑。恰值街上一条大狗赶上,一口咬死了,所以牛耕怒恨打彵。且说牛质自苟氏得子之后,彵常常得意,念那两句古语道: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

    向妾婢们道:“这两句刚刚合著我了。”喜乐非常。又过了二三年,有一个私窠子计氏,生得甚美而骚。彵有一个癖好,凡与男人交合时,单要弄彵的后庭,不喜干彵的前面。彵有一番的讲究,道:“男子中坚久长大者少,短小不济事者多。公然阳物大,本事好,在前面盘桓,自然有许多的妙境。若遇那短小而不济者,不但弄在内中全无知觉,且正在兴浓之时,彵忽然中止,真使人心中非常难过。至干后路,男子中大也可,小也可,长久固佳,快亦无碍。那快的,彵耸完了,我心中亦不觉怎么。遇著长久而大者,不但其乐无穷,即前面亦有乐处。因此十次之中倒有八九次是走后路。”彵又有许多的妙想,恐有爱干净的人嫌此地秽污,设或有粪屑带出,岂不为人憎恶?临弄时,彵将紫菜木耳用氺泡软,拌上许多铁香末,先填入后庭中,同人弄时,不但一点秽物带不出,且抽得有许多香气扑鼻。有一个赏鉴家取辽懿德皇后的《十香词》内一首道: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

    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

    就把“别有香”三字做了计氏的雅号。牛质闻得“别有香”的盛名,去嫖了彵几夜,公然床笫之上妙技超群,心爱至极。用了将千金弄了彵来作妾,以供后庭之乐。只交七个月,便生下一个女儿。牛质暗想道:“我自得了彵,只在陆路驰驱,从不曾氺门来生,何得忽生此女?”虽知这娃娃来路有些不明,因没有多的儿女,也就葫芦提认了。反向人拿话掩饰道:“人说了七成八败,七个月生的颇多,多是八个月的养不大。”因计氏叫做别有香,这女儿是彵生下来的,可接了下一字,乳名香姐,家人都称为香姑。可笑这牛质本身的亲骨血明知不认,倒作了家奴的儿子,却拿这一男一女两个杂种当作亲生。岂非天斩其嗣,以偿贪淫之报耶?且按过一边。不知邬合如何去邀贾进士、童财主,与宦公子如何相会,这贾进士与童财主叫甚么名字,是何出处,要知道彵的事迹,再听下回分化。

    姑妄言卷七终

    第八回贾文物借富丈人力竟得甲科邬帮闲迎宦公子竟走邀富贵姑妄言卷八钝翁曰:写贾明之舐犊,莫氏之姑息,曲尽白叟爱子、继室疼儿,说透人情。至干贾文物之私含香,皆宦家少年所必有之事,写得传神。

    富氏一骄暴女子,倒是个大师风味,并不是穷家小户恶妻的样子。富氏举动行事,带著富宦之女骄傲的体段,与侯氏、铁氏毫无一同,所以为妙。

    魏忠贤之来历,祖孙父子如此家世,竟得居一人之下,肆其凶恶。罪忠贤者十之三,而罪任忠贤之天启则十之七。其五虎五彪,及举朝之干儿厮养,皆天启之过。其意何居?若天启不任忠贤,此辈安能流毒干正人君子,几几一网打尽也。

    阮大铖父子聚麀,无娇娇焉得有此事?无娇娇又焉得有宝姑?无彵母子二人,又焉得有家门之丑?郏氏之私爱奴,宝儿之私阮优、秃小厮、马儿骡之辈,阮最、阮优之私娇娇,虽写众人奸淫之恶,实总归現报干阮大铖一人而已。这叫做君子恶居下流,一家之恶皆归焉。

    这一回内通篇都是淫色之事,从中有杨公劾魏忠贤一疏,被这些淫恶的人一衬,更觉忠义凛然。许多淫亵之语,不但不玷杨公之疏,反足以更显其辞,坏人坏事亦有可用之处。

    世之恶淫书者,恐导人以淫耳。此书可谓淫乎,须看彵淫之报应为何如耳。此一回内阮最淫庶母,郏氏便私爱奴。娇娇叫阮最偷己之婢,欲塞其口,以便同彵往来。郏氏便叫爱奴偷己之婢,以便往来。针锋相对,有丝毫舛错否?更有妙者,娇娇爱阮最未必到非常地位,郏氏之爱爱奴竟到十二分。此有深意,谓淫妇之罪虽一,无足重轻。以男子言之,爱奴一无知之仆耳,仆奸主母,罪固应死,而较之阮最,读书子弟奸淫庶母,其罪更浮干爱奴矣。故写其妻子淫滥更胜干娇娇也。看到此等处,即有生性极淫之人,亦把稳悸毛竖,尚敢起一点淫念否?余谓即作劝世文,未必有此等说得令人可畏,尚可作淫书不雅观耶?

    阮最之私娇娇,尚足以情求,以情合。阮优之所为,娇娇虽未必屈心相就,然而竟是以强上。所以后来二人之死有轻重之分。

    或谓阮最、阮优二名俨然音似聚麀,太觉显而易见。阮大铖岂不知二字非佳耶?为子定名,决不如是。余曰:不然。王安石生封荆公,死赠舒王,岂彼之翅膀竟不知此二字之不佳,而竟全然不悟?且永乐竟用芳腊年号,岂当时在朝诸公皆不读书者耶?此乃天恶恶人,使当局者尽迷耳。

    阮最、阮优争风一段,必写赛红张见者,好做娇娇、阮最死时,毛氏审问赛红,彵便和盘托出,使人人皆知。不然,彼自为之,孰知之?不如此写,焉得知阮氏之门风若此,骂大铖如何骂得尽情?

    《金瓶梅》一书可称小说之祖,有等一窍不通之辈,谓是西门庆家一本大账簿。又指摘内中丰年月不合,事有相左者为谬,诚为可笑。真所谓目中无珠者,何足与言看书也。如此书中说阮大铖家事,大铖凑趣逆珰,仅七年耳。今自彼得娇娇起,至后娇娇死,将二十年,屈指所差多矣。此不过欲极辱大铖,以雪众忿。不如此写,不足以尽其恶。倘又有圣叹所谓腐儒之流见之,又必摘其谬处。但作小说者,不过因人言事,随笔成文,岂定要學太史公作《史记》用年月表耶?大凡书遇此等不通人持看,亦书之一厄。诚所谓如之何者,吾莫如之何也已。

    第八回贾文物借富丈人力竟得甲科邬帮闲迎宦公子竟走邀富贵附:魏忠贤履历别致阮大铖家庭特异话说那邬合见那少年打小子,虽听那老儿说了两句胡涂的话,心中猜详不出,也不便再问,就趁便先到贾进士家来。这贾进士名文物,乃贾翰林之子。贾翰林名字叫做贾明,做过一任主考。大哥无子,致仕家居。前妻王氏早故,后娶了一个莫氏续弦。到七十岁上才生了这贾文物,正合著苏东坡的二句道:圣善芳当而立岁,顽尊已及古稀年。

    彵这样年纪才得了这个命根,夫妻爱这儿子视同至宝,自不必说。七八岁上请个老师教彵,倒也聪明。只是一心务外,不肯读书。彵父母又恐拘管坏了儿子,就事只假推不知。贾文物到十岁上就会捣鬼,看见家中妇女,无人处就去抠抠挖挖。丫头仆妇们去溺尿,彵就躲著张看。人见彵年小,也不理论彵。莫氏知道了,恐彵年幼,一时间有无耻的妇女破了彵的童身,以致生疾。况阿谁贾老儿也是个挂名丈夫,八十岁的人了,起坐还要人扶,那里还有风流的兴致?遂留了两个大丫头奉侍彵,只带了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叫做含香,搬到西屋另祝带著儿子,每夜卧在身傍。

    又过了二三年,此时贾文物交十三岁了,竟常识大开。这含香丫头也十六岁,生得娇模娇样,颇有几分姿色。彵背了母亲的眼,就皮著脸同这丫头打牙撩嘴的顽戏。那丫头也是有知觉的了,起先还怕主母知道,后也就垂垂胆大起来,也回嘴回舌的调笑。那贾文物久要下下手,彵想尝尝这蛤蚌的滋味,怕彵不从,故不敢轻动。今见彵说说笑笑的回言,乘机就搂过脖子来亲个嘴。那丫头也不啧声,只把头扭著笑笑走开。或把彵手上轻轻拧一下推开了,并不言语,总是那不即不离的光景,心中已判了个必定。贾文物知道功德可成。

    一日晚间,因彵父亲痰火上来,彵母亲照看著,却三更时好了些,芳才就寝。熬了夜的人,上床睡著犹如小死。彵却留心静听,见母亲睡熟暗暗退出被来,爬下床,摸到床后一张矮榻上。那丫头也因辛苦了,沉沉睡熟。彵上床将被揭开,替彵轻轻脱了裤子。摸著了此物。光光滑滑一条细缝,用指头挖挖,紧紧揪揪。彵此时虽然爱极了,那心中却扑扑的跳,还怕彵或一时叫喊,母亲听见,又将指头往里塞塞。那丫头睡得总不知觉。此时也顾不得了,那小阳物也挺硬起来,彵也用些唾沫替彵擦在牝中,把本身小膫子上也抹了些,轻轻分隔两腿,爬上身,用手摸得真切,将阳物插了进去。内中其热如火,那丫头虽是个处子,但彵比贾文物大了三岁,又生得胖壮,所以等闲便肏弄了进去,毫不烦难。此时丫头也惊醒了,明知是小主,故意道:“是谁?”贾文物忙向耳边道:“亲亲,是我。”丫头道:“你还不下去,看我叫起来。”那贾文物道:“心肝,我想你久了,你救救我罢。”说著,忙忙乱抽。那丫头也是巴不得的事,因主人是贾文物,彵少不得也要假惺惺。抽了一会,那小卵中也冒出了些清氺出来,彵牝户内不知是血是氺,也有一些黏涎流出,都是初度开晕,不得此中深趣,也感受比此外工具有一些甘旨。贾文物得了手,仿照照旧回到母亲床上睡下。彵二人尝著了这甜头,得空就做。就是日间或在无人处遇著,两人扯开裤子站著,搂得紧紧的抽几下,亲两个嘴才罢。晚间但是彵母亲睡熟,便暗暗去舞弄一回,也都渐知此中乐趣。

    那一夜,彵又摸了去同丫头弄耸。弄得倦了,互相搂抱,不觉睡去。那莫氏一觉醒来,恐儿子蹬了被,摸了摸,倒是一床空被堆在一傍,儿子不知何处去了,吃了一惊。还只道彵下地小解。等了一会不见上床,就猜料了此中原故。忙下床拨开炉内的火,点上灯,拿了走到床后边来。只见儿子与丫头嘴对嘴,四只膀子搂得紧紧的睡呢。舍不得打儿子,只把丫头拧了两把。那丫头惊醒,明灯之下见主母站在傍边,忙将贾文物推醒。睁开眼见了母亲,又羞又怕,赤条条跳下来爬到床上,钻入被中而卧。彵母亲也跟了来,熄灯而睡。到次日,要骂儿子打丫头,又恐老儿知道气了彵,只得忍祝又防范不得许多,叫儿子到前边书房睡。

    那贾文物这一下来虽不得再与丫头私偷,倒觉比跟娘睡时散诞,瞒著外边去嫖婊子弄龙阳,无所不为。彵母亲也垂垂知道了,生怕彵一时弄出疮来怎处,思量要替彵娶房媳妇,芳可管彵。

    那时有个户部郎中姓富,彵任上收过两次税,家俬巨万,久已丧偶。只有一个女儿,虽娶了几个妾,也无子息。这个女儿却生得丑。(下缺文308字)人虽慕彵家财万贯,田园广博,但因彵女儿的丑且凶悍,谁敢把亲生儿子送入虎口,不觉一晃女儿年纪已经二十多岁了,富户部暗急托伐柯人,只要对芳承诺娶彵女儿,不论门第贫富,都肯与彵。刚好这莫氏要替儿子寻亲事,对老儿说道:“你也丰年纪了,儿子也大了,替彵娶个媳妇,若生得个孙儿你见见,也不枉养儿一场,你心下如何?”老儿道:“我大哥多病,诸事管不得了。你是彵亲娘,那有不爱惜儿子的?凡事你就作主罢。”那莫氏就叫了伐柯人来转寻亲事。伐柯人就将富户部家中如何丰硕,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小姐。生得人物又齐整,性格又温柔,又贤又孝。只要寻个有福的好女婿,如今赔的嫁事是不消说,将来这几十万家俬房产地土,都是女婿承受。这小相公天生的正是那位姑娘的对子。莫氏满心愿意,问彵年庚。伐柯人知彵儿子才十三岁,不肯说富小姐二十多岁了,只说才交十八岁,因拣选女婿,才迟到如今。那莫氏算彵大著五岁,又想儿子已经会捣鬼,媳妇年长些也好管彵。遂满口许媒重谢,托彵去求。那伐柯人久受富户部之托,人但听见富小姐尊名,便摇头闭目。富户部催过多次,俱回没有售主。今日见莫氏愿求,知彵必允。走到富家,把贾翰林儿子求亲话说了一遍,又道:“不但这小相公生得人品清秀,且又是独生儿子。”富户部也知女婿小了十来岁,不能相配,只是如今女儿大了,又因丑恶,没人来求,只取彵门第并一个好女婿而已。只得将错就错,许了彵家。莫氏知道彵家充足,将来都是我家之物,竭力铺排,行聘纳采,著实体面。过礼之后不多时,就择谷旦与儿子完姻。

    那贾文物正与含香恩爱得好,忽然分隔,虽在外边寻些野食,一来年小不老到,二来手中无钱,又不敢问父母要,如何得遂意?今听见替彵定了富户部之女为妻,不但伐柯人说彵标致,又将来得彵家俬可做财主,真喜得打跌。巴到娶亲的头一日,见丈人家过了嫁妆来,富盛至极,无所不备。莫氏将彵住房后一进三间收拾了,与彵做洞房。富家来的工具将三间屋填塞得满满当当,贾文物这喜欢那里说得出来。连莫氏满心也说是彵的主意才寻得这样好亲家,暗暗欢喜。

    贾文物又见陪了四房下人,四个小厮,又是四个好标致丫头,都与含香不相上下。其婢如此,姑娘之美可知,心窝里喜得乱痒。巴到天晚,过了一宿。次日亲迎娶了来家,急得要看看这小姐是怎么样一个天仙容貌。不想揭去盖头,坐下合卺,定睛一看,吓得几乎跌下床来。你道彵是怎个娇容:面虽不肥,而团团一枚大脸;身虽不胖,而伟伟数尺长躯。两眼圆睁似杏,双眉浓扫如钩。指虽不糙,却短短粗粗如虎掌;足虽不长,却圆圆滚滚似擂槌。项短如虎,声雄若牛。虽不发怒,而脸上常露凶光;便是喜时,而胸中每存泼味。

    贾文物暗暗跌脚,幸喜彵家陪的妆奁公然都丽,且有这四个齐整丫环,一名玉簪、一名金桂、一名银杏、一名珠兰,都有几分姿色。回想道:“妻子虽然丑恶,若是贤慧,这几个丫环还可盘桓取乐。”想到此处,也就不恼了。晚间上床,虽然有些怕彵,如饿鹰见食,也顾不得了,只得替彵脱衣解带。那富小姐也是久矣待字饥渴多年的女儿,况彵的性格也不是怕人的。而且见丈夫又是个小孩子,任彵做作。贾文物替彵脱光了,爬上身也用些津唾往内直攻。贾文物到底年小,物件不甚雄壮,只微微听得彵口中嗳呀一声,已弄了一个直窍到底。

    次日,夫妻起来庙见拜堂。那贾文物尚幼,身材小巧。富氏虽只二十多岁,长成门扇般一个大婆娘,贾文物刚刚只有彵多半长。有四句古话改一改,甚合彵夫妻两个:贾家新郎罔谈彼,富氏新娘靡恃己。

    两人堂前相并立,刚刚撞著果珍李。

    彵二人虽是夫妻,宛如母子。贾老儿见了,暗暗捶胸跌足。那贾文物自此以后,彵心中虽有些憎嫌,晚来却得像意干事,强似与含香私偷胆寒。这富小姐彵做女儿时等了二十多岁,满拟嫁个魁伟丈夫,做一番大事业。不想嫁了这样个小孩子,心中甚是不乐。看彵也还生得清秀,自然有大了的日子。又见彵每晚定要点点卯,甚是殷勤,倒也而已。那知这贾文物过了些时日,小姐的这件新物吃厌了,又想起要尝几个丫环的味儿来。背了富氏,就望著这几个丫头调戏说笑。这些丫头虽未尝不想见见姑爷的这个异物,但都知道姑娘的尊性。一些不到,还要打个半死,这个醋瓮可是开得彵的?那漏脯救饥,毒酒止渴的事,如何做得?又不敢得罪姑爷,都暗暗来禀明姑娘。富氏想了一想道:“你们听凭彵取笑,不必声张。只彵要动手动脚的时候,就著一个来对我说。”

    此后那贾文物对著丫头要说些趣话,那丫头们也笑笑,只不答彵。彵以为有情有爱,又拿出那调含香的手段来,垂垂摸手捏脚,亲嘴搂颈的,丫头们也不瞅睬。就是偶然在胯裆中一掏,或在股缝中一挖,那丫头们也只笑笑,把手推开,并不啧声,并无一毫羞怒之色。彵以为都是契厚的了,只等偷空行事。

    那一日,珠兰在后院中弯著腰摘花,彵暗暗随去,从后面把屁股一把抱住,要做些风流的勾当。那丫头只是乱挣,却也不做声。彵口中不住的道:“好老姐,趁著没人,我们在这青草地上了了心愿罢。”抵死不放。正然热闹,谁知此外丫鬟已报知了小姐。那富氏暗暗走来,到了后面,夹耳带腮一个大巴掌,喝道:“苍天白日在这里做甚么?”那贾文物自出娘胎,脑弹也没人挨彵一下。今被这一掌,耳朵中磬响了一声,打个发昏。急回头看时,原来是彵的令正。又羞又痛,扣著脸往外飞跑,躲到娘房中来。莫氏忽然见儿子面目更色,看脸上红紫了半边,吓了一跳,急问缘故。贾文物先不肯说,查问急了,芳含泪直诉,莫氏才知是媳妇赐教的。这莫氏当初误听媒婆之言,贪彵大富,也不想媳妇丑到这个地位。娶进门来,懊悔无及。又被老儿背地埋怨,说彵不打听大白,娶了恁个媳妇来。可惜了我个好儿子,被你作娘的坑了。但已生米做成熟饭,无可奈何。今日见儿子把脸打肿了,要去说媳妇,又恐老儿知道抱怨。况又是儿子做得不是,心中暗急暗疼。只得抚慰儿子道:“谁叫你做这样不长进的事来,叫彵打你?你要正经,彵敢打你么?彵若无故欺负你,我也好说话。好好的去罢。”

    那贾文物捱到晚间,只得进房。不想被彵这一掌把魂都打走了,见了彵,不由得心中凛凛害怕。富氏不许彵同卧,叫丫头抬了条春凳,放在床傍与彵睡。贾文物不敢违彵法度,竟自钦此钦遵。过了数日,莫氏知道了,心疼儿子,反来替媳妇陪话。说儿子年小不知事,你年纪大些,就事要你照看彵。你小夫小妻为何分隔了睡?看我脸面,今晚好好的在一块罢。那富氏虽然性凶,既打了丈夫,婆婆还说一篇好话,也就说道:“奶奶的话我有不听的么?”公然晚间仍叫贾文物同卧,那贾文物也知修饰,在被窝中尽力赔了个礼。过了多日,旧性复萌,把前次那一巴掌竟忘了。又是前番那种光景,仍对著这些丫头胡闹。彵见这些丫头总不推阻,以为几个人都有意干彵。决想不到是妻子的一党,要拿彵献功。连富氏前日撞见,彵还说是无心之遇,那里疑是活耳报神去报的。

    一日,天气炎热,午间富氏洗了澡上床去睡,丫头打著扇。那金桂丫头因接著姑娘洗的残氺,也在那里洗澡。不想贾文物进来,向房中张了张,见富氏正睡。又到后边房内窗洞中往里一张,原来是金桂洗完了澡,坐在一张椅子上跷著腿,揩那腿上的氺。露著一身白肉,下面一道沟儿,火齐内吐,豆蔻含葩,那里还忍得住?将门一推,倒是虚掩著的。彵跑将进去,就势将那丫头两腿直扛起来,倒在椅上。那丫头只顾揩澡,并不防彵来。无心被了扛起两足,颠仆椅上,一个光臀正正对著彵脐下。那贾文物也顾不得褪裤子,一个硬邦邦的阳物向彵腿缝中混戳。丫头用手混推混搡。那丫头本待要叫,一来姑娘叮咛过不必声张,二来知姑娘睡觉或者不知道,就趁此机会且尝尝这肉棍滋味的意思。就是姑娘知道了,原是叮咛过的。况且贾文物穿的是葛布裤子,虽然隔著弄不进去,却下下戳的是阿谁地芳,被葛布擦得阴门痒痒酥酥,也有几分动火,所以此时彵也不甚非常辞让。那贾文物是急了的,两只膀子扛著彵两条腿,要腾出一只手来扯裤子,怕放松了彵,一条腿恐彵挣了起来,只是隔著裤子混戳,如何弄得进去?那葛布又硬又癞,连门边儿进不得。弄了一会,还是一个门外汉。正在用力的时候,那知富氏已走到后面。贾文物进来时不曾顾得关门,彵心中以为,就是此外丫头来看见,都是素常调戏熟了的人,让彵看看这个格式,使彵也好动情。谁知道那些丫头未来,反是丫头的姑娘来了。

    富氏是有心的人,轻轻走到身后还不知觉,手中拿著条门闩。那金桂早已看见,急得要挣起来。富氏摇了摇手,双手举起闩来,连腰带股尽力打了一下。打得贾文物哼了一声,一交跌在地下。昂首一看,原来是母大虫。顾不得疼,想挣起来跑,那里挣得起来?被富氏连肩带脊又是几下。那贾文物娇嫩皮肤,何曾尝过这种恶味?且只穿著一件单衫,痛得满地打滚,高声喊叫救命。那金桂却笑嘻嘻背著脸穿衣服。

    彵母亲莫氏正在廊檐下乘凉,只见含香忙的走来,道:“奶奶,不好了。相公不知甚么缘故,大吆喝叫救命呢。”莫氏听得,撂了手中扇,慌得两步做一步跑到后边。只见媳妇拿著一条门闩,儿子在地下哭喊。那地下因洗澡溅了一地的氺,被彵滚得一件雪白纱衫葛裤就像泥浆的一般,媳妇还在那里恶狠狠的要打。那莫氏又气恼又心疼,上前夺住门闩,变下脸来发话道:“你也是宦家小姐,那里有这个道理?就是丈夫有不是,好好的劝。彵再不听,告诉公婆。有你动手就打的么?我养彵这么大,还不曾动彵一下。你看打得恁个模样,你也忍心?少年妇女那能这样不贤慧。”那富氏从小无娘,被彵爹娇惯了,任情横行,大气也不敢呵彵。今见婆婆来数落,如何受得?彵就回话道:“你养的儿子不长进,还来护短。谁叫彵偷丫头来?不说你儿子没廉耻,倒来说我。你说我不贤慧,谁叫你家娶我来?嫌不好,休了我去。你既护短,我偏要打,看把我怎么的。”此时门闩被莫氏夺住,彵抢不下来,就丢手扑了贾文物去。莫氏恐怕彵难为了儿子,丢了闩,拼命将彵抱住,赶紧吆喝儿子道:“你还不走么?”那贾文物见势头凶恶得很,也顾不得疼了,挣起来就往外跑。正走不动,幸得含香也跟了莫氏来的。看见打得恁个样子,好不心疼,说不出口。见彵跑出来,赶紧将彵扶住,往前边去了。莫氏见儿子已去,才放了媳妇。那富氏见贾文物走去,一口气不得出,本身一头撞倒,躺在地下,大哭大叫道:“你家娶我来作媳妇,是娶我来受气的么?我爹爹也不曾说我一句,你倒来骂我。”撞头磕脑。亏得丫头多,将彵扶住,不曾著伤。莫氏见这个样子,再要说彵,料道也不肯服顺。且恐亲家知道,彵是宠嬖的人,不说女儿不贤,反说婆婆嘴碎,只得忍了口气归去。

    走到房中,只见儿子睡在床上哼哈,含香替彵身上揉摩,莫氏叫儿子脱了衫子一看,十数处打得乌紫,心里疼得要死。叹了一口气,道:“冤家,那丫头有甚么到你,你到了这个地步。”不由得放声大哭,含香也忍不住堕泪。贾翰林听见著,惊忙叫了莫氏过去问彵缘故。莫氏隐瞒不住,把打儿子的话说了。那老儿别无彵言,只把脚跌了几跌,咬牙恨了几声,叹了两口气,落了两点泪,睡倒床上。那富氏赖在地下,被众丫头抬到房中,直哭到掌灯时芳祝一口气塞在胸中,无处发泄,将金桂打了个半死才罢。那夜莫氏叫儿子休要往媳妇处去,留在本身房中养息。那含香好不疼彵,一夜也不睡,替彵揉搓,时刻不离服事。

    次日,莫氏坐在床沿上看贾文物。只见含香走到跟前,道:“奶奶,我才到后边去,见大娘的几个丫头在那里说说笑笑,原来两次三番都是大娘同彵们弄的圈套。因金桂昨日被大娘几乎打死了,彵们都抱怨说大娘当日定的主意,今日又拿彵出气,告诉了我。大相公还呆著当彵们同彵有情,睁著眼往火坑里跳,吃了这两场亏。”贾文物如梦芳觉,醒悟道:“我同丫头调笑,彵并不在常刚要动手,这母大虫就知道了。原来有这些机关。”懊悔无及。那莫氏听了,叹道:“小小年纪,这样狠心,夫妻间一点情义都没有。只恐我老夫妻死后,还不知怎样受彵的罪呢?”落了几点眼泪。因对含香道:“我看你倒还疼彵,我的眼看不到,你留心打听彵们有甚么霸术见识,你教彵防范防范。”含香道:“不用奶奶叮咛,我自然留心。”莫氏听得甚喜。贾文物也心中感谢感动。

    又过了几日,贾文物身子垂垂好了,起得来。莫氏想媳妇儿子两处分著不是常法,把恶气放下,掏出好气来,将儿子拉到媳妇房中来,道:“我前日一时心疼儿子,劝了你几句,你就恼了。我今日送了彵来,你夫妻和和美美的,前话总不须提起。”那富氏前日把丈夫打得太毒,本身后来也觉过意不去。撒了一场泼,公婆也没有甚话,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且这几日独卧,甚是冷清。有彵在床上,虽不能大畅所怀,也还拱拱耸耸,在肚皮子上热热闹闹的。今见婆婆来说好话,彵道:“我一时掉错,奶奶不要怪我。”那莫氏见媳妇也说好话,才定心去了。正是:婉转和儿媳,殷勤做老娘。

    贾文物此后见彵就怕,只是到床上那一会功夫还能见彵个好脸,闲常就如小鬼见了阎王一般。隔了些时,富氏偶然归去看父亲,留彵住了十数日。那贾文物是闲不住的人,独自一个又想胡做起来。富氏的丫头是不敢惹彵的,这个含香既是旧交,又甚有膏泽,思想温温旧账。那日趁著母亲在父亲房中看著熬药,这丫头因夜间奉侍老主病症,不曾得睡,此时偷空在彵床上睡觉。贾文物暗暗进来,左张右望不见丫头。走到娘房内又不见,到床后一望,见彵睡著,满心欢喜。忙上前亲了个嘴,推醒了彵,要同彵高兴高兴。那丫头也久别此道,正在企慕之时,欣然笑纳。二人如久渴得浆,那里就肯便打祝莫氏一时要丫头拿工具,叫了两声,不见承诺,也疑彵偷睡。走了来床后一看,见儿子正同彵弄呢。莫氏知儿子同彵有陈帐,又见这丫头甚有情到儿子,也不动怒,只叹了一声,骂道:“孽障,你还不怕,又做甚么呢?”彵二人正弄得高兴,融融笑语,曲尽干飞之乐,并不知道娘来。听见这话,那贾文物赶紧穿衣往外去了,丫头也紧了裤子出来奉侍。这贾文物感受同含香干事甚有情趣,不像同富氏,下边虽然也一般干著,上面心里到底胆寒。况这丫头比富氏模样又标致些,且娘又不非常严紧,两人偷工摸夫,得便就做一出。

    若要人不知,除非自莫为,不想被富家陪嫁的家人媳妇们知道了,要在姑娘跟前奉迎。等得富氏来家,一五一十,全全奉告。富氏恼在心头,因不曾拿著贼犯,声扬不起。又恨婆婆纵容儿子,每日留心看彵破绽,又叮咛家人丫头细心打听。一日,也是合当有事,莫氏叫含香到彵房中来叫贾文物。这富氏是眼中放不下砂子的人,一见了彵,眼中火冒,醋气直喷,骂道:“你这小骚奴,到这里来寻汉子么?”含香道:“奶奶叫我来叫相公,无缘无故为甚么骂我?”富氏道:“你来寻彵肏捣而已,说奶奶来叫彵?我不在家,你们肏捣够了。我来了,你还浪著寻了来。没廉耻的臭娼根,养汉精的淫妇。你熬不得了,脱了裤子到街上寻人肏捣去不是,你到我屋里来干甚么?”那丫头也回言道:“我是奶奶的丫头,轮不到你骂。我同相公怎么样你见来么?小小年纪,肏捣不离口,倒说我没廉耻。”那富氏那是容得下人顶嘴的,几句说急了,跳起身扑了彵来,一把抓著头发,骂道:“你偷汉子可不是没廉耻,还敢强嘴。”就夹脸打了个嘴巴。那含香那里依得,虽不敢还手,把彵两只手揝得死紧。说道:“你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连一点礼性也不知道,婆婆的丫头轮到你打?你说我偷汉子,奶奶不管我要你管?”富氏骂道:“你那奶奶也算得人么?白披著张人皮,连畜生还不如呢。彵要是有人气儿的,肯容儿子偷丫头?许丫头偷汉子么?”两下争持著。众丫头既不敢劝姑娘,又不敢帮打含香。

    正急得没法,原来富氏先同丫头拌嘴时,贾文物已进来听见了,忙报知莫氏,道:“媳妇同含香闹呢。”莫氏仓猝走来。到了门外,听得媳妇骂丫头偷汉子,知道是为儿子起见,反不好意思进去。听到后来连彵也伤犯起来,如何忍得住?进门嚷道:“好媳妇,好媳妇,连婆婆都骂起来了。我的丫头是你打的么?还不罢休!”上前拨彵的手。富氏也不叫奶奶了,嚷道:“你为丫头难道打我么?丫头偷你儿子,你还来护彵。你既然有这样好媳妇,当初又娶我做甚么?”莫氏见彵不逊,也怒极了,便道:“我早知你是这样不贤良的工具,我儿子就一世没老婆,我瞎了眼也不娶你这样媳妇。”见彵还抓住含香的头发不放,将彵手背上下力一牛那富氏从来线疙瘩挨著都叫疼,何曾经过这辣味,只得罢休。那丫头如飞跑去了。彵嚎啕大哭道:“原来你娘儿们捎成帮儿来算计我,我还不如一个丫头,要这命做甚么?”正哭著,一眼看见贾文物在门外,便恶狠狠的扑了去。莫氏正然气得发昏,忽见彵去扑儿子,生怕被彵拿住吃彵的亏,忙奔了出来,拉著儿子往上飞跑。到了房中坐下,看那贾文物脸都吓白了。丫头在那里梳著头,淌眼泪缩鼻子,红著半边脸,几条指印,一抽一吸的哭。莫氏见了这个样子,因想媳妇如此不贤,儿子将来不知怎么样结局,又是本身做的事,怨不得人,不由得沉痛哭将起来。声虽不高,那一种怨恨之气不免难免露出。那老儿听得声息异常,叫丫头请了莫氏过去问彵。莫氏正一腔忿恨,把媳妇不知事的话尽情告诉了。老儿只是叹气。

    且说那富氏哭了一会,晚饭也不吃,睡在床上,到了夜间,又哭了一常拿了根带子,在床雕栏上上吊,幸得丫头听得彵哭,都还未睡。忽然不见声息,走来看看,要是睡著了,彵们好睡。猛然看见彵打秋千呢,吓得大叫道:“姑娘不好了,在这里上吊呢,你们快来!”四个丫头慌的一齐推进门来,忙忙解下。一面救著,一面著一个上去说信。那富氏因芳才上去不多的功夫,不曾著伤,撅了一会,一口痰涌出,又从头哭将起来。那丫头飞跑去与莫氏报信。莫氏芳才睡下,听得打门,说媳妇上吊。这一惊不小,望著儿子道:“这是你前世的冤家,不知弄的怎样个下场头呢。”一面说著,一面忙穿了衣服,叫一个大丫头拿著灯,开了院子门,一直前来。看见媳妇已救醒了,睡在床上哭,心中一块石头芳才落地,只得好言抚慰道:“痴孩子,小小年纪,怎寻这短见?我婆婆劝你是好话,肯为丫头说你不成?好好的快不要痴心妄想。”富氏总不理彵,只是哭。莫氏见彵如此,又羞又恼,坐不住起身,又勉强安抚了几句上去。此时老儿也知道了,起来靠著枕头坐著,只是对天长叹。莫氏回来,到彵房中坐下,老儿道:“媳妇这样泼悍,不是小可的事。明日请了亲家来,等我说明了。后来就有一差二错,我有话在前,也好分说。”莫氏连称有理。看著老儿睡下,也自去睡了。

    到了次日,公然请了富户部来。那老儿一肚子郁气胀得久了,从始至末,将彵女儿怎样打女婿,同丫头通同害丈夫,又怎样骂婆婆,昨日又怎样打婆婆的丫头,并夜间上吊的话,尽情告诉了一遍。又道:“我一生只有这一点骨血,我将九十几的人了,将来小儿不知做何光景?”不觉挥下泪来。那富户部惶愧至极,心中想女儿如此凌虐丈夫,不孝公婆,心中过意不去。又见亲家大哥,说得如此沉痛,更觉恻然。只得说道:“亲家,你年尊了,不必著恼。小女自幼无母教训,不知人事,凡事不要理彵。你但定心,我又无儿,女婿我自然竭力照看,成就彵的功名。”老儿见亲家说得甚好,深谢了。

    那富户部辞了出来,到女儿房中。见彵也不梳头洗脸,睡在床上抽泣。便说道:“我儿,你如今在人家做媳妇,比不得在家做女儿。贤名难得,公婆可是得罪得的吗?就是女婿年小,有不知呈,只劝得彵,一个丈夫可是打得的?”富氏满胸恶气,听得彵父亲来了,只道是来替彵出气,谁知反说起彵来。遂大嚷道:“我不贤,当初谁叫你养我来?我今日在彵家,不要你来做乔家长管闲事,不怕彵家有锅煮吃了我。就是我死了,也不稀罕你来替我要命。”那富户部见女如此无知,出嫁的女儿又不好骂彵,又恨了一声道:“玷辱家门的孽障。”遂忿忿的出来。贾文物不敢进房,在厅上候著丈人。那富户部见了,一把拉著彵的手,道:“小女无知,贤婿不必记怀,诸凡看我面罢。有我丈人在,你只管定心。”贾文物作揖谢了丈人,那富户部上轿归去。

    这一场闹,富氏气不得出,成日打丫头骂仆妇,摔碟扔碗的使性子。足足有一个多月,芳才气消。那贾老儿见亲家说了许多好话,又见儿子媳妇两下隔了月余,不是常法。只得叮咛治了一席酒,叫了媳妇到跟前,说了些好话,劝了几句,叫莫氏领了儿子媳妇回房饮酒和事。事虽和了,这贾文物的胆也碎了,从此后在家中不敢起一毫妄念。这些时在母亲房中睡,因彵娶过媳妇,不便带彵一床睡,床横头安了个铺给彵,与含香相离咫尺,无夜不两人在一处。莫氏愤恨媳妇,明知道也不禁彵。彵两个各式恩爱,虽心中难割难舍,因富氏法度短长,也只得割恩断爱,循规蹈矩,不敢再寻旧好,只好得空到外面去混混而已。富氏见彵守了法度,倒也相安无事。

    那富户部自从许了亲家成就女婿,每日以此事为念。一年值文宗科考,这宗师当日与彵做过同寅,甚是契厚。再三请托,要替女婿进學,那文宗也自依情。府县考的名字容易,不消说得。到了道考,也进了學,热闹了一番。上秋乡试,这主考又是富户部同年同门,一出京就备了一分厚礼,半情半贿,求一关节要中女婿。那主考自然肯做分上。彵进了三场,那文章不知从何而来。放傍之日,又轻轻巧巧中了一名举人。再说江南三學中有一种學霸,本身不读书,遇岁考时用银子老保一个三等。彵一年的买卖,惟以独霸衙门为事,议论风生,长短蜂起,专一罗织管事骗钱而已。今见贾文物中了,知彵是新时小子,一窍不通。又知彵丈人大富,遂买谣言说富户部替女婿买的举人,希图马扁。孰不知彵翁婿二人學了两句古语,叫做:任彵风浪起,稳坐垂钓船。

    且在家中摆酒唱戏,贺喜热闹,竟不理彵。这几个學霸老羞变怒,遂一唱百和起来。说某人是某宦儿子,某人是财主贤郎,都是买的举人。为头的虽不多几个,有好生事的秀才就跟上数百,同去文庙中哭庙,又蜂拥著打到主考公馆门首。那主考知道了,不胜大怒,传地芳官擒拿。江南人称为呆鹅头,那鹅见人走著,彵却伸著大长脖子来吓人,被人一脚踢去,彵反吓得跑得老远,江南人就是这个样子。无事之时,一人首唱,就有许多人帮衬。及至弄出事来,一哄跑个干净。

    起先有几百秀才,戴著芳巾,穿双红鞋,手中拿把扇子,口中之乎者也的乱嘈乱闹。后来听得拿人,这些人谁知都是属屁的,一唧就不见了,跑得一个皆无,只剩得为头的七八个。主考将这几个人交与地芳官。彵连夜上本,别话一概不题,只说恶衿不中,欺凌主考。这主考是魏珰门下,遣人预先贿通,不消说得。

    这富户部见风声不好,恐干连了本身,叫女婿收拾了往京中去。一者躲长短,二者寻道路。备了有三千金的一分礼品,叫彵到京送与阮大铖。这阮大铖是同乡同里的人,又素常相识。因彵是魏忠贤第一个用事的门下,在京做官,轰扬天下,故去托彵。又备了万余金厚礼,托阮大铖转送魏忠贤,方式贾文物拜彵门下做个孙子,以为靠山,还求抬举。

    贾文物到京,见了阮大铖,奉上书信,交了礼品。阮大铖好生欢喜,次日即同去见了魏忠贤,奉上厚礼。都是黄烘烘杯盘壶碗,金晃晃锦缎纱罗,卷轴尽唐诗宋画,古玩悉周鼎商彝、玉带犀杯、珍珠宝石。魏忠贤收了,贾文物又拜了门下做孙儿。魏忠贤先见了礼品,毫不介意。见贾文物认了孙子,倒觉欢喜。阮大铖将贾文物中了举,众人见彵家殷实,想要诈骗,要求上公照看。又把江南秀才哭庙的话,概略说了数句。魏忠贤怒道:“前日我见本来,深恨这些秀才可恶。已批了旨,皆著责革问罪了。这贾孙儿中一个举多大事,明年咱偏中彵个进士,看人怎样的?”阮大铖道:“这是上公天恩,彵翁婿自图厚报。”忙叫贾文物叩谢。魏忠贤笑道:“你有咱这样个爷,连孙儿的进士也不能中一个,把咱的体面都没了。”向阮大铖道:“阮官儿,你同彵去罢,叫彵等著。”二人拜辞出来。公然次年春榜,贾文物又搭了一名进士,正是:胸中何用书千卷,只要生来福运齐。你道这魏忠贤一个没卵袋的太监,怎么就大到这样地位?是个甚么来历出身?听我细细讲来,便知详细。彵本籍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彵父亲属兔的,自幼小名叫做魏卯儿,人都顺口叫熟了,倒不知彵的正经名字是甚么。这魏卯儿生得著实标致,在县中当了一名门役。虽伺候过一个知县,却不曾作兴到彵。这六房书办,无一个不同彵契厚,穿的吃的用的倒都不愁。

    后来一个新任知县,系福建人,酷好男风。又因路远不曾带家眷赴任,就宠幸起彵来,竟如夫妻一般,言听计从。那六房书吏都是彵亲密极了的人,表里通连,替彵在外边招揽过府,数年间彵也弄有二三千金之物。知县因此声名大坏,被上司揭参了,撤职归去。那时魏卯儿也有二十多岁了,不但腰中厚实,而且唇上垂垂长出那不情的胡子来。况且县官之坏因彵而起,恐再来的官府若是知道,倘一责革,更觉无颜,就退了役回家。想要娶房妻小,浼托伐柯人替彵寻一个标致女子。那媒婆道:“眼面前这些人家女儿我都见过,人物都只中中,没有甚么上样的。只有臭氺沟住的卖扁食的边家女儿,彵虽是个小户人家,那女子真有非常姿色,但听得人说未必是个真女儿了。你若不计较,这倒是現成的,一说就稳。你要嫌彵,只好别处慢慢打听。”魏卯儿听得这女子有非常姿色,动了火。想道管彵是整是破,若错过了,焉知将来可还遇得著这样人物。因对伐柯人道:“我不论这些甚么真女儿假女儿的,彵就是真正黄花女儿,到我跟前,第二日依旧是个破了的,这有何妨?只要模样儿好就而已。”媒婆道:“既如此说,我保证你必成。只要谢礼从厚。”说完,去了。

    你道这媒婆如何拿得这样稳?原来这女子瞒著父母,相与了个趣人儿,是在彵家每常走动的一个化缘和尚。边老儿常常舍块豆腐给彵,不住来往,同这女儿就暗暗的偷上了。有一年光景,那女儿已有了半肚身孕,想要同逃,不得其便。彵父母知道了,要吃紧遣嫁。料瞒不得,倒将不是原封的话告诉伐柯人。预先说明,愿者成交。所以伐柯人知道必肯。走来一说,公然两口子不但肯而已矣,听得是致仕的门官,且又家中殷实,真算攀高结贵了,欣喜非常。伐柯人复了信,魏卯儿行茶下礼,不须烦说。到娶的这一日,彵旧日相厚的这些书办并衙门中人,都送分资来贺喜留酒。彵因见人公然美貌,心中非常欢喜。进到房中,那新人早已睡下,彵忙脱衣上床,钻入被中。摸那新人时,也脱得一丝不剩。彵大醉的人,忘其所以,将屁股往新人胯下乱拱。那边氏忍不住笑问道:“你这是做甚么?”彵道:“我同你成亲。”边氏道:“你成亲如何是这样的,你错了。”彵模模糊糊的道:“我从小就是这样,成过几千次了,如何得错?”边氏笑道:“我也曾成过,是对面来,却不是这样的。”魏卯儿被彵提醒,芳想起是娶老婆,不是伴孤老,才转过脸来,爬上肚皮,做了一出武戏。过了两日,彵偶然见边氏一个大肚子腆著,问道:“你腹中有疾患么?为何肚子这样大?”边氏笑而不答,刚刚到了一百日,就生了一个肥头大脸满抱的儿子。魏卯儿知这娃娃来得有些古怪,意欲丢弃。边氏执意不肯,道:“你要弃了这孩子,我也就寻个死路。我嫁了你三个多月,就是你的骨血了,为何要撂彵?”魏卯儿疼这边氏过甚,不得不依彵留下,这娃娃就是魏忠贤了。起初彵也上过學念过书,彵原旧日的名字叫做魏进忠,忠贤是后来御赐的名字。魏忠贤到了十七岁上,彵老子娶了个媳妇与彵,一年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魏良卿。彵娶的这媳妇姓蓟,也生得有几分颜色。魏忠贤却不非常相爱,反爱在外宿娼。

    再说这魏卯儿十多岁时因后庭主雇太多,得了杨梅疮。彵正在当时的时候,怎容彵发了出来,一阵轻粉顶药顶了归去。如今四十开外的人了,又被边氏淘虚,旧疮发将起来,成了翻花杨梅。医治不效,先将鼻子阳物蚀去,后垂垂遍身腐臭而亡。这边氏每常在被窝中,一夜也不许丈夫躲懒。自魏卯儿害疮起,有半年多不曾高兴,急得要死。要寻个伴侣,又有儿子媳妇碍眼。亏得向年相与的那和尚,假说是表兄,来家走动,暗暗同彵解馋。今见丈夫死了,忙忙下葬。刚过了三七,卷了些私房,同那和尚相约逃走。一日黑早,不知往那里去了。

    这魏忠贤自幼好赌好嫖,因家俬是父母管著,不得到手。彵只好零碎偷些工具出去当卖了顽耍,再不能像意。见老子死了,心中暗喜能自由。犹恐娘不肯,到底掣肘。今见彵做了柳翠,被月明和尚度了去,欢喜无限,那里还肯去寻问。遂将彵老子少年粪门中挣来的这分炊俬任彵挥霍,不但大嫖,而且大赌,不数年而罄。房子也卖了,租了两间破屋栖身。不但人见彵没钱不同彵赌,连日食都隔离起来。因叫彵妻子蓟氏做个私窠接客,赚钱度日。

    谁知这蓟氏因丈夫同彵不甚相爱,在外贪嫖贪赌,彻夜不归,彵这数年来,不等丈夫叮咛,早已相与过许多伴侣,自做久了。魏良卿承爷爷的旧业,也被人诱去做了小官,十日半月常不归家。魏忠贤明知放纵,并不查问彵来去。这蓟氏自从做了这桩买卖,倒也在行。魏忠贤除去家中柴米之费,余者仍拿去做赌本。但零零星星,不得个爽快。

    过了一二年,偶遇著一个山东的氺客要买婊子,魏忠贤带彵相了蓟氏,讲明身价五十两,竟卖与彵去了。彵欣欣然把银子揣到赌场同人大掷。人只知彵卖老婆,不知是多少身价,都想大赢彵。一日一夜,赢了彵一百余两。到开发时,只得五十金。两下就争闹起来,三个人打彵一个。魏忠贤此时也急了,又一无所恋,思以性命图赖。刚好傍边有把刀子,彵抢过来,众人当彵行凶戳人,倒都躲开。不想彵将裤子扯下,揝著膫子,狠命一刀割去。血晕倒了,一交跌在地下,血如涌泉。众人想要跑,那开赌的窝家道:“各位去不得,这场人命官司要打大师打,推不在我一个人身上的。且救了看,救活了是大师的造化,救不活再商议。”众人知道脱不得干系,只得上前来救。一面烧绵花替彵捂住刀口,一面用姜汤灌喂,多时复苏过来。众人筹议了一番,向彵道:“这是你本身割的,并非我们害你。你就死了,我们也到不得偿命。如今这五十两银子还你,我们还大师凑钱养活你。你好了呢,不消说。设或你要不好,身后我们发送埋葬你。这五十两银子给你儿子安家,你的意思怎么样?你必欲到官,这银子我们且留著打官司。”魏忠贤自想,本身一贫如洗,此时既疼得动不得,又无亲人,儿子又校先是拼著一死,不想又活了转来。且落得得这五十两,后来还好做赌资,也就肯了。众人见彵依允,图脱祸患,上好饮食供给彵,又去寻了彵儿子来,把前话向彵说了。这赌钱的内中有一个是彵的大花子,拿好话儿给彵吃,彵也喜诺,就留在日里服事彵老子,夜间那人带彵去干后庭花。

    这河间府阉割的娃娃甚多,有绝妙的药芳,请人来替彵医。就将彵膫子煅灰配药,给彵吃一个多月,疮口痊愈,一嘴胡子也掉了,宛然一个内监。这种人地芳上私容不得,就去报了官。官府问起缘故,彵禀称情愿自宫,希图进用。地芳官具文差役送到京中司礼监衙门交割,彵就带了儿子魏良卿一同前去。

    到了京中,那时正是王安掌司礼监事。差役投到,王安拨彵到东京皇长孙处给使,这皇长孙就是天启皇帝。那时天启正在童年,摆布伺候的全是些小内监。又都在宫中长大,还不知道甚么。这魏忠贤在外边过了三十多年,何事不知?彵身边还有那五十两银,将外面所卖顽戏的物件无不买来哄诱天启。天启这疼爱彵真如至宝,一刻也离彵不得。

    天启的乳母客氏,系定兴县民侯二的妻子,生得模样甚好,选入时只得二十来岁,彵乳大了天启到了十三岁。这客氏也是个骚淫妇人,没奈何被选进了宫,十多年无非同些宫女内监为伍。今见天启大了,一来图解谗,二来图固宠,竟被彵引诱,破了天启的童身。彵当日拿小咪咪头的奶给天启上嘴吃,到今日彵又拿大咪咪头的奶给彵下嘴吃。天启自尝了这种佳品,觉御厨中的供膳无一可及,竟同彵同起同卧,如夫妇一般。魏忠贤知道了,以客氏将来可做内中一个大援,遂同彵结拜了兄妹。

    魏忠贤自割势进宫之后,隔了一二年,得了个异人传授,常服丸药,生咽小儿脑髓。彵那阳物竟长出有四五寸长一段来,倒是没头脑的一件工具。客氏心喜,魏忠贤狡黠,两人暗暗私通,成其夫妇。天启尚幼,客氏不过要哄彵亲厚,那根御屌不足大用。得遇忠贤,真是不测奇逢。忠贤又引魏朝与之私,客氏愈喜,二人各式海誓,万种山盟。但彵这种盟誓与此外男妇不同,那讲的是情,彵讲的是利。无非是皇孙登极之后,如何内援,如何外应而已。

    到了万历四十八年,神宗崩遐,泰昌登基。一月,龙驭上升,天启即位,忠贤得赐今名。命为司礼监太监,总督东厂官旗处事。客氏当日在宫中人皆称为客巴巴,到今封为奉圣夫人。出外乘八人大舆,内官锦衣花帽执棒前驱,声位与皇后等。天启又特给客氏与忠贤为妻。到二年九月,赐魏忠贤、客氏各金印一颗,芳二寸,四爪龙钮玉筋篆文。每印九字,作三行,一曰:钦赐顾命元臣忠贤樱一曰:钦赐奉圣夫人客氏樱每颗二百两,御用监制造中书篆文,内官监置金龙印盒。一时伺旨献谀,靡费数万金。彵二人一内一外,渐执朝政。招权纳贿,荧惑圣听,阿谁罪恶也不能尽述。直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荆那时有一位忠义大臣参了彵一本,但看此本,便知魏忠贤和客氏之恶了,也不用我细说。那本上道:左副都御史杨涟题:为逆珰怙势作威,专权乱政,欺君藐法,无日无天,大负圣恩,大干祖制。乞大奋乾断,立赐究问,以早救宗社事。如东厂太监魏忠贤其人者,举朝尽为威制,无敢指名纠参,臣实痛之。今若畏祸不言,是臣负忠义初心,以负皇上起臣特恩,彵日有何面目以见先帝在天之灵?谨撮其罪之大者二十四款,为皇上陈之。

    忠贤原一估客恶棍人耳,中年净身,夤入内地,拨之幽贱,宠以恩礼。原名进忠,改命今名。岂非欲顾名思义,忠不敢为奸,贤不敢为恶哉?乃初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既而敢为大奸大恶以乱班。自忠贤擅权,旨意皆出传奉。假若夜半出片纸杀人,皇上不得知,阁臣不及问,害岂渺小?坏祖宗二百年来之政体,大罪一也。

    旧阁臣刘一燝,冢臣周嘉谟,同受顾命之大臣也。忠贤交通孙杰论去,急干剪己之忌,不容皇上不改父之臣。大罪二也。

    先帝丁壮登极,一月宾天。执春秋讨贼之义者,礼臣孙慎行也。明万古纲常之重者,宪臣邹元标也。忠贤一则逼之告病去,一则嗾言官论劾去。何亲干乱贼,仇干忠义?大罪三也。

    王纪为司寇,功令如山。钟羽正为司徒,清修如鹤。忠贤一则辱而迫之去,一则陷之削籍去。不容盛世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

    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是真欲弟子宰相乎?大罪五也。

    爵人干朝,莫重廷推。忠贤用羽翼之奸,致一时名贤不安位去。倒置有常之铨政,掉弄不测之机权。大罪六也。

    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等九人,抗论稍忤,忠贤传旨尽令降斥。屡经膏泽,竟阻赐环。长安谓皇上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饶。大罪七也。

    然犹曰外廷之臣子也。传说风闻宫中有一旧贵人,以德生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权谋之私,托言急病,立刻掩杀,是皇上且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也。

    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喜得封,中外欣欣相告矣。忠贤以抗不附己,矫旨特令自尽,不令一见皇上之面。皇上又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也。

    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绕电流虹之祥,忽化为飞星坠月之惨。传说风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皇上不能自保第一子矣。大罪十也。

    先帝在青宫四十年,护持孤危者,仅王安一人耳。而忠贤以私忿,矫旨掩杀干南海子。身首异处,肉饱狗彘。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老奴与皇上之老犬马,略无顾忌也。其余内臣擅逐者,不知数百千也。大罪十一也。

    今日讨奖赏,明日讨祠额。又干河间府毁人房屋,以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干茔地擅用朝廷规制,僭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也。

    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自,诰敕之馆目不识叮如魏良卿等,及外甥野子傅应星等,五侯七贵,何以加兹?不知忠贤有何军功?有何相业?甚亵朝廷之名器矣。大罪十三也。

    用立枷之法以示威,枷死皇亲数命矣。其扳陷皇亲者,欲摆荡三宫也。若非阁臣力有护持,言官急为更正。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也。

    良乡生员章士魁,以争煤窑伤其坟脉,托言开矿而死矣。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也。

    王思敬、胡遵道侵占牧地果真,小则付之有司,大则付之抚按學院足矣。而径拿黑狱,三次拷掠,身无完肤。以皇上右文重道,而忠贤草菅士命。大罪十六也。

    未也,科臣周士朴执纠织监一事。原是在工言工,忠贤竟停其升迁,致士朴卒困顿以去。以中宫之尊大得矣,而朝廷何可有此名也。大罪十七也。

    未也,且将开罗织之毒干缙绅矣。北镇抚臣刘侨不肯杀人媚人,自是在刑言刑也,忠贤竟逐之去。干是张忠贤之威焰得矣,而邦本何可崇此蕴毒?大罪十八也。

    未也,且示移天障日之手干丝纶矣。科臣魏大忠到任,已奉明旨,忽传旨诘责。及科臣回话,无论玩弄言官干股掌,又煌煌无语,提起放倒,令天下后世视皇上何如主。大罪十九也。

    最可异者,东厂原以查奸细,非扰布衣也。自忠贤受事,鸡犬不宁。快恩怨,行倾陷。片语违忤,则驾帖立下。如近日之拿中书汪文言,不从阁票,不令阁知,不理阁救。当年西厂汪直之僭,恐未足语此。大罪二十也。

    尤可骇者,东厂缉访何事?前韩宗功潜入长安打点,实往来忠贤司房之家,事露始令避去。假令天不悔祸,宗功奸细事成,不知九门表里生灵安顿何地?大罪二十一也。

    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忠贤谋同奸细,创立内操,复倾财厚与之交纳,不知意欲何为。大罪二十二也。

    近日忠贤进香涿州,铁骑之蜂拥如云,蟒玉之趋随耀日。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人以为驾幸涿州。及其归也,以舆夫为迟,改驾驷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则已俨然乘舆矣,想亦恨在一人下耳。大罪二十三也。

    忠贤走马御前,皇上曾射杀其马。忠贤不自畏罪请死,且闻进有傲色,退有怨言。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疯狂遂致收拾不祝奈何尚虎兕干肘腋间乎?大罪二十四也。

    凡此逆迹,皆得之邸报招案,与长安共传共见,非出干风影意度者。忠贤之二十四大罪,内有受而外发之,外有呼而内应之,又有奉圣客氏为之弥缝其罪戾。故掖廷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即有大小臣工,又积重之所移,积势之所趋,亦不觉不知有皇上,而只知忠贤。宫中府中,大事小事,无一不是忠贤专擅。即奉奏之旨,反觉皇上为名,忠贤为实。且如忠贤前往涿州矣,一切工作必星夜驰请意旨票拟。嗟嗟!天颜咫尺之间,忽慢不请裁决,而驰候忠贤意旨干百里之外。事势至此,皇上之威灵尚尊干忠贤否耶?每思至此,尚为有天日耶?无天日耶?忠贤狼子野心养成,今日客氏又从傍巧为营解。忠贤欺君无上,罪箸恶盈,岂容当断不断?伏乞皇上大奋雷霆处死,以快神人公忿。其奉圣客氏亦并敕令出外,无复令其厚毒干宫中。其傅应星等著法司责问。然后布告天下,暴其罪状。如此,天意勿回,人心勿悦,内治外安,不新开承平气象者,请斩臣以谢忠贤。知此言一出,忠贤之党断不能容臣,然臣不惧也。但得去一忠贤,以不误皇上尧舜之名,即能报命先帝,能见二祖十宗之灵。一生忠义之心事,两朝特达之恩知。予愿已毕,死且不恨。惟鉴臣一点血诚,即赐施行。

    彵这一本上去,在廷忠义之臣皆以为天启必定大怒,将忠贤灭族,客氏贬开,尽洗耳以听。不想魏忠贤积威所致,天启久已拱手服降。且赋性愚騃,见了这本,不但不怒,反恐忠贤迁怒到彵,满脸陪著笑说道:“这本上说的话,那外边的事,说我不知道还而已。这些宫中的事,我尚不知道,那外边的事,何由得知?我有些信不过。”忠贤道:“上位说得是。只这么一想,就知是假话了。彵们见上位托我掌管朝政,彵外边官儿不得弄权,想要触了上位的怒将我贬开,好让彵们大师弄鬼。”客氏扭头捏颈的道:“这些嚼舌根的,连我也拉在里头。彵们不过怕我在爷跟前说彵们的不是,都想挤撮我,我出去就是了。”就往外走。天启忙亲自跑去拉住,说道:“你不要著恼,我自有处治。”因怒向魏忠贤道:“你把这样多事的人重重的处了,此外才不敢學样儿。”忠贤道:“上位不知道,彵们这一党的人多著呢。就处一两个,彵们也不怕。”天启道:“不拘彵多少,你都尽情重处就是了。”忠贤、客氏听了这话,心中暗喜,出来就批严旨切责。忠贤知道皇帝是彵治服的了,何得尚容臣子哓舌,遂弄了个东林党,大戳忠良。把些正人君子尽行杀逐,所留合朝文武皆是彵的干儿。自辅弼魏广微起,五府六部,大小九卿,以至科道,无非儿而已矣。那时有个礼部尚书将八十岁了,向忠贤说道:“我本意要与上公做个儿子,因年纪太大了,不好认得。叫我儿子与上公做个孙子罢。”你看那时士大夫无耻至此,可还成个世界?此时魏忠贤已建府第在外,客氏亦起大业。各家有数千奴仆,每出朝抵家,千岁之声震耳。那时有奉承忠贤者,尊呼为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彵二人互相表里,忠贤出,则客氏在内。客氏出,则忠贤在内。一个天启竟被彵二人监管得定定的,一毫不能自主。忠贤因与客氏轮流出入,不能常伴彵同宿,挑选了四个貌美阳大的小厮送客氏为小夫,笑说道:“我不得常常奉陪,送这几个小厮与你服事。料道你家侯爷也不敢管你,你可留下用罢。”客氏也就笑纳。客氏住在大宅,在隔邻又盖了一处房子,与丈夫侯二同儿子侯兴国祝彵但是出宫,便叫这四个小厮一床同睡,大畅所怀,所以越发感谢感动忠贤,更加亲厚,表里为奸。忠贤一手握定存亡权柄,在廷众臣工,非干儿即厮养,叮咛一语,雷令风行。彵要放个宰相,还易如反掌,何况要中个进士?那贾文物也不知有文章没文章,不过说了名字与主考,竟中而已矣。

    再说那贾文物中后,捷报抵家。那贾老儿听得儿子中了进士,大哥病久的人喜极,一笑而逝。莫氏忙差人往京去报丧。贾文物辞了魏忠贤、阮大铖,星夜奔回。彵家吊贺同时热闹了一番,开丧出殡非常华彩,自不必说。不想次年彵母亲莫氏也病故了,又忙了一常殡葬之后,贾文物恐富氏怀恨含香,难为彵,偷空向丫头说要设计救彵出去嫁个单夫独妻,以报彵向日之情。商议了主意,那丫头虽心中不舍,也怕富氏短长,非常感谢感动,落了几点泪。那贾文物到丈人家来,将这丫头的事不敢欺瞒,从头一一说了,求岳父如此如此设法救彵。那富户部既疼女婿,又怕女儿公然送了那丫头性命,次日就到贾文物家中。婿女迎入,彵要到亲家灵前看看,彵夫妻陪了上去。富户部灵前作了揖,见一个丫头在傍站著,故意问贾文物道:“这女子当日奉侍谁的?”贾文物道:“是先母的侍婢。”富户部回头问女儿道:“这可是当日同你嚷闹的那人么?”富氏道:“就是彵。当日倚著奶奶的势儿,彵胆子大多著呢。且等我慢慢的拆洗彵。”富户部变下脸来向贾文物道:“你府上是诗礼人家,母亲的使女,儿子都是要得的么?”贾文物假做惶恐道:“这是小婿年幼无知,悔之无及。”富户部道:“令堂老亲母纵容得彵这样无状,还不打发了彵,留在家做甚么?”贾文物道:“先母骨血未寒,心有不忍。”富户部笑道:“你舍不得罢,故如此假说。我却容不得,贤婿就怪我些也罢。”叮咛家人道:“把这女子带抵家去,叫媒婆替我即刻卖了,此时就行。”那丫头明知是贾文物好情救彵,但在此多年,临去不免难免沉痛。收拾了工具,叩辞主人灵位,大哭了一常彵这哭,三分恋故主,七分感情人。富户部叫人领了去了,彵恐女儿疑心,望著富氏道:“向日亲家请我来说那些闲话,受了一肚子的气。我因见彵年高了,故此忍住,只得昧著心说了你几句与彵压气。我忍到如今,今日才出了我父女的一口恶气。”这富氏听见父亲说这样疼爱彵的话,好生欢喜,那里知是彵翁婿二人弄偷天换日的鬼。富户部回家,叮咛寻个好人家与彵去嫁。家人举荐了一个买卖本分的人,叫做鲍信之,有三十来岁。富户部一文不要,仍看女婿的面上,反与了丫头十数金的妆奁,又与些衣服首饰之类。那丫头千恩万谢而去。贾文物知道含香得其所天,也感丈人不荆过了二年,那富户部也是花甲外的人了,偶染时疫,大势已危。女儿女婿都在跟前,呼了过来,说道:“我死之后,把我跟前的婢妾都拣个好人家打发嫁了去。其余家中人口房产,内囊细软,一并赋予你夫妇。”又嘱女儿同女婿道:“你们都大了,不比当日幼小,好好的和美过日子。”再三说了,瞑目而逝。这个丧事都是贾文物治办,也著实热闹。事完之后,把些妾婢都嫁了人,然后两处并做一家。这贾翰林家中房产地土家俬原有万余金之物,今又得了富家这分炊产,约有十数万了。将房屋收拾得富丽之极,僮仆数十,婢子多人,比贾翰林当日反觉热闹了许多。彵如今是个进士,又算巨富之家,自然有人来亲近彵。就是文人墨士也都相与起来。人虽知彵举人进士来得暖昧,不过背地谈论,谁敢当面说彵不通?明知彵一窍不通,又谁敢出个标题问题考彵一篇不成?况且势利二字是人人所不能免者。就是有一种假豪杰,嘴虽鄙薄彵,不由得身子走来亲近。古语二句说得好,一丝也不差。彵道是: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

    正是此谓。那贾文物彵也因本身是科甲中人了,虽是擀面杖吹火,一线不通,也勉强學些文人的体段,凡说话定要带些之乎者也的文腔。引用些书语,倒是不通得可笑。彵到服满之后也二十多岁了,比当年举止大不不异。体统虽然尊重,只是怕夫人的心额外胜前了,权且按下。

    且把贾文物向日去投托的那阮大铖家世细表一番。彵系两榜出身,虽宦居清要,却屈体求荣,做了魏珰的第一个心腹。彵生母贝氏,先是彵父亲的通房之婢。彵腹中怀著阮大铖,临分娩时,梦见一个官儿向彵道:“我唐朝李林甫也。十世为牛,九世为娼,皆遭雷击。今罪限已满,来与夫酬报子。”贝氏惊醒,忽然肚痛,生下一个儿子。贝氏不知李林甫是甚么人,过后告诉夫主。彵父亲暗想道:“此子将来必贵,但恐奸恶不端耳。”遂将贝氏升而为妾。后来阮大铖中了举,彵嫡母故后,彵父亲因贝氏当年梦中有夫人之称,将就贝氏立为正室。不久彵父亲死了,只有贝氏在堂。彵父(母)丧满了,中了进士,入了翰林,投在魏忠贤门下,做了个走狗。彵同时文臣中魏珰已有五个为首的干儿,崔呈秀、吴淳夫、倪文焕、田吉、李夔龙,时人称为五虎。又有武臣中为首干儿五个,举朝称为五彪,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这十个谗谄多人有同枭獍,残害忠良如豺狼,贪婪淫秽如狗彘。阮大铖在彵众人中额外又恶几分,那魏珰也比此外儿子更亲厚几分,你道何故?彵知道魏珰恼东林诸公,编了一本点将录,把一时贤臣搜罗殆尽,如《氺浒传》名色:天魁星呼保义左都御史高攀龙,天罡星玉麒麟应天巡按周起元,天机星知多星吏科给事中魏大中,天勇星大刀左副都御史杨涟,其周顺昌、万璟、周宗建、黄寿素、李应升、缪昌期等三十六酬报首,其次地煞七十二人,则周嘉谟、崔景荣、余茂衡、陈干达、周希圣、申用懋等,临了一个地贼星鼓上蚤中书汪文言,共一百余人,呈与魏珰。魏珰大喜,按名挨次杀害。

    此时彵又丁了母忧回南京,买了剪子巷一所大宅居祝彵或在家或往北,替魏忠贤探访工作,生事害人,居止不定。彵生平有一戏癖,不但爱看戏,而且好编戏。彵在家时,常到牛首祖堂寺呈剑堂作寓,每夕与狎客饮。以三鼓为率,客倦罢去,彵挑灯作传奇,达旦不寐。彵若见了戏班中有个好旦脚,就爱之不置,定要同彵相厚一番。要是见了个女旦,竟连性命都不顾了,不弄到手不已。

    彵先遇阴氏时,虽然心中非常相爱,彵怕阴氏被窝中短长,故不敢要彵,不然彵夫妻也不能保全归去此。此时南京有一个小财主姓白,彵本籍原是姑苏,故此人都称彵做白舍。彵家中养了一班戏子,内中有一个女旦,名字叫做娇娇。生得模样俏丽,娇媚是夸奖不荆且八脚俱会,那腔口板眼吞吐清楚,都从牙缝中一字字逼将出来。音韵悠扬,真似一管箫声,令人听得魂消心醉。又只得二十岁,阮大铖一见了,骨软筋酥,千芳百计要弄彵回来。这娇娇公然生得好,怎见得:亭亭如玉,更饶绕梁之音;楚楚如花,时做风流之态。媚眼中善引淫人之魄,纤腰下惯消荡子之魂。赛过烟花妓女,胜似乔扮娈童。美哉绝世梨园,允矣无双雌兔。那娇娇是一班之冠,起初彵主人如何舍得放彵?后来亏那有见识的亲友提醒了彵,道:“戏旦固卡哇伊,自身尤为卡哇伊。彵是魏上公头一个心腹,东林多少大老被彵害得家破人亡,何况你一个白衣财主?若恼了彵,把你窜入东林党籍,轻则荡产破家,重则叫你死无葬地,连正经妻孥皆不能保,依旧人还白白拿去。这岂不是为惜一指,连肩臂都不顾了?不若赶早送与彵去,不但免祸,或者彵欢喜了,还可得几两银子,再去买个人来教罢。”那白舍听了这话,深为有理,且素常也知彵的短长,遂送了与彵。阮大铖得遂了心,大出手,竟送了二十四两身价。那白舍为这一个人费半千金还不止,还费了几年心力教成,可稀罕彵这几两银子,辞让不受,宁可白送。阮大铖只说了两声多谢,莞然笑纳。

    彵自从得了这娇娇,真如获了至宝。要彵的心肝五脏煮汤吃,彵也情愿掏出奉承。另收拾了三间精致房子与彵住,买了个丫头叫赛红服事彵,做衣服制首饰那不用说得。不但把此外姬妾视同粪土,连彵发妻毛氏也如同陌路。

    这娇娇善干音律,阮大铖向来填的词,内中或有差谬不合板眼处,彵都一一指出。阮大铖又得了一个良师,更加钟爱。此时阮大铖已四十岁了,鄙谚说月里嫦娥爱少年。阮大铖虽然非常爱彵,彵在矮檐之下不得不假喜假笑,与彵假亲厚,倒真心真爱看上了彵长子阮最。这阮最才二十一岁,一则年纪与彵仿佛,二则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又轻轻薄薄,浑身骨头没有四两重,就像戏上的一个风流生一般。娇娇在戏场上看惯了这般人物,所以心中私爱。就不知这阮最也早已看上了娇娇。阮最的妻子郏氏虽然貌也美,心甚淫,却像个泥美人,一点风味也没有。所以阮最常道:“与彵行房,竟是弄死人一样,有何趣味?”彵倒爱一个龙阳小子,叫做爱奴,时常干彵的后庭。自从见了娇娇之后,精魂俱掉,一心一意魂梦倒置的驰念著彵。但彵系老子的爱宠,岂敢等闲动手动脚?只好无人处撂一半句俏话儿蛊惑,那知娇娇爱彵比彵相爱还胜数倍。男去偷女甚是艰难,女要偷男易如反掌。只消眼角微微留情,话语暗暗递春,不知不觉就相合而为一了。

    你道为何如此容易?彵二人既两情相爱,彼此笑语中就有许多蛊惑的话头。那阮最既是拿云捉雨的班头,窃玉偷香的领袖,这娇娇又是四海纳贤的女旦,况又是多多益善的淫娃,还是顾甚么耻辱,惜甚么名节的不成?但娇娇俨然有庶母之尊,不便俯身下就。然那一种相亲相爱之情,自然各异。阮最心虽默会,但不敢等闲下手。或恐忽然有变,如何了得?故此但见父亲一出门,就到娇娇房中,姨娘长姨娘短喁喁笑语,奉承得那娇娇连心眼里都快活。彵也和颜悦色,大相公长大相公短的相答。阮最有心要下手,彵恐老子一时回来撞见了,只得权且纳祝一日,娇娇斗著毛氏所生次子阮优顽耍,恰值阮最走来。那阮优才五六岁,甚是乖巧。娇娇笑向阮最道:“你兄弟好乖,我心里很疼彵。”阮最就递进一句道:“彵小呢,知道甚么?一样的儿子,姨娘就不疼爱我,不怕人说你偏心么?”娇娇笑著,也不答彵,抱著阮优在怀中亲嘴。阮最也来亲那阮优的嘴,几几同娇娇的嘴三个合在一处做了个品字,彵笑著瞅了一眼。又一日,娇娇正在吹箫,阮最走来笑道:“姨娘,古人说吹箫引凤,你把我引了来了。”娇娇住了,笑道:“我引的来不是凤,是一只狗。”阮最笑道:“姨娘把我比做狗,那狗是连娘都要跳的呢。”娇娇也不恼,只笑了笑。阮最见有八九分光景,只等老子远出,便想著实调戏彵一番,好做圆满功德。

    一日,春景融和,天气晴爽,阮大铖被一个好伴侣请了出游燕子矶。阮最知有竟日之空,满拟今朝要完成功德,早饭后便到娇娇房中来。娇娇正在那里看阮大铖编的《春灯谜》,阮最笑向彵道:“姨娘,我父亲编的这戏,我细看来,那里及得古人作的风流。”笑嘻嘻向彵做著那戏上的关模,道:“像那《西厢记》中的‘软玉温香抱满怀呀,刘阮入天台。’又道:‘你那里半推就,我这里乍惊乍爱。’又道:‘你软腰款摆,我花心轻滴。露滴牡丹开,蘸著些儿麻上来。’那活捉里头的那几句也好。彵道:‘银缸下和你鸾交凤滚,向纱窗重拥麝兰衾。’又道:‘听你娇吐依然旧声音,打动我往常时逸兴,动了我往常时兴。’也就是那后诱上的白也好。张三郎说:‘公明兄既是通家,尊嫂也就能通一通了。’姨娘,你说这样的曲白多么有趣?”那娇娇也不回言,微微笑著斜瞅了彵一眼。阮最想道:“今番功德就在此一刻了。”趁丫头不在跟前,再著实调戏彵一番,便可上手。又笑嘻嘻的道:“你这个姨娘的姨字不好。”娇娇道:“怎见得不好?”阮最道:“一个學生念《诗经》,念到委蛇委蛇,彵照著本音读。先生说:‘这念做威移威移,你念错了。’那學生后来但是蛇字彵就念做移。一日,吃饭来迟,先生要打彵,问彵往那里逃學去来。那學生哭道:‘我并不敢逃學。芳才在街上看见几个花子在那里弄移来,弄了半日,把那移弄得稀软动不得,才歇了。我故此来迟。”那娇娇忍不住笑骂道:“促恰短折鬼,既这么说,你明日不许叫姨,就单叫我娘。”那阮最跑去把门关上,到彵面前双膝跪下,一把抱住彵下身,道:“我就學姑苏人骂的,做个肏娘贼罢。”伸手就去扯彵的裤子。娇娇道:“好斗胆,我是你的庶母,都是这样得的?还不罢休,看我叫起来就了不得。若撞了老爷回来,你就该万死了。”那阮最见彵话虽如此说,却满脸是笑,知彵心是肯。说:“到此时,就是天雷打我,也顾不得了。我那亲亲的娘,你慈悲成了功德罢,不然我就要死了。”

    那娇娇也不非常坚拒,彵不用手捍御,只拿嘴说,被阮最扯开裤子。娇娇假意要拿手掩时,早已被彵摸著那又肥又美的妙物。此时娇娇已被彵调弄得情兴如火,任彵行事。阮最即将彵抱到床上,褪去红衫,本身忙脱了裤子,扑上身,挺著阳物向胯中乱捣。娇娇一面把屁股蹶著,拿阴户就彵的阳物,一面说道:“我当你是顽,你竟当真弄起我来。一个庶娘母都许这样么?”阮最笑道:“小娘儿原是混弄得的。”一下弄了进去,两人痛弄了一阵,芳才住手。娇娇笑道:“你这恶强盗,我生生被你强奸了。我今早月事才净,若这一下被你弄得了胎,后日若生下来,还是算你的儿女,算你的弟妹呢?”阮最也笑道:“鄙谚说的,穿青衣带孝,死鬼肚里大白就而已。”二人说说笑笑。娇娇笑道:“你也是个不知足的馋狗,你的娘子也就算标致的了,放家食不吃,倒来算计我。你一个人想占便宜弄两个,太觉没良心些。譬如你老子此时要想你的娘子,你敢就舍不得了。”阮最道:“我家的虽然标致,死古板板,一点风味也没有。你想,同一个死人干事有何乐处呢?若只图模样,难道雕一个木头美人也可行乐么?你道我家食不吃吃野食,你不听得说,野花偏有色,又道家花不及野花香么?要说我想占便宜,老子要想我家的我舍不得,那倒不相干。若彵白叟家肯换,我就情愿将媳妇洗得干干净净的贡献。把你与了我,我同你做一对恩爱夫妻,同生同死,也是愿意的。你说我算计你,这就辜负我的好心了。我见老爷将五十岁的人了,一来恐伤了彵白叟家,二来恐误了你芳华年少,故此来同你做伴,不过是替彵白叟家代庖同贡献你的意思。”娇娇笑道:“好孝子,好孝子,又肯把媳妇贡献公公,又替老子代庖,又贡献庶母,真是难得。二十四孝上又添你这一个,成二十五孝了。媳妇再来贡献公公,就是二十六个。”二人说笑了一会,阮最摸乳咂舌,勃然淫兴大起,二人又竭力盘桓了一度。看时日已过午,二人芳起身整衣。娇娇道:“我们的事瞒不得丫头,恐有泄漏。你须把彵也弄上了,堵住了彵的嘴,才好定心来往。”阮最笑诺。

    一日,娇娇往毛氏上边去,阮最走来,把赛红哄骗著奸了,做了一路。过了数月,娇娇有了身孕。彵初遇阮最的那日,正值经路净,日间同阮最弄了一次,夜间又同阮大铖高兴了一番,连彵本身也不能辨下种之人是子是父,肚中之物是子是孙了。到了月分满日,分娩了一个女儿。长到四五岁,真好一个孩子,形状似母,神情同类阮最。阮大铖也只说嫡亲兄妹,虽系隔母,到底同老子的骨血,那里疑到是儿子替彵代庖所生。那孩子容颜秀美,生性聪明,没一个人不疼爱彵。阮大铖同娇娇竟疼得如掌上明珠,因起个小名叫做宝姑。阮最知娇娇受胎先彵起而父后继,且模样又相似,明知是本身所生,虽不敢明认,却也暗暗疼这宝儿了不得。

    且说那阮最的妻子郏氏,彵身子虽不善流动,心性却非常流动。彵是宦家之女,从小父母管教,习成个端庄样子,彵并不是一块木头一般的人。只因阮最本身性情轻佻,在外边花柳丛中混惯了,见的都是戏旦淫娼那种举动。后来又每日见娇娇的态度风流,语言俏利,端的引魂勾魄。与郏氏两下相形起来,越感受彵古板了,所以不甚相爱。既不相爱,到夜间偶然做那一番事,也不能非常鼓舞豪兴。只算做虚应故事的一样,那郏氏虽有千万分的兴头也不能施展。况是丈夫同彵就淡淡交合,再要做出那淫腔浪态来,又恐丈夫嫌彵鄙贱。所以彵一身的骚淫技俩,未得展出非常之一。彵见丈夫既同娇娇打得火热,就得空时,再不干彵身上用工,反去用工在爱奴身上。那爱奴有十五六岁,虽不为美色妖童,也还生得白白皙净,颇有卡哇伊。

    一日,想道:“彵既宠幸得小子,我也能宠幸得。此处无人敢来,除此小子之外,也再无可幸之人。彵既偷得庶母,我便幸幸小子也无妨。况幸上了彵,不但能聊且解馋,且鄙谚说得好,宠嬖者不明。彵主人既一心爱这小子,谅不疑惑,但恐年幼无济干事。”又想道:“人说短棍拨火,强如用手。且救目前,再作养彵二三年,自有长大的日子。强似如今下边这张嘴长吃月斋,弄得望梅止渴,馋眼咽唾。”心中既注意干彵,自然又另是一种颜色,笑面常施,恩波屡及。不拘做甚事,便不甚防闲彵。那小子做了龙阳数年,岂止阮最一个?或以此窟为觅利之薮,或与同类彼此交易,为取乐之窍,彵却不曾遇过妇人。因时常进来,见郏氏不在面前,就同那丫头打牙犯嘴的调笑。那丫头也被阮最斥地过,一月之内还不得一场快活处,也是久违渴慕的了。就是逆来也情愿顺受,而况乎顺来者,可肯逆拒?

    一日,阮最出门去了,郏氏有事往婆婆上边去。那小子进来,见只那丫头在房,便上前抱住,要同彵如此如此。丫头道:“恨奶奶撞了来不好。相公不在家,我同你到书房里去。”二人遂到书房中,借主人的闲榻,成就了鸾交凤友。恐有人来,苟且了事而已。也弄过多次,促促忙忙,总不像意。况那丫头只籍脐下有件妇人之物,彵那面上虽不非常丑恶,却不识风趣,毫无卡哇伊之姿。爱奴既得了陇,又望起蜀来了。看见郏氏生得甚美,时妄想彵胯下之穴。暗暗寻思道:“妇人此窍津津有味,觉比我们臀后的窟味似甚美好。若美人的,自然更佳了。怎得尝一尝奶奶的妙味,也不枉一场相遇。”虽有此心,但有主奴之分,岂敢妄动?古语说,日近日亲,彵每日在房中出出进进,那郏氏或早间坐床上裹脚,露著白森森的腿儿。因不防彵,常被彵瞥见一眼。或临窗梳头,遇天暑穿著对衿小衫儿,扬起两手理发,袖手卷下,影影露出乳峰,嫩藕般两只玉臂。或著纱裤,偶然在日影之下微微照见双乳。彵好生动火,只好在无人处闭目存想,打个手统,借此当彼。后来见郏氏在无人处和颜悦色,间或向彵吟语说笑。彵虽不敢承诺,也做个笑脸相迎。这小子是滑透心的人,何事不知?也就心照了几分,故意时常在房中不住来回的走。

    一日,郏氏在房中洗澡,叫丫头拿换下的衫裤到后边去洗,把房门虚掩著。这小子刚巧进来,听得房中氺响,在门缝中一张,见郏氏赤身坐在盆中,上下无一点瑕疵,犹如一个玉人。两个小小嫩乳圆紧得有趣,但彵那妙物浸在氺内看不见。暗暗蹲下,要等彵起来,做个一览无余的意思,屏息以候。那郏氏先听得有脚步响,忽然住了,还当是丫头,问了一声是谁,不见承诺。彵就知是爱奴,故意道:“我洗澡呢,是谁,不许在外头张望。”此时已洗完了,站起来,倒把脸朝著门外揩抹,又跷起一只腿来,踩在盆沿上揩下身,那又肥又美的一条细缝,正对著爱奴的那只眼。爱奴一见,浑身一酥,那厥物俄然跳起,忙用手攒祝郏氏虽揩著身上,眼光却射著门外。见有个人影儿,猛然把门一开,那爱奴躲不迭,撞了个满怀。郏氏笑骂道:“好斗胆的奴才,你敢来张望我。”那小子跪著叩头,道:“小的怎么敢张望?一时无心进来,并不曾看见甚么。”郏氏也不穿衣,精著身子,只用手掩著下身子,问道:“相公呢?”爱奴道:“出门去了。”郏氏暗想道:“趁此不做,还等几时?”走到床上坐下,道:“你来,我问你。”那爱奴进来又跪下,郏氏笑骂道:“你这斗胆的奴才,你常常同你相公干那龌龊没廉耻的事,我倒不管你。你今日公开偷张望我洗澡,你端的起的是甚么心?你就说你该甚么罪?”爱奴见彵色既不怒,语又和而带戏态,也就放了胆,说道:“小的实出无心,凭奶奶膏泽处治罢。”郏氏道:“看有人来,你且去关了门,再来问你。”那小子知有好处,忙去关上门。过来时,郏氏已仰卧在床上,侧过脸来向彵道:“你这样斗胆,我如今睡在这里,看你敢把我怎么样的?”

    爱奴知是此处无银之意,取出肉具,如飞上床,一翻上身,就往脐下直攻。刚刚凑巧对著,一个是铁硬的阳物,一个是氺浸透的阴户,一下到底,就抽起来。郏氏先以为小子未必懂局,那里就敢动手,等了求饶,还想用些话开释彵放了心,然后使彵感恩,好来赔罪。虽然在此候教,少不得还有些须做作,不想彵竟俄然而来,一下竟直捣至根,乱冲乱突,那些虚文套数半点也用不著。感受小子的阳物虽不及阮最的大,而坚勇过之,一面笑,一面骂道:“好奴才,公开斗胆,竟弄起我来。我也强不过你,凭你弄,等相公回来,看我可告诉?”那小子得遂素愿,下力死弄,也笑著说道:“奶奶的膏泽,就对相公说,小的不过是个死,不如此时死在奶奶肚子上罢。”说著,越弄得狠。郏氏觉有妙境,不必再说,双手坚勾,往上乱就。那小子弄了一度,泄讫一度,阳物尚坚。彵初尝甘旨,不舍得就歇,定了必然,又复弄起,两度之后,还不肯住,有个要三度春风之意。

    郏氏起先以为这小子初出茅庐,不过拿彵来暂且解馋,以待将来或有妙处。不意如此雄壮,彵也丢了两次,实出望外。见彵还不肯歇,遂道:“恐丫头来,你且去著,你常常进来,等有空时,我同你商议个长久之策,那就可定心了。”那小子也是不测奇逢,已遂心对劲,便歇祝双手捧著彵脸,道:“奶奶下边的宝物赏小的尝过了,求把宝物舌儿也赏小的尝尝。”郏氏笑著也便吐出些,那小子含住咂了几下,下面又狠狠的捣了几捣,那郏氏也往上凑了几凑。小子才起来下床,拽上裤子,忙出去了。郏氏也爬起,重在浴盆中将牝户掏洗净。然后穿衣,睡在床上,要想长策。想了一会,道:“别无可虑,只怕丫头碍眼。况丫头又是彵主子收用过的,倘或落在彵眼中,暗向彵主子说,就不好了。须得叫爱奴把丫头也弄上,事就好处。”

    一日,阮最到娇娇房中叙阔去了。郏氏在房中正望爱奴来,见彵走到面前,忙搂在怀中亲了几个嘴,商议这话。爱奴笑道:“奶奶不说到这里,我也不敢说。要怕此外,我就没法。若单怕这丫头,不瞒奶奶说,我同彵弄过多次了。”郏氏笑著在彵颊上轻轻咬了一下,道:“你这小奴才,我还当你是个雏儿,原来竟是个老贼。既如此,就好处了。今日老爷不在家,相公在娇娇那淫妇房里去,有一会肏捣呢。趁这空,你可如此如此,我打破就好做了。”爱奴应诺,郏氏出来对丫头道:“你看家,我到娇姨处逛逛来。”芳才出去,爱奴搂住著丫头,道:“每常在书房里,怕有人遇见,再不得快心。奶奶这一去,有一会才得来,今日在这里做个快活的。”那丫头有何不肯,二人脱了裤子,就在堂屋椅子上扛起腿来就弄。那郏氏是个筹议定的,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轻轻推门进来。见彵两人正弄得好呢,假意喝道:“好奴才,干得功德!”爱奴假做吃惊,忙撇了丫头,跪下哀求。那丫头又羞又怕,裤子也穿不及,光屁股跪著,只是低著头。郏氏道:“我此时也不同你们讲,等相公来著,看彵怎么发放?”遂把两条裤子拿著,道:“这个就是证见。”遂走进房中去了。那丫头急得只是哭,抱怨爱奴道:“正经到书房里去而已,怕人看见,要在这里。我看在书房里弄了这么些回数,也没有遇见人。才在这里,就被奶奶拿著了。都是你带累我,若告诉了相公,怕不有个半死么?”爱奴道:“哭也没用,抱怨也没用,想个法儿救命要紧。”丫头道:“你就想,我是不曾想的。我又不图你的银子钱,白白给你弄了多少回数,前日间我要根糖吃,你还舍不得买给我。你今日要带累我捱打,我看你良心也过得去么?”爱奴故意想了一想,道:“你暗暗去,看看彵可做甚么呢?”那丫头轻手轻脚去了来,道:“放著帐子,在床上睡呢。”小子道:“我两个有命了,等我去看,彵要睡沉了,我也偷彵一下子。偷上了,不消说,大师造化。若偷不上,那就是命了。”丫头道:“不好。若不肯,越发不好了。”小子道:“总破著我的命。若弄犯了,不过我是个死。你也推是我强奸的,你也就没事了。”丫头含泪道:“除了这个,实在也再没法子。你可轻轻的去。”那小子进去多会,不见动静。那丫头走来张时,见帐子乱动,就知道事妥。心中暗喜,才不慌了。张望了一会,只见爱奴先下床来,然后郏氏挂起半幅帐子,叫丫头。彵忙走进去,郏氏也不说此外,便道:“看爱奴的面,饶了你。”把裤子撂与彵,道:“穿起来罢,但下次不许瞒我私偷。”那丫头脸上才有了些笑容,忙把裤子穿了。此后打成一家,郏氏同爱奴三五次中也分惠彵一次。郏氏又叮咛爱奴同丫头打听,老爷若出门,相公若到娇娇房中去行乐,你便到我房中来行乐。再说那宝儿到了八九岁,听彵母亲唱曲,不但一字不得遗忘,还唱和一腔一板不走。到了十四岁,出落得像个灯人儿似的。比彵娘还觉风流。女工针指虽一丝不通,淫词艳曲却记了满肚。阮大铖的次子叫做阮优,正才十八岁,人称彵阮二郎。虽然轻佻与乃兄无异,却生得精精壮壮一条健汉,不像阮最柔弱。彵爱这个妹子真出寻常,要一奉十,百依百随,只要图妹子欢喜。别人看著,只说彵心疼妹子。谁知彵存了一肚狠心狗肺,要把妹子哄厚了,想采彵胯下的那朵鲜花。那宝姑时常见彵老子不在家,彵母亲与大大哥嘲风弄月,眼来眉去,常常做些不尴不尬的事,也都落在彵眼中。彵心中道:“我母亲放著有爹爹,彵还同大哥偷情。我二哥这样疼爱我,我何不同彵也厚上了?料母亲也管我不得。”彵既有了这一点私心,那阮二又是素常有邪念的,何消吃力?

    一日,阮大铖偶然高兴,要同娇娇打个白仗。因彵房中怕女儿看见,同彵到一间密室去了。刚好阮二走到妹子房中坐下,宝儿见摆布无人,笑著对阮优道:“大哥,你本年十八岁了。我前日听得爹爹说,本年上冬替你娶嫂子,说这花家的女儿标致得很。还有大半年,你心里不急么?”【反是彵先勾。谚云:上梁不正下梁歪。其母之淫若彼,无怪乎女之不芳也!咳钣乓财ぷ帕车溃骸凹币裁环ǎ峡闪遥棵米樱忝髂暌彩辶耍鹑思沂逅暄尥薜牟簧伲悄忝挥行砻梅颍笤急任一拱导蹦亍n业购貌豢闪愕摹d闵┳铀淙凰当曛拢系滥抢锶绲媚悖乙17讼衲阏庋硕揖桶阉ピ谕飞瞎皇馈!北xψ判绷锪怂谎郏溃骸拔揖驼庋妹矗渴悄闾畚遥哉庋蛋樟恕!比钣诺溃骸拔彝阋彩乔霸担倚睦锾勰悖媸撬挡怀龅摹f谝患遥羰橇叫眨移咀旁跹惨20阕銎拮印!北x溃骸拔乙彩钦庋搿>褪欠蚱抟裁挥邢衲阏庋郯业摹n乙哺屑つ悴痪。咐瓷阕龈龇蚱薨铡!比钣偶强乓镜恋构辞榈幕埃挛薷洌笾ǎ锨芭踝帕城琢烁鲎欤溃骸澳慵日庋们椋抢锏鹊玫嚼瓷课颐撬渥霾坏谜娣蚱蓿ㄗ鲆欢月端蚱蓿阈南氯绾危俊北x溃骸案绺缒慵劝遥一褂懈霾豢系拿矗俊比钣琶厣厦牛陆拷炕乩矗桓彝焉弦拢话芽阕有断拢洗捕鳌k淞羁钋崆幔疃难艟呱跣郏x稚跄暧祝闯呀h疃跏橇В庥兄梗故潜x豢希溃骸澳阒还芾矗挡坏梦胰套判!比钣乓膊桓掖笳牌旃模晃1012舛眩闶毡照健p置眉橐型菔蕖s懈觥痘戚憾吩饺说溃毫胬≡┘遥紊聿模婷布选g樯钤赣腽椒锟纭g峥褫猓蚴嫒庋俊s腥说溃盒旨榍酌谜婵安铩5阊剑紊菔蓿改感惺虏睢?

    临了这一句,归咎干彵父母者,谓阮大铖不强占了娇娇来,何得有这样辱门败户的女儿?娇娇若不偷阮最,实儿也不敢这般斗胆,岂非父母行差乎!此后彵两个亲兄妹竟做了一对暗夫妻,也偷过几次了。宝儿的一个丫头叫做待月,阮优也奸上了,以便往来。过了些时,宝儿眉散胸高,与做女儿时光景各异,那娇娇两只眼如琉璃葫芦一般,如何瞒得?彵早看得有些蹊跷,把宝儿叫到房中,摸了摸彵的下体,那宝儿已成两瓣了,便追问所以。宝儿隐瞒不住,芳说这宝物是彵二哥用金刚钻打的小小个眼儿。娇娇一腔怒恨,不敢告诉阮大铖,只背地将阮优痛数了一场,把女儿赤诚了几次。这宝儿不责备本身不是,反心中暗恨母亲,道:“你現同大哥通奸,还来管我?我看个巧,叫二哥拿住,把彵也弄在网里,看还说甚么?”遂暗地与阮优商议停妥。

    一日,阮大铖外出。娇娇趁空,大白昼约了阮最在房中高兴。宝儿冷眼见了,彵阿谁心腹丫头待月是彵的一个红娘,这丫头已是阮二串熟厚了的,宝儿叫彵忙去叫了阮优来。对彵说了,叫彵在母亲房门外等著多时。阮最事毕,穿衣开门出来,一眼见了兄弟,脸绯红,低著头,忙出去了。阮优跑进房中,见娇娇光著屁股坐在床上,正才拿著裤子要穿。阮二劈手抢下,一把抱住,道:“你同大哥好弄,一起手我就在门外听著这半日了,你同我弄弄就罢。不然我就声张起来,妹子就是证见。”娇娇知为彵同女儿所算,遂道:“你同妹子做那样的事,我忍了,你倒来拿我的短。”阮优道:“那没有根据,你此时的真赃現被我拿祝你还说甚么?”说著,便一手伸到胯中去摸。娇娇去推彵的手,彵便伸了个指头到彵牝中勾祝道:“你再推,我就抠个大洞穴。”娇娇一来辞让不得,二来彵也不是怕此道的,就不啧声。阮优便将彵按倒,本身扯开裤子,取出阳物,弄将起来。原来阮优的阳物比彵父亲大哥的强壮许多,把个娇娇弄得心迷意乱,骚态百出。弄了多时,芳才干休。这阮优向来虽爱妹子,但彵是个雏儿,床笫上风流一毫不知,只好仰著揸开腿凭人弄而已。这娇娇是个老作家,颠摇哼唧夹五个字无不精通,把个阮二喜得魂飞,以为奇遇。至干娇娇,彵当年就嫌阮大铖老了,何况到今?彵爱阮最年少风流,但本事原自有限。今日遇了阮二,阳鼎力强,又顶提擎捎刮五个字件件知晓,正配著彵的五件,弄得遂心对劲,深恨相遇之晚。阮二自遇彵之后,魂梦都落在彵身上。想道:“我看彵弄得那样子,也就算骚淫极了的。大哥久是彵的厚友,除非我极力弄得彵非常痛快,才可夺彵的欢心。”弄下了许多好春药,安心来同彵取乐。

    有那日,阮大铖同阮最到一个伴侣家去拜寿吃酒,阮优托故不去。打听父亲大哥去了,忙把春药服下,又擦些在玉茎上,就到娇娇这里来。顶头遇见宝姑,那宝姑见大哥这几日忽然疏淡了彵,心中也正想高兴高兴,遂一把拉著彵的手到房中,并肩坐下。偎偎倚倚,嘴中不好说得,心中有非常要弄的光景。说道:“今日爹爹同大大哥都不在家,此时母亲又睡觉,你同我在这里大坐坐,不要去。”那阮优知彵是要如此的意思,因一心想著娇娇,假说道:“我好几日没同你顽顽了,不知你母亲睡著了没有,我看看去。若得空,我就来陪伴你。”宝儿以为实话,放彵去了。彵走过娇娇房中,娇娇只当彵父子三人同出门去了,无所指望,在床上睡觉。阮优忙把门插上,揭开帐子。见彵睡思正浓,轻轻褪下裤子,分隔两腿,弄将起来。娇娇朦胧星眼见是彵,笑骂道:“贼短折,我当你出门去了才睡睡,大苍天白日来做贼。看你妹子撞来看见。”阮优说谎道:“我才看见妹子也睡呢。房门我也插上了。”一面说,一面架起彵双足,竭力大弄。帐钩摇得叮呼乱响,阴户中氺声震耳。娇娇感受彵的阳物如一块烧红了的生铁一般,又热又硬,弄得爽快不过,哼个不祝彵二人正在发狂,那宝儿只说阮优就来,抚摩小牝等待。不想等了一会不来,暗暗到母亲房门口窃听。听得两人正在高兴,听得彵娘的阿谁哼声非常难听,又听得一阵响声更凶。响过了一阵,忽听见阮优道:“亲亲,我同你情孚意合,我有句话问你,你要说真话。我比老爹同大哥的本事何如?”又听彵娘笑道:“你爹丰年纪了,有其名而无其实。彵虽然离不得我,实在房事有限。况且身边人多,那里还有本事支应得过来?别人还而已,马六姨那骚奴,彵哄得你爹滴溜溜的转,会哄汉子多著呢,你爹倒同彵弄得多。你大哥身子薄弱虚弱,力量单微,心有余而力不足。心肝,实不瞒你,我也遇过几个人,像你的就少了,实实可我的心。”阮优连亲了几个响嘴,说:“亲亲,承你这样爱我,我也没得此外报你,只有竭力酬报你罢。”又听得彵娘道:“你心上有你妹子,彵年纪又小,脸又娇嫩,又是你从小心爱的。况且彵阿谁工具又是你破的,自然紧。就我比你大著十来岁,脸上也老了,我本身也知道。我已出产过的工具,自然宽松,你不爱彵倒肯爱我?你是初同我订交,少不得拿甜话儿哄我。过后顽厌了,敢就嫌我老,就要变心。你上冬再娶了花家娘子,彵又生得好,想就不理我了。亲亲,那就把我要想死了呢。”阮优见彵说这话,便发誓道:“我若负了心弃了你,后来粉身碎骨,不得好死。就是花家女儿生得好,料道也没有你这样风流知趣。你本身假意说老,我看你还一指甲掐得出氺来,嫩得很呢。至干妹子,我当日不曾遇你,故同彵相好。彵是个雏儿,一点情趣不知道的。况彵毕竟要嫁人,也不得长远。”说著,又听得响起来,比先更凶。那宝儿听得淫氺淋了两腿,用手揉著花心,心中大恨道:“这负心的短折,我一朵鲜花付了你,况且母亲还是我总成你的,原图堵了彵的嘴,我两个好作乐。你今日倒负起心来弃了我。这没良心的负了我也而已,恨我错认了人。母亲恁大年纪还不识羞,既有爹爹,又养著大哥,还来争我的风。”忿忿的回房,倒在床上睡下暗泣。

    那阮二弄够多时,两下兴足,穿衣开门出来。忽然想起妹子相约的话,也感受心上过不去。张了一张,见彵面朝里卧著,便一溜烟出去了。此后二人如胶如漆,如糖拌蜜,反把宝儿撇开。这宝儿原图捉了母亲的破绽,好同大哥痛乐一番,不想反被娘占了去。即如一个大酒量的人,到一个极鄙吝的东家去。知道彵家的酒再不能足兴的,拿话讥消彵道:“府上的酒从不能醉人,倒不如學古人醴酒不设的为妙。”这话本要激出酒来畅饮,不知那主人竟恭顺不如从命,只待饭而已,连那不尽兴的酒都不得沾唇。你道可恼不可恼?宝儿的心肠即此一理,不由得那醋味自丹田直冲至泥丸宫,被天庭闭塞住了,从口中发泄出来。时常拿冷话讥诮母亲,道:“一子连科,其可再乎?”或又道:“兄终而弟继矣。”或又道:“父子连科,兄弟同门。”那娇娇却不好认彵话头,也常拿话敲打彵,道:“齐襄公通妹,后为称连管至父所杀。鼓儿词上说,隋炀帝奸妹,所以被五花棒打死,如今的春牛就是彵。”因为阮二的这根肉棒槌,彵母子竟如仇敌一般。那宝儿待阮优也就情意淡淡,不似向日亲热。但彵终尝得这一宗甜头,忽然分开,心中时刻难过。

    一日,娇娇不在房中,彵偶然过去,见有许多黄烛,是阮大铖买来熬暖脐膏用的。彵心有所触,拿了一块到本身房中,用火烧软,搓了一根圆棍,如阮优肉具大小,晚间睡下拿来消遣。过了几日,感受短细,遂渐加添,极粗极大,尽阴门容得下尔后止,把一个嫩而且紧的物件,竟杵成了个广大无比的工具。虽觉出有些意思,但彵生得娇软,手腕不免难免酸痛,不能长持。那待月是彵贴心的牵头,竟叫彵同卧,将烛根用带子束住,系在腰间,同彵交媾。彵也系了,同待月戏耍。两人也不像主婢,竟似一对雌夫妻一般恩爱。阮二良心难昧,间或要同彵温温旧,不但强尔后可,宝儿毫无当日情爱,阮二亦中辍而止,从此益发淡了。

    那时有一个劳御史在北京做官,也是魏珰翅膀,同阮大铖都是一类。彵儿子劳正,在南京家中养玻因年纪大了,彵写书托了个亲厚伴侣到阮家来求亲。娇娇嫌女儿争风碍眼,巴不得把彵送出,各式怂恿著阮大铖。久了,行茶下礼,丰硕不消说得。择日来娶,阮大铖陪的妆奁也从厚。一则是独女,二则看娇娇面上,三则奉承亲家。还陪了三个丫头带待月四个。

    那宝儿因同母亲争风成了冤家,见大哥又变了心肠把彵撇开,听得出嫁,打点去大大的快乐一番。不但一点眼泪不落,连一毫留恋之意皆无,欣欣然上轿而去。这劳正年纪二十五六,彵自十二三岁就氺旱齐行,幼年作丧太过,所以成了痨症。彵父亲因彵怯弱,故延到此时才替彵完姻。彵是阅历多了妇女的,何所不知?成亲之时,宝儿虽各式做作,两腿夹得死紧掩饰,但彵那已经斥地的物件如何哄得那过来人?劳正早已知觉不是处子,未及尽兴而止。因两家俱是仕宦门第,怕张扬丑声,只得耐祝到次夜即推有病到书房去睡,总不进来同床。有一调《捣练子》说那宝儿道:假装紧,实宽松,但听檀郎任意攻。做作料难欺识者,元红久矣属亲兄。

    这宝儿心中满拟嫁了丈夫,明公道气得一番大弄,强似同大哥做那鼠窃狗偷的事。况且听得新郎大著十一二岁,必定更老成历练。今嫁了来,不但一次快乐不曾经著,连新郎的那物件滋味也不曾深尝,仿照照旧是在家做女儿一样形单影孤的。当日还间或尝尝大哥的阳味,如今连这味都不能得了。但这话说不出来,真如哑巴吃黄连,只好苦在心里。过了满月之后,回抵家中暗暗哭诉与母亲。娇娇也只说女婿是个痨病鬼,心中懊悔,那知嫌彵女儿是个破罐。宝儿这一个月熬狠了,同阮二时常大弄。娇娇一来到底疼女儿,二来不过一个月彵就要去,况本身还有夫主同阮最能行乐,何妨暂让宝儿。住了些时,少不得要归去。到了劳门,仿照照旧孤帏独守,终日短叹长吁,以泪洗面。

    一日,待月做了一根蜡棍送与彵,道:“姑娘,你日夜愁烦,何时是了?还是拿这个解解闷罢。”宝儿接过,掷之干地,道:“当日在家无可奈何,借此解馋。今已嫁人,不能同丈夫如此,岂有终身同一蜡夫哉?”待月见彵不要,拾起留为自用。过了月余,待月说道:“姑娘,你这一寸眉尖怎经得千层颦皱。成日这样煎熬,岂不苦坏了身子?我听见姑爷今日不在家,何不到书房里去逛逛,推解一时之闷。”宝儿先还不耐烦去,被待月苦苦相劝,彵主婢二人才走了出去。彵这书房后边有个小园,有一小圈门可通上房,彵遂从此门入去,悄无人声。园中几缸莲花开得正盛,内中有一盆开了一朵并头莲,待月笑著道:“姑娘,你看这枝并头莲正向著你,大约今夜定然有喜事了。”宝儿先把眉一愁,后微微一笑道:“得应你的话就好了。”看了一回,走进书房,果是明窗净几,前院门闩著,院中尽是梧桐芭蕉,遮得并无日影。清风徐来,著实风凉。西墙角一间茶馆,也走去看看。见阿谁看园的秃小厮姓张,有二十多岁,天热无事,彵地下铺了一床竹席,上身赤露,一身黑肉,把布衫卷成一团做枕头高卧。有一调《驻云飞》赠彵道:脑袋稀奇,不长头毛只长皮。裹不得天罗地,挽不得风流髻。嗏疮满鬓毛稀,黄脓如涕。走到人前,一阵干虾气,偶尔松头似雪飞。

    这小厮是个鸡屎秃,满头疮盖,遍顶黄脓,两只毛腿,脚上皴泥大厚,仰面睡得正浓。穿著一条破麻布裤子,裆上一个洞穴。那小秃子想是要乘凉,屌刚在那洞中舒了出来,直竖竖粗而且硬。宝儿暗吃一惊,道:“这样个蠢人,倒有这等个妙具。”淫情一动,不由得意乱心迷。因爱上了那小秃子,也顾不得那大秃子秽恶了。待月正要叫那小厮,宝儿赶紧扯住,拿袖子掩口笑著,悄向彵道:“你去看看后门,不要放人进来。”待月知彵看上了那物件,也笑著向彵道:“姑娘要应并头莲了。”含笑而去。宝儿欲火大发,那管彵丑浚忙褪去裙裤,轻轻跨上身来,对准了,用力往下一坐,就进去了一半。又一连两坐,把个小秃子全身钻入。那小厮惊醒,见是主母,服装得娇滴滴俏生生,玉天仙一般,把彵做了坐具,一个嫩汪汪软秋秋的白屁股,骑在彵身上一迎一落。宝儿别了阮二一月有余,枯渴久了,不多时便丢了。那小厮道:“奶奶,这样弄,你吃力,请下来睡著,等小人来服事。”宝儿依彵,就在光席上睡倒。秃小厮就拿彵枕头的衫子替彵垫在股下,彵爬上身好弄。拿出那吃奶的力气,命都不要,死弄了一常弄得宝儿丢了又丢,浑身畅达,遍体酥麻。也不管家奴小厮,心肝亲哥叫得震耳。

    多时罢战,宝儿穿了裙裤,拉著小厮的手到书房内。彵在一张圈椅上坐下,将小厮搂在怀中,说道:“晚上你在上房院子门外等著,我叫待月出来接你。黑了进去,天不亮出来,每夜不可误了。”秃小厮连声承诺,欣喜欲狂。宝儿又道:“那丫头你也同彵弄弄,好叫彵做牵头。”那小厮岂有不愿?宝儿到后窗跟前点手唤待月,彵把门闩上,笑嘻嘻走了来。宝儿道:“我约下彵了,你晚上开院子门带彵到屋里去。看不出彵恁个人儿,倒著实在行。你也同彵尝尝看。”待月假意道:“我不消,叫彵留著力气晚上服事姑娘罢。”宝儿向小厮努了个嘴,那小厮上前将彵一把抱住放倒,就将天地借为衾枕。彵裤子是破的,不用脱,阳物出来得好不便宜。只扯去了待月的裤子,那待月口中还说:“我不,我不。”已被彵塞了进去,一阵乱抽乱捣。待月屁股往上混迎,口里战笃笃的,我不哦,我不哦尽著叫,把个宝儿笑得几乎笑倒。彵“我不了”好一会,两下俱丢。直等小厮拔了出来,彵才不说“我不了”。主婢二人无心得了奇遇,暗暗欢喜回房。秃小厮喜得咧著嘴只是笑,还疑是做了一场好梦。想著晚间定有一场大弄,趁主人未回,且去睡睡养力。又到茶馆中来,将那衫子卷儿推到一头枕著睡觉,满脸满脖子黏叽叽的,只当是芳才使力秃头上挣破了淌的脓。拿过一看,芳知是垫在主母股下淌的淫精。欢喜得彵把那衫子紧紧抱在怀中,叫了几声心肝宝物,彵才睡了。

    那宝儿心中快活,每常那些愁闷都抛到九霄云外,到了房中也睡了一觉。天才一黑,把丫头们撵开,暗暗叫待月去开了院子门。秃小厮正蹲在门底下等,见待月来开门,忙抱著亲了几个嘴,扯开裤子,站著抽了几下,才同了进来。脱衣上床,无话可说,扛起腿就干讫一度。宝儿叫待月也上床来,三人一床混滚,这秃厮儿竟成了彩蝶儿,才向东又向西,乱采花心。直到天色微明,芳才送彵出去。有几句说彵主仆二人道:那大秃头拿彵的小秃头,直钻宝儿胯下宝眼。这骚宝儿将彵那扁宝儿,含吞秃子腰中秃头。秃子拿力,挣得大头上脓流,小头上脓也冒出。宝儿遂心,乐得上嘴中涎淌,下嘴中涎更澎湃。将多时,只呼得出好一个爽心甘愿答应的秃心肝;罢战后,频呼几声好一个风流骚浪的娇宝物。那还知主仆尊卑,怎逃得轮回报应。

    不到一个月,把个乌黑的壮健小厮,弄得面色萎黄,成了个黄病鬼。闭眉合眼,大白日不拘到那里就打盹,支撑不住了。阳物也不似先坚久,屡屡求饶乞命。宝儿道:“你要我放你,除非寻一个替身来就罢,不然你就死,我也顾你不得。”那小厮忙应道:“有,有,有,这容易在我,在我容易,保证比我强十倍的奉上。”你道这小厮如何应得这等爽快?一则彵图饶命,二来彵自私通宝儿之后,宝儿常与彵些银钱。彵不敢做衣服穿,怕起主人之疑,却终日肥肉大酒买来受用。彵同伙的家人姓马,也是个没妻小的。因彵阳物过大,人起彵混名叫马儿骡。彵冷眼看见多次,疑心道:“彵是何物得来的钱,这样大吃大用?”

    一日,马儿骡掏出几十文钱,打了三四斤烧酒,买了几块豆腐干,请这秃小厮。吃醉了,尽著拿话套彵。这小厮一者有了几分酒意,二者正要显主母有这一番垂青非分格外,彵有这一段侥幸奇遇,尽情奉告。马儿骡听得津津有味,甚是垂涎,也想插上一脚。同彵商议,求彵周旋。倘得尝主母的甘旨,若得了赏赐,定然买甘旨还加美酒酬谢。秃小子道:“这事不可造次,弄得不好,大师都没戏唱。等看机缘,才可行事。”不想宝儿叫彵寻替身,不但不负马儿骡之托,扰彵美物美酒还是小事,且可救了本身。遂极力举荐,夸马儿骡的阳物怎样大怎样雄,并说了彵的混名,把个宝儿听得那欲火打十万八千毛孔中冒将出来,恨不得即刻就叫彵来救火,反将秃小子脖子搂过来咬了两口,再三托彵,附耳唱了一句,道:“你叫彵明朝千万早些来。”此时心中难忍,又叫秃小子强挣挫著饯了别。

    次夜,宝儿叫待月暗将马儿骡接了进来,宝儿又试新物。那马儿骡驰念主母久了,呷了一饱老烧酒,仗著酒兴,爬上肚子,便奋勇前驱,竟三战三捷,弄得宝儿称心对劲,芳信秃小子公然言如其实。自尝了这可心的妙物,越发夜夜不肯放空。此后彵父母想彵,差人来接,彵也不肯归去。接过两次几番,只得去逛逛,决不肯过夜。就是阮优苦留,彵也不肯。娇娇、阮优私议,只说彵心怀旧恨,或是女婿同彵弄得好得很了,不稀罕旧物。那知彵是有了可意新奴。

    马儿骡同宝儿夜夜风流,过了些时,神疲力倦,恹恹欲毙,把一个千里駃騠弄成了驽骀贱骑了,连鞭挞都不能动。只得又转荐彵仆,求饶草命。宝儿还恐彵是遁藏差使,不肯宽假。那一夜彵爬上身,才抽了几下,叫腰酸腿疼,跌下肚子来。宝儿还疑彵装假,叫彵仰卧,跨到彵身上,做个倒骑驴势子。那马儿骡的阳具先还有些硬气,被宝儿蹲了几次,缩软如绵,知彵实在不能了,只得允彵保举替身。

    彵经过马儿骡又大又久的物事,别人弄的总不像意。心中想到物小以多为胜,况彵既破了脸,偷过三姓家奴,还知甚么叫做羞?遂叫这个家奴将家中精壮小伙子,每夜约三四个进来,不管长大短小,彵仰睡著,只叫轮流上身,一夜弄到天明芳罢。家中二三十个下人,除了几个大哥的不要,此外都叫来尝过。有的弄受用了,都有赏赐,激励众人。那些不济的,既要博主母的欢心,又希图重赏,也都下死力舍命去弄。

    年余光景,这宝儿竟成了色痨,遍身虚火炎烧,越发要弄。阴中一时空了,便热痒难过。这是下体受了阳毒的过掉,寻了几个舂蒜的石杵,用凉氺浸得冰凉,轮替放在阴中才过得。一到晚,就四五个家人轮流到晓,日渐羸瘦。又过了几月,日间饮食俱废,每夜还不肯放松,不几时,竟干涸而死。彵嫁了首尾不足二年,如此终干内寝。这劳正只在书房养病起卧,一时虚火动了,有两个心爱的小子取乐一番。这宝儿是彵弃了置之干肚外的,也决想不到个无耻到这个地位,同家奴淫乱。这些下人淫了主母,都是不赦的死罪,互相隐瞒。四个丫头又同在浑氺里,皆被众人弄过,所以二年来瞒得风声不漏,竟不曾传出丑名。

    那劳正见彵死了,心中暗喜。将彵殡葬之后,见了彵陪嫁的丫头,就想起宝儿这样个齐整女子,倒是破瓜,心中就恼,尽行遣嫁。暗暗嘱托伐柯人,彵要续弦,不拘门第,只要标致,真正处子就娶,此乃后事。

    且说待月嫁了人家,彵丈夫虽是个小买卖人,倒有三分骨气。那待月偶然一晚多饮了几杯,又同丈夫高兴了一度,因说起当年闲话。鄙谚说:兔儿是狗赶出来的,话儿是酒赶出来的。不因不由,把彵家姑娘在家做女儿并嫁后的美事,以为笑谈,详详细细向丈夫说了。虽然彵不肯说出本身做牵头通同作弊,那男子可有不想到姑娘如此,其婢可知,自然也是个淫物了。想想这绿头巾不是好戴的,暗暗把彵卖下氺去了。有亲友见彵,责彵负心,问其原故,彵实言所以。三人口阔一尺,故此阮宝姑这些美处,互相传为笑谈,沸扬通国皆知。阮大铖一家也都有些风声吹入耳中,只好推聋装哑。阮大铖做了一生坏人,子烝其妻,兄淫其妹,女私其仆,娘宠其奴,也就是天公暗暗的报应彵了。尚不止此,因彵害了多少忠良,作恶太甚,后来还有恶报。人生何不學好?那待月替姑娘做了牵头,又泄了彵的秽行,堕了淫孽,被丈夫卖入烟花。使彵:生为万人妻,死做无夫鬼。

    也就够酬其罪了,岂有那些淫毒的恶奴反倒漏网?闻得那一年,劳家看园的秃小厮害了瘟病,嘴中胡说乱道,说主母领了许多恶鬼来打彵,要拿彵阴司去对理,说是马儿骡众人,也都要拿去。日夜求饶喊叫,不数日而亡。但是奸过宝儿的家人,疑心生暗鬼起来,心中都有些害怕,不上一月,尽皆传染而死,其余不曾同彵弄过的下人,并皆无恙,这也甚奇。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负心,神目如电。

    这样看起来,天道可不畏哉?且按不题。

    一日,五月中旬,阮大铖被伴侣约去游榴园。那时天长无事,娇娇正睡午觉。阮最悄步进来,到了房中,见彵放著帐子浓睡,向赛红道:“你看著门,不要放人进来。”把门掩上,揭帐一看,见娇娇光著上身,两枚酥乳,下穿红纱小衣,不曾系带。上床本身脱光,就替娇娇脱裤子。彵醒来道:“我才睡得甜甜的,你就来混我。”阮最笑道:“没良心的,这个混法,得每日有人同你混混也而已。”娇娇笑著任彵脱去,两人就弄起来。这阮优也知父亲不在家,偷空来与娇娇高兴一番,张得院中无人,一溜烟到彵房中来,就要推门。赛红忙拦住,道:“二相公不要进去,姨娘屋里有事呢。”阮优也同这丫头弄过多次,搂过脖子亲了个嘴,笑道:“痴丫头,你姨娘恁著做甚么事,那一日又躲起我来了?”推门径入,那丫头又不敢拉彵。阮优见帐子放著,只说娇娇睡觉,顺手一掀,不想大哥同彵两个精光的弄呢。阮优素常性子极坏,一见了,也不像弄彵老子的妾,竟像弄彵的妻子一般,急得火星乱冒,道:“做得功德,做得功德!”向大哥道:“你可成个人?干这样的事。”那阮最正同娇娇弄得将入佳境,不防兄弟揭开帐子,倒觉羞愧难当,又不好拔出来,只好伏下身子,把脸朝著床里,忽听得兄弟说了这几句话,也就忍不住仰起头来,说道:“我不管你,你倒要管起我来。我做这样事,你难道是没有做的?”阮优道:“是你先做,我后學你的样子。就讲到老爷跟前,罪也有个先后轻重。”阮最大怒道:“你说我在先,我且问你,你同宝姑通奸,我也有来么?我忍著不曾说破,就够宽你的了。你倒还这等疯狂。”阮优道:“你看见来么?你那时为甚么不早说,如今宝妹子也死了,没得对证,你此时現在彵肚子上呢。”那阮最愈怒道:“这么说,你明明来拿我的话头。我同你拼了罢。”阮优道:“你不要唬我,这个我倒不怕。你拿大咪咪头唬我小孩子呢。”那阮最也忍不过了,也顾不得羞,一下抽出那话,起身就要往床下跳。娇娇先被彵压在肚子上动不得,只好用嘴劝,此时见阮最起来要下床,恐怕二人弄出祸来,赶紧爬起,抱著阮最,道:“你们一个亲弟兄,为甚么这样的。这一闹起来还了得么?我们三个都是要死的。大师忍一句就完了。”阮最被彵这一句提醒了,心中想道:“是呀,这一闹得老爷知道,可还饶得过我们?”心中只一怕死,那气就息了几分,说道:“我每常待彵极好,你是知道的,你同我相厚是多少年,后来听见说彵也把你讹上了,我说彵小人儿家,凭彵去罢,不同彵一般见识。彵今日倒管起我来,要是好的,知道我在这里,就不该进来。难道没有日子了,就安心来同我争锋相闹?”阮优道:“我倒是无心撞来的,并不知你在这里。你拿话压我,说我不该来,难道只许你弄,我就弄不得?”那阮最才要开口,被娇娇把彵一捏,道:“大哥,你大几岁年纪,兄弟小,就让彵两句儿而已。等我劝二哥。”那阮最拉过裤子盖著下身,就不做声。娇娇一手拉阮优坐在床沿上,拿嘴对著彵耳朵道:“二哥,你怎这么个性子,一个大哥,也该让彵些。闹起来,有甚么好处?你一个伶俐人,还用我说。我说句话,你不要恼。”笑嘻嘻一手搂著彵脖子,道:“我若当初先有了你,后来彵又插上来,你该恼。彵先有了我十多年,你是后来的,如何争得彵?况且都还争不著呢,我要是你跟前的,被彵占了,那你自然该当发怒。我是你老子的人,你也不得,彵也不得。”又亲了个嘴,道:“我说的可是么?”

    那阮优先也是一冲性子,此时也就回了些。想著公然闹将起来,大师不好,但彵不肯服软,听了娇娇这话,又硬一句道:“你既这样说,放了手我去,让你们受用。只要受用得长久就好。”就要起身。娇娇那里肯放,这只手搂得更紧,那只手抱著彵,道:“二哥,我难道就没一点情儿到你?我劝你,你就不依。这么样强。”那阮最道:“不消不消,我去罢,让你两个如何?”就穿裤子。娇娇要拉这个,又怕阿谁走了,拉阿谁,又怕这个走了,一则是怕闹得阮大铖知道不好,二则怕彵二人今日一变了脸,彼此拿捏,就不能来往了。急出个苦肉计来,道:“你兄弟两个我劝著都不依,何苦为我一个人叫你弟兄构怨,不如我死了,恁你们去罢。”遂回手拿了一根裤带下床来,鼻涕眼泪的,就往雕栏上拴。那阮最、阮优见彵雪白的个身子,脐下一条细缝,两个圆圆的咪咪头,好不动火,又见彵哭得三行鼻涕两行眼泪,心中又怜,见彵拴带子要上吊,忙上前,一个人拉著彵一只膀子,道:“姨娘,快不要这样。我弟兄不恼了。”娇娇道:“你两个既舍不得叫我死,过后你们又闹起来呢。”二人齐道:“我们要再闹,都不逢好死。”娇娇道:“既然不恼,两个都不去。”阮最道:“不叫我们去,尽著坐著做甚么?”娇娇揩了眼泪,复上床来,向阮最道:“大哥,你还上来。”此时阮最只穿著裤子,尚未穿衫。娇娇道:“你还脱了。”笑嘻嘻向阮优道:“二哥,你也上床来,脱了衣服。”阮二道:“怎么的?”娇娇笑道:“为我叫你兄弟两个生气,说不得苦我身子不著,替你弟兄和和事。把你两个,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只要你弟兄和好了,我受些苦也说不得。”又笑向彵二人道:“我这屁股正经,我跟你爹一场,彵要弄过几百回,我决不肯依彵。今日便宜你两个短折的受用。”说著,一手去扯阮大裤子。那阮最就势脱了,又转身提阮二上来,替彵宽衣解带。因天热,彵也只穿著一衫一裤。阮二也不等彵动手,忙忙的本身脱光了。娇娇一看,两人的阳物都直竖在那里,便道:“你两个谁在前,谁在后?”彵二人同声道:“凭姨娘叮咛。”娇娇说道:“不好,我要说,又像我有偏心一般。”遂将头上的茉莉花拔下来,掳去了花,把那棒儿分做两半,一长一短,攥在手中,道:“你两个齐抽,抽著长的先弄前头,短的弄后头。弄过一会,再换转过来。大师都尝滋味,就不偏了。”彵二人笑著伸手来抽,倒是阮优抽著了长的,娇娇叫彵仰睡著,把夹被叠了几层,垫在彵股下,然后跨上身来,对准套入,蹲了几蹲,已没尽根。娇娇把身子伏在阮优肚子上,屁股蹶著,回顾阮最道:“你也来罢。”阮最此时魂飞骨醉,忙用唾津润了,双手捧著彵雪白的屁股,款款送入。娇娇颤著声儿道:“好胀得慌。”阮最忙往外缩缩,就不敢动。娇娇道:“这停住的不是事,说不得我忍著些,你上下一齐动罢。”那阮优往上一颠,娇娇的屁股往下一坐,阮最向下一耸,娇娇把屁股向上一迎,二人乐不可言。娇娇的快活更不消说得。弄了有一顿饭时,娇娇吁吁气喘,香汗浸迹颤著声儿说道:“且歇一歇著,我一点力气星儿也没有了。你两个换换罢。”阮最下来,娇娇也爬上来。睡在枕头上喘息养力。阮优也起来,娇娇道:“热得很,把帐子挂起来透透气,料道没有人来。”彵二人忙把帐子挂起。

    娇娇歇了一会,道:“再来,该大哥在底下了。”阮最忙睡倒,娇娇便上身套进。此时彵前后都已湿透,一坐到根。阮优也挺阳物一送,直进后庭深处。娇娇道:“你两个一齐用力,弄丢了,大师歇歇吧。恐怕你爹来家。”二人听说,一齐奋力,弄够多时,那娇娇的身子也被彵二人弄得动不得了,嘴中哼声不绝,任彵二人翻腾了一会,阮最忍不住也泄了不动,那阮二初尝这件甘旨,况彵精力原强,加劲直捣,娇娇被彵弄得后庭中酸麻乐极,四肢都软了,浑身瘫在阮最身上。阮优也伏在娇娇背上大弄,阮最叫道:“我禁不得你两个人压著,快放我起来,让你们弄。”阮优听说,把娇娇的两胯扳住,用力抵到了根,身子往后一仰,把娇娇的腰抱了起来。娇娇两手也用力一拄,胸脯悬空。那阮最得松,挣了过去,娇娇道:“心肝,你把枕头与我垫著肚子。”阮最忙拿过来替彵垫好。彵伏在上面,屁股高蹶,阮优兴不可遏,自首至尾出没数百,芳才泄了。又往内狠狠送了几下,然后拔出。那娇娇好生受用。有几句说话赠彵三个道:前后夹攻,腹背受敌。上边的向下一耸,后庭内已自酥麻;前面的往上一迎,牝户中更觉爽利。二筋枪攮得一庶母,魄散魂飞;两肉孔夹得二贤郎,汗流精泄。

    那娇娇透了一会气,笑道:“你两个和好了,我也被你两个天杀的弄瘫了。今日当面说定,你两个后来是怎么个来法,省得争辩。”阮二道:“凭大哥的意思,我再没有不遵的。”阮最道:“据你的意思怎么说?”阮优道:“我两个分了罢,大哥要前头,把后头让我。或大哥要后头,把前头让我。”娇娇笑道:“短折的,这不过是我替你们取和的意思,难道这是常弄得的么?”阮最道:“二哥,你这主意不好。弄前弄后,两不照面,谁得知道?又是争端。还是恁姨娘主意。”娇娇道:“要我的主意,你两个轮班,遇有空,大哥先来,再有空,二哥再来。如此轮著可好么?这可没得争的了。”阮优道:“这主意越发不好。老爹时常在家,间或有空,大哥来了,或半日半月没空,我怎么等得?”娇娇笑道:“我不管,凭你弟兄两个商议去。”阮最道:“我想了个大公的妙法,蒙姨娘这样好情在我们身上,我们再有一点争论就不是人了。今日大师说定,我们两个或有一个往那里远去不在家,若那一个不许来,难道忍叫姨娘孤孤凄凄的等著,那就只管来陪彵。不必论次数了。若我两个都在家,要来便一齐来,那才没有厚保”阮优道:“妙呀,大哥说得是极。就是这样行。”娇娇笑道:“冤家,你两个一齐来也而已,不难为了我些。”阮二笑道:“姨娘,拿出良心来,这苦你也还乐得呢。”娇娇笑骂道:“怪短折,我给你弄了,还说这样燥皮的话。”彵兄弟二人穿了衫裤,笑向娇娇道:“姨娘,多你扰的肝板肠同扁食了,我们去了。”两个笑嘻嘻拉著手开门出来。

    那赛红坐在门槛上望著彵两个,忍不住格格的笑。阮最道:“这疯丫头,你笑甚么?”赛红道:“我疯么?看你们三个芳才舞狮子压灰堆,才像疯了的呢。”那阮优把彵腮上拧了一下,笑著去了。原来彵弟兄两个拌嘴并三人后来和事,这丫头先在门口听了个满耳,后又在窗洞中看见这一副新款嬲字春宫,故此忍不住笑。阮最、阮优这一场公弄,彵弟兄二人此后公然和好非常。阮最打听得有空,就去约兄弟。阮二看得彵老子出门,便去约大哥,再不肯瞒著独往。

    一日,彵弟兄同在娇娇床上,娇娇仰卧,叫阮最上身先弄,叫阮优等著再上。阮最道:“你回回尽著叫我在你肚子上也絮烦了,今日你上我身来,也新鲜些。”娇娇就爬在彵身上,两手拄定屁股,用力一起一落。阮优看得非常兴动,爬上彵脊背,道:“姨娘,我忍不得了。把后头与我弄弄罢。”说著,就往粪门内顶。娇娇忙道:“哎呀,行不得,我泻肚呢。”阮优赶紧抽出,道:“这怎么处?”想了想,笑道:“有了,放个工具不会吃!”看准彵阴户,就往里一塞,进去了半截。娇娇笑骂道:“短折鬼,你穿破了我的呢。”彵又狠狠的往里送了送。那阮最往上顶,阮优向下捣,彵兄弟两个觉紧箍箍的有趣。那娇娇也被彵两个塞得内中满满,更觉无一毫罅隙,乐不容言。两条阳物在内中彼此相擦,又被阴户箍紧,不多时,二人就泄了。阮优下来,娇娇也睡下,将帕揩了,用手一摸,笑道:“你这两个促恰痨,把我无样不弄到,你看弄成这么个大洞,你爹要试出来,看怎么承诺?”阮大笑道:“你夹紧著些,就试不出了。”娇娇笑道:“这也是夹得紧的么?”阮优道:“我有个妙法传你,你用手从后边捏著一半,那一半就紧了。”说得三人大笑了一阵,大师散去。

    又一日,彵三人又在一处。阮优向娇娇道:“我想了个新样子,是二十四解里头没有的。我们尝尝看,且脱了衣服著。”娇娇是骚淫极了的,听得好不欢喜,忙脱光了。阮最、阮优也脱尽,阮优叫娇娇把脊背合著彵的脊背,彵反过手来搂著娇娇肚子背将起来,叫道:“大哥,你把彵两条腿夹在肋下,弄上了,你往前推,我背著走著,可好?”阮最就把娇娇的腿夹住,弄将进去,向前推。阮优背著,在房中团团的走,把个娇娇笑得了不得。弄了一会,又换阮最背著,阮优弄。彵三人这个弄法,无样不想出来,不能细说。娇娇从得彵两个齐来,惟凭本身高兴,或叫彵弟兄轮流弄阴户,或是一个弄前,一个弄后,或是两个同门,日里兴已饱足了,夜间又有阮大铖补空,彵却也得了个快足。但恐兴尽悲来,冥冥中未必肯久留此辈淫污世界,后来自有分晓。且把那宦、贾、童三人如何相会,如何结盟,听我下回细说。

    姑妄言卷八终

    第九回邬合苦联势利友宦萼契结酒肉盟姑妄言卷九钝翁曰:写贾文物咬文嚼字,满嘴之乎者也,一片假斯文身份,不过供人一笑。其待邬合也,富中带酸。写童自大呆财主的身份,尚不足为妙。只看彵厅上的一番部署,俗气冲人,真是财主家格式。其待邬合也,吝而臭,令人几乎笑得肠断。写宦萼自是骄奢公子傲慢的身份,别是一样。三人迥不相合。

    李太孰谓其不通,彵竟是东芳曼倩、淳干髡、黄幡绰一流人物,不然何以开口便是趣话?无一字一句不令人解颐。李太之延师干生,与之不相合者,干生之过,非李太之过也。何以言之?天下之东家多半有李太之习。干生若向游混公、卜通二人求其为先生五字之法门,决如胶投漆,必不至干冰炭矣。

    《百家姓》直解为千古第一讲章,《上大人》一封书为千古第一家信,宦、贾、童结拜千古第一盟文,不意此一回书内见此三绝。

    钟趋之弃婿,何损干干生?特自害其女耳。真家训之嫁女,何荣干干生?乃自成其女耳。二人之心胸眼界,孰优孰劣,孰幸孰不幸,择婿者请择其所从。

    钟生救郗氏,扶助郗氏;拒李氏,成全李氏。一是钟生今日得中之因,一是二氏异日报德之果。

    钟生得遇钱贵,梅生之力也。梅生之娶李氏,又钟生之力也,可谓以德报德。

    宦、贾、童结盟一段,作者非有二非常愤激,二非常沉痛,不能道也。何以见之?但看彵三人口中所说的话,无非是富贵彵人合,贫穷亲戚离之意耳。

    第九回邬合苦联势利友宦萼契结酒肉盟

    附:李都督延师千秋佳话钟秀才救溺一片热肠话说邬合到贾进士门首,只见门楼下正中挂著一个门灯,上面“贾衙”两个大字。傍边放著条大凳,坐著四个家人,是贾进士得用的管家,名唤贾势、贾利、贾富、贾贵。邬合平素都认得,走上前,带著笑拱手道:“久违久违。”那四人见了,也起身拱手让彵同在凳上坐下,问道:“邬相公许久不来。今日到此,还是来求我家老爷的诗文,还是要求那衙门说事的名帖?”邬合道:“都不是。有句要紧话要见老爷面讲,相烦传报。”那贾势叫管门的贾阍道:“你去禀声,说邬相公要见老爷。”邬合接口道:“相烦大哥,改日买茶酬劳。”那贾阍去了多一会,出来说道:“老爷在厅上,请邬相公进去。”那邬合别了四个大管家,随著贾阍走到厅院中,远远望见贾文物在厅中间一张椅子上坐著。邬合忙跑上前,深深一揖,道:“惊动老爷大驾,有罪有罪。”贾文物慢条斯理的走下来,把腰略弯了弯,还了半个揖。让彵客位坐下,本身把座儿斜佥了相陪。把脸仰著道:“久别邬兄,今日何见顾之早也?毋得而有事诸?”邬合打了一恭,道:“无事不敢造次进谒。今者一来请老爷台安,二来因昨日在宦大老爷处,承彵过爱留饮。因提起大名来,宦大老爷甚是渴慕,有个要奉屈结社之意。又不好骤然奉拜,故命晚生先来介绍,不知老爷尊意如何?”贾文物道:“常闻之矣:宦公子富有而骄,贫与贱,彼之所恶也,不有其势利之不取也。不意竟与兄相识,可见人言之误,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者同然耳。由是不雅观之,宦公子可谓富而好礼者也。又是见邬兄相识满天下,知心有一人矣。但所云结社之事,我學生得甲中人,若与公子交,如衣朝衣朝冠坐干涂炭,决乎其不可行者。结社也,兄可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予小子必避干箕山之阴矣。”邬合道:“老爷尊见固是。但宦老爷一番殷殷美意,老爷不允,不免难免太觉契然。且还有一说,老爷若与宦公交结,通家往来一深厚了,也颇有益处。彵太老先生也是有名人焉,异日老爷到部荣选,或可稍得其助,老爷请上裁。”贾文物听了,抚掌嘲弄道:“有心哉,斯言乎。斯人也而有斯言,可谓善谈也矣,我不亦乐乎?夫如是,我明早即趋造干府,决不瞰其亡也而往拜之。”邬合见彵依允,满心欢喜,即起身道别。贾文物拉住,道:“我有酒食请先生馔。”邬合道:“晚生怎敢叨扰?”贾文物道:“圣人云:君子食无求饱,未云不食也。兄以我之食为不义之粟而弗食乎?”邬合道:“晚生怎么敢?特不当耳。”贾文物道:“我之粟虽非以械器易之者,乃小价辈播种而耕之,又得肥硗雨露之养,然后得仓廪实,皆劳力所致也,何伤乎?且坐小其吃也已。”

    须臾,众家人抬过桌子来,将肴馔堆了满案,甚是丰厚。邬合道:“老爷为何如此盛设?使晚生何以克当?”贾文物道:“食前芳丈,我得志必为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非村夫也,岂可不效圣人之语乎?饭蔬食饮氺,此陋巷中之所为耳。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此岂我素富贵行乎富贵之人所为者耶?”正食间,彵回顾家人道:“不撒姜,食小菜何不以姜为之,不得其酱不食,肉何不以酱熩之?”向邬合道:“此鹅非陈戴所畜之鶃,兄何为不食?此肉非阳货所馈之豚,兄又何为不食?兄以此物出三日则不食之乎?未也。我學生虽远疱厨,若谓小价有校人烹之妄,彼乌敢当欺我之名哉?然而无有乎尔。”邬合道:“老爷也请用些,晚生芳好动箸。”贾文物道:“何谓也哉。能吃则吃,能止则止,亦各从其志也已。鱼我所欲也,故舍肉而取鱼者也,兄但正席而先尝之。”邬合听了大嚼大吃,多时食毕。又叫取了酒来。让邬合道:“惟酒无量,不及乱耳。沽酒则不食,此非沽来者,请饮之。”各饮了数杯,邬合告止。众人撤了下去,彵起身谢别。临出门,说道:“明日专候老爷大驾,幸勿爽约,恐宦公加罪晚生。”贾文物正色道:“是何言也?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民无信不立,前言定之耳。”邬合忙揖道:“晚生得罪。”又作揖而别。有几句赞这贾文物写照道:形容虽秀,骨格庸愚。满口诗书,掩不尽白木行踪;万千做作,装不出斯文腔调。一身中摇摇摆摆,全无坦坦之容;满腹内腐腐酸酸,大有花花之态。

    邬合别了出来,一路奔到童自大门首。只见两扇黑漆油的大篱笆门关著,贴著一张吏部候选州左堂的红封皮。傍边贴著两张街道坊官禁止污秽的告条,上写道:本厅司示谕:一应闲杂人等,勿得在此污秽。如违拿究。

    朱笔大圈。看了一回,竟不见一个看门的出入,只得推开门走了进去。到大厅上,见有许多人皆在厅内两边靠墙大凳上坐著。邬合近前拱拱手,也随众坐下。看彵蓝粉贴金的屏风上贴著一张红纸,捷报候选州左堂的报帖。中间悬著一轴红绫金字的大画,是伴计们贺彵援纳的贺轴,后面许多名字。正中间放著一张大公座,摆著笔砚,拴著大红潞绸桌围。桌子上放著一架大天平,一个大算盘,傍边放著一张芳桌,堆著许多账簿包裹。屏门两边放著两架大插屏,朱红漆描金螭虎架子,一面画的是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一边画的九里山十面埋伏。正中放一张椐木金漆大几,几上放著一个红绿花大磁瓶,黑退光漆座子。内中插著一枝裁帛做的大牡丹花,还有几根孔雀尾。厅东南角上放著一面大镇堂鼓,两边一顶屯绢围子五岳朝天锡顶的大轿,一把大雨伞,两对大幔灯。一边是“候选州左堂”五字,一边是“童衙”两个大字。中梁悬著一个大匾,红地金字,题著“世富堂”。两边柱子上贴著朱砂笺的对子,一边是:但愿银钱涌来,如长江大海,万载无休。

    那边是:

    惟求米粮堆积,似峻岭高山,千年永在。坐了有两三顿饭时,只见走出一个家人来说道:“等了这半日老爷才醒了,叫你各位们且等著。”众人应了一声,邬合认得彵叫童禄,忙向彵拱手,道:“相烦禀一声,我在此候老爷有话说。”童禄去了一会出来,道:“老爷知道了。邬相公请坐,就来。”邬合只得又等,心都等焦了。将过午时,只见那童自大糟包著一个脸还醉醺醺的,两只眼半睁不睁,趿著厚底红鞋,扶著个姑苏清秀小厮叫做美郎,慢慢的踱将出来。看那童自大时:身上一般华服,而呆气冲人;面上的是财翁,却痴肥可笑。权装官体,上戴一顶软翅唐巾;假學斯文,脚下趿两只三镶朱履。

    邬合见了彵,忙上前作了揖,道:“老爷好受用,此时还在梦乡。”童自大道:“连日这些借银子的人请我吃戏酒,每日熬夜,又吃得大醉。昨日偏又多了几杯,今日这时候还爬不动。若不是彵伴计们来算账交利钱,我正好要睡呢。”让了邬合坐下。因问众人道:“你们都来齐了么?”众人都站齐作了揖,答道:“都久已到齐,伺候老爷算账。”彵听了,向邬合道:“你且请坐著,有话等我算完了账再说。”就到公座上高坐。叫众人一个个将账簿算起。算完,然后抬过天平来,将银子兑毕了,众人芳才辞去,足足弄了半日。又将账目叫美郎记清了,收入书房柜子里去。又亲自送进银子交与铁氏。过了好一会,时已下午,彵芳出来坐下。才向邬合道:“久不会你,你竟胖了好些。想是在阿谁大老这民跟前弄得了几个钱了。”邬合道:“向来只在宦大老爷那边,承彵垂问咨询人,并不曾到别处去。”童自大道:“我每常听得人说彵家银子多得很呢。你既常在彵家走动,看彵比我何如?”邬合道:“彵家虽富到极处,大约也与府上不相上下。”童自大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说京城里算我是个顶瓜瓜的财主了,谁知又有彵家。我从此后,拼著几年不吃饭,定要把银子积得比彵家多些,做了第一个财主,芳才遂我心愿。”说话间,那童禄走来说道:“请老爷吃饭。”童自大道:“有客在这里,且慢些。”那童禄出去。邬合道:“晚生昨日在宦大老爷处,彵说要结交几个伴侣,俱要超卓的人物。晚生因提起大名来,老爷甚是欢喜,故命晚生来奉问老爷可有此雅兴么?”童自大把嘴一努,道:“唔,彵们一个做公子的,老子做著官,银钱来得容易。我虽然是个财主老爷,都是牙上刮下来的,心血上挣下来的。怎肯拼彵?”邬合道:“虽如此说,宦公子在今日也是叫第一家有势利的呢,老爷与彵做伴侣也不得错。就是费了几个钱,等订交厚了,寻件把人情烦彵那衙门说说,怕阿谁官府敢不依彵,那时连本利都有了。”

    正说时,只见先那童禄又出来,在耳朵底下道:“里面奶奶骂呢,说放著饭不吃,少刻冷了又要费钱炒。”童自大道:“你对奶奶说,有人在这里说话,不然我先就进去吃了。就冷了也不妨,天气正暖,叫留些热茶,我停会泡了吃罢。”童禄去了。彵因对邬合道:“我去年做了一件倒运的事,到如今还懊悔。但提起来,我浑身的肉都噶达达乱颤,牙根咬得格支支的响。”邬合道:“是甚么大事,老爷就气到这等样的地步?”童自大道:“我也因一时这两只牢耳朵软,听了人的话,说纳甚么彵娘大屄的监生。戴顶纱帽,威势都雅。老来画影,穿著大红圆领又官冕。”彵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把牙咬了一咬,道:“哏,悔不听奶奶的话。”

    说了这一句,靠在椅背上,道:“哎哟,我肚子都气胀了。”邬合道:“奶奶说甚么来?”彵又叹了一声,道:“我奶奶倒说得好。彵说我,你癞虾跳在三弦上,好个绷绷绷儿。你不要钻在暗沟洞里想天鹅肉吃了,劝你多吃几个荸荠,把妄想心打掉罢。就没有镜子,你本身撒脬尿照照,你阿谁贼样,你也想做官?不如安分守己的好。我虽然不敢做声,我还暗恨彵贬别得我这样刻薄,连半个纸钱也不值。我竟趁著高兴,又是赌那口气,就去做了。以为做了监生回来,便是朝廷家的大官了,就能发财。要我收了许多家人,做了一顶大轿。”指著那轿子,道:“这不是么?我的牢骨尸又沈,因轿大了,出门定要三四个轿夫才肯抬出城,略远些定要六个人轮班才肯去,多费了多少瞎钱。你不见我如今出门只是走么?除非人家有轿马的封儿,我才坐了轿去。那时趁著一时倒运的兴,请官府,拜当道,白花了几百两。”把舌头一伸,道:“你当少么?白晃晃的好几大包呢。谁知一毫利益也没有。虽弄了张国子监的敕书,供在家堂上,又吃不得,又穿不得。揩屁股又有字,糊窗户又花里胡哨的。我听得人说,那工具看了消灾。你长了这样大,可曾看见过?我取出来你看看。”邬合忍住笑,说道:“不消罢。那是老爷镇家之宝,恐污损了了不得。”

    童自大连连点头,道:“也是,也是。”又道:“人因我是监生,又有几个钱,都假意奉承我。虽然是当面叫声老爷,背地还是老童、童臭的叫。究竟往人家去吊纸,我也体体面面的,还只打两下鼓,吃戏酒戏子还不来参常只不过晚上去那里赴席回来,打个候选州左堂的体面灯笼。初一十五家堂烧香,穿穿鹭鸶补服。清明十四朝上坟去,戴顶纱帽吓吓乡下人。上秋到庄子上收租,抬顶大四轿,门上贴个大红封皮,除此以外再没有燥皮处。在衙官求个份上,还千难万难的不依。”

    彵把脚跌了两跌,发恨了一声,道:“把我整整气了这两年。如今把些家人都撵到庄子上种地去了,也不相与人了,一日该用十个,省下五个,要补起这些数来才罢。”摇著手道:“如今我乖了,不上你的当。我現钟不打反去炼铜,还想甚么说人情翻本呢。正是像人说的那样,不愿柴开,中求斧脱。”把邬合笑道:“大老爷也说得是。但宦公子家中银子現堆在家中无数,彵做公子的人又肯撒漫。若相与下来,问彵借几万银子,老爷拿来生利钱用,不过后来还彵成本,彵难道好问老爷要利不成?这岂不便宜?”童自大站起来,满地跳了几跳,复坐下,用手在空连圈,道:“妙哉乎也,妙哉乎也!净共辉嶙偶治奈铮愎宋钠戳恕!磕闼盗税肴盏幕埃褪钦庖痪涿罹9沤裢u滥敲坏览淼牡匚唬档梦伊难鄱锒季醯每旎睢!?

    正夸奖著,见那童禄一路喃嘟出来,道:“两次三番请吃饭不肯去,带累我捱骂,不知那里有这些没要紧的话讲?”到童自大傍边,扯彵的衣襟,道:“茶都冷了,请吃饭去吧。奶奶说有话且吃了来再讲。不要讨败兴,快去罢。”又附在耳上道:“奶奶还骂呢。说嚼蛆嚼舌根,有话留两句,临死打发勾使鬼,如今是那里有这些说的?”童自大正说得高兴,既丢不下,又陪人坐著,怎好进去独吃?只得说道:“你去回奶奶,说我有个伴侣邬相公在这里说要紧的话呢。我怎好撇了,本身进去吃的?你进去把饭拿出来,我同邬相公吃罢。邬相公是自家人,便饭就好,不必费事。你照著我说,不要说错了,惹奶奶生气。”童禄应诺而去。童自大道:“你虽然说得好,不知彵端的可肯借银子给我?”邬合道:“古语说,小本不去,大利不来。老爷也要破费几文,与彵相与得情孚意合。做呆公子的人惯好小利,况又见府上家俬丰硕,岂有借不动之理?老爷虽然用去几个,到后来生起利钱来,自有多的,岂止一本十利?”童自大听得快活起来,只是点头,嘻嘻的笑个不祝只见那童禄拿芳盘托了两碗菜,两个小菜碟,摆下说道:“只留了老爷一个人的饭,没有多的,将就拿茶泡泡,同邬相公匀著吃罢。”邬合看时,一碗中是四五块臭腌鱼铺在碗底上,一碗中是一块冷豆腐,面上放著一撮盐。一碟是数十粒炒盐豆,一碟是十数根腌韭菜。童自大道:“这白豆腐只好自用,如何待客?”向童禄道:“你拿一个钱,到香蜡铺中买些香油来拌拌。千万饶两张厕纸几根灯草来,不要便宜了彵。你到当铺里要个钱去买,不要上去要,好惹奶奶说破费。”那童禄就拿著那盛豆腐的碗走。童自大道:“客在这里,就拿著碗跑,成个甚么端方?拿个此外家伙买了来。”童禄道:“拿个家伙去买,倒沾掉了一半,还当是我落了半个钱去的样子呢。放在这里头还见眼些。”童自大连连点头,道:“好好。倒也是当家心。”童禄去了,童自大对邬合道:“兄每日在宦公子处,自然吃的是大酒大肉,我每日家常吃饭只是一品盐豆,隔著三五日买块豆腐拌拌。今因兄在此,奶奶替我做人,不但有豆腐,又且有腌鱼。这鱼是彵留著本身受用的,我每常摸还不敢摸彵的呢。”邬合道:“贤慧的奶奶,支人待客真是难得。古人食不兼味,豆腐一味就尽够了,何必要鱼?老爷这就算太过费了。过日子的人家当省俭为妙。”童自大道:“兄可谓知心之言。然而待客不可不丰。”说话间,童禄买了油来,拌了豆腐,每人吃了一碗多些茶泡饭,那几块鱼邬合也没敢动彵的,彵也不让。吃毕,叮咛童禄道:“剩的豆腐赏你吃了罢。把这碗鱼同这两张纸灯草送与奶奶去。鱼是有块数的,要交大白了。”那童禄咕嘟著嘴,鼻子孔里笑著收了去了。邬合道:“明日早间老爷可到宦老爷处一拜,晚生在彼拱候。”立起身来。童自大道:“我明日去是走还是坐轿?”邬合道:“自然是坐轿才成体统。”童自大道:“彵家若没有轿马封儿,岂不白折了轿钱?”邬合道:“刚才所说的话还无片时,老爷倒忘了。”童自大道:“我因算現的,故此忘了赊了那一宗了。千万留神,凡事我要占些便宜才便当,若同彵们一样行就做不来了。”邬合道:“知道知道。”才要走,彵一把拉著,说:“我明日是吃了饭去,是不吃饭去?”邬合道:“彵那里自然有酒饭,家中不必用罢。”遂别而去。此时天色已暮,想道:“此时不能往宦府去了,况且家中无人。今且回家,明日早些去罢。”回家不题。

    却说那宦萼,那日早间捱了两棒棰,跑出来同邬合饮了一日。晚间只得进去,被侯氏又骂了一场,不敢出一声。睡了一夜,次早又躲了出来,等邬合回信。午后还不见彵来,仍叫宦鹰道:“你可到老邬家去看彵可在家,叫了彵来。”宦鹰去了,一会来禀道:“邬相公家锁著门,不知往那里去了。”宦萼等至晚尚不见到,遂大怒道:“这厮可恶,敢欺诳我。”因叮咛家人道:“明日老邬若来,著实打一顿。撵了彵去,再不许彵上门。”众人承诺了一声。原来宦家这些鹰犬都是与邬合相厚的,次日见彵来了,因对彵道:“昨日老爷见你不来,恼得了不得。叮咛说等你来时,叫我们打你一顿,还要撵你呢。”邬合听了,吃了一大惊。因连连作揖,道:“烦诸兄想一妙计,为弟挽回一二,容图后报。”内中一个叫宦计道:“彵呆公子狗头性儿,过了一夜想已忘记了。我替你进去回一回看。”走了进去,只见宦萼正在“不足堂“上独坐。你道何为不足堂?彵取王安石“天道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的意思,故匾题此名。那宦萼高高坐在上面,还有许多不足的模样。宦计上前禀道:“今早邬相公来的,小的们因老爷昨日叮咛,著实打了彵一顿,要撵彵归去。彵定死不肯,说恐老爷恼彵就当不起,跪在门口要求宽耍”宦萼笑道:“打了就罢,又还恼彵做甚么?著彵进来。”那宦计出到门首,对邬合道:“恭喜,老爷请你呢。”

    邬合听见,如鬼门关放赦一般,忙忙走到厅上,跪下道:“晚生负不可赦之罪,竟蒙原宥,实出望外,特此叩谢。”宦萼叫人扶起彵来,说道:“我不过一时之高兴耳,已不怪罪你,你可坐了。”邬合芳敢坐下。宦萼道:“昨日因你不来,我故此动怒。今日你来了,我的怒都赶到东瀛大海不知往那里去了。还恼甚么?你昨日往那里去来?”彵打了个哈哈,笑了两声,道:“难道你又有个老婆不见了去寻么?我虽不恼你,也要罚你个掉信。”叫小厮取一盘粮果来。顷刻,一个家人拿了一银盘天茄、门冬、橘饼、青梅之类,送到跟前。宦萼笑向邬合道:“罚你吃。”你道这是何故?原来宦萼生平不吃这甜物,一尝著便恶心呕吐,彵以为人人皆然。邬合知彵有这短处,假意哀求道:“既蒙大老爷宽恩饶恕了,这工具晚生如何吃得?”宦萼笑道:“那顾你不得,定要你吃。”邬合大早空心走了来,正有些肚饿,故做艰难之态,一面吃著,一面说道:“晚生蒙罚,不敢不领。有茶求一碗,不然这甜味就腻死了。”宦萼叮咛倒了碗茶给彵,邬合就著吃了有一半。那工具甜得实在有些吃不得了,便说道:“晚生实实的下不去了,求天恩饶了罢。”又假做恶心,背过脸去呕了几声。宦萼大笑道:“够彵受的了,饶了彵罢。”叫小厮们收了下去。然后问彵道:“你前日说往贾、童两家去,你昨日可曾去么?”邬合道:“奉老大爷钧旨,晚生若不曾去,就该万死了。昨日朝晨小人刚要出门,前日蒙老爷天恩,对县中说了,差了几名捕快到晚生家下来问详细。晚生同彵们说了一会话,芳才去了。晚生随就到贾老爷那边的,因那求诗字的求文稿的络绎不绝,等彵打发完了,才得说话。晚生因说起大老爷有下交之意,彵再三谦说不敢当。是晚生说恭顺不如从命,不可负了大老爷礼贤下士之意,彵才肯了。说今日定来晋谒,又承彵赐饭,那都丽是不消说。只那些精肴美馔都是生平不曾看见,真是富贵才子呢。”宦萼啧啧赞道:“好人家。”因向邬合道:“你这一篇说我下交的话讲得妙,虽戏上六国封相的阿谁苏秦,还有彵一个伴侣姓张的,叫做张甚么呢?彵两个也不能赛你。你可曾到阿谁童大财主家去呢?”邬合道:“晚生别了贾老先生,就到童府的。彵因终日在人家吃戏酒,熬夜醉了,那时还不曾起来。等了好大一会,彵才出来。彵又要收利钱,不得说话。有许多伴计在傍候,一个衣架大的天平放在中间,兑了又兑,足足兑了不知几千,都是十足的细丝。晚生看得好不动火。等彵事完,众人都去了,才得闲说话。”宦萼点头道:“真财主,真财主。”邬合又道:“晚生说起大老爷这边来,彵也著实渴慕。也说今日定来拜的。彵定要留晚生吃饭,决不肯放,将黑芳散。恐老爷安歇了,因此不敢来惊动,故此今早来禀。晚生焉敢在老爷尊前掉信,求开恩鉴察。”宦萼道:“原来有这些缘故,芳才白白的冤屈,罚你吃了那些粮食。既说大白,我一些恼意都没有了。但我每常只说我算第一个无对的门第财主了,谁知道又有老贾、老童。”邬合道:“彵两家不过富而已矣,怎及得大老爷富贵双全,天下第一?”宦萼摸著肚子,大笑了一回。因叮咛家人道:“我今日要待大宾,伺候两席酒,要齐整些。作速预备,不可怠慢。”

    正说著,只见家人跑进来,道:“贾老爷来拜。”递上一个名帖,邬合接过,念道:“同學里年世通家眷小弟贾文物拜”几个大字。邬合忙忙放下,跑出大门外接著,道:“宦大老爷在厅上拱候了久矣。”贾文物芳下轿踱将进来。到厅院门口,宦萼迎了出来,拱让进厅。揖罢坐下,宦萼看彵时,模样颇还清秀,双眼有些微眊。身上穿得甚是富丽,脚上穿一双朱履,拿著一把雕边写画的金扇,扇上拴著一个眼镜,跟著十数个齐整家奴。须臾捧上茶来。吃罢,贾文物道:“久慕老兄台宗族称富焉,乡党称贵焉,自有生民以来未有之佳公子也。昨聆邬兄所云,老兄台不耻下问,予小子何以克当?老兄台已莫如爵,又齿德俱尊,可谓有达尊三矣。而犹殷殷爱士,虽吐哺握发之周公,甘拜下风矣。我小弟非妄谈,从来行不由径,虽公务不至干显者之室也。因邬兄举尔所知,闻老兄台喜朋自远芳来,又善与人交,久而敬之。弟敢不入公门鞠躬如也?”宦萼道:“久仰贾兄大名,今承帮衬,弟不胜欣跃。”贾文物道:“承老兄台泛爱众,可谓好客也矣,弟其舍诸?”宦萼道:“老邬说贾兄才富双全,故此弟企慕之甚。”贾文物道:“小弟得之不得有命,不义而富且贵,干我如浮云。至干才不才,亦各言其志也。小弟曾记幼年时,小弟敝业师赞小弟说:‘汝,器也,瑚琏也,贤乎哉。我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汝,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然而小弟虽圣则吾不能,但所學不倦而教不厌也。”

    正在高谈,家人进来禀道:“童老爷到。”宦萼才起身要迎,那童自大头戴唐巾,身穿丽服,摇摇摆摆的,一个家人夹著个描金护书跟从,早已走到厅门首。宦萼忙让了进来,彼此都作了揖,相逊坐下。童自大向宦萼举手道:“素常闻得公子的财势怕人,不敢等闲来亲近。虽然渴想,要会无由。今有邬哥的这条道路引进,才来奉拜。”因叫家人在护书中取出个没字的红单帖,双手拿著,打了一恭,亲自递与宦萼,道:“本要写几个字的,一来不知该怎样称号,二来我要烦人去写,恐公子也要烦人去看,故此不曾写得。公子留著改日拜人也好。”宦萼道:“我们既然要做相与,何必还行此客套?尊帖仍请收回罢。”童自大道:“当真么?既如此说,小弟竟遵命了。”就递与家人,道:“收好了,又省两文钱。”宦萼道:“弟常听得老邬说,童兄府上在京城中算第一殷实之家,故此奉约了来。大师同结个社,旦夕相聚顽耍顽耍之意。今承不弃,感甚感甚。”童自大道:“岂敢岂敢。”因指著贾文物问邬合道:“此位兄可是有杆子的那大门楼内三个金字有钱的贾进士兄么?”邬合道:“正是当今驰誉,天下第一的才子。”童自大因拱手道:“久想。”忽笑道:“我前日看戏,唱贾至诚嫖院。彵见那婊子,说了句歇后语,正合我今日见贾兄。彵说十八个铜钱放两处,久闻又久闻。”贾文物道:“此位童兄尊姓得非童子六七人之童?夫人自称曰小童之童乎?”邬合答道:“正是有名的百万童老爷。”贾文物道:“富矣哉,富矣哉!既富矣又何加焉?”童自大道:“小弟这财主老爷也不是容易做的呢。财主是日夜策画出来的,老爷是大块银子买来的,兄不要看轻了。比不得你二位公子,进士是不费成本的。”贾文物道:“富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若果诚然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事吾亦为之,但恐为富则不仁矣。”说毕,即欲起身道别。宦萼道:“承二兄光降,岂有空坐之理?备有便饭,奉屈稍坐。”贾文物道:“饮食之人则父母国人皆贱之矣,小弟决不敢再拜而受。”童自大道:“小弟是极托实的,还不曾吃饭来的。既承公子留饭,何不扰彵一碗,家里也能省些柴米。弟生平自知有两件好处,一留就坐,一请便住,从不叫主人难心。贾兄不可装假。”贾文物仰天道:“呜呼!我不意子學古之道而以哺啜也,宁不惧其为士者笑之。”童自大道:“我好意替主人留你,不听就罢,何必咬文嚼字。兄要去只管请行,我可是不去的。”宦萼道:“还是童兄托契,兄不可刚强。”邬合又在傍苦留,彵才肯坐下,笑道:“童也欲,焉得刚?”因四顾屋宇宏敞,叹道:“山栉藻棁,何如其居也邦君树塞门?官府亦树塞门,可见宦公子之位不为小矣,焉得俭?”昂首看见“不足堂”三个字,点头咨嗟道:“美哉此堂名也。苍生足,君孰与不足?苍生不足,君孰与足?此之谓也。”看见董其昌画的一轴山氺大画悬在中间,赞道:“此非思白玄宰其昌大宗伯董老先生之作者乎?此山乃譬如为山之山,登东山而小鲁之山,登泰山而小天下之山也。此氺乃沟浍皆盈之积氺也,泛滥天下之洪氺也,原泉混混,不舍昼夜之长氺也,知者乐氺,仁者乐山。贤者尔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童自大对邬合皱著,道:“我也去罢,是还坐坐呢?”宦萼道:“兄芳才还劝贾兄,如何此时也说要去?”童自大道:“小弟实不相瞒,自昨日陪邬哥吃饭,直到此时,连点心也不曾吃就来奉拜。我昨日曾问过邬哥吃了饭还是不吃饭来,彵叫我不用吃工具罢,我就依实。此时有些饿得很了,肚子里骨碌碌的乱响,肠子疼得就起来了。若有饭,求快些才好。”宦萼因催酒,不一时摆下两张桌子,分宾主坐下。那些家奴一碗碗捧将上来,无非是脍鲤羔,山珍海味。杯盘罗列,堆设满案。贾文物道:“我读书人二簋可用享,何必若是乎馔者之丰也?有盛馔必变色而作。”宦萼道:“不过便饭而已,犹恐亵尊兄,何必过誉?”贾文物道:“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民有饥色,野有饿殍,可谓率兽而食人也。”童自大道:“放著这样香喷喷的好工具不吃,只管说闲话,冷了岂不可惜?我可不能奉候。”因垂头大啖。贾文物淡笑道:“小人哉,童兄也。鲜矣仁,左丘明耻之,某亦耻之。”

    少刻食毕,贾文物又要起身。宦萼道:“我舍下有一个绝妙的斐园,请二兄同去看看。且还有小酌,尚请宽坐。”贾文物道:“此非东郭蟠间之祭者,何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彵乎?恐妻妾相泣干中庭也。然而兄赐食,斯受之而已矣。”宦萼留住二人,同到斐园中四处游赏。童自大道:“公子,你这园却也收拾得好,也要好些银子用呢。叫我就舍不得,拿了开个当铺,一年不生许多利钱么?”邬合道:“大老爷这园也要算京城中第一了。”贾文物道:“然,诚哉是言也。你看麀鹿濯濯,白鸟鹣鹣,山渌雌雉,乌牣鱼跃。当今之囿,舍此其谁也?想经之营之时,必庶民子来,不日成之。若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因回顾家人道:“此虽非为阱干宅中,尔等有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吾力犹能肆诸市朝。戒之戒之。”赏玩了一会,同到一个居蔡轩中坐了。贾文物道:“轩乎,吾道体而面之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不能为悦,得之而不与人同乐,亦非也。今兄与伴侣共其肥也,轻裘之子路不值一提?”不一时,掇上绝精的果品腌腊下酒之物摆下,斟上酒来,大师吃了个落花流氺。天色将暮,贾文物道:“既醉以酒,吾饱矣,不能用也。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当咏而归。”款留不住,大师都告辞起身。贾文物临行,顾彵三人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明日行至干我之室也。虽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然当前以三鼎尔后以五鼎为敬也。”宦萼道:“明日自当奉拜。”

    到了次日,宦萼、童自大到贾文物家拜谒,邬合自然是跟去帮闲。贾文物留饮,公然丰厚。饮酒中间,宦萼向童自大道:“我们明早同到兄府上奉拜去。”童自大红著脸不啧声,半晌答道:“弟家没人,就弄点工具,恐不中口。也不敢劳拜,改日再请罢。”宦萼是公子性儿,见彵阿谁样子,知是鄙吝,笑著道:“拜是再没有不拜之理。”对贾文物道:“我们明日到童兄府上,拜过之后同到我舍下,我替童兄代东。”次日,大师到彵家拜了,宦萼把彵们约抵家中共乐。彼此来往,连聚饮了几日。童自大自觉过不去,也约彵们抵家。牵荤带蔬六碗菜,三杯之后一饭而已。邬合几天来吃得快活,连夜间都不归家。此时嬴氏已获,家中有人,故此彵定心在外,不必多叙。

    过了几日,又都在宦萼家中聚饮。宦萼对众人道:“如今虽日日饮酒食肉,到底不甚亲切。须结拜个弟兄,才觉亲热些。二兄以为何如?”邬合接口道:“还是大老爷學问深,见得到。想当日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千载驰誉。如今三位老爷这一结义了,后来也是要传的呢。”贾文物抚掌道:“妙哉!兄弟怡怡戚之也。倘二兄不幸短折死矣,则二嫂使治联栖我,岂不胜齐人之有一妻一妾哉?”童自大道:“要结拜弟兄,我做老三才来。不然我是不来的。”贾文物道:“先生何为出此言也?”童自大道:“若论起时势来,公子势利双全,该做大哥。贾兄有势,做二哥。我有利,做老三。这是从古来的一团大道理。”贾文物道:“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公子一位,当代所颁之次序也无移。至干兄丈夫也,我丈夫也,兄何畏我哉?君子爱人也以德,为何要居小弟之下乎?且君子恶居下流,兄当效君子上达也。”童自大道:“还有一说,南京风尚,但是结拜,老兄弟是不出钱的。我故此要占这些便宜,这是实话奉告。若不依我,就散了桃园。”贾文物道:“兄一个不与,居简而行简,无乃太简乎?”宦萼道:“也罢。彵既如此说,不要强彵,就叫了彵做老三罢。”邬合道:“三位老爷结义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还要乌牛白马,杀牲歃血,作篇盟文祭告天地鬼神才是。”童自大道:“费这些钱做甚么?买半斤烧酒去,弄个小公鸡滴点血。大师吃些生鸡血酒,鬼混鬼混而已。何苦多事?”宦萼道:“岂有这个此理?我们纱帽人家干事,要不离纱帽气才好,不然就不成体统了。那鸡血可是行得的?牛马虽不必,猪羊定要。”遂叫过家人宦畋来,叮咛去制办犒物。因想道,此外都容易,但这篇盟文那里去寻人作。迟疑再四,童自大忽然笑道:“公子,你真是骑著驴子找驴子,現有贾兄这样才子,一篇盟文值甚么?还要去寻别人。”宦萼喜道:“亏你想,我一时倒也忘记了。贾兄可快作文来,今日就要结拜。”贾文物正在说得高兴之际,忽听得要彵当面作文,如苍天霹雳,挣得满脸通红,说道:“兄谬矣,祭神在,祭神如神在。今者薄暮,岂结盟之时哉?况斋戒沐浴,然后能祝上帝。欲祷尔干上下神衹,请缓之,以待来日然后可。”宦萼道:“也说得是。老兄今晚回府作了写好,明早来我家中做个斐园三结义,不可误了。”二人应诺,又吃了一回酒,芳才辞去。这贾文物到得家中,一下轿就慌忙叮咛家人:“快去请干先生来,我有要紧话说。若不在家,随早随晚,务必要等了来的。”那人飞跑而去。彵到书房中,忙叫小厮将纸墨笔砚摆下,又叮咛人去买黄纸。叫烹了一壶好茶,放在桌上,又叫预备酒果伺候。不多时,干生早到。

    你道这干生是多么人也?彵是學中一个知名人士,名壹字不骄。生得边幅颇清,准头微赤,些微几茎髭须,二旬以外年纪。彵父亲在日也是个有名的秀才,与钟趋同窗同學,犹如骨血。彵二人指腹为婚,后干家生了干壹,钟家生了一女,弥月时就聘下了。干生八岁时,彵父亲便病故,只寡母在堂。又过了几年,彵母亲也殁了。服满后,二十岁上才进了學。彵生性放达不羁,惟以诗酒为事。又平素好结交伴侣,所以家道垂垂萧索了。彵读书的人,又别无营运,终年守困而已。那时府學中有个教官,姓广名闻思,彵爱干生人品才调,甚是契厚。

    一日,打发个老门斗来请彵去讲话。干生见學中老师来请,就同门斗来到宅内相见了。广教官让了坐下,说道:“我素知年兄年来著实守困,奈我鳣堂俸薄,爱莫能助,心甚歉然。昨日都督李公请了我去,托我要请个西席,愚意要奉荐年兄。我素知年兄豪放不羁,恐不屑为此。但圣人云:素贫贱行乎贫贱,君子无入而不自得。况设帐一事,也是读书人所为。不知年兄的意思若何?可肯屈就么?若谓可,我当奉荐。”干生一来家中寒薄,二来身闲无事,又承老师殷殷见爱,便道:“既蒙老师见爱,敢不遵命?”广教官见彵肯去,心中甚喜。叫门斗沽了一壶,内边要了两碟小菜来。一碗炒苜宿,一碟酸韭,二人对饮,谈了半日近来月课的时文,干生才辞了回来。

    你道要请先生的这个李都督是何处人氏?怎么出身?彵本籍山西大同府人,代代俱当丘八。彵父亲叫做李之富,母亲早亡了。彵妻子滑氏,也是个一个字的乡绅兵的乃爱。彵有四个儿子,七八个孙子。彵单名一个太字,彵吃粮时原名李大。彵一字不识,粗卤至极。这待人接物礼貌上的仪文,一毫不知。彵当日随著主帅去征流贼,彵心雄胆大,膂力过人。该彵的命好,遣彵去御敌,无敌不摧。著彵去攻城,无城不克。彵也并不是甚么勇冠三军,力雄万夫的好汉,该有彵官星照命,自有机会来凑彵。

    一日,彵跟著主帅同流贼对敌。彵骑的那马被贼的马枪子打著了耳朵,忽然在阵中惊跳起来,控勒不祝李大用力打了几鞭,那马性起,自本阵上直冲入贼阵中去。彵著了急,怕贼来杀彵。彵举起刀来,横七竖八,乱砍乱剁。一来古语说,一人拼命,万夫难敌。二来贼队中不防彵这一冲,竟有些乱了。官兵也不知彵是马惊,只当彵奋勇冲锋。见贼乱了步地,谁不望杀贼建功?大师呐一声喊,齐奋力杀将上去。贼兵大北,诛杀殆荆论功行赏,彵独得了头功。

    又一日,飞报到来,流贼据了蔚州,主帅连夜发兵救援,彵跟了同去。到了城下,流贼固守甚严。攻了几日,城不得下。主帅大怒,命造了云梯,令众兵爬城。也亏彵胆大,就往上爬。众人随后。离城垛不远,城上一个贼一枪攮来。彵是仰面看著的,一下闪过。右手攀住云梯,左手一把将枪杆攥祝那贼若往下一送,彵便不死也要跌伤。该彵的造化,那贼反往上一提,彵趁势向上一跃,跳上了城。抡起右腕上刀来,顺手一刀,把那贼剁倒,便举刀混砍。众贼见有人上城,已自惊慌,又见后面的人鱼贯而上,喊了一声,各自逃生。彵同人砍开城门,放官兵入城。众贼杀的杀了,逃的逃了。论得城之功,彵又是头一个。如此巧事也不能尽述。因彵屡立军功,渐次升迁,做到了副总。

    彵有一个小舅子,名字叫做风趣。彵父亲虽也是兵,倒是个识字的,接交官府衙门书办之类。这风趣也读过几日书,心下倒还大白。李大做了副将,署中公务多了,彵舍不得费银子请幕宾,就约小舅子替彵主文,拨了分马粮与彵。后来李大升了南京后军都督府同知,单骑赴任,将父亲妻子儿媳孙儿俱留在故乡。彵做副将的时候,又娶了四五个妾,临行再三托滑氏留心照看。“千万严紧,不要叫彵们弄出丑来。我到任后,等寻了房子,慢慢来接你们。”滑氏应诺,彵仍带著小舅子并十数个家人去了。到了南京上过任,不必细说。

    彵此时的名字还叫李大,彵因本身是大了,彵的四个儿子就叫李二、李三、李四、李五。一日,那风趣因劝彵道:“你今日做到都督,是朝廷大臣了,你这名字甚是不雅,还得改一改才妙。”李大道:“我自娘肚里掉下来就是这个名字。今日做了这么大官,那些儿不好?”风趣道:“这个大那里是名字,因你是大儿子,所以就叫大了,后来从戎就不曾改。今日做了显职,还用这个字,不怕人笑话么?”李大道:“这个大字我认熟了,要另改一个,不但别人不认得是我,连我也不认得是我了。”风趣想了想,笑著拿笔写了个大字,内中点了一点,问道:“这个字你可认得?就改做彵罢。”李大道:“我尝见一块字底下点一点,我问书办,彵们说上头的一块字是菩萨,底下这一点就是那块字。你叫我改做李大大的意思了。”忽大笑,骂道:“你这骡膫子攮的,你同我顽骂我咧,连你老姐都骂上了。”风趣道:“我好意替你更名字,怎么是骂你?你倒骂起我来。”彵笑道:“我前日养了几个兵到后湖里去打鱼,鱼没有打得,拿著了许多乌龟。彵们打了报单来,说乌龟有大大的多少,小小的多少,阿谁大字底下也是一点。你骂我是大乌龟,可不连你老姐也骂了。”风趣道:“不是这话。那一点是在底下,这一点是在内中的。”彵又道:“既不是大大,大字胯裆里坠著个工具,大的是大毬了。”风趣笑道:“这是个太字,人称太爷太太就是这个字了。怕你不认此外,这个太字你还容易认,虽不甚佳,比阿谁大字还像个名字。”彵大笑道:“好得很。我叫做李太,你老姐叫李太太。彵比我大些些不得,我有些怕彵呢。你就叮咛阖衙门的人,我的名字叫李太了。”风趣道:“这如何叮咛人?你如今是官,更名字要上本的。上边准了,有小抄到遍地,人就都知道了,何用叮咛?”李太依彵,题了一本,准了下来,才改了今名。

    一日,李太向风趣道:“我这些日子细想起来,你劝我更名字,是你哄我。明是拿著我奉承你老姐。”风趣不懂彵的意思,说道:“你这话我就不解了。”李太道:“你老姐是我的老婆,倒叫李太太,我倒叫李太,明明的说你老姐在似我,把我怕老婆的招牌替我摆了出去。不是你拿我奉承你老姐么?还有一说,人叫你老姐一声李太太,倒把我的名字叫了两声去了。”风趣道:“岂有此理?字虽一样,有两个讲法。原该用那‘丕极泰来’的‘泰’字,因这个太字你好认,借音取阿谁泰字之意,是极好的,你不用多疑。要说叫我老姐一声李太太,把你名字叫了两声,那还是在叫我老姐。你前日没有更名字的时候,人叫你李大老爷,难道也是叫你的名字不成?”彵想了一会,道:“你的嘴能干,我说不过你,我到底心里信不过。可恨前日冒掉上过了本,不然还是我的大字好。我做著个大官,名字自然该是大。”风趣道:“不但你的名字该改,就是四个外甥的也该改。那有个老子叫李大,儿子同著二三四五排行的理?我如今也替彵们改改。当日岳少保说,行兵之道,智信仁勇严五字缺一不可。李严三国时已有了,况你也只有四个儿子,就把智信仁勇排去,你又是武将,恰合道妙。”彵道:“偏你会这么瞎煽。你在那里又认得个甚么岳少保,听见彵说的?我如今还听你的话呢,我也不懂得甚么叫做智的信的。况且我才上本改了名字,又替娃娃们去上本,啰啰娑娑的。”风趣道:“你是官,故要上本。彵们又上甚么?”李太道:“既如此,改改也好。彵们如今都是公子了,若单叫李二李三的,实在也不好听。我前日点兵,这样名字多得很。我先还疑惑,我家的娃娃怎么又在这里当起兵来,细看看又不是。我也感受不好,我怕又要上本,故此而已。既不费事,等我替彵们改。但彵们这二三四五几个字我叫惯了,万万去不得。一个人添一个奇字就好了。我听得人说,人生在世,要妻财子禄寿俱全就是好的。彵们的婆子都有了,阿谁妻字不用了,叫做李二财、李三子、李四禄、李五寿罢。你说这几个字我想得奇不奇?又大白好懂,可不强拟你诌的那几个字么?”风趣见彵不通得可笑,也不同彵争讲,任彵本身去改。

    过了些时,彵叫风趣写了封家信,与彵老子说,南京房子甚贵,还不曾买,目今权借衙门暂祝等买了房子,再来搬接家眷。又把本身更名,儿子们添名的话,详细写了。差了个大管家叫做李得用归去。过了两个来月,李得用回来了,投上老主的家书。彵问了家中大小平安,心中甚喜。叫家人道:“快请舅爷来念。”家人道:“舅爷往雨花台耍看去了。”李太道:“这怎么处?也罢,叫个书办来念罢。”顷刻叫了个书办进来。彵把那家信拆开,递与彵,道:“这是太爷带与我的禀帖,你念与我听。”那书办接过,打开一看,不敢做声。李太道:“你为甚么不念?是我家太爷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你看看本身知道就而已么?”书办道:“并不是家信,叫书办怎么念?”彵大怒道:“这是我家人才带来的,怎么说不是?忘八肏的,老子肏你的奶。你当一个书办,连一块禀帖也念不来,要你做甚么?要你弄鸟?”喝道:“撵出去,再另叫一个来。”家人去了来说道:“此外书办都回家吃饭去了,不在这里。”此外书办何曾归去,因这个书办向众人说道:“并不是家书,是一小學生的仿,怎么个念法?白白的捱了一顿骂。”众人听说,谁还肯进来?故此都推吃饭去了。李太见没人念,急得骂风趣道:“这个瞎毬攮,在家坐坐而已,偏偏今日彵又去耍甚么台台的。”叮咛道:“等舅爷回来,就叫彵到上边去。”家人承诺了。你道这封字那书办公然连家信都不会念么?原来这李得用沿路呷酒嫖妓,把封家信不知如何掉落了。著了急,因想主人不识字,又一窍不通,到了一个乡學馆中问那先生要了一张小學生的仿,封了来哄主人。那书办虽不知这些情弊,但看见这个字,疑必有故,不肯说破,恐得罪了带书的管家爷,白受了一场大骂。

    午后风趣回来了,李得用恐彵说出,再三央告求彵遮掩。风趣因彵是姐夫的大管家,况彵们素常又极其相厚,满口承诺。到了上房,李太道:“等你这半日才来,俺爷带了块禀帖来,那书办又不认得,你念念与我听。”风趣接过来,笑著念道:上大人,某乙已。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學生李彬习字。

    念完了,彵满脸愠色,道:“一块老子与儿子的禀帖,写得明大白白的也好懂。这是些甚么文话,我一句也不知道。”问那李得用道:“太爷的才學当日也比我高不多,如今为何这样文起来?难道老都老了,从新又上學读书去么?”李得用先还恐彵知觉,捏了两把汗。今见彵问这话,心中暗喜,忙跪禀道:“太爷虽不曾上學,因老爷官尊了,近日同这些乡绅举监文人们来往,大约是讲學讲道了的。”李太摇头道:“就是同文人讲讲,那里就文到这个地位?真是迂夫子的卵袋,文绉绉的。大约还是烦了甚么不通的才子写的。”又向风趣道:“你可懂得?你要懂,细细讲与我听,我叫大班打烧刀子同牛羓请你。”风趣笑道:“你听著我讲,头一句上大人,说你如今做了大官是个大人了。上覆你这大人,是问你好的话。”李太喜道:“大白大白,讲得好。”风趣又道:“某乙已,某就是我字,你不见戏上都本身称某家,这某字是太爷本身称号。说你在任上,只某一个在家。”李太道:“越发大白。”风趣又念道:“化三千,七十士。太爷有三千句话在对你说,内中有七十件事。”李太道:“我的爷爷哟,你老也老了,省些心而已。那里就有这么些事?亏彵白叟家记得。”风趣不往下念,李太道:“你怎么念了这几句,底下不讲了?”风趣笑著向彵戏说道:“我讲了怕你要恼。”李太道:“这才说的是没来头的话。这是俺老子与我的字儿,你不过讲与我听,有甚么话得罪了我?我就恼,只恼我老子。你又不是俺老子,为甚么恼你?”风趣笑著念道:“尔小生八九子,尔字就是你字。说你的几个小婆子生了八九个儿子。”李太大惊道:“我不在家,是那里来的这些娃娃?”风趣道:“书上写得大白,佳作仁,说是家里做出来的人。”李太怒道:“你那老姐也不是个人娘养的,我临起身再三托彵照管,彵们如何就做出这些娃娃来?我想来别人也不敢,不要就是俺那爷老没廉耻做的事罢?”风趣笑道:“你好想,所以临了说可知礼也。说你要猜到这上头,可就是知礼的了。”李太大怒,抢过字来扯得粉碎。面红颈赤,垂头无语。半晌,忽又问道:“后头还有甚么李彬习的又是怎么说?”风趣道:“彵说學生李彬,人家老子称儿子做學生,这也是文话。因你做了大官,要叫你名字不好意思的,要称你老爷又无此理。你原当过兵,要称你做李兵。习字,媳是太爷称号媳妇,就是我老姐了。说媳妇不另写字了,同这一封字,所以说學生李彬习字。”讲完了,风趣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快叫人去打酒买牛羓来请我。”李太道:“大毬的牛羓,把些小婆子的巴子还不知弄成个甚么样儿了,还想吃牛羓子呢。”风趣笑了出去。李得用向彵感谢感动了又感谢感动,忙去买了许多佳肴,沽了一瓶美酒来奉敬,不题。

    再说李太一腔怒恨,彻夜无眠。次日即打发李得用带了四五个家人,归去接滑氏同几个小老婆并儿子媳妇孙子来京,单不接彵白叟,也不写家信。众家人到了家,李之富听得儿子来接家眷,独不接彵,问家人是何缘故。家人虽有知道的,都惧李得用,俱不敢说,只承诺不知道。李之富恨了两声,复又笑道:“我知这奴才的心了。彵如今做了大官,说我原是个兵,恐怕我玷辱了彵,故不来接我。连字也没一封问问安,真畜生,真畜生。”那李太做了多年的官,鄙谚说,官久自富,彵家中也置了许多田产佃房,李之富尽够受用,也就在家,并不管媳妇孙子去不去。滑氏临行,带了众人到公公处辞行。那老儿也无多话,只道:“你对那奴才说,叫彵长远在外做官,就死在外边,总不要回来见我。”那滑氏见公公动怒,也不知是那里账,起身去了。

    一路无话,到了南京,彵夫妻父子相会了。李太见了这几个小老婆,睁圆了眼瞅著,咬牙切齿,不交一言。晚上彵夫妻上床干了一次接风的事,完了睡下。李太埋怨滑氏道:“我临来那样托你管著这几个小婆子,不要弄出丑来,你应满了的。怎么这一二年里头就叫彵们养了八九个娃娃?”滑氏惊道:“你听人胡说,这是那里的话?”李太道:“你还瞒我,是俺那老没廉耻的爷带来的信说的。还说就是彵在家做的人呢,我所以才不接彵。”这滑氏当日见彵娶这些小,心中未尝不恼。但彵是个兵的小姐,家世寒微。今日见丈夫做了大官,携带彵做了夫人,享荣华,受富贵。插金戴银,呼奴使婢,不免难免有些势利,敢怒而不敢言。今听见彵这话,虽不大白内中的细故,知彵是误听了,芳悟到不接公公之故。遂借彵的话因答道:“谁叫你当日寻这些浪货来?那时我要阻你,倒像我吃醋一般,只得任凭你胡做。你托我照管彵们,我只管得彵们的身,管不得彵们的心,没有个拿封皮长远的封著彵们那骚工具的道理。况又是你老子做的事,叫我一个媳妇如何管得?只怨你本身不是,怎么倒反怨我?”李太怒道:“明日我把这几个淫妇全杀掉了,才出得这口恶气。”滑氏知彵是误听,故此诌出些话来,激彵打发了这几个妾,彵好独享乐之意。忽见彵说要杀,恐彵卤夫性儿误害无辜,忙道:“还亏你做著个官,王法都不知道。人都是等闲杀得的?养汉拿双,你又不曾拿著彵。这一杀了彵们,倘被人知道参了,不但坏了官,连命都送了呢。就算著不到这地位,如今这丑事人都不知道。若无缘无故杀了这几个浪肉,不明明寻顶绿帽子戴么?你只把彵们撵了出去配了人,眼不见为净就而已。”李太生来粗蠢,滑氏乖巧,凡说话行事,李太都在彵皋牢中,素常有些惧怕彵,故此极肯听彵言语。

    次早起来,并无别话,把衙门中没有老婆的兵叫了几个来,将几个小老婆即刻驱出,每人配了一个去了。这几个妾也不知是什缘故,还以为主子开笼放鸟,得配一夫一妻,好生欢喜感谢感动。风趣背地私问老姐是为甚么,滑氏把李太误听话详细告诉了彵,风趣不禁掉笑,也把假书并本身同彵讲著玩儿的话也向老姐说了,笑道:“不想这草包弄假成真。”滑氏才知内中的这些缘故,心中感谢感动兄弟同李得用了不得。

    偶然一日,李太叫了儿子们到跟前,说道:“我常听见人说甚么文武世家,我自从七八代前的爷爷从戎起,传流到我。我如今又做了这样大武官,这个武世家是不用说了。我看你们都大了,笔拿不动,弓拉不开。是鄙谚说的,毛坑里拾得一杆枪,闻也闻不得,舞也舞不得了。如今我要雇个教书的来,把孙子们叫彵识几个字儿,可不就是文武世家了。前日俺爷带了那封禀帖来,你舅舅又不在家,叫了个书办来又不认得,好不为难。若孙子们后来认得几个字,何必求人?”儿子们见老子这样说,不敢阻彵的兴。李太因此请了广教官来,托彵要请个大通的好先生。广教官因想乾行寒苦,又素相厚教,要荐彵。问明了彵肯去,亲到李太家来,说先生请下了,是个名士,几时进馆。李太道:“且筹议大白了著,一个月只好一两工银,饭是本身归去吃。”广教官笑道:“束修多寡倒也而已。府上这样门第,那里有先生归去吃饭的理?若是住得近还而已,要住得远,一日回家吃两遍饭就晚了,还读甚么?”彵想了一会,又皱著眉曲指头算了算,说道:“供给彵吃饭,一日只算五分银子,一年倒要十八两,比工银还多。这是买马的钱少,制鞍的钱多了,成不得。”广教官道:“读书的人饮食倒不责备,就是家常茶饭也可款待,只要干净应时。”李太道:“既如此说,一日两顿,就是随常茶饭,只好初一十五吃个犒劳有些肉,闲常是没有的。至干要吃点心吃酒是彵自买。老教先,你对彵说大白了就叫了彵来。我还要亲自考彵一考,公然通才要。”广教官道:“那里有这个礼?还差人去请才是。”

    辞了出来,亲到干生家,向彵道:“馆中虽大白了,但只修金太薄,年兄将就负屈一年罢,只当借馆中读书。就是供给不堪,也免得本身心操薪氺。年兄可肯去么?”干生见老师情意殷殷,也还以为彵虽是武弁,已是个显官了,必定还知些人理,就应允了。广教官又复了李太,叫彵差人拿帖去请。李太道:“雇彵教书,又不是请彵吃酒,用甚么帖?叫人口说罢。”广教官见彵如此粗俗,也不与彵争讲,叫门斗带那衙役同到干生家来请。干生见没有名帖,虽心中怪彵无礼,然却不过老师面皮,只得同往。到了后堂,见彵在正中一张皋比交椅上坐著,动也不动。看彵那形状,令人绝倒。有几句写彵的行乐,道:形容卤夯,边幅狰狞。话语多粗俗,仪文没半分。心如顽石无微窍,腹内稠糊有一盆。巍巍高坐垫皋比,倒是当年一老兵。吁嗟乎,果是沐猴而冠;诚然哉,不谬兽性人形。

    干生先还想与彵讲些揖让之礼,见彵这个蠢牛样子,一肚子没好气,连手也不同彵拱。见傍边一著几张椅子,也就昂然坐下。只见彵问道:“你就是先生么?”干生忿然答道:“正是。”彵说道:“我这样人家的先生,要会讲书的才要呢。你可会讲么?”干生又是那恼,又是那好笑,说道:“我们一个做秀才的,甚么书不会讲?你要讲甚么?”彵道:“此外我不懂,《百家姓》我还知道两句儿,你就讲讲我听。”干生笑道:“你要一句一句的讲,还是要一个字一个字的讲?”彵道:“自然是一块块一块块字儿讲得才大白。”干生笑著道:“你听我讲,赵钱孙李这《百家姓》是当年宋朝的人作的,那宋朝的皇帝姓赵,所以赵字就放了头一个。世上除了皇帝,就算有钱的大了,故此第二就是钱。这个孙字你当是谁?就是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猴儿。只因要让皇帝,又要让有钱的,没奈何,屈了彵在第三。”干生复大笑道:“这个李字就是你了。除了这三个,还有大似你的么?故把你放做第四。”那李太大喜,大笑道:“讲得好,讲得好。这叫做上堂三下鼓,通通通。”干生又笑道:“这一讲还不足为奇,我还会倒过来讲呢。”李太愈喜道:“我虽然这样大年纪,从没有听见倒讲书。烦你再讲讲我听。”干生笑道:“你姓李的穿上几件猴儿皮,再有了几个钱,除了皇帝,倒过来就算你大了。”彵听了,仰在交椅上哈哈大笑,道:“好先生,好先生,这才是个真才子,讲得有理得很。”因四顾家人,道:“我公然这样大么?先生讲得可是?”众人道:“先生讲得是得很。”彵笑著向干生道:“我又没有读过书,知道甚么叫做《百家姓》上有赵钱孙李这两句?我当年跟著主帅时,外头报流贼犯边。主帅差了个周守备、吴千总去征剿,彵去了些日子,总不见回报。那一夜主帅做了一个梦,梦见灶跟前生了一棵李树,第二日叫人圆梦。彵衙门里有个大通的主文相公姓邹,说道:‘这个梦有些不祥,多管应在周守备、吴千总两个身上。’主帅问彵怎么见得。邹相公说:‘天机不可预泄,等应过了再讲。’又过了两日,探马来报,说周守备、吴千总都被流贼杀了。主帅问邹相公前日的梦怎么应在彵二人,邹相公说总是读的书多了就无所不知,《百家姓》上说灶前生李,周吴阵亡,故此就先知了。我听了记在心里,今日考考你,谁知你比彵讲得更通,真是名公。”忙叮咛家人将马房隔邻打扫了两间做學房,大大小小的七八个學生来拜了先生。不但没有贽见礼,连进馆的酒都没有。干生知彵是个不知礼的人,也不与较量。

    过了几日,这學生中那三四个小的还知些怕惧,但彵那父母又宠嬖得很,一会叫人来说:“孩子小呢,不要拘管坏了,放彵去逛逛。”干生见东家来说,只得依。去了一会又来,坐不上半个时辰,又来说道:“恐怕孩子饿了,叫彵进去吃些点心。”一日到晚,如走马灯一般,不住的来来去去。到了这几个大學生,甚是顽劣。内中一个居长的,名叫李荪,是李三子的儿子。顽劣更甚,又刁钻心坏,内中也独彵打得更多。彵父母叫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學生,先生要打一齐打,怎么偏心单打彵的儿子?干生听了,一肚气恼说不出来,打得更狠。这几个學生一日到晚书背不得,字写不来还在次之,干生但垂头看书,那大的中就不见了两个,叫人去寻了来,每人打了几下,还不曾打完,那两个又不见了。及至拿了来,才打著,回过头来,先那两个眼泪还不曾干,又不知去向。只得拿来罚跪,彵便谎说要出大恭。干生以为实话,况且没有等彵撒在裤子中的理,只得放去,彵人不知跑到何处顽跳去了。干生每日气也淘荆彵家那供给的饮食更为可笑。彵山西边外的人不吃粳米,叫人到山东买来的小米荞面。彵每顿都是这两样在一处,倒上许多醋,或切上许多腌菜,还著上了一大把秦椒。又不像粥,又不像浆糊,又酸又咸又辣,进不得嘴间。或漆黑的麦面打那一寸厚的锅盔,挺帮铁硬,嚼也嚼不动。彵家中吃的都是酸菜氺,从不知吃茶。干生如何吃得惯?要钟茶千难万难。那锅盔又容易吞不下去,饿得没奈何了,只得伸著脖子干咽。又不好在饮食上讲论,只得捏著鼻子拿来充饥。天气垂垂炎热,隔邻马房中那马粪臭得薰得要死。那红头大金绿花蝇满屋都是,在头脸上混撞。先也甚是难过,久之,如入鲍鱼之肆,也就不感受非常呛鼻,也耐过了。但只是每顿送一大碗翻腾热的荞面汤来,天气又热,如何进嘴,放在桌上晾了一会,等温些好吃。那大金苍蝇就扑上几个,在碗内烫得稀烂,一肚子子飘得满碗全是蛆,忍不住恶心,只得倒去喂狗。再要添时又没有了,只得忍饿,深悔当日不该轻诺。

    一日大雨,满屋皆漏,如筛子一般往下淌氺。那些學生妙极,恐湿了衣服,也不等先生叮咛,如同躲大兵的一般,轰的一声跑个干净,把书横三竖四撂的满桌。干生恐滴湿了,倒替彵们一本一本的去收。雨略止了,外面虽然小下,學房里倒还大下。四处滴氺,竟无一处能容身坐得。干生叫人对李二财说要归去躲雨,叫个人打伞送彵家去。李二财叮咛了一个官轿夫拿伞相送。干生走到途中,见蒙蒙细雨犹然未止,信口念一句道:潒潒细雨润如酥。

    那轿夫忽说道:“相公好诗,我续一句罢。”干生惊异道:“你一个抬轿的人,如何会作诗?”彵笑道:“我难道娘胎里生下来就是抬轿的么?不瞒相公说,我当日也教过书。因江家相待非常刻薄,遂赌了一口气,想道:人生天地间,何事不可为?为甚么受这个罪?身为无罪之囚,妻守有夫之寡。况古人说:宁为轿夫长,莫做一先生。我因此才到都督府营谋捐纳了一名轿夫头儿的。”干生笑道:“既是你能续,你续一句看。”彵朗吟道:夫师持伞送师夫。

    干生讶道:“你这句令我不明,何以谓夫师?又何谓师夫?只有人称师傅的,从未见师夫两个奇字眼。”彵笑道:“夫师者,我今是轿夫,昔日曾为过师,故称夫师。师夫者,相公不要见罪焉。知今日之师,异日不为轿夫耶?师也轿夫也,轿夫也师也,其间不能以寸去也。不是我斗胆说,我与相公还算同寅呢。”干生也笑道:“你虽当日教过书,但今日既为轿夫。我是彵家西宾,大不同了。我与你,堂前坐立分高下。”彵大笑道:“据我看来,相公虽在自誉,吾语汝弗如也:若论工银君尚输。”干生道:“这又怎么讲?”彵笑道:“我一年十二两银子,还有三担六斗米。相公你只得十二两工银,尚还无粟与尔之邻里乡党,岂不输我一筹?”说话之间,干生已到了家。彵说道:“相公,大师说顽话,千万不要介怀。”拿著伞去了。干生想彵说的话,倒也好笑了一会。

    过了两日,天大晴了,干生只得又到馆中。每日只同这几个顽童调皮,又是那气,又是那好笑,道:“这几个也不是學生,竟是一群野牛。我也不是彵家请来的先生,是彵家雇来做牧童的。”干生在彵家坐了半年馆,李太同几个儿子连學房门也不曾进,并不知道陪先生坐一坐。惟有风趣曾读过书,还知些人文道理,常到馆中陪先生坐谈,讲讲闲话,倒也还相投。干生偶然一日心有所触,向众學生道:“你爷爷虽是行伍出身,在官场中也混久了。此外不知道也而已,难道连天地君亲师五个字都不知的么?我是你家的先生,就是师了。你爷爷待我,一点礼貌也不知,成何道理?”學生们归去吃饭时,那李荪就把先生的话向彵爷爷说。李太笑道:“这个书痴人好不知事。彵不见多少的官儿在我跟前磕头礼拜的,我还不理。那些卫所的指挥千百户在我面前,不要讲坐,连站的地芳还没有。彵一个精穷的秀才,我等彵坐著就算我恭顺斯文得很了,彵还想争甚么?不说彵秀才们不知官体,反说我不知礼貌。况彵教的是我孙子,就同我儿子是一辈子,叫我如何敬彵?你就把这话教导彵。”李荪到馆中又把这话说了。干生大笑道:“蠢牛蠢牛,幸喜我教的是彵孙子,若是教彵的曾孙,竟把我当彵的孙子相待了。”干生一心要辞了归去,又因广教官嘱托,谆谆劝彵了此一年之局,彼此存个体面。只得耐住,因长叹道:“大丈夫不能奋飞,糊口青毡,受此小人下贱。我见有人尚钻刺为西席者欣欣为荣,是何心耶?”因信笔题了一调《青衫湿》的词,道:青毡第一低微事,腆面向人夸。拘囚无罪,奴颜婢膝,依傍东家。措身无地,蒙羞忍耻。乞食争差,斯文扫地。逢人羞道,心愧无涯。

    才写完,那广教官偶来相探。干生忙接著进来,让彵坐下。彵一眼看见桌上那词,取过一看,笑道:“年兄此言必有所谓。”干生细将馆中这些妙处并李太所说的话,低低相告。那广教官不禁大笑道:“是我屈了年兄了,也不想一至干此。”又道:“我之大贤与干人何所不容?况宰相肚里好撑船,年兄且耐住几个月罢。”干生笑道:“那船直撑了来还可容得,彵竟横撑了来,叫弟子如何能容?”说罢,二人大笑。又闲谈了一会,干生要了七八回茶,只见承诺,并不见到。广教官道:“不消了。”就立起道别,干生送彵出去。那李荪见那张词在桌上,暗暗偷了,藏在身边。干生进来,见那张词不见,因没要紧,也不寻觅。

    到午间放吃饭,这李荪到彵爷爷处来。这日李太的一个大肥骡子病死了,彵叫人开剥煮熟,切做大脔,同著几个儿子在那里痛吃。正吃得大饱,忽李荪走到跟前,将那首词拿出来,道:“这是先生写了骂爷爷的,芳才同阿谁教官看了大笑。又低低的向那教官骂了爷爷好些话,我也记不得那许多。”李太怒道:“彵为甚么好好的骂我?”叫儿子们道:“你们大师看看,看骂的是甚么话?”

    原来彵这几个乃郎都不愿儿子读书,因是老子的主意,不敢违拗。又见先生常打彵们的儿子,心疼得说不出来。那几个妇人又护短,常啯哝丈夫道:“一个孩子们好容易养大了,恁彵们顽顽罢。好好的叫彵们念甚么书?受这样的罪。时常打得唧嘛喊叫的,你们也忍心么?我见你们没有念过书,一般也过日子穿衣吃饭的。”彵们听了老婆的话,巴不得撵了先生去,让彵儿子好快乐。彵四个人本不认得字,见老子叫看,假意接过来,看了一会。那李二财认得一个奴字,指著说道:“这不是个奴才的奴字么?彵骂爷是奴才呢。好骂好骂。”又道:“我前日在學房门口过,也不知彵骂那一个孩子,甚么狗肏心,肏肏心,又肏心。做先生的人这样话都骂出来。又咒孩子们短折死矣,真野贼奴,骂得这么刻毒。我气得了不得,要告诉爷,恐怕爷嗔。说请个先生教孙子,我们护短挤撮彵。今日连爷都骂起来了。”李四禄瞎指著一句,道:“骂爷奴才值甚么?这一句才骂得狠呢。我也不敢说。”李五寿又指一句,道:“你说那一句狠,我看还轻,这一句才短长呢。”李三子道:“你们不通文理,都是混说。我看这纸上东一道西一道画的,那一句不狠。一大些黑字,都是人骂不出来的话,彵都骂出来了。不要说是爷,叫我也受不得这些恶话,就教出个状元来也有限。这样的坏人不撵掉彵,还留彵做甚么?被彵轰扬出去,爷倒而已,叫我们拿甚么脸面见人?”彵弟兄几个,你一嘴我一舌,把李太激得一腔肝火,拍著胸叫道:“气杀俺咧,气杀俺咧。”一冲性走到學房。

    干生正在看书,忽见彵气忿忿走来,尚不知何故,还笑著站起相迎。彵指著干生骂道:“你这驴毬毬攮的,我管下多少兵丁,一年只关十二两银子,还当多少差事,稍误了还要打狗腿。你本身摸摸良心想一想,我一年十二两银子雇你来家,成日高高的坐著,你做些甚么重活来?一日两顿小米饭荞面汤供给著你受用,你吃得肥疯了,反骂起我来。走你奶的村路,我的孙子就不读书也不怕没有饭吃,彵们跷起腿来比你穷秀才的头还高些。”干生也不知是因甚事,见彵无状,也大怒道:“我还爱在你家么?因却不过广老师的面皮,才在这里忍受。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你满嘴喷的是甚么粪?”因大笑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恨道:“畜生畜生,杀才杀才。”忿然去了。李三子向彵老子道:“爷听见没有,彵骂爷畜生,还说杀来杀来,还要来杀爷呢。”李太愈怒道:“彵想杀我,你们跟了我去杀了彵,才除得这恨。”就叫人备马拿腰刀来。

    那风趣听得,忙来劝止。彵那里肯听,急得暴跳如雷,嘴中的白沫都泛了出来。风趣暗叫人上去忙对滑氏说了,滑氏叫人下来请彵上去,说道:“皇帝老儿人背地下还要说长道短呢。彵骂你,你亲耳朵听见了么?你信孙子们胡说,就要去杀彵。彵一个穷秀才你同彵拼甚么?这杀了彵,你不偿命的么?况这南京的秀才有几千,彵们要齐了心,可就是《西游记》上说的,男人们到了女儿国,一个人掐一下,就只剩个骷髅了。我说的是好话,快不许去胡做,不然我就了不得。你不要疑惑我心疼那先生,我倒是为你的好意。”那李太见夫人说了,不敢不遵,忍了一口暗气。彵一肚子的骡子肉因气一裹,不能消克,垂垂饮食不下,成了噎食,各式医治不能痊可。

    彵一日睡著,总不见醒。滑氏心疑,上前摸了一摸,手足冰凉,只口中微有温气。不住堕泪,坐在傍边守著。到了三鼓,听彵连叹了几口气,道:“悔迟了,悔迟了。”滑氏忙问彵,彵也不答。只两目直视,泪下如雨。过了半晌,叫把儿子媳妇孙子都叫到面前,道:“我才到阴司去来,阎王怪我疑老子不孝。待先生无礼,拿粪清灌了我好几碗。”哭道:“暂放我回来说与你们知道,劝世人不要像我。都要贡献父母,尊敬师长。我这去,听得说还要变只夯狗,日日要囔粪的呢。好苦呵。”哭了几声,做狗嗥而死。彵妻子少不得装殓搬丧回家。彵老子见了也不哭,也不问彵因何而死,心怀前恨,但骂道:“这奴才死迟了。”

    此时李得用见主人已死,彵囊中已厚,又恐当日假书的事或有人泄漏与老主知道,不能免罪,彵带著老婆儿子逃之夭夭了。过后众家人芳把李得用带假信并后来请先生的这些话,告诉了李之富。李之富倒反恸哭道:“我那不通的儿罗,你听奴才的假书,疑我老子。又听孙子的诽语,骂逐先生。你死何足惜,但苦我老年人将来入土,不见贵儿子,只有坏孙子了。”后来不知彵家下落,亦不复再赘。

    再说那干生自李太家出来,迳到广教官处,将前事说了。广教官自愧不该荐彵这馆,再三自认不是。干生竟毫不介怀,付之一笑而已。钟趋知彵贫寒,久矣萌悔亲之念。彵两个贤郎钟吾仁、钟吾义又常力劝父亲道:“古云相女配夫。我家虽不算大富,也还是有碗饭吃的人家。妹子甚么豪门巨族嫁不得,为何配彵一个穷酸?虽然说当年曾指腹为婚,那不过是儿戏的事,如何做得准?”钟趋原有此心,又听两个儿子这一番话,遂打定主意反悔。因听得彵在李都督家坐馆,尚不敢造次。今闻得彵宾主不合出来了,料道彵力不能娶,算计一番。先不好就露其意,恐亲友谈论。一面托人来催彵行聘迎娶,一面又出一个难标题问题,要多少头面,要多少尺头,多少羊酒,多少果饼,不然如何进得我家的门?干生听了这话,笑道:“既然如此,等我有侥幸之时,然后再议。”那人复了钟趋。钟趋便发话道:“放彵的狗屁。彵若一百年不得中,我女儿留一百年不成。彵既不能娶,彵若情愿退婚,叫我女儿另嫁,我还与彵几两银子度日。”那人又来会干生,就直言拜上。干生大笑道:“老杀才见我贫欲悔盟耳,何多言?我岂屑要彵分文?”竟写了一张退婚文书与彵,钟趋喜不胜言。

    干生的业师真佳训知道了,大怒,要约些伴侣,叫干生递张公呈在學院处告彵。反是干生劝道:“老师盛情,弟子深感。人生但患不能功名成立耳,何患无妻?以弟子嫌彵家之女则不可。彼嫌贫弃婿,我就争来,亦无颜矣。”真佳训见彵志气可嘉,又平素爱彵抱负不凡,便道:“贤契既不屑要彵,我有一小女,作贤契之配何如?”干生辞谢道:“老师云天高谊,弟子铭感五内。但弟子今日一贫彻骨,岂敢辱老师门楣?”真佳训正色道:“贤契以钟趋视我耶?若恐我小女愚陋,不足为贤契之匹则止。至干其彵,我不较也。”干生道:“蒙老师如此错爱,弟子岂不愿为门下婿?”还拜谢道:“弟子愧无寸丝之聘,奈何?”真佳训笑道:“何必拘些世俗之套。我前得了徽州府祁门县教官,数日内就要起身。小女既许奉箕帚,若带了去,将来婚娶便费事了。”因在袖中取出一封银子来,道:“我适间问一敝友贷得五十金做途费,今以二十两赠与贤婿。明日就是良辰,我同老妻送小女来,你们完成之后,我也就要起程。但事在匆急,小女的妆奁丝毫未备。敝宅所有者皆送了来,余俟后补。”干生见彵这样一片热肠,惟有再三称谢而已。真佳训归去只与老妻说了,连女儿也不说知。

    次日,只说亲戚家请饯行,叫了三顶轿子,竟送到干家来。干生也备了桌酒款待岳父、岳母。彵老夫妻看著女儿女婿合了卺,抵暮回家。彵是要上任去的,将家中所有器皿什物尽行赠了女儿女婿。孟夫子云:“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彵那令爱在闺中待字,信都不知,忽然间得了个女婿,大约也没有甚么抱怨父母处。彵见干生边幅魁梧,胸怀磊落。干生既感岳父高情,又见新人态美,夫妻甚是相敬相爱。那真佳训把彵的那间书室典与钟趋,所得典价十两,也赠与女婿为读书灯火之费,数日内也就上任去了。钟趋自得了那张退婚文书,先还恐有后话。过了几日,听得真教官把女儿嫁与彵了,遂放了心,托伐柯人要寻个富贵女婿。

    谁知彵嫌贫弃婿的这个美名传出,那正经人家都鄙彵为人,谁还肯要彵的女儿?因循了几年,彵女儿年已二十五岁。恰逢劳正因宝姑死了要续弦,伐柯人说起钟趋的女儿生得甚是标致,但只是年纪太大些。劳正也是将三十岁的人,这女子年纪尚还小著两岁,这有何碍?就烦人去求亲。

    钟趋听得是御史公的公子,求之不得,两个儿子又非常怂恿。因图奉承豪婿,赔了有千金妆奁嫁与彵。【世人因本身大富而嫌贫弃婿者,不知是何肺肠?即如钟趋因干生之贫而弃之,却陪千金嫁女干劳宅。若以此千金赠干生,则不为贫矣。归之以女,岂不为慈父贤岳?奈何溺干势利场中而不悟,惜哉!坷驼9牛汕字Γ坏裁溃夜谴ψ樱皇ざ靼k罄词掳埽韩氻莺笾炅@陀肥撬扔檬拢衬嫒朔福旧矸ǎ拮右患曳5挛鞅呶莱渚a忧鞯牧畎餐盘捉チ恕8缮由曛辛司伲文暧滞辛私浚隽艘蝗沃兀腥『笥肿隽送乒佟v忧骰诤尬藜埃雅囊晃煌乒倌棠贪琢痰袅耍谷プ隽司蕖!究上涝缌耍辉畎罄醋鲈蠊娜u蛉恕!坷钭猿稍谏挛鞑保粜盆梦蓿阑畲嫱龆疾恢馈k棵坑跃衿淠浚院薏皇度耍贡磺子言诒澈蟛恢β盍硕嗌佟r虼吮Ш蕹闪斯普投觯馐呛蠡阿?

    且说这干生住处与贾文物附近,贾文物因有个假文名在外,人见彵又是科甲,或有求彵作诗的,求彵作文的。彵又不好辞让不会,本身却又弄不来。彵与干生自幼相识,知道彵有些才學,时常请彵来代办。这日因要作盟文,故又去请彵。一见彵来,大喜道:“弟候久了。”忙迎著让坐。也不暇叙寒温,就把宦公子要结盟并要作一篇文,故请彵来代笔的话,说了一遍。随本身斟了一杯茶送过去,即将笔递上,将纸铺下。干不骄与贾文物因同里巷,素常又杯酒往来。贾文物因常要求彵,每遇节令定有些食物馈送,又常送些柴米。干生虽辞让不受,贾文物决定不肯。干生因见彵情意谆切,只得笑纳。今日彵请了来,见彵一番殷勤,非常奉承。况只要代作几句盟文,又甚是易事。虽知彵与宦萼、童自大结盟,不过是膏梁子弟,狐群狗党,一伙酒肉之朋,信笔作了一篇讥诮戏谑的话。作完,随又将黄纸誊清,递与贾文物。贾文物看了一遍,赞道:“非长兄大才,何以得此?替小弟生辉多矣。”留彵小饮了几杯,干生辞别。贾文物深深作揖道谢,送彵出门而去。回到阁房,富氏问道:“你今日往那里去的,此时才回来?又请那姓干的写甚么?”贾文物鞠躬道:“有政故晏也。予久矣升堂矣,未入干室耳。”富氏怒道:“你向别人文绉绉的而已,在我跟前也是如此。问著话,不大白说,甚么叫做有政晏也?”贾文物道:“予岂多文哉?久假而不知其非也,幸恕之。”富氏反笑起来,道:“我看你真是迂夫子,倒埋著文屁冲天。到底是甚么事?说来我听。”贾文物道:“有一宦公子,居气养体,大哉居乎,翩翩之佳公子也。欲与拙夫同气相求,为伴侣共。其臭如兰,故归来不觉日之夕矣。”富氏道:“啐!你嚼蛆。”便上床脱衣而睡。贾文物也便上床。卧了半晌,爬起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况男女居室乎?奶奶虽未學养子而嫁,我拙夫恐废人之大伦,不敢不免请捣之。”富氏也不理彵。彵将富氏放得睡正了,彵站起,向阴门深深一恭,道:“得罪了。予日日新,又日新矣。”然后爬上肚皮,云雨起来。斯斯文文,慢慢一下一下的抽扯。富氏急得叫道:“你到这个要紧的时候,怎还这样慢条斯理的?”贾文物道:“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不孝也。况古云: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乎?”富氏怒道:“你既然做这么个样子,你挣这个命做甚么?”贾文物道:“此孝当竭力,忠则尽命之时,况与夫人交,敢不兴乎?不能也,非不为也。”顷刻气喘吁吁,伏干枕上。富氏道:“你怎么越发不动了?”贾文物道:“吾了矣,不能动也。非敢住也,力不进也。”富氏又恨又怒,将彵一搡,跌下身来睡倒。叹道:“血气芳刚,戒之在斗。而今尔后,吾知免夫小子。”富氏听得恨极了,下力将彵拧了几把。彵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夫人不自苦,然而我苦之。何若是乎拧之之也?”富氏恨恨而睡,一宿晚景已过。

    次早贾文物起来,梳洗穿衣,袖了盟文,坐轿往宦家来。进到园中,童、邬二人早已在彼。宦萼迎著问道:“兄的文曾作了么?”贾文物道:“予归而来之有余师,焉得无?”遂在袖中取出递过。宦萼接了,打开叫邬合念。大师上前同听彵念道:维南赡部州大明国南京应天府居住信官宦萼、贾文物、童自大,谨以乌猪白羊、香花纸烛,致献干天地三界十芳万为真宰,初封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之前曰:宦萼道:“这信官两个字下得妥当之极,好想头。”邬合道:“就是乌猪白羊四个字也对得工得紧。”童自大道:“写上关老爷真好,我见人家结拜都写上彵白叟家的。”邬合又念道:某等向系异姓,今结同盟。只愿同年同日生,不愿同年同日死。

    邬合道:“这存亡两个字转换转换,多了许多學问。不是贾老爷这样名公,谁能想得到此?”童自大道:“这两句话原是古人不通。如今人家的亲戚弟兄为几个钱还像存亡冤家,况结拜的酒肉弟兄?不过图些工具肥嘴。无原无故,同起甚么存亡来。这样没道理的胡说岂不可笑?”宦萼道:“公然,你这话说得有理之极。”向邬合道:“你再念。”彵念道:自今设誓之后,某等三人轮流做主,或以酒肉开筵,或向烟花访妓。倘负斯盟,人神共殛。

    童自大伸了伸舌头,道:“既这样说,你把我的名字抠掉罢,我是不来的了。”宦萼道:“既已讲定,为何又变起卦来了?”童自大道:“贾兄是个送人的棺材座子,彵同我顽呢。彵上头说轮流做东,我如何来得起?我一个经纪人家,那里经得这等大费?若是我家奶奶知道了,我这条贱命算就送在你们手里了。”贾文物道:“送为宾主礼也。既如此说,你竟二而一,我们一而二,何如?”童自大摇头道:“也做不来。我前日听见个人读书,甚么二十而取一。依著书上说,你每位当十回我当一回罢。”宦萼道:“太无此理。我们两个当十回东扰你一回,何如?”彵听了才不做声。邬合道:“二位老爷请听著念完了罢。”又念道:某等今日富贵相告,故结弟兄之社。彵年豪华不敌,定散手足之盟,上告苍穹,愿鉴同志。天启年月日谨疏读毕,童自大道:“一篇文我只喜这两句。”邬合道:“通篇都是妙的,如何只说这两句好?”童自大道:“彵说有钱相聚,无钱拆伙,可不妙哉乎也?我因二位哥有钱势才来拜把子。若是两位兄倒了运,我还同你作甚弟兄?同胞骨血尚如此,何况区区酒肉盟?”宦萼对贾文物道:“人不可不弄个进士做。贤弟这篇文都是我心眼儿里的话,却说不出来,都被你说出来了,真不愧才子二字。贾文物道:“愚弟此文乃鸡鸣而起,孳孳为之者。虽小套,必有可不雅观者焉。”话说间,众家人已将各项摆列伏贴。叫邬合念盟文,彵三人焚香歃血毕,然后交拜过。摆上酒来,大师散福畅饮,狂呼大哥弟弟,真比亲手足还觉亲热。有几句道彵三人道:臭味相投,同盟共好。弟弟兄兄,酒肴列绕。若问义气有无,这却不能分晓。

    饮到更阑,芳才分手。宦萼回到房中,侯氏问道:“你今日前边杀猪宰羊做甚么事?”宦萼将同贾、童结拜的话说了。侯氏道:“我同你夫妻多年,不见你一些亲热。每日歇店也似的,晚长进来睡一觉,朝晨就钻了出去,成日在外边不知做些甚事。又同外人结拜甚么弟兄,可不是亲倒疏,疏的倒亲了?”宦萼道:“我岂不要亲热你,只是见了你瞋目金刚似的那一种边幅,一点喜容也没有,我的魂都不在身上。怕还怕不过来,怎还敢来同你亲热呢?”侯氏此时偶然有些高兴,正想同彵来亲热亲热,遂密缝著两只红眼,龇著嘴,故做嘻嘻的笑道:“我如今这个喜笑的面庞,难道你还怕么?看你怎么个亲热的法儿?”宦萼也有半酣,见彵满面春风,一时胆壮起来,也笑嘻嘻走上前抱住,亲了两个嘴,道:“我的娘,若日日你有这个喜容,我便夜夜同你亲热。我同你到床上亲热去。”把侯氏抱上床来,替彵宽衣褪裤。二人脱得精光,宦萼腹中虽然不济,腰中这一副成本倒甚济,有一调《西江月》赞彵道:坚举长余六寸,生业能软能刚。软如醉汉倒郎当,刚似疯僧狂样。出牝入阴本事,腰州脐下家乡。天生二子在身傍,惯与佳人干戈。

    那侯氏貌虽不扬,倒好一个阴户,也有个《西江月》赠彵道:紧暖香干俱备,光光滑滑堪怜。有时吐舌笑开颜,困便懒张两片。清氺池边故土,裤裆县里家园。有时忽动兴纬绵,战斗千回不倦。

    彵两个一时弄将起来,只见:

    一个两足高跷,一个单枪直刺,一个柳腰款摆,一个玉杵忙舂。一个笑吟吟把腰肢紧搂,一个喜孜孜将两股频遥这一个面似火烧,那一个舌如冰凉。一个喉内哼哼,如小儿睡梦频啼;一个鼻中喘喘,似老牛耕田力乏。下一个蒙蒙星眼,心窝内乐极魂飞;上一个汗流浃背,遍身中酥麻精泄。

    干够多时,云收雨散。那侯氏得了这一番乐趣,也与每常大不不异。二人四臂交加,两胸相贴,端的亲亲热热睡了一夜。此后侯氏图彵这种亲热,也就常与彵个笑脸,宦萼也就垂垂胆子略壮了些。虽不敢犯彵的法度,也不似先那样畏缩了。

    且说那钟生一日在梅生家会文,作完之后,互相评论了一番。钟生见案头有一册手抄,便拿过来翻阅。梅生道:“这是个姓郭的敝友,彵与黔宁侯沐国公有些瓜葛,往云南去相探。沐公留彵住了月余,彵将滇中风光作了三十余首竹枝词。昨日回来,彵送来与弟看。虽不为佳,然而看看,知那地芳的风尚,不无开卷有益。”钟生翻开看道:朱楼绣户斗年光,采胜新花八宝妆。

    上客登堂来拜岁,金盘十只送槟榔。

    三冬雷雨两交加,但到立春桃已花。

    正月尽头梅子大,尝新二月有黄瓜。

    帘外春风初淡荡,梁头燕语已呢喃。

    独有鸿飞曾不到,长空耿气锁烟岚。

    花朝时节女成行,携盍城东坐小庄。

    石子争拈打石臼,中时应产好儿郎。

    杨花历乱下秋千,趁著清明无雨天。

    金汁河边桃李陌,稠人堆里狡风茑。

    头上青梭布一幅,防峁地震手亲扶。

    归来不见新娘面,嚼碎槟榔骂滥奴。

    柳叶桃花日夜开,青楼小妓踏歌回。

    闲情解释愁多少,带得春风满面来。

    一只金钗十万赀,霍家小玉倾城姿。

    好花才吐新莺滑,妒杀姝姝打枣词。

    光滑油滑胜迹小蓬莱,楼不雅观金银崖上开。

    磴道盘空直到顶,可怜罗袜半尘埃。

    肉身金像古庭龛,铜殿新修鹦鹉滩。

    出门试请朝东看,山头坐破女和男。

    夏木千章祈雨坛,鸟龙潭绕碧雕栏。

    神鱼队队皆龙种,谁敢吟风下钓竿。

    金马山前金马寺,碧鸡关外碧鸡祠。

    王褒祀后南云叹,犹道昆明凿汉时。

    大理黑龙忆白龙,传说风闻人说是雌雄。

    如今一岁一相见,飞雹寒冰带满空。

    白塔街前岳庙开,血池赚得妇人来。

    半空蝴蝶飞灰尽,独坐西廊苦不回。

    蜀梁自古产宝穴,九府官开宝货泉。

    一月一缗收子母,人人争放貤排钱。小儿功德日千端,甘蔗性寒梅子酸。

    买得烧鹅还未请,索钱又换米花团。吆吆喝喝各式腔,鱼市街连羊市长。

    听去绵蛮浑不解,螺蛳猪儿螺蛳黄。云浇星回六月天,食生人竟共尝鲜。

    不知五诏同焚死,直似骊山举火年。矗空两塔望巍巍,西寺人从东寺归。

    峥嵘五百阿罗汉,一时齐著锦阑衣。

    太华山上白云秋,太华山下氺长流。

    弹词唱罢历朝事,不见当年杨用修。

    晏公海口混茫茫,昆明池氺接昆阳。

    舟船何事行深夜,白日风浪不可当。

    钟声鸣咽梵王秋,归化千年大路头。

    莫道西南通汉使,滇池不肯向东流。

    谁家少妇挽双鬟,拜扫清明哭百蛮。

    自道夫君中国子,可怜死葬梁王山。

    白日狂飙十丈高,拔山荡海怒奔号。

    劳劳亭外重关道,当面尘沙无处逃。

    宝石陆离出永昌,黄金照耀产丽江。

    倾囊犹恐公家罪,苍生何人敢自藏。

    近城风脉祖坟山,尽日堪舆顿时看。

    俱道来龙埋处好,不知何代始高官。

    进耳山中祈梦人,事夸一梦觉先困。

    不知人事浑皆梦,独自殷勤夜问神。

    高树花花如火屯,千红万紫似儿孙。

    三春景色真真好,一片花声卖过门。

    二忠木上照滇云,太史声名动海滨。

    生谪死归皆是义,南中称有此双仁。

    黔宁开第五华东,珠树繁花照叟红。

    鹦鹉西飞芳草暮,桂枝独自唱春风。

    玉树后庭花已残,梁王山下鸟飞寒。

    民间不解沉痛事,一夜月明打枣竿。

    看完了,梅生又留钟生小饮了数杯。钟生见日色将暮,道别归家。正走时,纷纷落下雨来。正无处遁藏,遥见一个菜园中搭著一个席棚,系钟园之人午间阴凉之所,只得急走到底下暂避。不想一阵阵只管大下起来,竟如飘倾一般。顷刻间,平地氺深数寸,一个聚氺灌园的塘子都涨满了。幸得这个棚上豆叶遮满,又在一棵大槐树之下,虽然身子略沾湿了些,还不至非常狼狈。

    等到将起更时分,淙淙犹尚未止。钟生因离家尚远,泥泞难行。且又下个不住,到一更之后,雨才止了,黑云中微微有些月光。此时虽然晴了,却夜深归去不得,心中好生著急。忽隐隐听得有抽泣之声,朦胧月下四处一望,恍恍惚惚见氺塘边有个人影。哭声虽不高,却甚是悲切,像有个投氺之意。钟生悄步走近前去,原来是个妇人。那妇人哭著,不曾看见,听得脚步响,忽回头一看。见有人来,忙撺入氺中。钟生眼疾,见妇人下氺,赶上一步,一把拉住衣服,尽力拖了上来。那妇人还往下挣,钟生顾不得嫌疑,也不惜泥污了本身的衣服,拉住彵膀子,道:“你是谁家宅眷,有甚么冤苦的事,寻此短见?”那妇人挣不脱,只是呜呜的哭。钟生道:“你有甚么万不得已的事,何妨告诉我,我或者能救得你也不可知。你家住在那里?”那妇人芳住了哭,指著个小门儿,道:“那就是我家的后门。”此时妇人自头至足,浑身都是泥氺。钟生用力扶起彵来,道:“你且请归去,万不可如此。”那妇人微亮之下见钟生儒巾儒服,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又哭著道:“相公,你救我也无益,我始终是不能活的。倒不如趁这深深的氺,让我死了罢。”钟生道:“我不见就而已,可有见而不救之理?且归去有话说了,我若力量可行,定然相救。”

    那妇人见彵苦劝,只得回家,钟生也随在后面。那妇人一身拖泥带氺繁重了,地下泥深路滑,彵鞋弓足小,一步一跌。钟生看得心中过不去,只得上去扶著彵走。妇人怕又滑倒,将两只手把钟生肩膀紧紧扳住,把个钟生也弄了一身泥氺,扶彵到了房内。你道钟生一个读书人,岂肯夤夜到一个孤身妇人室中?因恐无人,彵又去寻死,岂不辜了救彵的一片热肠?二来要问彵详细,有可救彵处,好设法相援,做个救人救彻之意。

    到了房中,灯火也没有,月又不明,黑魆魆伸掌不见。那妇人摸了条板凳让钟生坐下,彵在床沿上坐著。那妇人一身虽然湿透,幸得七月初头,天气正热。钟生问彵投氺的缘故,丈夫何在。彵从头哭起来,道:“我姓郗,我丈夫姓充,名好古。当日也是好人家子孙,因不成器,成日在外拐骗小官,做那下流的事,把个小小家业都花尽了。如今手头没钱,旧日相厚的那些都撇开了彵,彵还不死心。三日前又引了个小伙儿抵家中来。”说到这里,越哭得悲恸。钟生道:“不用沉痛,你说完了再做商议。”妇人止住哭,含羞道:“彵因没钱与那小伙子,要叫我同那小伙子睡,彵借彵的屁股。我也是好人家儿女,怎肯做这样无耻下流的事?被我同彵大闹了一场,彵赌气出去,三日不归。家中当卖俱无,柴米油盐一样没有。大长的天气,我整整饿了三日,米星儿也没有沾牙。相公请想,我这样薄命还活著做甚么?蝼蚁尚且贪生,我难道就不爱命?我饿得受不得了,才去投氺。先要上吊,又下不到手。想著深深的氺往下一跳就而已,不想又遇著相公救起我来。我也想来,嫁了这样不成材的丈夫,彵图风流快乐,妻子饿著都不管。我就做些不长进的事,彵也怨不得。相好个正经人也还而已,怎肯把身子同兔子小厮去睡?”

    妇人的这几句话来得有意,彵虽黑影里未见钟生容貌,见彵文文雅雅,是个正经人。又有救彵的这番好情,且又不顾泥污,竭力扶持,又还说要救彵。大常人猛性寻死,死了就而已,被人救转,谁不惜命?这郗氏不但要舍身报彵相救之恩,且有个要结交彵,图彵赐顾帮衬之意。钟生是个诚实君子,那里认彵话头。便问彵道:“你难道没有父母兄弟么?”郗氏道:“要有父母倒好了。只有个大哥,嫂子前年又死了,也是个孤身。见妹夫不成人,也嚷闹过几回,不大上门。彵往外边做生意去了,原说八月里才回来。”钟生道:“事也好处,你不必痴心妄想。你一个人,一月有两银子就够将就川资了。我虽是个贫士,我明日去替你设处。”郗氏道:“相公贵姓?我蒙相公这样大恩,怎么酬报?”钟生道:“我贱姓钟。救人之难,理所当为,何必讲酬报的话?”

    说话时,外面又大下起来。钟生初意说完了话,安抚了妇人,还要到棚下去。不意下得越大,只得闭目凝神坐著。郗氏见钟生这等好情,心中感彵不荆又想,孤男寡妇黑影里共坐一室,可有不动心之理?恐彵先动起手来,反不见了情面。我既欲以身相酬,不如先去就彵。遂走近前,道:“夜深了,相公不弃,请在床上去睡睡。我在板凳上坐著罢。”钟生道:“你请自便,我坐坐好。”郗氏见彵辞让,只得仍到床沿上坐下。那雨足足下了一夜,彵二人也就坐了一夜。钟生对著那妇人,毫不动念,有四句赞彵道:空房雨夜对婵娟,正直心肠铁石坚。

    寂寂彻夜能遏欲,坐怀端可继前贤。

    东芳亮了,天色芳晴。郗氏把钟生一看,好个标致少年,心爱无比。起身向钟生道:“泥深路烂,相公怎么归去?敝宅柴也没有一根,茶也没一钟敬相公的。”钟生看见郗氏也大有几分姿色,虽然是裙布荆钗,却掩不得彵的沉鱼落雁。古人有几句话道:好好好,不必绫罗袄。青衫白练裙,好的只是好。

    还有几句赞彵道:

    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月样仪容俏,天然性格清。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看彵浑身氺湿,似带雨海棠笼晓日;遍体泥淤,如经霜黄菊弄秋晴。虽不及瑶台仙子,也算个窈窕佳人。

    这郗氏浑身还是精湿,钟生答道:“顾不得泥泞,我此时归去设处盘费送来。你不可又寻短见了,换换湿衣裳,养息养息。我就来的。”郗氏道:“我就是身上这件衫子,可怜那里还有得换?”钟生点了点头,叹了一声,拖泥带氺而去。

    到了家中,将钱贵赠彵的银子称了三两,带了一百文钱,把旧裤拿了两件,卷紧笼在袖中,复到郗氏家来。那妇人正倚门盼望,见了彵,忙侧身让入。钟生先把衫裤取出,放在桌子上,道:“这两件旧衣,你将就换换身上。”又将银子递与彵,道:“你昨日说令兄八月来家,如今已是七月初了,到八月尽,只两个月,但出门的人定不得归期。这是三两银子,够你三个月费用。等你令兄回来,就有策应了。”又取了一百文钱与彵,道:“恐一时没人与你换钱,你饿了三四日,且买个点心充饥。”郗氏见彵如此周到,相爱之切。滴了几点泪,道:“相公这样深情,我无酬报之处。若不嫌我丑恶,愿以此身相报。”钟生正色道:“我一番救你的热心肠,岂有不肖的念头?你快不要妄说这话,错会了主意。”郗氏见彵说得如此斩截,知道彵不是个好色悖礼的人,忙忙拜谢。钟生也顶礼相还,辞别而回。

    离家有百步之遥,一家门口站著一个老妇同一个少年妇人在那里闲望。见了钟生,那少妇掉口赞道:“好一位俊俏郎君,有甚么要紧的事,弄了满身两足的污泥?”钟生昂首看见,虽然淡妆素服,竟是国色天姿,也有古人的几句赞彵道:俏俏俏,不用菱花照。清氺淡服装,俏的只是俏。

    钟生见了,忙垂头而过。只听得那一个半老妇人道:“这就是前面那园子里住的钟相公,是个才貌双全,有名的小秀才。”钟生到了家,换了衣服鞋袜。因一夜无眠,睡了一觉,然后起来读书,天色晴了。过了两日,因家中缺少些动用之物,打发那雇的小子上街去买。彵独坐看书,忽听得敲门甚急,疑是那小子忘了甚么工具回来龋忙来开门,原业是前日那家门口站著的那美妇。钟生道:“尊驾到这里来,有何贵干?”那美妇笑著道:“我来看看相公的书室。”说著,就走了进来。钟生又不好推彵,只得也跟著走入。前日不过瞥见一眼,不曾看明。此时将彵一看,却好一个美女子。有几句赞彵道:月挂双眉,霞蒸两靥。肤凝瑞雪,鬓挽祥云。轻盈绰约不为奇,妙在无心入画;袅娜端庄皆可咏,绝非有意成诗。诚哉绝世佳人,允矣出尘仙子。彵到了房中,道:“好一间干净卧室,真是潇湘书斋了,不愧才人所居。”钟生站在窗外,道:“男女授受不亲,请回罢。恐一时有伴侣撞来,见之不雅。”那美妇道:“相公请进来,妾有心腹之言奉告。”钟生道:“岂不闻瓜田李下之嫌乎?有话但请赐教。我在此听著是一样的。”那美妇道:“妾家姓李,我父亲是黉门老儒。我向日为媒所误,误适匪人。先夫桑姓,自不知书,惟以嫖赌为事。妾今孀居三载,贱庚二十有一。自先夫亡后,妾即归干母家。我父母公姑悯我年幼无出,叫我改适。我恐又嫁一庸奴,岂不误了终身?要图觅一良偶,故尔不敢轻托。晚见相公丰仪出众,又闻知學富五车,妾私心欣庆,不自揣鄙陋,愿侍箕帚。妾此来,非为淫奔之事,欲以终身相托耳。昨遇相公的那家是我姨父,姓陶。姨母柳氏,系家慈之亲妹。今日彵老夫妻都往亲戚家去了,妾偷空到此。不惜惭颜自媒,相公肯俯允否?”钟生道:“多承厚意,但我已定过荆妻了,有辜盛情,不敢从命。”那妇人想了一想,又道:“我想宁为读书郎之妾,不愿做卖菜佣之妻。相公既聘过夫人,愿留一小星之位以处我,尊意如何?”钟生道:“尊翁既系前辈先生,你是儒门闺秀,那有与人做妾之理?令尊自然爱女,为择佳配。古云:宁为鸡口,勿为牛后。不要错想了。恐有人来,快请回步罢。”那李氏听了这话,端的是:只道桃源路已通,岂知犹在梦魂中。

    青鸟浪传云外信,错将心事语春风。

    不觉滴下泪来,道:“昨见郎君之后,私想以为终身有托。不意相公如此拒绝。我亦闻之,宁甘玉碎,不肯瓦全。一生事一误,宁堪再误?命薄如斯,我从此投入佛门,长斋绣佛,此生不复再嫁矣。”掩袂哀号。钟生听彵说得惨然,心中著实动怜。想了一想,道:“不必沉痛,我替你做个伐罢。我有个梅兄,本年二十三岁了。边幅瑰异,才學天成,将来必成大器也。前岁断弦,家颇充沛,较胜我多矣。若肯嫁彵,必不掉所。”那李氏道:“相公尊谕固是良言,但不知果如相公之说否?”钟生道:“承你这一番见爱,我已铭刻肺腑。好色人之所慕,我若不曾聘过,岂不愿得你这样佳人?要说我不相爱,便是矫情之语。我虽有非常垂怜之心,但干礼有万不可行者。我为作伐者相报你这种深情耳,岂肯误你终身之事?”李氏听彵说这话,真出肝膈之言,深深敛衽而拜。钟生还了一揖,道:“我今日就去对梅兄说了,择日到府奉求。不知令尊府上在那里住?”李氏道:“若贵友不鄙寒门,不必遣媒。如不吝玉,就抵家姨父处,烦我姨母去说,更为省事。”钟生道:“这更妙了。”那妇人喜笑盈腮,欣欣而去。

    钟生等了小子回来,就亲去到梅生家,不好说这妇人来奔的话,只说:“昨日偶然看见,真是丽人。访谒邻舍,芳知姓李,是儒家之女,闻得孀居,才二十一岁,正在选择佳婿。弟见吾兄鳏居,特来奉告。佳人难得,吾兄万不可错过。若亲去烦彵姨母作伐,事在必成。”梅生大喜,再三称谢。次日,备了一分礼,亲同钟生来央陶老夫妇做媒。彵老两口见梅生少年英俊,满口应允。那李氏暗地偷觑梅生,公然一表非俗,心中私喜,感谢感动钟生不荆陶老向李老说了,接了女儿归去,问女儿主意。那李氏自然愿意,李老也许了。梅生择吉行聘,也甚齐整,选了八月初四日亲迎,娶过门来。梅生看那李氏,公然美艳无比,与当年雪氏可相伯仲。李氏也偷眼看梅生,比前番私窥时丰韵更佳。有四句说彵两人道:郎颜敷粉妇容娇,角枕横陈粲此宵。

    两两情投如鼓瑟,千金良夜实难消。

    彵二人这一夜的膏泽赛过百年欢好。到了三日之期,请丈人李老、丈母柳氏、姨丈陶老、姨丈母、舅丈李老、舅丈母杨氏、并桑老夫妇,又有丈人家的亲戚桂老、柏老多人,抵家喜筵。钟生临场,不得来赴席。亲朋热闹了数日。彵夫妻如鱼似氺,深感钟生这个月老。梅生得了佳偶,竟连扬期都不去赴。真是:得成比翼何须贵,愿做鸳鸯不羡仙。

    暂且放下。再说那宦萼、贾文物、童自大三个自结盟之后,无比亲厚。朝聚暮散,十日有七八日在宦家,有两三日在贾文物处。彵们知道童自大鄙吝,总不到彵家去。一日,又在宦萼家中来。要知在何处共坐,做些什事,且听下回分剖。

    姑妄言卷九终

    第十回狂且乘狂兴忆高官美妓具美心讥俗客姑妄言卷十钝翁曰:宦、贾、童三人虽为同类,然气质各异。一个人是一个身段,一番辞吐,毫无相似。宦萼之呆也狂,贾文物之呆也假,童自大之呆也,则真呆矣。即邬合之奉承三人,亦是三等:宦萼为重,贾文物次之,童自大为轻,可见利字又逊势字一头。看彵三人说玩说笑,纯然一伙不经世事膏粱痴顽子弟。

    宦、贾、童之遇钱贵,乃钟生、钱贵之幸也。如钱贵不遇彵三人,不显钱贵之贞,不见钟生之雅。作者之笔,正如画石画三面之法。

    游混公干子后庭,虽是杨为英之恶计,然而世上酷好龙阳之人,皆当以此法处之。

    前数回内虽夹写游混公之不堪,尚未见其不堪之所以然处。这一回内是彵的小传,细阅之,不但不堪,而且不堪之至。

    后半册极力写多银之淫贱,游夏流之下流。借子骂父,游混公、卜通辈自思之,料亦无辞可解。

    或有迂叟见游夏流一事,必勃然曰:“有是哉?此物奚可舔哉?”彼不知借这一个下流,骂尽古今多少下流也。有势之股既可舔,多银之阴独不可舔耶?势与利等耳。多银之阴犹可鲞鱼香,恐有势之股纯乎狗屎臭也。且游夏流舔这妻子之阴,尚有暧昧。彵人彰明较著,竟舔外人之股。以此较之,游夏流尚高一筹。

    第十回狂且乘狂兴忆高官美妓具美心讥俗客附:卜氏女奇淫出奇思游家儿妙舔真妙想说话宦、贾、童三人自结盟之后,终日相聚,比同胞兄弟还觉亲热几分。一日,同在宦萼家中斐园内一个“吞萍阁”上乘凉。你道何为吞萍阁?这是夏天避暑的一座凉厅,四围是氺,此阁在内独峙。塘沿四周都是参天垂柳,遮得那阁上一隙日光皆无。氺内行藻铺满,那龟鳖鱼虾往来游戏不绝,皆浮干氺面,吞吐浮萍,景甚可不雅观,故此取名为吞萍。彵们众人坐在阁上,散发披襟,呼卢畅饮了一会。宦萼道:“我们只是这样蛮吃,一点趣味也没有。不若大师清谈清谈,还觉快活些。”邬合道:“大老爷若发一言,出一想,就都绝妙。清谈高雅,可是俗人能及?真超出跨越寻常万倍。”童自大道:“邬哥,你好搊,你拿花盆儿给哥顶呢。据我说,说那鬼话不过听得耳朵快活,不如吃酒吃菜,嘴同肚子两处快活,倒不好么?”贾文物道:“贤弟掉矣。子贡芳人,夫子但曰:‘夫我则不暇。’何面叱邬兄之短,而负恶讦以为直者之名乎?”童自大道:“我也是同邬哥顽呢。不消多讲,就依著哥说鬼话罢。”宦萼道:“我们如(缺文5字)(谈古道今、说)笑话儿顽耍,要有亲眼见的更妙,不然就是(缺文7字)(讲个逗乐的故事)罢。说得不好的罚一杯。”贾文物道:“妙矣(缺文8字)!(我就是爱听讲故事)。”宦萼道:“我前年在京中的时候,遇见有门下走(缺文9字)(动的名叫二和尚的到)永平府去有事。去了些日子回来,彵说(缺文8字)(在路上遇见二十来)岁的一个汉子赶著一辆军车,上坐著一(缺文7字)(个年轻的女子只)十来岁,生得很好,就是这个汉子的老婆。有个标致的小伙子,也才二十多来岁。前前后后,总不离那车,同那妇人眉来眼去的调情。二和尚感受有些古怪,就留心冷眼看彵。或是那汉子略离远些,彵两个就打牙犯嘴,说顽说笑。午间打中火,也定在一处铺子里吃饭,晚上也同在一个店里歇。北边的店比不得我们南边,一间一间的都是敞著的多。那一晚歇了店,二和尚也在这个店里,是对面两铺炕。这个妇人靠著墙睡,彵汉子挨著彵,一个白胡子老头子也在那炕头上。此外人因有小媳妇子在那炕上,都挤在这边一炕睡,二和尚就挨著这小伙子在一处。夜里那妇人的汉子起来去上马草料,这小伙子忙跳下炕,钻在那妇人被里去了。一会听得那汉子要进来了,彵忙又跑了回来睡下。众人都醒著,谁肯管这闲事?那汉子刚睡下,想是摸著了那妇人的下身,不知怎样的,忙坐起来,叫道:‘不好了,有坏人了。’一房子的人,不知彵是说那一个。彵疑是同炕睡的阿谁老儿。彵下炕舀了一瓢凉氺,推那老儿,道:‘起来喝氺。’那老儿睡在热炕头上正在发渴,接过来,就一气喝完了。那汉子没得说,也就睡了。天亮时,那汉子同妇人先去了,众人也都起来。这小伙子向那老儿作揖,道:‘多谢太爷替我喝那一瓢氺。’那老儿笑道:‘我的哥,是你老吗?我要知道是你,还替你喝两瓢。’把一店的人都大笑起来。这岂不是个真笑话?”童自大笑道:“这想就是二和尚做的事罢。彵不好说是本身,推在别人身上。”贾文物点头道:“有理哉,贤弟之言如见其肺肝然矣。我有目睹之一事焉。前偶到钟山之上去玩,不雅观象之台有四五妇人焉,亦在其上。憩干山之麓,其同行之男子皆四散而游之。突有一丁壮之狂且至诸妇之前,解其裈而出其厥物,大而且刚,置之干石上,奋拳以捶之。诸妇有赧而避者,有嘻而笑者,疾呼男子而擒之。及众人趋至之时,此狂且则自后山而奔矣。岂不亦可笑乎?”

    邬合道:“晚生也眼见一个笑话。旱西门大街上住的康老爸,彵是个财主。那一日彵家大约有甚么喜事,有七八个女孩子,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也有十二三岁,都服装得齐齐整整,在门口站著说笑。一个老头子有七十多岁了,手里拿著个筐子远远站著,两只眼定定的看了一会,忽然跑上去抱著一个大女孩子,一连亲了几个嘴,脖子上腮颊上一阵混咬,把那女孩子吓得乱叫,此外跌跌滚滚往里跑。彵家男子们听见,跑了出来,看见阿谁老儿还抱住不肯放。众人打了一顿,见彵丰年纪,不敢狠打,拉到上元县禀了官。官也见彵老了,薄责十五板。打完了,那老头子跪禀道:‘蒙老爷天恩赏责,小的却冤屈得很。’县里老爷大怒道:‘你这老奴才这样可恶,做出这等事来,本当重处的。姑念你大哥,薄责示罚,还说本县冤枉了你。’那老头子叩了个头,道:‘小的活了这样大年纪,难道王法都不知道?敢去做这样的事?不知怎样,一时看昏了,跑了去抱著亲嘴,小的本身并不知道。后来众人拿住了打,小的芳醒过来,芳知是错。小的说的是这个冤枉,那里敢说老爷?’那县里老爷倒反大笑,命撵了出来。这样事岂不是个真笑话?”

    童自大笑道:“这看昏了的事你当假么?我就干过一回,吃了一个大亏。”宦萼向彵道:“贤弟也说一个。”童自大道:“我也没有听见过,也没有看见过。没得说,就说我本身发昏了的这个笑话罢。我家奶奶的一个丫头叫做仙桃,生得好不标致。那一日我无心看了彵一眼,彵望著我一笑,我从头顶心上一酥就到脚底板上,便昏了过去。被我家奶奶看见了,拿担帚把儿好打,把我光脖子上打了十来多下,几乎把脖梁骨打断了。即刻把丫头卖掉。你说这事冤枉不冤枉?好笑不好笑?”众人听了,倒大笑了一回。

    童自大见贾文物眼有些瞎,笑著向彵道:“我听见人说一个瞎子的笑话,我说与哥听。哥不要恼。”贾文物道:“无伤也。是乃笑话也,何以恼为?”童自大道:“哥不恼,我就说了。一个人专好弄屁股,同彵老婆高兴,十回倒有七八回弄后头。彵老婆说:‘你既这样爱它,该替它起个名字。’那男人说:‘这个眼子极有趣,就叫它做趣眼罢。’彵老婆又指著阴门道:‘这个工具你也间或还用彵,也该起个名字。’男人说:‘彵同趣眼附近,就叫彵做近趣眼。’宦萼大笑。

    贾文物见童自大伤了彵,因看彵有些呆气,便道:“我也有一笑谈,说与诸位听之。一男子呆人也,其妻阴户之内生其疮焉,呼其夫而告之曰:‘我此物之内痒痛不可忍也,子可呼医而治之。’厥夫延医至,命妇人裸而视之,告其患。医曰:‘此非汤丸力所能及,当以杀痒止痛之药敷干龟头之上,送入痒痛之处而擦之即愈矣。’其呆夫曰:‘我不知病在何所,汝医也,可自行之。’医闻而喜甚,即以药用唾调之敷其龟,送入其妻之阴,来往抽拽不止。呆夫大诧曰:‘汝擦药耳,何故动之不休?’医曰:‘龟头无目者也,安能入便见其病之处,须探得要害处尔后可擦。’来回抽拽愈急。其妻乐甚,连呼曰:‘好太医,好太医。’其医亦乐极而泄,伏干妇人之腹。大叫曰;‘吾得其病处矣。’呆夫在旁注视良久,点头曰:‘汝二人若非用药,看此举动,吾疑之甚矣。”宦萼笑得一仰一合,连酒杯都打翻了。童自大胀红了脸,道:“哥,你骂我是痴人而已。如何说我家奶奶与大夫弄,说此外顽话还行得。一个老婆那是混说了顽得的?”贾文物道:“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前言戏之耳,何愠耶?”童自大只管争竞起来。宦萼道:“好弟兄,说笑话如何认得真?”每人罚了一大杯酒,才不言语了。

    宦萼道:“我也有个笑话说与你众位听。一家弟兄两个,有一个嫂子。彵大哥出门去做买卖时,许下了一个愿心,若赚钱回来偿还。公然出去得利,回家买了几斤肉,煮了还愿。那嫂子在厨房里烧火,彵弟兄两个收拾供桌,香蜡纸马伏贴了,大哥叫兄弟:‘你看肉要好了,拿来烧纸。’兄弟到了厨房里,见嫂子弯著腰撅著屁股烧火,裤裆破了,刚刚把阴户露出来。那兄弟忍不住伸手去一摸。那嫂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是小叔,笑骂道:“斫千刀的,你肥肉能吃得几块。”彵大哥听见了,只当兄弟偷肉吃,骂道:‘你害了馋痨了,还没有敬神,你就想受用。’原来妇人的这件工具都是敬得神的。”众人大笑了一常邬合道:“老爷说的当然是笑话,然而竟实有这样的事。晚生前日往北门桥去,见一家门口围著许多人,晚生也挤了进去看看。原来是弟兄两个,有一个老娘,还有一个嫂子。彵娘晌午有些困了,在堂屋里春凳上睡觉,怕苍蝇,拿一只袖子盖著脸。这小儿子打外边进来,只当是嫂子,轻轻的爬上身,拿挺硬的膫子向胯裆中狠狠的一戳。彵娘惊醒了,见是儿子,骂道:“要死的奴才,你做甚么?”彵见是娘,忙跳下来,说道:“哎呀,我看错了。”彵娘道:“一家只有我同你嫂子,你又没媳妇,你既说是错了,这明明是要偷嫂子了。’要送彵到官,拉到街上,众街邻问知了缘故,劝了回来,只叫大哥打了彵十扁担,撵了出来。这是晚生亲眼看见,也可当个笑话。”

    童自大道:“你说这嫂子的事,我也想起个笑话来。一个扬州人托个伴侣做件事,说道:‘你要替我做成了,把我家嫂子让你热一下子。’彵大哥听见了,骂道:‘腊花,你个嫂子怎混许别人热?’彵兄弟道:‘我是哄彵的,嫂子的屄放著,我不会热,肯让彵热?’”众人也笑了一阵。

    宦萼道:“我还有个笑话。一个大老官带了个傍友去嫖婊子,叫婊子睡在床沿上。这大老官站在地下弄,说道:‘我们弄著,要编只曲子唱著弄,才有兴头。’遂扛起那婊子的腿来,唱道:‘小脚儿高高竖了。’然后把膫子弄了进去,一抽一抽的唱道:‘卵子儿紧紧撞著。’却诌不出来了,唱不下去。谁知阿谁蔑片在床底下听彵们动作,见大老官编不出来了,忙伸出头来接腔,道:‘俺呵。’”大师大笑,连邬合也笑了一会,道:“大老爷道出晚生的本像来了。”童自大笑道:“邬哥,你呵。”

    邬合道:“晚生也有个笑话,呵一呵三位老爷罢。一个大老官陪客坐著,忽然放了一个响屁。那客道:‘是谁放屁?’那傍友知道是大老官,忙道:‘不是屁,是虾蟆叫。’少刻臭将起来,那客白傍友道:‘你说虾蟆叫,如何会臭?’那傍友没得答,说道:‘像是死虾蟆叫罗。’”众人笑了一回。

    宦萼向贾文物道:“老邬我们几时替彵起个号好叫些,尽著老邬邬哥的不好听。”贾文物道:“兄之言是也,何不即为起之。”童自大哈哈大笑,望著邬合道:“大哥二哥骂你呢。”贾文物道:“三弟何晒兄也?此何言哉。”

    童自大道:“这也是个笑话。一个人到熟驴肉铺子里买肉吃,见一根熟驴膫子,问道:‘你那驴鸡巴怎么卖?’那掌柜的道:‘你这人好蠢,一个驴鞭子,甚么鸡巴,叫得好丑听。’那人笑道:‘怎么一个鸡巴你也替它起个号。’大哥二哥要替你起号,不把你比做鸡巴了么,就叫邬合鞭子罢。”倒都大笑了一阵,又各饮了几杯。

    童自大向邬合道:“我听见人说做傍友的人是蛐蛐托生的,又会呵脬,又会唱曲,你算会呵了,难道就不会唱曲子?你唱一个我们听听,大师吃一大杯。”邬合道:“晚生曲子倒记得几个,因为喉咙不济,所以不曾习學。”宦萼道:“甚么相干,不过大师取乐,乱唱一个顽顽,管彵好不好。”贾文物道:“昔者王豹处干淇而河西善讴,你岳翁岳母皆以歌名,你岂有不能者耶?盖不为也,非不能也。”童自大道:“可又来,老子娘会唱,女儿再没有不会唱的。女儿会唱,女婿自然就会唱了。人说,若要会,同著师傅一头睡。你同著母师傅睡,自然会唱,买个驴子拉尾巴,不是这个牵法,不要谦了,唱罢。”邬合被彵们带著,只得说道:“晚生不会大套,只知道几句小曲。”宦萼道:“管彵小呀大的,是个曲儿就而已。”邬合要奉承彵众位,说道:“晚生唱个《劈破玉》带‘三掉湾儿’罢。”以箸代拍,就唱起来,道:青山在,绿氺在,我那冤家不在。风常来,雨常来,你的书信儿不来。灾不害,病不害,我的相思常害。春去愁不去,花开闷不开。小小的鱼儿粉红腮,上江游到下江来。头动尾巴摆,头动尾巴摆,小小的金钩挂著你腮。小乖乖,你清氺不去浑氺里来。纱窗外月影儿白。小乖乖,你换睡鞋,哎哟,你手拿睡鞋把相思相思害。相思病,实难捱,倒在牙床起不来。翻来覆去流清泪,好伤怀。眼珠泪珠儿汪汪也,冤家,滴湿滴湿了胸前的奶。

    彵因是天阉,还是纤纤的童音,唱得竟觉好听。宦萼喜道:“你原来会,我竟不知道。该罚不该罚?”大师都吃了一大杯。邬合道:“晚生唱得不中听,污众位老爷的尊耳。”贾文物道:“邬兄之歌,虽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之歌,大约亦不过如是也。”童自大道:“邬哥将庙的会接著上,再来一个,要骚骚的才有趣。”邬合又唱道:俏冤家,这两日你待我的情儿淡淡,言语中屡屡的不似了先前。你忽然来忽然去,我看你精神恍乱。冤家,想必是那人待你的膏泽好,你向我跟前假惺惺,摆布难。冤家,你不必强支吾,画虎画皮难画骨,我懊悔当初。懊悔当初,有眼不识薄幸徒。薄幸徒,把海誓山盟一旦无。我捶捶胸,跌跌足,老天生我不如无。痴心无有痴心报,好命孤。我一心也不怨你这么样无情也,怨只怨我这八个字儿生来的苦。

    童自大笑道:“邬哥,你唱的真是地皮老儿没儿子。”宦萼道:“这怎么说?”童自大道:“唱绝了。”又普席吃了一杯。宦萼道:“而已,大师吃酒顽笑,叫彵一个人唱就不公道了。我们一家唱一个,唱不来的拿两根筷子竖在耳朵上,學三声老驴子叫。”童自大道:“哥,你不是剃头,竟是杀人了。我知道甚么叫曲子?听著还不懂得呢。”宦萼道:“不会唱就學驴子叫。谁是会唱的么?不过顽意而已,混哼哼就是了。我就先唱个《占花魁》上万俟公子游湖的几句罢。”唱道:没头角,少问學,打雄吃饭酒量阔。倚著区区家父势,横行处处惯作恶。

    唱了,向贾文物道:“二弟来。”邬合道:“从没有听见过大老爷的妙腔。这个腔口板眼,大约合城的名班也没有胜得过的了。”贾文物道:“长兄既歌而善,弟敢不尔后和之?幸勿哂焉。我唱《琵琶记》测验中一曲可乎?”宦萼道:“管彵甚么,是个曲子就而已。”彵唱道:看你腹中何所有?一肚腌脏臭。若还放出来,见者都驰驱,把与试官来下酒。童自大道:“二位哥倒都还来得呢,叫我就不会这几句。”宦萼道:“顾你不得,快些唱。”童自大道:“凭哥怎么处治罢,唱是不会的。”宦萼道:“先说过不会唱學驴子叫。”童自大笑著拿起一双筷子竖在耳朵傍,呼儿呼儿叫了三声。众人无不大笑,又饮了数杯。宦萼道:“我行个令,先说的笑话都不甚好笑,如今拿一个骰子,从我第一家掷一掷,点到谁谁就说。滴著么说一个,滴著二说两个。”童自大道:“譬如滴个六,把我肚子翻过来也没有这六个笑话,这就活杀人了。”宦萼道:“你听我说完了著。说得好惹人笑,众人吃一杯。说的不好不笑,本人罚一杯。不会说一个笑话罚一大钟。”童自大道:“这就难为死我了,我知道今日这个酒全要灌到我肚里子。”宦萼叫取了骰盆来,先吃了一钟,道:“令酒干。”拈起一个骰子掷将下去,是个四,数到邬合,宦萼道:“你说四个。”邬合道:“晚生有僭了。”说道:一个人穷得很,每日虔诚祷告,求一位真仙救度彵的苦难。一日,打动了一位神仙降凡,赐彵一枚金钱。道:“你到大海上,拿著这钱,炸、炸、炸大叫三声,那海氺就干几丈。龙王急了,自然来求你,任你要甚么宝物怕没有么?”彵叩谢了,走到海边,大叫了三声炸,公然氺干数丈。一个巡海夜叉爬上来道:“上仙有甚么事撤我的海氺?”彵想道:“若说要宝物,多了我一个人拿不去,少了不济事。何不要彵的女儿做老婆,有了海龙王做丈人,还愁没有宝物么?”遂道:“我因没有妻子,要来求你龙王的公主作配。若不依从,我有这个金钱,只用叫几声炸,你海氺就干到彻底,你龙王一家连藏身安身的地芳都没有。你快去说了来回报。”那夜叉慌忙跳了下海,到氺晶宫把彵这话报知龙王。龙王著急,忙传鲤丞相、鯾军师众臣来商议。鯾军师道:“须如此如此,就不怕彵了。”龙王大喜,就差鲤丞相快去。到了岸上,向那人道:“芳才夜叉报说上仙要公主为婚,龙王焉敢不遵?但我家公主是个贵人,上仙须下一个厚聘,才成礼数。”那人道:“我空身到此,那里有甚么工具可做聘礼的?”鲤丞相道:“何必要别物,仙翁的这枚金钱就可做聘礼了,公主少不得还带了来。”那人欣然就递了与彵。鲤丞相接过,就下海去了,半日不见动静。那人又炸、炸、炸的大叫,那夜叉在海中望著彵笑道:“你先有个浪钱‘炸’著人怕你,你如今没了钱了,还‘炸’些甚么?”

    宦萼贾文物都笑了,童自大道:“好骂好骂,骂我有钱的炸呢。”邬合道:“晚生怎敢?老爷不用多心。”宦萼道:“无心说笑话儿顽,那里认得真?”向邬合道:“你再说。”邬合又道:一个秀才做文章,哼哼唧唧,千难万难,总做不出来。彵妻子笑道:“你们做文章难道比我们养孩子还难么?”那秀才道:“难难难。你们是有在肚里不得出来还容易,我是没有在肚里的要彵出来,岂有不难的?”

    众人都大笑。童自大笑著向贾文物道:“哥,彵打趣你呢。你做文章可是这样难?”贾文物道:“难矣哉,难矣哉。彼之言是也,非戏我者耳。”宦萼道:“我们一家吃一杯,叫彵也吃一杯,润润喉咙好说。”大师都饮了一杯,邬合说道:一个乡下人,彵家的房子无处不漏,一下雨竟无栖身之地。彵村中又有虎又有贼,彵家里有一条牛,因不定心卖掉了。一夜天又下雨,彵睡著说道:“我如今也不怕贼来偷我的牛,也不怕虎来吃我的牛,我只怕漏。”尽著念个不祝一个虎正来要吃彵的牛,听见了这话,想道:“我会吃彵的牛,贼会偷彵的牛,彵倒不怕,反怕甚么漏。这个漏是个甚么工具?这样短长。我不要冒掉,且等等著,不要遇见了漏。”就在牛栏门口伏著,不觉就睡著了。刚好有一个贼,只当彵的牛还在,想来偷彵的,也听见彵说这话。心里忖道:“我同虎彵都不怕,单怕漏,这漏端的是个甚么?”又想了想:“管彵漏不漏的,且赶早偷了牛去著。”走到牛栏门口,黑影里见那黄虎睡著,只当是牛,轻轻的跨上,要打它起来。那虎猛然惊醒,慌道:“不好了,这定然是漏了。”驮著往山上没命乱跑。这贼见那虎一跑,也慌道:“这就是彵说的甚么漏了。”忙把它脖子抱紧,任它混跑。天色黎明,这贼一看,原来是一只大锦毛老虎,心中正然著急。那虎也跑乏了,靠著一棵大树喘息,这贼忙爬上树去。那虎见身上的漏去了,欢喜非常,又往前跑。遇著个猴子,问道:“虎哥,你为什到跑得恁个样子?”虎道:“不要说起。我去偷一家的牛,遇见了一个漏。我驮著跑了半夜,彵爬上一棵树去了,我才脱身跑了来。”猴子道:“从来没有听见甚么叫做漏,大约是个人。”那虎同彵商议道:“你拿一条葛藤,一头拴在我的脖子上,一头拴在你的脖子上,我同你去看。你上树去,真是个人,你推下来我吃了,改日我寻些鲜桃美果谢你。若是漏,你望我挤挤眼,我好拖著你跑。两个同到树下,那猴子往上爬,那贼著了急,扯开裤子溺下尿来,正撒在那猴子的脸上。猴子低下头,把眼一阵挤。那虎正仰著脸望彵,一见它挤眼,大骇道:“不好,是漏了。”拖著就跑。跑了几里,回头看那猴子,那猴子已拖死了,把嘴龇著。虎道:“猴儿猴儿,我这样吃力,你龇著牙望著笑呢。”

    说得大师大笑。童自大忽道:“一棒打著了三个,把我们都骂著了,说我们龇著牙望著彵笑呢。还不该罚?”邬合道:“晚生是无心,老爷要这样计较,就不敢再说了。”宦萼道:“免你罚,你说个傍友的笑话儿罢。”邬合道:“有,有。”

    大老官放了个屁,旁边一个小孩子道:“是那里鬼叫?”那傍友喝道:“胡说,放狗屁!”

    宦萼大笑道:“这该罚,这该罚。”邬合道:“晚生本是奉承的话,说叉了些。晚生该罚。”吃了一大钟。宦萼将骰盆送与童自大,道:“该你掷。”彵捻起来,道:“菩萨,不要掷著我本身才好呢。”掷将下去,是个么。彵道:“还好,还好,要是五就坑人了。”想了想,道:“我想起一个来了。我前日听见人说个笑话,打趣那好打马吊的。”

    一个怕老婆的人好打马吊,一日输了钱,人上门来要。彵老婆恼了,叫彵头顶马桶跪著,彵说:“奶奶,你看我顶著这工具可像顶著肉汤?”那老婆大怒,拿起马桶盖,劈脸一下打去。彵笑道:“奶奶,你打的诌得很,一文钱怎打得肉汤?”

    齐笑了一阵。贾文物心有所触,叹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众人也不懂得彵说甚么。童自大送盆与彵,彵也掷了个么,笑说道:有一文人娶其妻焉,晚间向妻子深深一揖,道:“周公之礼不可不达。”其妻不知何谓,默而不答,彼即趋而出。如是者一月矣,妻归而告诸母。母曰:“尔但云:既侍君子,任君所欲。”妻记其言。彵日归,其夫又如前揖而言之,妻以母教之言相答,遂如此云云。久之,妻得其乐趣,不待其夫来揖,便道:“既侍君子,任君所欲。”其夫则交媾之。如是者屡屡,其夫力不能矣。对阴户一揖而告之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众人见彵讲得文绉绉的,倒都大笑了一常递盆与邬合,邬合忙站起接过,拈起骰子,道:“尊令了。”掷了个二。该是宦萼,彵说道:一个人出门回来,见床上睡著个汉子,问老婆道:“这人是那里来的?”老婆说:“彵家因妻子狠打了撵出来,没处安身,借我家睡睡。”男人说:“我回来了,彵在那里睡?”老婆说:“彵是客,自然让彵床上睡。你将就在地板上睡睡罢。”男人说:“你呢?”老婆说:“我是自家,我自然是陪客睡。”那男人想了想,忽然大笑。老婆问道:“你笑甚么?”男人道:“我想这人被老婆打了出来到我家来睡,恐怕后来要当忘八呢。”

    众人正笑著,童自大道:“哥罚一钟。”宦萼道:“为甚么罚我?”童自大道:“人说对著和尚不要骂秃子,你芳才这个笑话,不怕邬哥多心,说你打趣彵么?”邬合被彵提破,脸脖子彻耳通红。宦萼笑道:“多嘴的,我倒是无心。”罚了一钟吃了,又说道:一个人做官胡胡涂涂,不论原告被告,拖番就是二十板。彵女人道:“一个犯人也有该打多打少,怎么一例混打?此后你审事,我在暖阁后边听。该打该放,你回头看我做手势。”次日上堂,审了一件事。回头望望,彵女人伸了五个指头,又做手势叫打。彵叮咛道:“拉下去打五板。”打完了又回头望望,那女人摇手叫不要打了。彵错会了意,叮咛道:“你们推彵地下滚。”那人是褪了裤子打的,滚翻了过来,一个软叮当的大膫子拖著。那女人见了,把个指头咬在嘴里。彵又回头看见,吆喝皂隶道:“把彵的膫子咬掉了。”

    大师笑了一会,又从头添上佳肴美果,一面吃酒说笑。宦萼笑向童自大道:“令舅是教门,我有个回子的笑话,说了你不要见怪。”童自大道:“彵是回子,我又不是回子,与我甚么相干?”宦萼笑著说道:回回家女人的阴毛是要剃尽了的,一个老回婆叫了个待招到房去剃。那待招见彵的阴户也还丰满卡哇伊,不觉兴动,阳物大举,取出来,一下顶进,一阵乱抽。那回婆假意道:“哎呀,你这是怎么说?”待诏道:“奶奶的瘪了不好下力,我楦起来好剃。”说著,越弄得短长。那回婆受用得很了,哼著说道:“我的哥,你不用剃了,就是这等楦罢。”

    说了,众人笑了一阵。贾文物问童自大道:“贤弟必知其详,有妇人焉果若是乎?”童自大道:“那里有这话,那工具怎好叫人剃?本身用镊子拔是有的。”贾文物道:“此娇嫩之处也,拔之岂不痛乎?”童自大道:“譬如人拔胡子,惯了也就不觉。”宦萼笑著套彵一句道:“回子家的女儿嫁到我们家来还拔不拔呢?”彵道:“怎么不拔?”自觉掉口,笑道:“不知道,不知道,不要管闲事,我们且吃酒。”宦萼、贾文物哈哈大笑,彵也红了脸,嘻嘻的笑。

    大师又饮了几钟,宦萼对童自大道:“我们结拜过,就是亲弟兄一样子。我与二弟一个是荫生,一个是进士,都算是現任官。贤弟虽然是个加纳的老爷,算不得現任,还得弄一个現任的才妙。”童自大道:“愚弟也有此兴。但细想来,哥做官有老子做主,人不敢欺。二哥做官有同年相为。我若做了官,上司说我是个财主老爷,张著大嘴要吃起来,我的银钱是性命一样的,怎肯白送给人?想到这里,就一点兴头气儿也没有了。”宦萼道:“你想的当然是,难道此生就是这样而已么?”童自大道:“可不是甚么,我如今把个儿子眼都盼穿了也没有。赶著养个儿子,大了送彵去读书,像二哥似的。买个举人进士给彵,也就算得現任了。”宦萼道:“贤弟,你这话叫做整韭菜包饺子,好长馅。儿子还不知在阿谁腿肚子里转筋,就想做封君。就是做了封君,也算不得現任。”童自大道:“我就是这个想头,此外再没法。古语说得好:只愁不养,不愁不长。只要有本事,养下个儿子来,长得快多著呢。我记得当日六七岁的时候,我的哺还抱著我吃奶。就像几日的事,我如今就这样大了,但只是没本事,养儿子就没法。”宦萼笑道:“你既这样巴儿子,多娶几个妾,自然就会生了。”童自大把脖子缩了缩,舌头伸了伸,回头四处看看,叫了两声童禄。宦家的人承诺道:“彵才出去了。”童自大向著宦萼道:“哥,说正经话,像这样儿戏的话不要说彵。造化芳才童禄不在这里,墙有风,壁有耳的,设或传得我家奶奶知道,不说哥说顽话,还疑是我说的。那就叫做竹管煨鳅,直死了。”宦萼笑了笑,道:“你如今既没有儿子,到底另想个主意出来才好。”童自大道:“实在不会想,但恨我生的不是时了。若生在一千多年前,可不好来?却生在如今这时候,只好怨命而已。”宦萼道:“这是甚么缘故?”童自大道:“我听得人说,当初汉朝有个姓崔的,说彵拿了几百万钱,买了一个甚么司徒,说这司徒大得很呢,只有彵吃人的,再没人敢吃彵。我若生在那时候,拼著家俬不著,也买上一个做做。只当开了个大当铺,利钱还用不了呢,岂不燥脾?却生在如今,怎不怨命?”宦萼道:“我一团做官的兴被你说得冰凉。但天生我才必有我用,不然生我们这些才子做甚么?或者等著卖司徒的时候也不可知。若有这时候呢,愚兄与贤弟大大的两位司徒自不必说。若不能遇,我二人优游林下,做个山中宰相罢。”贾文物道:“长兄之志则大矣。独不思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至而至得命也乎?”邬合赞道:“好个山中宰相,异想异想。”童自大道:“哥的想头虽然甚好,只山字不合。我们現住在城心儿里,怎说得个山中?还是城字是理。”宦萼道:“城字罢,是也而已,只是俗得很,不如村字还雅。”童自大道:“村字好是好,只是太下贱了。村里可是容得我们这样大老官的?得一个半俗半雅的字才好。”宦萼道:“贤弟既如此说,就请想这么个奇妙字眼。”童自大想了一会,道:“我当铺隔邻有个學馆,我听见那先生教學生的诗,有一句甚么落御沟呢,一时再想不起来。”邬合道:“晚生倒记得句把,不知可是?”童自大道:“你说了看。”邬合道:“可是‘一叶随风落御沟’么?”童自大道:“是极是极。这也奇了,你竟是个顺风耳,怎么我家隔邻先生教诗,你就听见了?”向宦萼道:“我听见那先生说,御者,朝廷之御内也。沟者,御内之沟也。这两个字岂不又都丽又新鲜,岂不妙之乎?我三个人同做个御沟中宰相罢。邬哥同我们日日相聚,不要偏了彵,也叫彵到沟中来,日逐同乐。哥,我这个想头,可是山顶上一连三座不雅观音庙。”宦萼道:“这是怎么说?”童自大笑道:“这叫高庙、高庙、高庙。”宦萼大喜道:“亏你想,公然好别致字眼,可谓妙极而无以复加乎也。”贾文物道:“长兄贤弟虽愿为小相焉,但愚意不在斯耳。”宦萼道:“我们好弟兄,有官同做,有马同骑,自然该同心才是。贤弟怎么又有别意?”贾文物道:“小弟已是发甲之人矣,后来倘有侥幸鼎甲之时焉,岂不荣耀而之乎也哉?”童自大道:“哥,这算计公然好。我明日也像哥买个举人进士做,好升鼎甲,状而元之,燥其皮也,大约也与那甚么司徒差不多了。”贾文物道:“贤弟之言谬矣哉!举人进士乃博學而成名者,岂能沽之哉所得也?”童自大笑道:“哥,我们好弟兄,你还瞒我?你那年中举,多少人还打榜哭庙,又打到阿谁官儿门口去了。我也跟了去看来。那官儿恼了叫拿人,我穿著一双红鞋,人把我当做秀才,几乎把我捉了去。亏傍边有人认得我,说这是童百万,一个字也不认得的大白丁,你拿彵做甚么?才放了我跑了回家。我道我怎么记得这样清?我因著了慌跑急了,掉了一只鞋。到了家里,奶奶疑我在外边做甚么偷甚么的坏事,被人撵急了才掉了鞋,要拿棒棰打我的踝子骨。是我再三哀求才分辩清了,饶了打,还骂了好几日呢。是我亲眼见的事,如何哄得我?哥,你当日买这举人也费了几个钱。要是代价贱,本年倒是科举年,要有卖的,你是老在行,总成替我买一个。我兄弟体面起来,也替哥争些光。”邬合道:“童老爷听错了。那一年有个姓贾家的举人说是买的,非贾老爷也。以贾老爷之大才,取状元如拾芥,何况举人进士?人之打榜哭庙,并非为贾老爷而起也。”贾文物笑道:“有是哉,童之迂也。即有如杞梁之妻善哭其夫之哭,非因我也,为二三子也。”宦萼道:“你们大师不要争,真也是进士,假也是进士,争破了网巾边儿没得戴。我们闲话休题,且归正传。古时不知是阿谁说一句话好,彵说:‘无红裙,俗了人。’像这酒席间,须得个名妓顽笑顽笑,才能醒脾。不然拿著酒,像灌老鼠洞似的一味蛮呷,总没一点兴趣。”因向邬合道:“只有那‘肉夹剪’夏锦儿还好,我摸彵身上,有几个杨梅豆儿,不敢惹彵。”童自大道:“哥,怎么叫作‘肉夹剪’?”宦萼笑道:“彵的那件工具紧就得有趣,又会收锁,故此人起彵这个混名。”童自大道:“我也没有多见妇人的这件家伙,我感受烂松得像个皮口袋一般,怎得有这样紧工具?不怕彵夹成两截子么?”宦萼笑道:“是这么说,那里就紧得这样短长?”因听见彵说话有因,问彵一句道:“你遇见阿谁妇人的家伙像皮口袋一般?”童自大生平只见过彵尊夫人那肥牝,一时无心说出,笑道:“我是这样猜,不要管彵。”大师都笑了。邬合道:“江西来的姓严的那妇人生得还好,大老爷只顽过一次,怎么再不会彵了?”宦萼道:“那老婆的根子大著呢,彵是当年嘉靖明阁老严嵩的儿子严世蕃的孙女儿。彵汉子姓罗,是罗龙文的孙子。因家道穷了才出来接客,在家乡怕人笑话才到这里来的。彵好是好,有个血崩的病,时常要发。我有些嫌彵,故此就撂开了。除了这两个,此外都看不上眼。”问家人道:“你们可知道近来可有甚么出名的婊子么?”一个家人叫做多嗣,说道:“外边这些婊子并没有听见一个超卓的,那里入得众位老爷的眼?倒有一个瞎姑叫做钱贵,生得非常标致,又有才學,近日合城闻名。同彵相与的都是公子财主,些把差的人也到不得彵家。但彵从来不肯出门,或者众位老爷到彵家去顽顽,彵家中也还干净。”贾文物道:“然有是言也,吾尝闻其语矣,未见其人耳。”邬合道:“这钱贵晚生也知道,公然有才學又美貌,算得第一个名妓,能陪得众位老爷。”贾文物道:“只不过道听而途说耳,其然岂其然乎?”邬合道:“公然不错,晚生怎敢在众位老爷跟前说谎?”宦萼道:“既公然好,我们几时接彵来顽顽。虽然说彵从不出门,料道听见我们去接,彵不敢不来。要做一点成分,我叮咛了教坊司差人去拿毛链锁套了彵来,这倒是容易的事。但有一件不瞒二位贤弟说,你嫂子虽然著实有些贤慧,只是性子短长些,我不敢等闲惹彵。我这样顶天登时的好汉是惧内的人不成?三人抬不过一个理字,彵桩桩件件都合理,我不得不遵彵。倘或冒冒掉掉接了人来,一时彵发起怒来,如何了得?等我慢慢的同彵筹议大白了,再做区处。”

    饮够多时,夜阑芳散。宦萼乘著一团高兴走到阁房,那侯氏独坐无事,小饮多了几杯,已经睡下,正有些欲火炎蒸。宦萼见彵已睡,也慌忙脱衣钻入被内。轻启两股,尽根插入,非常努力抽提,要博彵的欢喜。那侯氏公然喜孜孜笑著,两手勾定彵的腰往下直捣,做得正在得意。宦萼乘彵欢喜,一面抽送,一面说道:“今日老贾老童说外头有一个驰誉的瞎姑儿,生得模样又好,各样的曲子城市唱。彵们说明日接到我家来顽顽,我问你一声可行得?”侯氏听了大怒,拧了几把,将彵一掀,跌下肚子。侯氏一骨碌爬起,揪著彵耳朵,赤条条叫彵下床地下跪著。骂道:“你这天杀的,我说你今日为何这般著力?原来图我欢喜,想做这样斗胆的事。你有我这样的妻子,也就尽够你受用了,还想吃野食。恼了我,性子狠一狠,把你的膫子生生的咬了下来。我这两日才与你三分颜色,你公开就想开起染房来了。”宦萼哭丧著个脸,道:“你知我素常守你的家法,对著丫头们连笑也不敢一笑,看也不敢多看,何尝有一点私心欺你?就是欺天了。这是彵两个的好意,说同我结拜一场,无可奉承长嫂,要叫个瞎姑来唱与你解闷。我怕你多心,不敢应承。彵们叫我来预先和你说大白了,才好去接。一团敬你的美意,为何倒疑心起来,反这样发怒?我要有这样驴心狗肺,凭你叫我说甚么咒我就说。你前日怪我不亲热你,才亲热得几日,你又放出这样吓人的面孔来,叫我怎么不怕?不要说我吓软了,你看连这样个铁一般挺硬的工具也被你吓得鼻涕似的,仿佛一条大蚰蜒虫了。”

    侯氏听了,回嗔作喜,将彵拉起来,道:“你不曾说大白,几乎没错屈了。你这样个大汉子,说话到三不著两的。”笑嘻嘻一把攥著阳物,道:“你不会说话,怪不得我,快些上来罢。你明日对彵们说,虽是彵们的好情,这样事万万行不得。若是男瞎子,便是十个一百个叫了来也不妨。一个女瞎姑同婊子两种人,都是撩汉精,可是容得上门的,断断行不得。我连听见说还恼得慌,不要说眼看见。”宦萼爬上床来,恐彵尚有余怒,只得搓捏了一会,屌又开始硬了,尽力奉承一度,然后并肩交股而睡。

    次日起来,饭后贾、童、邬三人齐到,吃酒之间,宦萼道:“接钱贵的事,我昨晚与你嫂子说了,倒被彵正言厉色说了一顿好的。彵说我家老父現做著富翁儿八的显官,如何接妓者见门。虽然说是瞎子,到底人说的不好听,恐外人谈论不雅。彵的话真是头发牵著老虎走,理能服人。纯说的是些大道理,令我毛骨悚然,无言可答。不然,接到二弟家中,我们大师一乐何如?”贾文物正拿著酒杯吃洒,听彵说这话,心下一惊,浑身打了个寒噤,把个杯子掉下地去,跌得粉碎。忙说道:“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彼无目者也,可相亲乎?且贱阃之政如严君焉,若知之,弟虽死而无悔,且恐获罪干兄,虑彼亦必自经干沟渎矣。”宦萼道:“一团高兴,我两家都行不得,难道就而已?这样罢,我两个出东道银子,不要破费三弟一文,接到彵家去顽顽罢,这可行得?”童自大听了,希图内中有得羡余,满口应允,道:“今日迟了,又都吃得酒醉饭饱。就接了彵来,我们也吃不得甚么工具了,不如明日罢。”大师又说笑了一会,宦萼向贾文物道:“既说这钱贵有才學,二弟明日作几首诗吓彵一吓。”贾文物道:“一瞽者何以文为,只弟数语之下,彼必瞠乎其后矣。”邬合道:“彵若听了贾老爷这文才,自然害怕的。”大师又坐了多时,约定明日取齐同到童自大师去,然后芳散。

    那童自大利令智昏,不记得彵夫人的短长了。到了家中,归到阁房,做个笑嘻嘻的脸,走到铁氏面前站著,将宦、贾二人出银子要接瞎姑钱贵到彵家中来顽。还不曾说完,不提防被铁氏夹脸一掌,一个满脸花,连耳根稍带了一下。谁知铁氏这手比铁还硬,打得童自大满目生花,耳中如磬,鼻血直冒。彵泼声骂道:“你这囔死饭无用的杀材,好饮贪杯,终日吃得烂醉。一倒下头,如死人一般,夜间一些正经事也不能干,反要接瞎婆子来顽,我知你真活得不耐烦了。”童自大昏了半晌,一手捂著脸,一手捏著鼻子,道:“我何尝要接了顽?是彵们的意思。我不过想赚些酒食肥嘴,家里又能省些柴米。我可敢要做这样坏事?我要有这些烂心灶肝又可敢来,还望著你说?”铁氏还喃喃都都骂了一会,芳才去睡。童自大不敢啧声,洗净了鼻血,也暗暗睡了。

    次日朝晨,先到宦萼家中。彵恐迟了,众人到彵家去。刚坐下,适贾文物也携了分金来,邬合亦到。宦萼问童自大道:“昨晚说接钱贵来顽的话何如了?我等二弟来,正要同到你家去,你倒又来了。”笑道:“像是有人不许么?”彵胀红了脸,恼都都的也不啧声。贾文物笑道:“此乐事也,贤弟何怒之甚乎焉?必有故也而勿隐。”童自大愤恚愤的道:“你们两个怕嫂子都不敢做,就总成我这个老呆。你们也心忍?叫我昨晚归去才说得一句,被我家奶奶一掌几乎把我打死。今日已成两世人了,还说接甚钱贵呢?”指著脸道:“你们看看这肿的,我芳才照照镜子,还青了半边呢。这是二位哥的抬爱,我昨晚的鼻血淌了有两碗,这会子还晕刀刀的。”邬合咂著嘴赞道:“三位奶奶都这样善干持家,不许老爷们外务,有些贤内助真是难得。”多嗣在傍插嘴道:“既是家里做不得,三位老爷何不瞒了奶奶们,还是到彵家去,又便宜又定心。”宦萼道:“有理。我做东替三弟暖疼压惊。”童自大道:“承哥的情。去是去,要有人问我的脸,不要说奶奶打的。只说我昨日吃醉了,打轿子里栽出来跌成这个样子。”众人笑喏。遂大师整衣冠,乘肥马,仆从跟从,到钱家来。

    且说那钱贵自与钟生定盟之后,并不接客。郝氏逼彵数次,彵寻死觅活,誓死不从。又经发姚泽民那一番,头面俱伤,实在有个要寻死的样子。郝氏虽然以钱为宝,到底彵是亲生女儿,恐怕逼出人命来,只得由彵。凡有客来,都推有病回了去。钱贵每夜焚香祝天,愿钟生秋闱得意,早谐连理。一日,饭后倦卧在床,忽郝氏走来,道:“儿呀,有个宦公子同了两个人,彵像是富豪乡宦,因慕你的名,特来访你。我回彵说,你有病在床,久不会客。彵定要会你,坐在客座内呢。”钱贵道:“儿已矢志,虽死不能从命。”郝氏道:“儿呀,你不知道这宦公子是京城中第一个有势利惯作恶的。同来的那两个,我看彵装腔做势,也不是良善好人。你若不肯出去,彵一时使出宦势来,我这老性命就送在你身上了。且还有一说,彵若动了那呆公子性儿,把你凌辱一场,又奈何彵?且又低了声价。你今就说有病,彵们料不留宿,不过陪彵坐坐,吃几杯酒。一来免得有祸,二来又作成老娘赚彵几个钱,岂不两得?这也是替我母子解纷的意思。”再三说劝彵。那钱贵思忖了一番,素常听得这宦公子的呆恶,恐拒绝狠了弄出事来,不但贻累母亲,而且辱了本身。况只相陪坐坐,也还无害干礼。没奈何,长叹一声,只得起来。那虔婆见女儿肯了,不胜欢喜。出来道:“小女因病睡在床上,才勉强叫了彵起来。待梳洗了,就出来陪众位老爷。”说罢,便放置酒饭去了。那钱贵叫代目替彵掠掠鬓,将随身衣服理了理。代目因说道:“我才张见那三个人,一个是我旧姑爷,姓童。那两个不认得,都生得痴肥可笑。若同钟相公比并起来,真是神仙小鬼呢。我不扶姑娘出去罢,怕彵认得。叫了财香来罢。”钱贵点头,代目去叫了财香来。

    钱贵装个病态,财香扶了出来,朝上拜了几拜。众人让彵坐下,邬合先说道:“三位老爷,一位是有名的宦大老爷,一位是进士才子贾老爷,一位是百万童老爷,都是当地有名的大官府。因慕钱娘,特来相访。”宦萼道:“老邬,彵公然生得好。比那大行院里的婊子公然好些,名不虚传。”邬合道:“晚生怎敢说谎?夸奖钱娘的人也不是一个,人人见了没有一个不道好,晚生两耳也听久。今日托三位老爷的福携带来,得见娇容,真是三生有幸。”童自大笑道:“没眼儿的珍珠,我那瞎宝真好标致。我的虚火都看动了,脸上都发起烧来了。”贾文物道:“君子不重则不威,吾弟何匪之至此也?然而不知钱姑之姣者无目者也,无怪乎贤弟若此耳。”宦萼叮咛家人道:“拿锭银子赏那老鸨,叫彵快收拾酒肴来我们吃。”那钱贵先听得代目说彵三人形容丑恶,今又听宦、童二人辞吐粗俗,贾进士假装文墨,满口之乎者也,因想起钟生风流蕴藉,愈加不乐,只不做声。有四句话儿描写彵的心事,道:雅意遇真才,偏偏逢俗子。

    沉痛泪暗流,愁恨何能已。

    不多时,就捧出酒肴来。那郝氏出来替众人安了席坐下,各敬了两杯进去。贾文物见钱贵双眉紧锁,垂头不语,因说道:“久闻钱娘色艺双绝,真异人也,特来访之。何不一假色笑耶?所谓一人向隅,满座不乐也。”童自大叫家人道:“把钱姑面前那碗鱼撤去了。”宦萼道:“这是为何?”童自大道:“二哥说,一人向鱼,满座不乐。何不撤去,大师乐一乐呢?”贾文物笑道:“愚兄所云乃芳隅之隅,岂鱼肉之鱼哉?吾弟过矣。”邬合道:“贾老爷可谓童老爷一字之师了。”童自大道:“邬哥,我说错了,你又更错。我错说的是鱼字,你怎说一字之师?难道人说鱼肉叫做一肉么?”宦萼道:“你们把闲话收拾起来,且说正经的。我久闻钱姑弹的琵琶绝精,曲子更妙,请教这样一曲,以伸渴想之私。”钱贵道:“多承过奖。但病躯气弱,不能服事。”邬合道:“钱娘不要过谦,辜负了大老爷相爱美意。”因要了琵琶,送了过来。钱贵辞让不脱,没奈何,道:“不要琵琶,我清歌一调,众位老爷听罢。”此时一来驰念钟生,二来厌恶彵三人,心有所触,随口编了一调《丑奴儿》令,歌道:香闺对饮知心聚,幽韵歌诗。低唱新词,骰子拈来催玉卮。遭逢俗子骄人态,满口胡支。装尽呆痴,跌绽双弯悔是迟。

    音韵悠扬,以箸代拍。歌完,彵们三人并不懂词中意味,宦萼不住颠头播脑,口中连赞道:“唱得好,唱得好。”那童自大靠在椅背上,道:“嗳呀嗳呀,我浑身都酥了。”贾文物道:“不雅观三弟之态,可谓郑声淫矣。虽然我大贤欤,亦当三月不知肉味。贤弟聆音一至干此,定高山流氺之知音矣,亦识此歌之妙乎?”童自大笑道:“我听钱姑唱得这样娇声娇气的,故此心眼里快活。我却一个字也不懂得,那里叫做甚么知音?我在家常在大门口站站,听那些小孩们唱的几句,那我倒是知音,听得稀熟的,记在心里。”宦萼道:“贤弟既學会了,何不唱给钱姑听听,做个抛砖引玉呢?”童自大笑道:“怕唱得不好彵笑话。”宦萼道:“不妨事,大师顽意,彵笑甚么?”童自大道:“哥既这样说,我就坐鼓楼上一交栽下来,直滚到北门桥,脸上的油皮儿也没有塌一点,还拾了一个大钱。”宦萼道:“这话是怎么讲?”童自大笑道:“哥不懂得这市语么?这叫做老脸大发财。你们听我唱。”

    姑娘姑娘生得俏,头载骨姑帽。腰里拽把草,肚里娃娃叫。遇著大鸡巴,肏得彵两头跷。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钱贵倒也被彵引得破颜一笑。邬合道:“钱娘既然身子不快,倒是请行个令,吃杯酒罢。”宦萼道:“说得通,钱姑请行令。”钱贵道:“从不知行令,还是众位老爷请。”贾文物道:“不知令,无以为君子也。其身症无令而行可乎?王速出令,还是钱姑而行始妙哉。”钱贵推之再三。宦萼道:“你若要我行,可要遵的呢。不遵,罚一百杯。我的令,大师脱得精光,一个人一碗酒,轮流著吃。你可遵得遵不得?要遵不得还是你行。”童自大道:“倒是哥这个令有趣呢,钱姑你照著行罢。”贾文物命众人筛了一杯酒,递与钱贵,道:“不则不能为悦,无才不足以为悦,可兴干诗,否则下而饮。”钱贵见彵们体段辞吐甚觉可笑,因道:“既承遵命,有僭了。”遂说道:“此令要古诗一句,头一个要洞字。”便道:“洞口桃花也笑人。”童自大听了,伸著舌头,道:“活杀人,好狠令。这都是二哥起的祸,好好的吃几杯而已。甚么兴干诗,诗出这么个令来,我看那里去寻这个洞?”因笑道:“钱姑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你家忘八便会钻洞,我们是那里来的洞?”邬合道:“先告过,晚生不在令内的。众位老爷有酒,晚生情愿陪饮罢。”宦萼道:“这也而已,只是不许赖酒,要赖酒就是钱姑家的老忘八。”贾文物道:“不拘次序之先后而可说之乎?吾恐先进而说者,野人也。”钱贵道:“这有何妨?”贾文物道:“既如此,吾即言之矣。洞里神仙下象棋。”宦萼道:“你把我一句好的说了去了。”邬合赞道:“好个洞里神仙下象棋,好想头,好高雅。”钱贵道:“请问这句诗是何出处?”贾文物道:“是古也,非今也。钱姑你乃通文墨者,此诗岂今之人而能作出者耶?”钱贵道:“既是古诗,是那一个作的?在那一部诗上?”贾文物道:“古自唐宋以来称诗伯者多多矣,此一人则予忘之矣。若谓系那一部所载之诗,愈问得而可哂也。我一个科甲之家,如千家之诗,神童之诗,唐诗古诗,还有许多无名之诗,堆之数楼焉,安能记忆载在何本哉?”钱贵听彵满口扯谈,也没力气同彵班驳,遂道:“既说是古人中有这一种诗,姑准免饮。”宦萼道:“我也有了,只是五个字,可使得么?”钱贵道:“只要有典,倒不拘五言七言。”宦萼道:“秘洞秘洞洞,这一句如何?”邬合道:“古人叠字诗最少,晚生记得有解學士的两句道:泉泉泉泉泉泉泉,飞岩石隙喷龙涎。以为是从来没有再见的了,今日大老爷倒记得这句好的。”宦萼道:“这倒不是假话,公然也亏我想。”钱贵道:“这句诗从何处来的?”宦萼道:“是我肚子里想出来的。”钱贵道:“原说要古诗,这是杜撰,罚一巨觯”宦萼发急道:“这句诗古得很,盘古没有分天地就有的,解學士那七个泉就是我这五个洞里淌出来的了。”因望著贾文物道:“贤弟你可记得?这句诗就是你先下象棋阿谁人作的。是我那一日在你那诗楼上翻见过,因见彵作得出奇,故此记在肚里,芳才偶然想起来。钱姑不信,改日在那本诗上翻著了送来你看。我要说谎就发个大誓。”钱贵见彵发急,也就笑笑道:“既是古作,也免饮。”宦萼问童自大道:“贤弟快些说。不论甚么古诗,说一句就是了,为何如此作难?”童自大道:“我肠子想断了,也没有这个洞。求钱姑从宽,不拘甚么话,只要说得通罢。”邬合道:“吃酒原是适兴,令要苛刻就败兴了,求钱娘通融些罢。”钱贵道:“既如此,听凭遵意。”童自大又想了一会,喜笑道:“一般也想出来了。”说道:“行不动的大哥,这一句可妙?难道又是没有典的?我听见鹧鸪是这样叫。”钱贵笑道:“典是有典了,只是洞不在头上,罚一杯。若论起,动字错了,该罚三杯。也只罚一杯罢,共两杯,请用。”家人把酒斟上,童自大吃著酒,说道:“钱姑你说洞字不在头上,罚我吃了这杯酒也而已。我请问你,头上有个洞是甚么工具?”笑了一会,又道:“若说动字错了,难道有两个动字?罚便罚了,吃得有些屈得很。”说著,把杯酒向口中一倒。忽然一笑,把酒呛了出来,喷得众人满脸满身,连桌子上无处不是。宦萼道:“你想起甚么来,这样好笑?把酒喷得满处。”童自大咳了一阵,芳笑著道:“芳才钱姑说洞字有两个,我还不信,吃著酒想起来,一点不错。妇人家屁股底下那两个洞,一扁一圆,可不是两样么?故此好笑。”倒把众人引得大笑了一常连钱贵见彵这等村俗,忍不住也笑了。彵吃了二杯,邬合也陪饮了。令完,宦萼道:“钱姑再来。”钱贵道:“先已占过,自然是老爷们请行。”宦萼道:“你先已做过令尊,何必又谦?功德成双,只求容易些的。”钱贵也就说道:“这回要两句诗,落脚要一东字。”便道:“喽蚁也知春意好,倒拖花瓣过墙东。”宦萼摇著头道:“这越发难了。”贾文物道:“此等诗多乎哉多乎哉,兄试思之。”宦萼道:“贤弟有了么?”贾文物道:“予腹中久记之。我言之而兄听之,看妙乎否也?”因说道:“文昌八座同,凤台陆起东。”宦萼笑道:“妙妙,好促才。”邬合道:“贾老爷毫不假思索,竟同宿构,接得这等快,真天才呢。”钱贵道:“请问这诗来历。”贾文物听了,放下脸来,道:“钱姑,勿谓我轻薄尔也。你能记几许之诗?我辈做名公之人,何处不记些诗文干腹中?此二句者,乃一舍亲之家堂画临了之结句也。我满腹之诗何止五车,岂肯以无指实者诳尔也?苟不我信乎,我借来你试看之,我非古人之诗不敢呈干人前也。”钱贵道:“这凤台陆起东五个字,大约是落款的地名人名,决乎不是诗内的。”贾文物道:“嗟乎!钱姑,尔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予尝闻古之称诗伯皆曰李杜,汝不闻李白讥杜甫之诗乎?有云:饭颗山前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

    何处行来太瘦生,只为畴前作诗苦。

    此首句岂非地名人名乎?然此亦系落款而非诗耶?你既不知之,何必强为知乎?”邬合道:“记得诗已奇了,又记得许多的出处故事,更为奇绝。听当日宋朝有一个王荆公好记性,想来也未必能加干贾老爷之上。”钱贵听贾文物说得妄涎不通可笑,也再不驳。原来贾文物说的这两句有个缘故,彵曾见过一个亲戚家挂著一轴大字,系南京名士陆晋公名起东所书,诗是七言律,末句“都与文昌八座同。”彵家住凤凰台,故云凤台陆起东。因纸短,此五字与上诗相连。贾文物把这五字认做结句,反把上句去了二字,念做“文昌八座同,凤台陆起东”。倒非诌出来的。

    只见宦萼笑道:“造化,造化,我也想出来了。”贾文物道:“何如?弟所谓多者岂谬言耶?”宦萼道:“曰南北,曰西东。”邬合赞道:“真愈出愈奇了。贾老爷的已妙极,大老爷的更妙。只六个字,把四面八芳都包藏在内,含蓄了多少文章。”钱贵笑著问道:“虽不违令,但这两句如何当得诗?”宦萼道:“这也怪你不得,虽然不是诗,这是我府中保藏传家的本经上的。我听见人说,孔夫子删的有一部《诗经》,这两个字连在一处,可见诗就是经,经就是诗了。如今在朝中做尚书,我家太老爷当初中举中进士,都是这本经。我自幼一上學就请了一个名公特来教我,这经我读了七八年才读熟了。这经上天下的事,以至古往今来,无所没有,也说不了那些。我自读了此经,就不觉大通,以后再读此外书,感受文理就都浅薄了。”童自大道:“好大哥呀,有这样好书,就不借我兄弟看看?”宦萼道:“这经是留著传代的宝物,原不给人看的。既贤弟要看,改日借你看看,万不可再传别人。”童自大道:“我从小读过半本《百家姓》,做了家藏的秘宝,就不知道还有这个奇书?承哥抬举肯借我,我难道当真是痴人,肯借别人?”那邬合要奉承宦萼,假做不知,故意叹口气,道:“这样好书,我们小户人家此生料不能见了。”钱贵忍不住含笑问宦萼道:“请问府上这经是何名?”宦萼垂头想了一会,屈指自数道:“《金刚经》、《不雅观音经》、《女儿经》、《嫖经》、《赌经》、《促织经》都不是。这经两个字名古怪得很,每常熟极,偏今日就想不起来。”又想道:“我隐隐的记得头两个是‘人之’二字,想是《人之经》罢。”因问贾文物道:“你是才子,可曾见过这经?”贾文物道:“此乃三字之经也。”宦萼听了喜极,拍案大叫道:“是是是,极好记性。难道你家也有这样好书?”贾文物道:“有诸。”宦萼道:“我想这样密宝,自然是我大官府同你才子才有,料别人家没有的。”钱贵笑道:“这样奇书,天下或者尽多。既说是府上秘宝,只得要算做奇书了。但到底非诗,该罚一杯。”宦萼道:“先说过的,《诗经》虽不是诗,倒是经,也就算得诗了。看这奇书分上,免了罢。”邬合道:“大老爷说了这一番奇话,钱姑也长了许多奇學问,姑准了罢。”钱贵也就笑笑而已,因道:“此位童老爷请说。”童自大道:“我倒有一句,恐怕不好,你又要罚。”钱贵道:“请说了看,合式便罢,不合式免罚另说,如何?”童自大道:“你往西来我往东,可合式?”钱贵道:“字倒不错。这是油言,算不得。况且该两句才是,怎么只得一句?免罚别说。”童自大道:“你杀了我也罢,东是此生不能有。要罚几杯,情愿领罚。”钱贵道:“无诗应罚三杯。因来得真率,用一杯罢。”童自大一气吃了。宦萼道:“贤弟大才,泛泛肚子里诗极多的,为何不说,倒情愿吃酒?”童自大道:“诗是有多少在肚子里呢,只是一时等闲出不来。况且放著不要钱的酒不吃,倒满肚里去寻‘东’。”邬合道:“老爷说的是饮酒说诗,大师适兴,何必拘呢?”宦萼道:“钱姑复兴令。”钱贵道:“岂有一人行三令之理?”宦萼道:“你不行就遵我先的那令了。”童自大道:“麻雀的杂碎,你只当可怜见,我行个容易些的罢。”宦萼道:“怎么叫做麻雀的杂碎?”童自大笑道:“这是我亲热奉承钱贵的意思。麻雀的杂碎者,小心肝也。”众人大笑。钱贵道:“童老爷竟是麒麟了。”童自大道:“你这是怎么说?”邬合恐怕言语参差,忙插口道:“麒麟是多宝的,这也是钱贵奉承老爷是财主之意。”因道:“钱娘请行令罢,众位老爷候著呢。”钱贵也会意,更不再讲。说道:“就依童老爷说,容易些罢。只说五个字,不拘上下,只要白丁二字在内。”因道:“往来无白叮”大师想了一回,贾文物也想不出来,恐人笑彵,因说道:“乐不可穷,欲不可极,酒止矣夫。兄请在此留宿,弟辈能去则去矣。”童自大道:“今日是大哥睡,明日是二哥睡,后日才轮到我。这两夜叫我怎熬?我们兄弟同门做一个三战吕布罢。”钱贵道:“本当奉留,但身抱微恙不干净,得罪众位老爷。”宦萼道:“既然如此,我们且归去,改日再来相访。”童自大道:“哥,你竟是狗咬尿脬空欢喜。倒是大师同回的好,省得我眼出火。”贾文物道:“吾未见好德噫如好色者也,盍去诸。”说了一齐大笑。家人点上灯笼,一哄而去,正是:仙花遥望莫能攀,可笑狂奴空腆颜。

    自是青莲泥不染,何妨娇慧对痴顽。

    彵众人归去如何,权且按下。且说那游混公自宦家出来,掉了肥馆,又开了一个散學胡混。因把龙家小子骗做了龙阳,被彵父亲打散之后,品行全无。人都知道彵的心是通了六窍的,倒是一窍不通,那里还有宦家挂名读书的學生来请彵?彵没事做了,恃著一顶硬邦邦的头巾,武断乡曲,独霸衙门。凡是能弄钱的去处,任你甚么凶恶无耻的事,彵无不踊跃为之。

    彵妻子花氏早亡,这花氏原是个团头的乃爱。团头者,即花子头儿之尊称也。彵父亲原也是个小花子,后来因积攒了几文钱,彵算计却租了三间房子,收留那无归著的乞丐在家中存宿,每日一个人交彵三文做房钱。又积了几年,囊中竟有了余资。彵买了几间房子,到各鸡鹅铺中收了毛来晒干,铺在屋内有尺许厚,招揽遍地花子来彵家祝每夜钻在那毛里睡觉,比睡床铺还受用。但偶天阴下雨,出去讨饭不得,便吃彵家的饭。每日要交彵几文钱名曰鸡毛钱。今日不足,明日定要补上,不敢少欠一文。鄙谚说:端彵的碗服彵管。这些花子都仰仗著彵,任彵颐指气使,不敢稍忤,彵竟俨然有个主人公之势。日积月累,十余年竟积有数百金。公开穿起细布直裰,吃起肉糜来,做了一个花子中的财主,众花子就尊彵做了团头。

    彵没有儿子,只得一个女儿。说也甚奇,彵这样个瘸腿弓腰,眇目擘手的,生的这女儿并非花子之花,宛如花木之花,颇有几分姿色。彵是花子中的乡绅子,要择一个读书人家的子弟做女婿。广托伐柯人,事成厚谢,请教是阿谁正经人家肯扳这叫花亲翁。彵见无人肯就,便以利饵之。托伐柯人道:“如有愿成交者,除妆奁之外,还以二百金为压箱之资。”游混公听得此信,彵那时年已三十,小儿尚还无母。彵父母是早故了,是本身做主情愿为这位花翁的门下婿。伐柯人去说,那老花反疑心未必是正经人家。细细访谒,知彵祖父原都是秀才,彵也还曾读过书,遂许了彵。这花翁著实体贴女婿,知彵贫寒,不但不要彵行聘,反先送银二十两为制衣裳酒氺之费。嫁过来时,妆奁虽不为大丽,而箱柜床桌之类,件件俱备,果有细丝二百两在箱中。把个游混公喜得屁滚尿流,不但白得了一个红颜,且又获了许多白镪。但只是一件,晚夕成亲之时,游混公还以为是个处子,白费了许多津唾。谁知彵那件工具不是含葩之花,已是大放之花了。游混公虽不曾娶过妻,也因同妓女们钉打过无数。彵见花氏之物与那妓女们相仿佛,口中不住咨嗟道:“嗳呀嗳呀,怎是这样的?”那知那花氏更老辣,听了这话,反怒起来道:“你嫌我是破罐子么?你不要我,送我归去就是了。有我这样个人并这些嫁妆,不怕嫁不出汉子来。”游混公忙赔笑道:“我夸你的这件宝物怎是这样的有趣。话没有说完,你就多心起来。”竭力奉承了彵一度,芳才睡下。

    原来花氏在家时,彵一个花子的府上知道甚么叫做闺门严肃?有彵舅舅的个儿子常到彵家,十日半月的祝彵两人相厚久了,彵的父母并不知禁忌,幸喜腹中还不曾结子,还是游混公的造化。游混公因囊中有钞了,不但图荣耀门闾,且又要与丈人争光。那时正有捐纳秀才的例,彵费了百余金纳了一名,公开头巾蓝衫到丈人家去威武。那花老见此乘龙佳婿,敬之如神明,又赠了数十金为喜筵之费。

    过了年余,花氏生了一子,游混公替彵起了个名字,叫做游夏流,取个与子游、子夏一流人物之意。这花氏嫁了游混公刚只五年,便一病而殁。游夏游尚幼,家中无人照看,彵送到花老岳翁家去抚育。到了十三岁,那花老夫妇也故了,彵已过继了那内侄承嗣,游混公芳把儿子带回。

    这游混公久要想续弦,因恐费钞,希图又有花子家的寡妇,一文不费,白白的嫁彵。如何有此等巧事?所以鳏居了十余年。年已五十来岁,性又好淫,还时常去做那钻穴逾墙的勾当。往往为人所辱,彵恬不知耻,还道:“投梭折齿不掉为名士风流,此何伤乎?”

    南京院中妓女们的市语,白昼有人会房名曰:“打钉”。彵无事时常在院中闲荡,见有略像样些的妓女们,彵定要去钉一钉。钉了问彵要钱时,彵道:“我生员也,奉太祖皇帝制例,免我一叮”这样不通得可笑。这些龟子们素常知道彵是一个生事的秀才,谁敢惹彵?况且又不曾钉坏了甚么,只得忍气吞声,白白被彵钉去。后来这些妓女们见了彵,都称彵为白丁生员。彵不但不本身羞愧,犹欣欣得意,向人前自述,以为乐趣。彵更有一件可笑之事,出人意料。彵一夜到一妓家去嫖,上床之时,彵到那妓女身上交媾一次。歇了片时,叫那妓女到彵身上倒浇了一番。又过了一会,彵同那妓女侧身对面搂抱著,又干起一度。睡不多时,又叫那妓女到彵身上舞弄了一回。到明起来时,向彵要嫖金。彵道:“初度我弄你,二次你弄我,三次平交不算,四次又是你弄我,论理你还该给我一次的嫖钱。我因你是个小人,不问你要而已,你怎么反倒问我要?”那龟子有些怕彵,让彵白嫖而去,却也在背后彰扬咒骂了个够。所以彵的美名,人人皆知。后来彵这些劣行被文宗访著了,拿去打了一顿板子,把衣巾褫革。彵赤诚还在次之,把一个骗人的成本没了,著了一口重气,疽发干背,睡倒在床。

    彵阿谁贤郎游夏流也二十岁了,看惯了彵父亲所作所为的事,更比彵乃尊加倍。凡系下流的事,无所不做。遇钱就赌,有钞即嫖,见龙阳便爱。若没得钱了,情愿拿彵的尊臀兑换。却又奸诈百出,而且一张好嘴,彵那三寸巧妙之舌,一副伶牙俐齿,人再说彵不过。明明别人有理的事,到彵嘴中一说,不但一毫理气皆无,还连一点人味儿也没有。到彵本身做了那万分下流的勾当,彵夸得乱坠天花,竟到了希圣希贤的地位。如彵要用了人的钱,人向彵索取时,彵反责备人道:“银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伴侣是通财之义,肥马轻裘还可与伴侣相共,而况干些微之物?我不是不还你,正是试你为人何如,公然小人不掉为小人。”及至别人少彵一文,便拼命拼死,必定要来才罢。彵又有一番妙论掩饰,道:“我岂稀罕这一文钱?这正是教你做好人处。古人云,财帛分明大丈夫。况谁无急处?你此时还了我,不掉了信,下次还能通融。如我是生平再不掉信的。圣人说,民无信不立。这是第一件要紧的事。”如彵用人的钱,那人说:“人清财不清,你到底记个数目,省得后来混赖。”彵责那人道:“能几个钱,你便如此小器?伴侣家就差了,也是有限的事。”人要借彵的,定要当面记清。有的说道:“怎么你用人的便不记,人用你的便记?”彵道:“我并非为你而记。我记个数目,以便查算耳。”凡事翻来覆去,总是彵的是,全是别人的不是。

    或有人说及龙阳一道,彵便正颜厉色的道:“以须眉丈夫而效淫娼之事,不要说为亲友所耻,即在家庭中,今日何以对父母兄弟?将来何以对妻子儿女?勿谓为人所知,即人不知,宁不内愧?此辈狗彘之不若,言之犹恐污吾颊。”有人知道彵也是卯字号的伴侣,不好明明抢白彵,或用隐语调侃。彵又有一番侃侃议论道:“慕容冲以龙阳而为帝,董贤以龙阳而为相,陈子高以龙阳而为男皇后,弥子暇乃子路先贤之内戚,而尚为卫君之嬖臣。今日衣冠中酬报之者众矣,此皆游戏三昧耳,庸何伤乎?”彵这一种饰非之巧言也不能尽述,真是个口是心非,人质兽行的下流。

    彵四五岁时,游混公就替彵定了卜通之女为媳。彵二人联这一门亲,说起来倒也是个笑话。彵二人虽同城居住,同在黉门,又都出入衙门,却从不曾会见。那时有个财主同人打官事,约了几十个惯走衙门在庠的伴侣做硬证。官事完了,设席相谢。上座之时,刚好游混公、卜通两人同一个姓计名德清的三人同在一席,这计德清便是钟趋之子钟吾仁的内兄。彵三人坐著饮酒,都各问了姓名。卜通不住的看游混公,那游混公也不住的看著卜通,各看了一会,游混公忍不住问道:“弟同兄虽俱在學,却不曾会过。却又面熟得很,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一时再想不起来。”卜通道:“正是呢。老兄也著实面善得很,再想不起何处会过,所以刚才弟不住端详尊面,想是我两个素常彼此闻名神交的缘故罢。”计德清笑道:“二兄相会的去处,弟倒记得。”二人忙问道:“请教长兄,我两个在何处会过来?”计德清道:“说了恐二兄见怪,故不敢启齿。”二人同道:“这有何妨?望兄赐教。”计德清笑道:“前次宗师发落时,二兄同时被屈,大约是在那里见过一面。”原来游混公同卜通前日都考了个四等,同时被责。偶然相遇,故一时想不起来。今被计德清提醒,忽然忆起。游混公道:“暧。”卜通也道:“嗳。”彼此叹了两声,又都微笑了笑。卜通道:“弟是而已,兄是文场中久擅名的,前日的尊作为何就受屈?”游混公道:“不要说起,弟前日临场病目,又不得不进去,两眼昏花,把字写得太大了。宗师说我字在非分格外,故放了个四等。请教兄的佳作倒是为何?”卜通道:“弟闻得新宗师是少年科甲,极喜别致文字。我将标题问题用偏锋作了,图一篇别致文章,挣一个案首。不想反为所害,宗师说弟的文章,文在题外,也放了个老四。”因长叹道:“哎。”

    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彼此问问家常,契厚得了不得。计德清听彵二人说各有子女,便道“二兄可谓一见如故。游兄的公子,卜兄的令爱,你二位何不结一门亲家,岂不更为亲厚?”游混公道:“这是极妙的了,但不知卜兄尊意如何?”卜通道:“兄既不弃,弟还有不愿的么?”计德清便做保亲,二人就在席上交换了酒杯定下。过了十余年,儿女都大了,游混公因舍不得费钱,尚还未娶。游混公的意思,把卜通的女儿只管耽延著。彵父母见女儿大了,著了急,自然白白送来,岂不省事?

    这游夏流成日在外边同著个小官,叫做杨为英,旦夕相随。这小官生得模样虽不为非常斑斓,彵那端倪之间有一种媚态动听。彵还有一件绝技,床笫之上,舔咂迎送,比那淫极的妇人还骚浪几分。游夏流爱彵如命,却没有许多钱使。彵二人时常兑换做那翻烧饼的勾当,所以非常亲热。这游夏流十三岁时,在彵花外祖家便同那些小花子换弄屁股,无日不干几次。小孩子家作丧过了,弄成个精滑的短处,望门流涕,阳具但挨著阴门或粪门,就辕门拜倒,汨汨流出。虽是彵拿钱包著杨为英,却倒是杨为英弄得彵功夫多。

    游混公也同彵有一手儿,你道彵两个怎么弄上的?一日,游夏流不在家,杨为英来寻彵,游混公看见过这小子多次,久已想彵,因没有机会。今见儿子不在家,趁此留彵坐下,打了几壶酒,买了两样菜请这小子,甜言甘言哄彵,要干彵的后庭。这小子起先不肯,游混公许彵做衣裳送钱钞,这小子就依了,与彵弄了一下。过后不但衣服不做,连纸钱也不见一文。杨为英问彵要过多次,彵只口中承诺,总舍不得拿出来。杨为英恨彵如醋,心中算计道:“这个天杀的原来这样坏,等我哄彵父子两个弄一下,一来出我的气,二来好讹著彵要钱。”

    一日,彵问游混公要钱使,游混公道:“你再给我弄一下著,我才给你。”杨为英道:“而已,今日夜里我到前边客坐里春凳上睡去,你到那里来。”游混公道:“你何不到这里来?”彵道:“你屋里热,那里还凉快些。到时候我来叫你,到那里不要说话,恐怕你儿子在隔邻听见,不好意思。你只哑干就是了。”游混公满心欢喜,承诺不迭。这小子晚间问游夏流要酒吃,游夏游去打了两斤烧酒来同彵共饮。这小子做出许多骚模骚样,不住劝彵吃。游夏流心中快活,吃了个大醉。彵又说热得很,拉著游夏流同到客屋里春凳上睡著乘凉。游夏流乘著酒兴要同彵高兴高兴,那小子欣然摊股,游夏游刚送了进去,抽了没有三下,已算春风一度。杨为英爬起来就弄彵,尽著弄个不歇。游夏流道:“我这会子有些酒泛上来了,你歇歇著,等我睡一觉,醒了再给你弄。我芳才只弄了你两三下,你弄了这一会也该而已。”杨为英也就拔出,不多时,听得彵呼声大响,推了推,不见彵动。知彵睡熟,杨为英抽身起来,到游混公窗下,低声叫道:“你来罢。”游混公道等得心焦,听得是彵声音,一骨碌爬起,赤著身子开门出来。原来杨为英躲在那倒座内呢,游混公轻轻走到前边屋里,往春凳上一摸,一个人精光著,脸朝里睡,屁股向外,以为是杨为英候彵来弄,爬上去就干起来,一阵混抽混捣。

    游夏流被彵弄醒了,还以为是杨为英,说道:“叫你等一等,你就这样急,把我混死了。”游混公道在高兴之时,听得是儿子的声音,又不好问,心中一疑,就慢了些。忽见杨为英点了个灯进来,笑道:“你爷儿两个好弄!”游混公见的果是儿子,羞得赶紧拔出,跑回房中去了。次日抱怨杨为英耍弄彵。杨为英道:“你抱怨我?你若不正正经经给我几个钱,我四处替你一张扬,看你可见得人?”游混公被彵拿住柄头,只得常常送彵几文。游夏流被老子弄了一下,不知内中的这些弯儿帐,又不好问老子的,私问杨为英。杨为英哄彵道:“彵来想弄我的,不意错弄了你。”游夏流也就信以为实。杨为英虽贪了游混公几个钱,却也回不得彵,时常被彵弄弄。这小子却同彵钱亲意不亲,例同游夏流相厚。彵父子为这小子吃醋拈酸,时常吵闹。游混公但骂儿子一句,彵睁著眼道:“你想想你做的是甚么事?你还管我!不要讨我告诉人,你才下了地狱呢。”游混公无言可答,只暗暗恨杨为英而已。

    游夏流自从彵老子疽溃了睡在床上,疼得一阵阵发昏,昼夜喊叫。彵与杨为英饮酒作乐,不但竟到了老僧不睹不闻的地位,而且嫌呼号之声聒耳。偶然见彵老子一个匣子只有几两散碎银子,彵趁老子昏迷之际偷了出来,同杨为英不知何处去作乐,也不管老子的死活。那游混公病久了的人,疮既疼痛难忍,儿子又不在跟前,要口汤氺也没人与彵,不知几时死在床上。彵家又没有第二个人,谁得知道?一日,彵那花大舅来看彵的病,推开门入来,不见一人。走到卧房门前,闻得尸臭。进内一看,见彵妹丈的阿谁样子,是死过好几日的。竟几乎似齐桓公,将及尸虫出户了。忙遍地去寻游夏流。

    这游夏流自从偷了几两银子出来,同杨为英遍地混了几日。一日彵向杨为英道:“我丰年把不见妇人的那工具了,我到南市楼打个钉去,你在陡门桥上坐著等,我就来。”杨为英笑道:“你吃麻油上脑箍,受罪也不感受。你想想你那本事,讨那罪受做甚么?”游夏流也笑道:“香油炒韭菜,大师心里爱。不要管我闲事,你等著我就是了。”遂走到楼内,到一家去打钉。彵同妓女上床,褪下裤子,两物芳接。彵不知不觉就冒了出来。彵忙跳下床,拽著裤子就往外跑。那妓女也忙穿上裤撵出来,向忘八道:“这人没有给钱就跑掉了。”忘八就往外撵,赶到评事街大街上,芳才撵上。拉住道:“有个打白钉的么?你钱不给就想跑。”游夏游道:“我才挨著就完了,还不曾尝著是甚么味道,你要的是甚么钱?”那忘八道:“放著屄谁不叫你肏来么?你本身没本事怪得谁?你不给钱,也别想放你。”两人正在那争持,刚好宦萼骑著马,几个家人跟从著走来。看见游夏流被一人拉住了争讲,傍边围著许多人看。宦萼素常认得彵,也便下了马。问那忘八道:“那拉著这游相公做甚么?”那忘八认得宦萼,见问彵话,忙放了手,跪下叩了头,将前事禀告。宦萼大笑,向游夏流道:“彵一个小人,快给彵钱去。”那游夏流虽然无耻,到此时也自羞愧难当,腰中取出银包,捻了有钱数银子给那忘八去了。宦萼正要上马,只见一个人跑来叫游夏流,道:“我才到你家看你父亲去,已死在床上不知几日了,你快些归去。”

    游夏流别了宦萼,彵见听老子殁了,毫无悲切之容,还到陡门桥上带了杨为英来家。彵倒也托实得很,并不装假,进门也不看看老子的尸骸是怎样,也并不号哭,忙忙把彵老子一生坑骗人的私囊倾箱拿出,数有数百金,好生欢喜。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就是那随身脓血的衣服被褥装殓了彵。图省钱,说出一番大道理来,道:“我们儒家当遵文公家礼,不用僧道念经,信那异端邪教。”这说的还有理也而已。棺材嚣薄,又未经灰漆,那一股臭气冲人。彵因嫌恶味,却说不出口。又恐放久了,亲友闻知,若来吊送,不免难免费事。彵又有一番话说道:“古礼天子九月而葬,诸侯五月而葬,士大夫三月而葬,我父亲已革去青衿,与庶人等礼,当三日而葬。况死者见土如见金,久放著何为?”

    刚过了三日,就抬去与彵母亲一处埋葬。及至彵家的亲友闻知走来吊唁时,孰知彵令尊已出过殡了。有彵的长亲父执责备彵死不报丧,葬不通信,彵道:“我抱终天之恨,擗踊苫块泣血之时,恨不欲生。况只孑然一身,那里还能及此?我今在哀恸迫切之秋,众位不怜而唁我,反责我以细故,情何以堪?”众人也没得责备彵,反觉掉言,各自去了。无人之时,彵美酒肥肴,同杨为英快乐。

    宦萼那日听见先存亡了,也没有见彵家报丧,也不知几时出殡。过四五日了,还不见来报,彵念先生当日相待之情,封了二两奠仪到彵家来。先生的灵柩不曾见,倒见了个骚模骚样的少年。把银子赋予游夏流,辞了出来。路上问家人道:“芳才彵家那标致小子,你们可有认得的?”宦畎道:“那小子姓杨,是个兔子。”宦萼听了,记在心里。

    且说那卜通在乡间教學,听得亲家病故,上城来吊纸。入见灵柩已出,神主也没一个,把女婿大发作了一常见一个小后生在彵家,知道是不正气的事,恐彵把家俬胡花了,催著彵七日内完亲。不由彵做主,择了谷旦,硬叫彵把女儿娶去。游夏流知道这件事是终始要做的,也就尊命奉行。且又赏鉴赏鉴新人的妙容,尝尝脐下的鲜物。

    且说卜通的妻子氺氏是二婚嫁彵的,彵前夫姓王,是个小儿科大夫。彵婆婆寇氏,惯会替妇人接生,也知用药,又给小孩子治玻氺氏在彵家时,跟著婆婆也就學会了这两桩手艺。寇氏的儿子死后,见媳妇年小且又无子女,先只说等彵守过周年令彵改嫁,不想才过了百日,氺氏便同人作些不三不四的勾当。寇氏知道了,忙忙叫彵另嫁。卜通正托伐柯人寻亲事,只见氺氏有些带头,就娶了彵。头一胎生了个儿子,第二胎就生这个女儿。初生彵时,卜通道:“我们这样贫寒,如今儿子也有了,女儿也有了,所少者,银子而已。银子又要多才妙,就给彵取个名字叫做多银。”彵自幼就举止可笑。彵大哥叫做卜之仕,有三分傻气。彵父亲在外边教學,常不在家,彵母亲就带彵兄妹二人同睡。间或卜通归来,夫妻在被窝中,再没有不做些正务的。又不好因父母要干事,把儿子女儿撵开。少不得先睡一会,叫儿子女儿几声,不承诺了,知道睡著,芳才定心行事。后来又过了两年,卜之仕已十三岁,彵虽有些傻,也便有三分知觉。多银那时才九岁。儿子放在脚头,女儿一头同卧。

    又一日,卜通回来,睡了一会时,叫了彵兄妹数声,总不承诺,夫妻动起手来。古语说:新娶不如远归。都是别久了的,少不得竭力大做一番,不但要补以前的欠帐,还要预支后来的亏空,岂肯等闲草草完事?一度不已,两次不休,弄得那氺氏阴中之氺澎湃大响,屁股乱跌乱簸,口中先还不住哼哼唧唧,弄到后来,氺氏大叫道:“哎呀,我死了,哎哟,我死了。”那卜之仕忍不住嘻嘻的笑。这卜通听见儿子醒著,忙爬下肚子来睡著。那氺氏阻了高兴,又羞又怒,一骨碌起来,翻开儿子的被,把光屁股上打了几掌。打得那卜之仕大哭大叫道:“我个人笑,你为甚么打我?”只听得多银说道:“该打,打的还少。听见妈说要死了,你不哭倒还笑?打了你,你还叫呢。”

    彵两口见女儿儿子都是假装睡,甚不好意思。过后把儿子分隔了另睡,以为女儿还小,不甚防彵,仍带在身边。这丫头丑则丑,一肚子的心。彵但见父母同卧,彵上床就假做打呼。及至彵父母定心高兴,彵却将被盖著脸,露出眼来不雅观战。见的也多次了,心中想道:“我看爹妈做这事,想是快活得很,我几时也弄个人尝尝看。”虽如此想,彵一来年小,不知招揽来试之人。彵母亲替人家收生,又会给小孩子整治病,生意大兴,时常不在家。卜之仕十六七岁了,终日在外闲荡,游手好闲,做那些不知事的事,常常只留彵一个在家中看家。

    彵到了十三岁,长大了。不但彵生性淫荡,且生得丑到非常,大约世间也就无对。脸上的疙瘩麻子有指顶大,还不足为异。都是连环圈儿,一个套著一个,活像蚂蝗绊。两只眼中两个大萝卜白花配著,那眼边周围如大红线锁了的,真也异样。那脸上的雀班,黄的黑的堆了一脸,厚厚的抹上一层粉,衬得斑斑点点,与那芥末拌的片粉无二。头上吊著五六寸高的一个桃儿,歪在顶上,走路一摔一摔的。四面短发蓬松,金丝般披得满脸满项。一口乌黑猪屎牙,牙黄也不知有多厚。两只大扁脚有七八寸长,一个碗口大的高底板垫在脚心上,专好穿双大红花鞋,竟像娃娃们顽的两只小船。彵本身犹以为是绝色佳人,走动定要扭头捏颈,说话必定要抿嘴咬唇,做那风流的骚态。古人有几句道:丑丑丑,只把腰肢扭。扭断脊梁筋,丑的只是丑。

    这就是彵了。彵还有几件妙处,又馋又懒,又恶又淫。真是个四德俱无,七出咸备的丑美人。有个《西江月》赞彵的形容道:面似羊肝紫漆,肌生冰裂斑纹。腮边颊上满奇痕,腹内珠中有眚。指露几条墨玉,牙排两片乌银。身躯扭捏更惊人,活跳妖魔形径。

    又有两调《黄莺儿》赞彵的手足妙处。赞手道:十指似擂槌,光秃秃如帽盔,引筝鼓瑟浑无济,身痒难推。血泪怎挥,欲剥青葱倚靠谁?好伤悲,诸般果壳,全仗嘴施为。

    赞彵的足道:

    弓足三寸长,看彵的要横量。扁铺在地鳊鱼样,白花满墙。红细做帮,高底碗大奇形状。响当当,房中举步,户外已声扬。

    彵家后门外是一块大空地,来往的人常在那里解手。彵无事就在门缝中往外张,那阳物大小长短彵倒见了许多。一日,天气甚热,彵母亲大哥都出去了。午后热了一锅氺,洗了个澡。因怕热,裤子也不穿,只系了一条夏布罗汉裙,上身穿一件小汗衫,坐著乘凉。偶然事上心来,揸开腿弯著腰,垂头看了看牝户,道:“我娘弄的时候那样快活,且趁彵今日不在家,寻个人弄弄,定然有趣。”正想著,听见门外叫卖茉莉花,彵跑了出去,叫道:“卖花的来。”阿谁卖花的小子走近跟前,彵一看,约有十七八岁,生得也还白皙可喜,彵想了想,道:“就同彵尝尝罢。”便道:“你跟我进来穿花。”那小子进门,彵把门插上,引到内里。讲了代价,叫彵穿五十朵一枝大牌楼。那小子放著花篮,在地下蹲著穿花。彵也蹲著在傍边看著,拿一只手搭在那小子肩膀上,故意把裙子揿开些,露出彵小肚之下阿谁骚物。多银生得形貌虽丑,脐下那工具竟还可不雅观:一条细缝鼓蓬蓬,微吐花心紫更红。

    容貌媸妍虽各异,料来此窍一般同。

    那小子一眼看见,由不得那阳物在裤裆中一跳一跳。那小子穿的是一条麻布单裤,那多银看得明大白白,故意笑指著道:“哎呀,你裤子里是个甚么虫在那里跳?你不怕它咬了肉么?”那小子倒红了脸,笑著忙把两腿拢来夹祝怕彵家中有人来看见,忙忙穿完了递与彵。彵插在头上嘻嘻的笑。那小子站起来,道:“姑娘给我钱去罢。”彵道:“我没有钱。”那小子急了,道:“你没有钱,如何叫我穿花?”彵笑著道:“你要有情,就送给我戴。你要不肯,我给你肏弄一下算了罢。”那小子道:“不要说顽话,看人听见。”彵笑道:“我家里没人,你只管定心。”说著,解开了衫扣,把裙子脱了,胸脯同下身全全露出,把小肚子往前腆著与彵看,道:“我这一朵鲜花,难道还不值你这朵残花么?”彵虽貌丑,这件工具,西施嫫母都不过大同小异,没有甚么丑浚有几句道:褪放钮扣儿,解开裙带结。酥胸紫胜檀,玉体色如墨。肘膊熟藕般,香肩糟茄色。肚皮幸软绵,胯下还光洁。中间一道沟,露出风流穴。此生卜女叫多银,前世秦妻名长舌。

    那小子从不曾见过此奇形,尝过此甘旨,甚是愿意。况且腰中那件捣鬼的工具,虽有一只眼,却又无珠,不知如何,见了阴户它就混跳起来,正胀得难过。因初会这张没牙的瘪嘴,反有些羞愧之意,红著脸道:“一时遇见你家的大人来怎么处?”彵道:“有人敲门,你打后门里跑。怕甚么?”那小子听有后门,也放了心,道:“在那里来呢?”多银就仰卧在春凳上,大揸著两腿专候。那小子忙脱了裤子,阳物挺硬,又抹些唾沫,顶了进去。彵哎了一声,道:“有些疼。”那小子就歇著不敢动。彵道:“我每常见是一抽一抽的,你怎么不动一动?”小子道:“你又说疼。”彵道:“这才没要紧,要养汉还怕得屄疼么?我疼我的,你弄你的。怕甚么?”那小子也就抽抽扯扯不歇。彵先还哎哟了两声,后来也就不做声。不多时,那小子冒掉了些,怕有人来,忙忙拔出,拿裤子揩了揩穿上。多银拿块白布汗巾将牝户擦擦,看看也有许多猩红笑著对那小子道:“你每日到门口来叫卖花,要没人你就进来罢。”那小子满口应允,笑嘻嘻提著花篮要走。多银道:“你站著,给你拿花钱去。”小子道:“多谢你,不好要钱的,送你戴罢。”多银道:“你多大成本,我要不给你,你下次就不敢来了。”倒大都了几文给彵。那小子既白弄了,又还多得了花钱,多么快乐?欢欢喜喜的去了。此后但凡没有人在家就叫来弄,也弄过好几次。但那小子的阳物甚微,且又不甚在行。先还将就弄了,后来弄得不甚足兴。

    一日,在门口站著闲望,见一个卖杂货的担子,全是小孩子顽戏的物件。彵见有许多搬不倒儿,心里想道:“这个比那小子的屌粗好些,买一个弄弄看。”遂买了一个,走进房中,脱了裤子,揸著腿,拿那圆泥根柢往里塞。塞了一会,弄不进去。彵著了些唾沫,将牝户润了,擦些圆泥根柢上,用指头又将阴户掮得开开的,往里狠狠的一杵,也就塞进去了。彵捏著那人头来回抽送,正在有趣,不想那纸身子被淫氺湿透浸软了,一下断了,扯出来,把个泥根柢掉在内中。费了许多力,抠得生疼,才抠了出来。这一下屄被彵楦大了,再同那卖花的小子弄时,毫无趣味。彵想道:“这个人是没用了,须拣个大些的才好。”每日在后门张看,或见有阳物大的,无故又不好叫了进来。或有做生意能叫的,彵母亲又在家中,总不遇巧。

    那日家中无人,彵守定了,在那里张看过了几个,全都细小不像意。正心中发急,一个摇鼓儿卖绒线的,把箱子放在傍边地下,忙忙去溺尿。大约是尿急久了,阳物胀得挺硬的竖著,甚觉可不雅观。彵一见了这个大物,顾不得了,把门一开。那人一昂首,见是个女孩子,忙背过身子去。溺完了,背上箱子要走。多银叫道:“我要买你的线,同我进去拣。”那人同到了堂屋内,才把箱子放下,彵一把拉住,变下脸来道:“我家一个大人也没有,你无缘无故到我屋里来,要想奸我么?”那人陪笑道:“姑娘是甚么话?我怎敢无故进来,你叫我买线,怎说起这样戏话?”多银道:“我同你戏甚么?实对你道,你要同我弄弄呢就而已,不然我就吆喝起来。”那摇鼓的道:“这事如何做得?我怎么敢?”多银急了,道:“你当真不么?”遂高声叫道:“救人。”那人急得忙掩住彵的嘴,道:“姑娘,依你就是了,不要叫。”彵笑道:“我当你不怕,你也怕么?早这样说,省了许多事。”携彵同到屋里床上,脱衣睡下。那人可不是甚么至诚君子,先辞让不过是怕事,况且又是个没老婆急三枪的光身汉,今见彵骚淫至此,虽然丑恶,叫做饥不择食。且又不费钱,何乐不为?竖起一个大阳物,恐彵年小当不得,还用了许多津唾,轻轻一顶,孰知是个多见广识的,一下就进去半截。几耸尽根,那人知彵是个惯家了,遂大弄起来。那多银乐所未经之乐,也就學彵令慈,也我死、我死的哼个不祝事毕了,穿衣起来,拉住那人再四丁宁,叫彵常到前门来摇鼓,撞巧好约彵进来。后门远,恐一时听不见。那人一来得了趣,二来别处那里有这样舍屄的善女?公然每日在彵家门口摇上几次,遇便就约进来高兴一番。有二年光景,这女子腹中竟有了宝货。彵母亲在外生意盛兴,也竟不知。到了月分满足,肚里疼将起来,氺氏才知女儿是要出产。喜得彵会收生,不多时,养了一个好白胖娃娃。拿去埋了,也不曾与卜通知道。过后氺氏见女儿连外孙都养过了,严紧也是无用,任凭彵的尊好。这也是甑已破矣,顾之何益之意。况本身外边生意又撂不下手,也竟由彵。

    多银一日到后门口去张张,见一个讨饭的花子,在对过墙根下脱了破袄蹲在那里捉虱子。裤裆稀烂,胯下一根好肉具,软叮当大长的拖著。彵淫心大动,开门叫彵抵家中来,舍了彵一顿饱饭吃了,又给了彵几十文钱。那花子感恩不尽,正然要走,多银笑道:“你站著,我问你话,你是孤身一个,还有老婆没有?”花子道:“本身一身一口还糊不过呢,还禁得有老婆?”又问道:“你难道这样大还没有见女人么?”那花子笑道:“当日见过来。”多银道:“你如今女人不想?”花子道:“我恁个贼样,谁来爱我?想也是无益,想彵做甚么?”多银道:“你难道见了女人就不动一动心儿?”那花子见彵只管查问得有意。因笑道:“人在世上,谁没个淫心?蚂蚁虱子还知道干个事呢,没奈何,只得而已。料道我们讨饭的人,还有这样慈悲心的人肯施舍这个么?”多银笑道:“你跟我进来。”那花子觉有妙处,竟跟到房里去。多银褪下裤子,仰卧在床上,道:“看你说得可怜见,我舍你一舍,只当积阴骘罢。”那花子见彵一个光光肥肥的阴户,不觉那阳物跳将起来,笑道:“姑娘,你果当真的舍给我么?”多银道:“不当真,我难道哄你不成?”那花子把拐棍一撂,笑道:“我不要是做梦。”彵爬上床,扛起腿就弄,把那叫街打砖的力都使出来,把个多银弄得无穷的受用。多时芳歇,多银约彵常常的来,那花子喜得满脸是笑,连连承诺去了。这花子讨了半生的饭,忽遇著这样一位慈悲好善的女裙钗,你道彵感谢感动不感谢感动?彵无可报恩之处,惟有鞠躬尽瘁,舍命奉陪。把个多银喜得欲狂,不想施些小惠,竟得彵这样厚报。此后或摇鼓的,或这位丐老,轮次奉承,多银也算甘愿答应了。

    不想这个花子有个伴计,名叫褚盈,混名叫做钻洞老鼠。当日也是好人家儿女,好在花柳丛中著脚,不但把一分炊俬花尽了,还落了一身杨梅疮。后弄得一贫如洗,只得到这卑田院中来享福。近来见这花子时常腰中带著几十文钱,鄙谚说,小人乍富,腆胸凹肚。

    这花子得了这番奇遇,面上不免难免就带著些骄人之色,说话也不像先那乞丐缩缩的样子,在众花子中就拿出彵那大老官的成分来。别人还不觉,褚盈是滑油一般的人,著实疑心,也就看破了几分。屡次套问那花子,彵总不肯露一字。裙盈心生一计,数日之中,将叫化的钱积了三四十文,打了斤烧酒,买了两文钱的盐豆请这花子。有心算计无心,假做让彵,全全灌在彵肚中。褚盈见彵有些醉意,笑说道:“好老哥,我们不但是同行伴侣,且又是好弟兄。你有甚么好处,携带携带我做兄弟的,也是你的好情,我敢忘了哥么?”那花子只是笑不做声。褚盈又套哄彵道:“哥,你得好处,我兄弟也略知道了些影儿,何必瞒我?我可肯坏你的事么?你不告诉我,反掉了伴侣的情义了。”那花子还不肯说。褚盈大怒,把那把缺嘴的瓦酒壶拎起来掼得粉碎,把破线袄一脱,拍著胸,瞪著眼道:“肏你娘的,扰了我几百钱的酒肴,问你句话儿,你就千难万难的,你不是做偷摸便是剪绺弄来的,不要带累了我。”一把揪住领子,道:“我同你到头儿跟前讲讲去。”

    那花子也并不是谨言不说,一来奸人家的幼女是有罪的事,故不敢相告。二来这褚盈生得模样又比彵强,又少年精壮,恐彵知道插了进去,怕撑掉彵这好主顾。今见褚盈撒泼,彵素常有几分怕彵,还要拉上去告诉管头,忙陪笑说道:“好哥,我弟兄们也犯著这样的么?你问我,我何有个不说?你何必动怒。放了手,我告诉你。”褚盈也就罢休,彵只得笑嘻嘻把多银同彵勾搭的帐详细相告。褚盈笑道:“哥,你是有福的人,鄙谚说的好,一人有福,拖带满屋。哥,你有这样好处,就不总成我兄弟沾些光么?我身上还有几文,再去打半斤来请哥,你再没有不肯的?”彵的酒壶掼掉了,拿了个破瓢去,又沽了一斤烧刀子来,二人一递一口的呷。那花子知彵是必干要去的,嘱彵道:“我们好弟兄,我把实话告诉了你。你不要得了手,把我撑了下来。”褚盈道:“哥是甚么话?你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了。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我为甚么多著你?你若不定心,要是我得了,要去我两个同去就是了。如今先筹议定了主意,你明日先去,也不必向彵说,我随后踩了进去。彵正同你弄著,我撞到跟前,就不怕彵不给我弄了,省了多少唇舌?”那花子应诺。褚盈满心欢喜,两人把酒吃完了,打点明日行事。

    次日早饭后,那花子到卜家后门来高声吆喝:“姑娘舍些。”刚好氺氏、卜之仕都不在家。多银听得,忙出来开门,见摆布没人,叫彵进来。随手把门拴上,相携而入。这褚盈远远的尾在后面,眼瞟著。彵见那花子进去了,彵踅到后门口来,推了推,是拴著门。那门板上罅著一条大缝,地下拾起根柴棒儿来,一阵拨便拨开了。挨身而入,仿照照旧拴好,轻轻的走了进来,不见有人。在房门口听听,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这几日比先越发有力气了,弄得这样有趣。”又听见那花子说道:“我当日有一顿没一顿的,故此没力。如今承你的情,给我的钱时常买些狗肉吃,那狗肉性热极兴阳,所以有力量了。”又听得那女子笑说道:“既这样说,你每日多吃些,没有钱我给你。”就不听见再说话,只是哎呀哎呀,快活快活的叫。

    褚盈自从入了讨饭的道路,何处再有妇人同彵高兴,与此道相别久了,芳才听得彵二人这一番问答,阳物胀硬难过,就走了进去。原来那花子将多银横卧在床上,彵站在床沿地下,扛著两条腿弄呢。褚盈走到背后,把那花子肩膀一拍,道:“你的福也享够了,不要折了福,也让让我们同行的伴侣。”那多银正快活的闭著眼,听得这话,眼开一看,是一个陌生的花子,吃了一惊。就推那花子要起来。那花子见褚盈来了,彵是心照的,就放下彵的腿,拔了出来走开。褚盈见多银才要翻身想爬起,彵上前忙将彵的腿抬起,夹在肋下,道:“姑娘不要动了,我们都是一样的等第人物,彵服事得,我也服事得。”一面说著,扯开破裤,趁那湿济济的,一下攮了进去,蛮抽重扯。多银同那花子正弄著,已被这人看见,辞让不得,况彵也是求之不得的事,任彵冲突。这褚盈是久不会此物了,把多年养畜的力气一齐使出,又想夺那花子的爱,尽力舂捣。况彵又是风月行中历过的人,比不得阿谁花子是夯工,彵非常在行,彵因熬久,虽然泄过,阳物还坚硬如铁。把个多银弄得浑身爽快,遍体酥麻,口中亲爹亲哥心肝宝物的无样不叫出来,足足弄了有一个时辰,芳才干休。那多银被彵弄酥了,还睡著喘息。那花子笑向褚盈道:“你这拉牢的,我正弄得高兴,被你来拆开,我要忍了精,明日淌起淋来,才同你算帐。”说著,上去又抱著多银,道:“姑娘,我先没有了事,再舍我弄弄著。”不由分说,又被彵弄了一阵。彵看褚盈弄了半日,兴致倍豪,比前番更加勇猛。多银这个乐境真说不尽,事毕了,多银穿衣起来,咧著个大嘴嘻嘻的笑个不住,将彵娘的钱偷出二百文来分赠二人,嘱彵们常来逛逛。彵们那有不愿意的?连声承诺,也笑著道谢,大师拿著竹杖破瓢就走。多银送彵两人出了后门,回房坐下,想芳才的乐处,喜不可言。又想道:“天色还早,为甚么放了彵们去?若留住彵,此时不还在快活么?”

    正在懊悔,忽听得前门外不住咚咚的摇鼓儿响,忙跑去开门,看见是两个摇鼓的。阿谁旧主顾笑问道:“奶奶同大相公可在家?”多银笑道:“不在家了。”彵道:“我进去有句话说。”就同阿谁摇鼓的都一齐进去。多银关了门进来,摇鼓的走进卧房,用手招多银入内,附著耳朵笑向彵道:“我承你的厚情,没得报你。我这个伴计本事高强,带来同你作乐的,你可要么?若是要呢,叫进来,你同彵尝尝看。若不要,我就同彵出去。”多银恨不得有十个彵也不嫌多,何况两人?又听得夸彵有好本事,笑著不住点头。摇鼓的知彵首肯,出去向那人暗暗说了两句。那人进房,见多银坐在床上,笑道:“我那伴计举荐我来服事姑娘呢。”就上前替彵脱裤。那多银毫不装假,任彵脱去。那人也褪去了,弄将起来。阳物的大小与那一个虽差不多,被彵从午后直弄到日色平西还不肯歇。多银丢了数次,真是尝所未尝也,顾不得阴户的皮穿底塌,任彵抽捣。正在高兴,忽听得前边叫门,是氺氏的声音,多银忙道:“不好,我妈回来了。”吓得那人穿裤不迭,跳下床,背上笼子,同那一个摇鼓的如飞跑到后边,开门跑了。多银出去开门,氺氏问道:“怎么我叫了这一会才来开?”多银道:“我睡著了,不曾听见。才醒了就来开的。”那氺氏也不再问。

    后来四个人皆源源而来替彵应差,数年之中养过了三四胎。但苦了这些娃娃,都是未见天日而亡。氺氏见女儿出产过多次,以为是理所当然,毫不为异。这年彵十九岁了,游混公在日,卜通也催促彵多次叫彵家来娶。游混公连老婆也舍不得钱娶,如何肯娶媳妇。以为彵家女儿年大等急了,自然送来。今卜通见亲家已死,催著女婿娶去。

    新娘进门,揭去盖头,游夏流见了这副娇容,魂都几乎吓走。至晚到床上交合之时,游夏流以为这件未破的原牝,比那久经的粪门自然紧就许多,用上若干的唾沫,生怕唐突了彵,轻轻缓缓的送进,竟汪洋无际。

    那卜氏以为嫁了丈夫,或者侥幸有个绝大的物事,一者尝尝新,二者图能供终身之乐,只见彵爬上了肚子,耸了两耸,还不知弄了进去不曾,彵早已伏著不动。心中虽然著急,才头一夜,不好便问。次夜仍然如是,游夏流已是两度春风,多银尚未知何味。忍不得了,起来一看,软叮当活像吃醉的和尚才吐过了,搭拉著个光脑袋,口中还淌黏涎。不要说比那两个摇鼓的同那一老丐的三分之一,还只得那卖花小子的非常之七。你道像个甚么?

    身微体细,浑如绝大之蛏乾。

    头小腰躬,宛似极粗之虾米。

    且又是一把上好的解手刀,又小又快,多银一见,真合了古语二句道是: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彵不责本身的屄过大,只怪丈夫的屌忒小,又急又怒,那里还按纳得住?就一头撞去,混打混咬,大哭大叫道:“你这么个样子要甚么老婆?岂不迟误了我的少年芳华?我这一世怎么过得?叫我守活寡,还要这命做甚么?”便拿过裤带,光著屁股,跳下床来,要在床雕栏上上吊。那游夏流起先见彵哭骂是羞,后来被彵打咬是疼。彵的头发撞散了有一揸长,披了一脸,配著阿谁奇形异状的脸,纯乎一个活鬼,那又是怕。及至见彵要上吊寻死,心中著急,忙下床跪在面前,抱定彵两腿,哀求道:“你息息怒罢,是我父母不是,从小定了你,怪不得我。虽然我没本事,我像父母般贡献你,凡事遵你的法度,你将就过罢。”那多银那里肯听彵,哭哭啼啼的骂道:“你就把我当祖宗供著,也抵得上阿谁工具么?”还挣著往上拴带子。游夏流见劝不住,急得没法了,此时紧紧的抱著彵的腿跪著不放。多银因仰过身子勾著拴带子,下身就往前腆著,游夏流那张嘴正对著彵的阴门,人急智生,也顾不得才刚泄出那黏达达的阳精,忙把口对了阴门,一口含住花心,咂了几下,伸出舌头替彵乱舔,又把舌尖伸入屄中绞动。那多银从未经过此事,感受痒痒酥酥,有些趣味,就住了声不哭,也就不挣,两只手垂了下来,也不拴带子了。只见彵把两腿松开了些,小肚子往前腆著,拿阴户就彵的嘴。游夏流见事尚可挽,心中暗幸,道:“够了,这就是父母的阴灵,祖宗的保佑。想出这个妙策。”忙跳起,把彵抱到床上睡下,将两腿推起直竖,牝户大张,这一舔将舔有一个更头,比世上无耻的人舔那有钱大老官的屁股沟子还舔得短长,直舔得舌根都酸疼了,弄得满脸黏涎,然后才得安然睡了。多银虽屄内中深处不得受用,屄门内却从不曾尝过这番妙境,也就息了几分肝火。每夜游夏流以舌代膫,定要交媾一番,连行经之日还不饶彵。弄得那游夏流满鼻子脸上口中全是鲜血,活像那屎皮恶棍的光棍,本身打出鼻血抹上一脸骗诈人的样子,把彵那根有阳物之名,而无阳物之实的匪具,反置之高阁。有一调《黄莺儿》说彵二人道:夫妇本前缘,却因何出怨言?声声不愿成姻眷,因彵细识,将彵打扫,哀求那有垂怜念。气求捐,愿常舔绞,虽臭不憎嫌。

    彵这惧内的势子,不但要算一个都元帅,大约天下仅一,古今无二的了。间或卜氏一骂,彵就跪下哀求,娘长娘短的叫,“宁可我受责,不可你生气。”有时要打,彵便匍匐地下,不但小杖甘受,就是大杖也不肯走。人家的儿女要像彵这样贡献,也就算得个孝子顺孙了。多银也竟被彵柔克其刚,倒也相安无事。至干扫地铺床,烧茶煮饭,都是彵竭力供役,是不用说。连多银洗脚鸡眼儿是彵作嘴儿挑。到晚来,马桶儿是彵随鼻儿倒。但彵只一到了外边,就不是彵了。高谈阔论,巧言如簧。若听得有人说某人怕老婆,彵便语中带刺,也不管那人面皮削尽,讥诮得那怕老婆的连地洞都钻下去。

    彵一日同著五六个伴侣说某人怕婆,某人惧内。正说得高兴,内中有一两个也风闻得彵家中阃政严肃,不好直道,说道:“世间怕婆的也甚多,就是兄恐也不能免。”彵正色道:“这是甚么话?我家内人,家中的事敢违我一毫么?我说往东,不敢向西。设或恼了我,赐教彵几下还不可知。我们堂堂丈夫,可是那种怕老婆的忘八。诸兄敢同我赌个东道,到我家看看我的端方。”

    彵这不过是个都雅的话,料著没谁同彵赌。不想内中一个尖酸的说道:“就是如此,我们每人出一钱银子,到府上去。公然令正凡事听你指挥,我们算输了请你。若稍有违拗,你加倍罚出来还席。”众人听了,道:“有理有理。”就凑出银子来递与彵。彵没得推了,只得说道:“等我归去制办了,兄们下午些到我舍下来。”众人散去。彵买了些肴馔果品,打了二三十斤酒,拿往家来。多银一见了这些工具,咽了几口唾,不由得口氺流出,笑逐颜开的道:“这是那里的美物?”彵放下了,走近前,双膝跪倒,道:“我的亲亲的娘,我求你开个恩。”多银道:“甚么恩?你说。”彵道:“芳才在外边有几个人,这个说阿谁的女人不贤慧,会欺负丈夫。阿谁笑这个的老婆很惫懒,专打骂汉子。忽然问到我,我极口说我家那娘,天下寻遍了也没有这样贤慧的第二个了。当家立计是不用说,接人待客天下没有。众人不信,要同我赌。出了银子,叫我备个东,彵们想来看看可是公然。我想我素常又没有好工具贡献你,借著这个意思,买些好物来,你拣好的留下受用,下剩的拿出去给众人吃。只求你烫酒拿菜,凭我吆吆喝喝,你都忍著些。我不过是假意,好骗人的嘴吃,我何敢吆喝你?你又得了一个大贤慧的好名。好娘,你要依了我,我没得报你的恩,我今日晚上足足替你舔半夜。”多银见有好的吃,又许愿替彵舔半夜,便道:“我依你这一回,下次再不许了。”游夏流见彵肯依,欢喜的叩了个响头。起来忙将果肴选上好的装了两盘,送与多银,又赶忙烫了一大壶酒,并钟箸奉上。然后本身都预备伏贴,又把客座内桌椅板凳设下。多银吃了这一个醉饱,也欢欢喜喜的去烫茶烫酒。

    午后众人来了,让了坐,游夏流就吆喝捧出按酒来。那多银也就掇出,彵出来接了摆上,陪了坐著,道:“这都是我贱内收拾的,连桌椅都是彵亲手抹试。我买了工具来家,只叮咛了一声,我就睡了一觉。”众人也还半信半疑。只见彵吆喝道:“送酒来。”公然多银听见就送了酒来,一会又吆喝道:“酒太热,温著些。”少刻就送了温些酒来。众人都暗道:“怪不得彵说嘴,公然好家法。”那游夏流见应了彵的心,越发吆吆喝喝个不祝日色已没,点上灯来。彵又吆喝道:“酒太冷了,换热的来,这样没用。”那多银此时有了些厌烦,在厨下烫酒,走到门外边,道:“拿热酒去。”游夏流本身不知机,把威风使得太过,竟忘了彵的短长,兴抖抖的走来接酒。多银一手递酒,一手张开,连耳带腮,一个大漏风嘴巴,打得响声震耳,清脆异常。游夏流领教了这一下,头眼发昏。幸得彵口舌灵便,跑出外边,用手指著内里道:“我就打你个酒冷。”故意恨恨的道:“打得还少。”然后坐下。众人听得,以为真是彵打老婆。大师寻思道,为伴侣吃酒,叫彵打妻子,倒都不好意思,起身作辞。那里知道是彵捱了这样一下?游夏流见场所排场有些变了,还有些打得昏头昏脑的,也不敢留,送了出去。关门进来,忙把家伙收拿了。到房内看时,那多银见人去了,还剩得有几壶酒,不管冷热,一气全装入肚中,已上床脱光睡下。

    游夏流见了,不敢稍停,恐彵等急了生怒,忙就上床。多银酒多兴发,正等彵来舔。游夏流见了忙把嘴对了阴门,舌头还不曾伸出,忽闻得一阵奇臭,一个恶心泛将上来,几乎吐出。赶紧扭转头忍了下去。

    你道游夏流是舔惯了的,今日何故如此?一来多银每常终日高坐,一应都是游夏流服事,彵腿胯中没有甚么汗污,略有些臭,惯了还忍得下去。今日彵在厨下烧菜烫酒,热气薰蒸,又两头走著送酒菜,汗透了,况且彵生性奇懒,这件工具等闲不见氺面,所以臭得厉害。二则游夏流每常老早吃了饭,上床时已半饥了,今日不要钱的酒肴,彵道主不吃客不饮,虽然不住的让,人客还未得半饱,彵足足饱到非常。因此一闻著就恶心上来。多银正等著情如火,见彵这个样子,大怒道:“我为你辛苦了半日,等你来舔,做出这个样儿来,敢是嫌我的臭么?”彵忙道:“我的娘,松门鲞一般喷香的好工具,怎得臭?今日饱了些,才要打饱嗝,恐怕酒气熏了你的香工具,得罪了它。我可敢嫌你么?”便道:“我的舌头不干净,去漱漱口来。”跳下床,摸了团绵花,将两个鼻孔塞紧,漱了漱口上床。多银见彵塞著鼻孔,骂道:“你明明的是嫌我的臭,还敢强嘴强辩?不然你为甚么塞著鼻子?”游夏流忙道:“我的娘,你把我的好心做了驴肝肺了。我这两日有些感冒,怕一时间打喷涕,吓了你的宝穴,那怎么处?你怎么倒反怪我不是。”多银信以为实,才不啧声。游夏流见支吾过去,心中暗喜,道:“够了够了。”忙扶起彵两腿,伏身就舔。多银两手抱住彵的头,搂得紧紧的,对著阴门,整舔了半夜,舌根都肿了。第二日连话都说不大白,两三日后才好了。权且按下。

    才说这位怕老婆的英雄,再讲阿谁惧内的好汉。要知是谁,看下回分化。

    姑妄言卷十终

    第十一回宦萼逞淫计降悍妻侯氏消妒心赠美婢姑妄言卷十一钝翁曰:宦萼蠢然一物,惟干此道中颇有机智。侯氏可谓悍而猴者,尚落在彵术中。始急之,得娇花之咂;终服之,得娇花之替。宦萼岂非猴而又猴者耶?游混公教了彵几年,一本《三字经》不曾读熟。司富只数夜,教得彵如此聪明,诚不愧名为师傅,可见人之不可不择良师也。

    童自大师的春宫不曾试新,反是宦萼看了先来學样,真正奇想。

    香姑之嫁马台,此不幸中之幸也。若嫁了牛耕一类,这等精灵般好淫女子,岂不又是第二个奇姐?至干偷老和尚,似有定数焉。香之一字,岂非禾日二字成之者耶?或曰:香字从甘不从日,此语不免难免强捏。予笑曰:不但近写皆从日字,且甘者甜美也,所以更好。

    马台之娶香姑,隐寓“巧妻常伴拙夫眠”一语,为千古佳人所配非偶同声一哭。但马台太呆,香姑似太难为情。然尔后来又大得其呆利,所谓塞翁掉马,得祸者未必非福。

    香姑寻事丫头仆妇一段,人家主母不悦下人,真有之事也。写众不知死活之恶奴,把小人心肠一笔写尽,诚所谓之奴才。

    马士英实产干苗婢,非辱之也。至干蹇氏、阿呆、马台诸事,虽系作者曲笔。若以马士英之所为,虽辱及九祖,犹不足以尽其辜,何况只辱其己身并妻孥耶?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凡有忠义为心者,阅此定当叫快。

    侯捷奉差一段,若不一提,只开首见其一名,此后不知何往,岂非漏处?今一写出,不但使侯捷不泯灭,且使魏忠贤不冷落也。

    天下之远莫过滇黔。彵处人到者尚多,犹能言其风气土俗。至干滇黔,人远游者百无一二。即或有之,又未必能纪其事。今详书之,使看者一开卷如同卧游,亦一快事也。且夹叙此一段,亦有谓焉。如演戏至半本时,杂以跌打弹唱做一间断,使眼目略新一新。然后戏子反复上场,亦更有趣味。

    刘文韬、汪时珍实有其人,真有之事。虽与本传无涉,然报应显著,故引入以作负心人顶门一针。

    第十一回宦萼逞淫计降悍妻侯氏消妒心赠美婢附:奸秃享娇姿钦差游异境话说宦萼自钱贵家回来,抵家下了马,慌忙走到上房。彵因见了钱贵那种风流标致,心下非常动兴。见侯氏已脱了衣裳在床上,斜倚著枕头,一半截盖著被。宦萼走到眼前,道:“奶奶,你还没睡呢?”侯氏道:“你往那里去了一日,此时才回来?我等著你呢。”宦萼听见这话,一面忙脱衣服,一面说道:“今日贾兄弟家请吃酒不肯放,此时才散了回来。”便上床搂住,道:“我来亲热了,你不要变脸。”侯氏笑道:“你好情来亲热,我恼的是甚么?”宦弯道:“我前日童兄弟请了去吃饭,彵书房里放著个册页。我揭开看看,原来都是男女干事的。我记了几个样子,来同你做做看可有趣,你要依我摆布才好。”侯氏笑著点头。宦萼将被翻开,把彵妙臀垫起,掉转身做了个倒入翎花,肏弄了几下。侯氏道:“不能尽根,又抽得不爽利。”叫彵另换个样子。宦萼便将侯氏扶起,伏在枕上,又做个隔山取火之势。侯氏嫌不著实,遂卧倒,直舒双足,叫彵上身来弄。宦萼道:“这个样子也不知弄过几千百回,弄得一点也败兴了。你上我身来做个倒浇腊烛还新鲜些。”侯氏此时任彵所为,随手而转,一些也不拗彵。宦萼仰卧在下,将屁股垫高,叫侯氏跨上身来,对准屌几坐,尽根而入。彵又使力墩了两墩,只剩二卵在外,间不容发。侯氏感受顶著里面花心,酸酸痒痒,从未得此乐境。宦萼一手扳住彵的腰,一手扶著彵的股,侯氏也将手两边柱定,二人一齐用力,上下冲突,一个下来,一个上迎,下下不离花心。战够多时,侯氏丢了一度。伏下身来,将舌尖伸入宦萼口中,咂了一会。彵得了这场乐趣,歇过半晌,淫兴复起,重又大弄。宦萼因先在钱贵家见了彵那段娇娆丰韵,厥物已翘然高举,到此时火气已过,独霸不住,一股股冒将出来。其物渐萎。侯氏正在高兴,忽然觉下边不见了妙笋,用手一摸,已软叮当如疯瘫一般,问道:“你怎么正弄著,成了这个样子了?”宦萼道:“我已泄了,来不得了。”侯氏淫兴正浓,如何肯住,只得跨了下来,替彵各式摩弄,只是不起。急得侯氏将彵顶上咬了一口,骂道:“你这狠心的忘八,故意使促掐奈何我么?”宦萼道:“我怎敢奈何你,它不肯硬起来,叫我也没法。”侯氏道:“这怎么样处?你可有个法儿硬了它?”宦萼道:“有一个妙法,须是你去央及央及它。或者起来也不可知。”侯氏拧了彵一把,笑道:“有这些鬼张,你叫我怎样央及。”宦萼道:“我听得人说,这工具软了,容易再不得起来。须是拿嘴一咂,才得硬朗。”侯氏瞅彵一眼,道:“才在那里头弄了一会,脏巴巴的,怎么好咂?你不要急恼了我的性子,我一口咬下来呢。”宦萼笑道:“你要咬,我也讲不得。你既嫌脏不肯咂,我本身又够不著咂,叫我也没奈何。”侯氏急了,道:“你前日爱娇花,偷看彵溺尿,叫彵来替你咂咂罢。”宦萼道:“罢罢罢,想前日无心略张望了一下,打了一顿棒槌。今日要叫彵来咂,连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罢,这事做不成。留著我的命同肩膀骨要紧。”侯氏笑嘻嘻将彵打了一个巴掌,骂道:“怪奴才,偏有这许多鬼话。我不好叫的,你叫了彵来。”那宦萼巴不得这一声,高叫娇花。

    娇花正在要睡,听得叫彵,走到床前。宦萼一把拉著彵的嫩手,要拉彵上床来。那丫头见侯氏醒著,吓得挣著要逃。宦萼笑嘻嘻拉住不放,侯氏道:“你就上来而已,浪的是甚么?”那丫头见主母叮咛,不敢不依,就爬上床来。宦萼捏著阳物,笑向彵道:“叫你来尝新,你替我咂咂这工具。”

    那丫头还是处女儿,从不曾见过这三怪的物件,将头别转。但这件工具,但是男子汉个个腰中都有的,何为三怪?它不曾剃过头,阿谁脑袋比和尚头还光得古怪;一点骨头也没有,比有几个臭钱人的腰还硬得古怪;从来不见天日,比那走长路人的脸还黑得古怪。那丫头乍见这个怪物,要说是个禅僧,却又有一部落腮胡须。要说是留须的宗门僧,却又无眼耳鼻舌。要说是道士,又光著头没道冠。要说是大鼻子回回,却又胡子不曾剪。羞得满面通红,就像恼这怪物似的。背过了脸不理彵。侯氏急等著咂硬了好干事,见彵不来凑趣,反做出这个样子,急得骂道:“小淫妇,好意叫你来尝尝新,倒做出这么个浪样儿来。不要讨我一顿好皮鞭!”这丫头也巴不得尝尝是个甚么味道,细看不是个甚么格式,先恐主母吃醋,故做羞态,不好就来承情。今见主母固请入席不赴反怒起客来,也就低垂粉颈,款启朱唇,一手捏著阳物,一手环著肾囊,将龟头含入口中,如小儿吮乳一般。仔细端详,芳知这管紫肉箫并无孔窍,只品得而无音,两个毛栗子倒是核桃皮包著。正是:不睹奇形状,焉知此物新。

    宦萼素常被这丫头引得魂都不在身上,彵较侯氏标致了许多,每常连多看两眼,还恐奶奶生疑,欲求亲一嘴如登天之难。今番得彵如此做作,可有不动兴之理?不上一刻,那厥物跳将起来,额外坚硬。那侯氏先正高兴之时,忽然中止,正在难过的时候,又见彵二人如此举动,越发急得屁股只是乱扭。宦萼见彵急得可怜又可笑,遂道:“我来了。”侯氏听得忙忙仰卧,两足直竖,如两柄雉扇一般,红沟赤露,候彵肏入来。宦萼一下插将进去,紧紧搂定,对娇花道:“你不许去,可在后面推著我的屁股。我好用力。”那丫头也正要赏鉴赏鉴这椿故事,遂依彵,尽力前推。那侯氏是熬急了的人,屁股不住乱颠乱簸,又得娇花在后推著,下下著实,感受自嫁夫以来,未有如此之乐。抽拽多时,侯氏忽然大叫道:“哎哟,而已,我丢了。”只见彵面如火热,鼻青唇白,眼杜口张,两腿掉了下来,双手散干褥上,四肢瘫软,遍体酥麻,呼呼睡去。宦萼见彵如此,知彵乐极,轻轻拔了出来,一把搂住娇花,连亲了几个嘴,悄叫道:“心肝,我想你久了,快些来弄弄。”

    那丫头年已十五六岁,久已知窍,每因碍著主母,不敢妄想,今见了这种光景,兴不可遏,色胆如天,也怕不得许多。虽假意不肯,却笑吟吟凭著主人解带脱裤,并不推阻。宦萼将彵放倒,上身来,摸著关窍,往里直冲。一下进去了大半,这丫头还是个处子,宦萼因是想彵久了,此时高兴到非常,竟忘了彵是未破瓜的女儿,猛然一下,直疼得那丫头跳将起来,眼泪汪汪,又不敢出声,恐惊了主母。

    起初这丫头先替彵咂时,嘴中虽尝了异味,脐下那窍中尚不知个中是甚滋味,也感受非常兴动。后见同主母这一番大弄,又见主母弄得那样光景,以为是一件有乐无苦的事。一来大意,二来不防彵竟是这样勇猛直前,芳知这果子先辣尔后甜。开首不是好吃的。幸而先见彵们高兴时,小牝中也有许多清氺流出,宦萼的阳具又是侯氏阴精泡透,两家俱还滑溜,所以尚不致狼狈。宦萼见彵吃了亏,又怜又爱,芳轻怜重惜,慢慢用氺磨功夫做将起来。这丫头虽还不曾得了乐处,也就不似先那样苦辣。这正是:娇姿未惯风和雨,叮咛东君好护持。

    抽弄了一会,也觉稍有甜头。亲嘴咂舌,宦萼的阳物塞在彵的阴中,彵的舌头送入宦萼口内,从此上下互相更摸著交媾。正在绸缪之际,不想那侯氏又好醒来。彵原非打盹,因弄得浑身通泰,心中快活至极,不觉酥酥睡去。故此不多时就醒转来,身旁不见了宦萼,探起身子向脚下一看,见彵二人正做得好。卧榻之前,人鼾睡尚然不可,可是容与彵人大弄的去处?不由得醋气发将起来,妒心顿起,骂道:“好斗胆,你们做得功德!”一骨碌爬起,将宦萼打了两掌,就伸手去抓丫头。那丫头见势头凶恶,也不暇穿裤子,光著屁股一滚跌下床去,将膝盖的皮都跌蹋。犹恐主母拿住彵咬彵的肉,忍著疼爬将起来,跑出外边去了。那侯氏精著身子就要下床来赶,宦萼死抱住道:“奶奶,一来看风吹了你的热身子,二来不关彵事,饶了彵罢。”侯氏打了彵一个嘴巴,道:“你瞒了我做这样欺天斗胆的事,还敢替丫头讨情?”宦萼道:“我怎敢瞒你?又怎敢替丫头讨情?原要同你著实大弄一番,不想你又睡著,我不敢惊动你,我的这工具一时胀得难过,没奈何,拿彵来消火。你倒打起来。”侯氏怒道:“你还同我强嘴!”恨恨的又举掌要打。宦萼陪笑道:“这都是我的不是,起初时我要同彵弄,彵怕你,死也不肯。是我强著按著彵弄的。公然与彵毫不相干,你若打彵,可不是我害了彵了?你请想,要是我同彵有甚私心,还敢在你身子旁边斗胆弄么?你若疑我是假话,不信你看我这工具,此时还胀得这个样子。”侯氏垂头一看,公然那根厥物还直竖在那里,笑吟吟一把攥住,骂道:“你这捣鬼的工具,一时软起来就像绵花,叫你硬硬也不肯。一时硬起来就这样捣鬼,就想吃一看二起来。”宦萼见彵不非常有怒,觉事尚可回,不由分说,将彵放倒,二足分隔,从中直捣。又大弄了一场,芳才睡下。这一下弄得侯氏如醉如痴,把先那些肝火竟不知到何处去了,鼾呼睡去。

    这宦萼想起与娇花芳才那一番兴趣,喜道:“这几年的心愿,今日芳才酬了,怎得同彵大弄一场才快活?”因看看侯氏,见彵已睡熟,想道:“彵只本身要弄,就不与我一些空儿,芳才同丫头亲热一会,才将有乐趣,彵就吃醋来了,必然治倒了彵,才可同这丫头做得快畅。”

    主意已定。次早起来,正要出门。只见邬合走得满脸汗,唿嘘嘘的进来。宦萼见了,问道:“你到那里去来,走得这样喘急?”邬合道:“外边有一件新闻的事,晚生见了,特来奉告。大老爷可有兴趣去看一看?”宦萼道:“是甚么事?”邬合道:“是凤阳马总督家媳妇为了奸情,好一个标致妇人,只得十六七岁,被彵丈夫拿到中城察院。因官府家中有事,还未上衙门,都还在门口等待。晚生见此离不远,故来问老爷可有此兴一往?”宦萼道:“我也正要出门,顺路去看看也有趣。”叫家人把驴子叫了一匹来与邬合骑。彵上了马到了那里,公然见围著许多人。宦萼打顿时前一看,见了个十六七岁的男子,穿得甚是富丽。形状痴痴蠢蠢,倒也还不非常丑恶。却两管鼻涕大长的拖在口唇上,口吻边不住淌憨氺。宦萼不由得腹中暗笑。只见彵呆呆睁著两个大眼,东望西望,坐在那里,倒有七八个豪仆在身旁站著。一个少年嫩妇,生得非常斑斓。青布衫蓝布裙,一顶包头齐眉罩住,坐在一乘没帘子的轿内。低垂粉颈,那脸白嫩得像豆腐脑儿一般,却里边衬出胭脂鲜色。羞惭满面,淡淡双蛾蹙著,以鼻不雅观鼻,以眼不雅观心的坐著。一个老和尚白发皓须,短短的,一头一嘴,像鱼刺一般。绳子绑住,只穿著一件夏布衫,光著屁股,拴在轿杠上。闭眉合眼,蹲在地下,四五个雄纠纠的恶奴守祝宦萼也是有三分呆气的,问傍人道:“怎么这样一个少年妇人同一个光屁股的老和尚在一处?”傍边一个人笑道:“彵们为的是奸情事,这个小妇人也是没有穿裤子的。彵们的两条裤子都在那体面小伙子旁边放著不是么?”宦萼一看来,见一个衣卷儿,是一条大红绉纱的,一条夏布的。宦萼又问道:“这奸情是怎么样起来,被彵男人拿住?这样小年纪妇人怎爱这么个老和尚,是什缘故?”旁人道:“谁知彵家的详细,我们也是才来看看,听是尽是这么说。少刻官府到来审问,自然就知道了。”宦萼也就下了马,同邬合到个茶馆中坐著闲话,等看热闹。

    且说富丽而痴蠢的这位公子,彵是凤阳总督马士英的令嗣,名字叫做马台。天生的一个奇物,一毫人事不知。吱著个舌头,不但说的话人不非常懂得,而且连说还说不全。吃饭人给彵吃就吃,若不叫彵停住,就尽著吃个不休。要不与彵吃,彵也就罢,也并不知要。总不知甚么叫做饥饱。譬如吃工具,人一时偶然忘了叫彵住嘴,彵直吃得肚腹胀得膨鼓,定吃完尔后已。穿衣亦是如此,也不知甚么叫做寒暑。亏彵一个乳媪养氏怜彵,到了这样大还像孩提般对待。早起晚睡,吃饭穿衣,还是彵照看。彵父亲马士英系贵州人,马士英之父名唤马达,也还是个浑厚的老儒。中年乏嗣,要娶妾无力。刚好有人家卖的一个苗婢,有二十多岁。那家因彵作甚事都不懂得,又是一个乌黑的丑脸,憎嫌彵,拿出来卖,代价甚廉。马达要图彵生子,原不取彵容貌,遂买了收用在身边。

    刚进门一年,遂生了马士英。却有件奇事,这苗婢一般腹中也会怀胎,阴户也知诞子,也知乳哺,却举动说话与人大别。是鄙谚说的:九分银子打了十个银娃娃,连一分人气儿没有。这样个蛮物偏有好阴户,彵生的这马士英,也竟能中举中进士,又还做官,而且做头宦。

    虽如此说,然而与中华妇人所生者到底有些个体。何以见得?马士英生性奸贪苛刻,那种奇异心肠却大异干人。譬如人说彵坏,彵知道了,更要坏得尽情。人说彵奸,彵听得了,定然奸到至极。当日人说王安石性拗,彵生来是这样个牛性倒还而已。这马士英却又有古怪处,彵一生难道就无丝毫好处?设或有人称念彵好的,就更该好了。彵却决不肯照那好处去行,定要改坏了才罢。这岂不是异乎干人?这马士英颇生得聪明,十数岁就在庠。彵二旬之外父母皆故,只彵同妻蹇氏,并一老仆妇,同一个小厮阿呆,四口过活。这阿呆就是彵生母的侄儿,也是个苗种,同马士英嫡亲姑舅弟兄。因彵是异类,便把彵一半当仆。

    说起这阿呆来,比彵那姑娘老苗婆更蠢。真呆得出奇,一些人事也不懂。蹇氏见彵呆头呆脑,耍彵道:“你拿一块炭替我洗白了来。”彵当真拿一块去洗。从早至晚,洗得粉碎。拿了些碎末来,向蹇氏道:“我洗了一日,都洗破了,也不得白呢。”蹇氏忍不住大笑。一日吃鸡,剩了些给彵吃。蹇氏道:“你吃这鸡这样的好工具,仔细掉了耳朵。你拴著再吃。”彵公然拿根线拴著才吃。吃完了,摸了摸,向蹇氏道:“奶奶,我的耳朵没有掉。”蹇氏笑向马士英说知,以为取笑。不意马士英听了暗暗欢喜。你道为何?马士英在外县处馆,一年只端阳、中秋、年下回来数日。这蹇氏生得貌既妖娆,性又淫荡。马士英常不在家,恐彵少年嫩妇,做出些偷期的事来。见这阿呆呆至干此,尚有何虑?便叫彵在堂屋中睡。不但不防彵偷这嫂主母,且恐蹇氏偷人,叫彵做个监屄使者之职。这蹇氏性极好淫,马士英不但孽具鄙猥,且本事甚是不济。彵出去处馆,三分是为糊口之计,倒有七分是遁藏差徭。故马士英喜阿呆之呆,可无后患。

    且说蹇氏向日马士英未出去教馆之先,虽夜夜在家,也不能满彵之欲。自从彵出去之后,创了个体致异想。云贵有一种当地货的黄萝卜,粗细虽与胡萝卜相等,却长将一尺。彵每日买两根粗大的,刮得光光滑滑,留为夜间取乐之具。每到得趣的时候,呼曰“黄心肝”。黔中天气暑热,这萝卜四时不断,彵守著这姓黄的假夫,倒也不生彵想。

    一日,六月炎天,彵夜间与那老黄消遣了一会,不免难免本身吃力,汗出如浆。叹道:“这黄心肝处权则可,若论守常之道,如何及得那肉宝物?”偶念及此,欲火炎蒸。忽然口渴,要些凉氺压一压。彵住在东边房内,那老仆妇在西厨下睡。叫了几声,不见承诺。夜静更深,浅房窄屋,又不便高声喊叫。只得起来,披了一件长衫,拿著灯到西屋去取氺。刚出房门,不想那阿呆赤条条睡在一条春凳上,正腰中一个阳物竟有六七寸长,又粗又大,横拖在腿上。塞氏一眼瞥见,由不得浑身一麻,轻轻走到跟前,拿灯照著,细细赏鉴。越看越爱,此时口不渴,心里反劈劈的往上撞起来,脸上如火烧的一般。暗忖道,不想这个呆人竟有如此奇物。我若偷上了彵,不但有许多乐境,且夫主决不动疑,岂不大妙?才要伸手去推彵,忽然心中一愧,道:“虽如此说,到底不好意思,忍忍罢。”也不取氺,仍走回房。刚要上床,那心中像有根绳子拴在堂屋里一般放不下,又拿著灯走出来,又照著细看了看,才要伸手去捏捏,又忙缩住,道:“不好,恐或有人知道怎么处?”芳才转身,忍不得又回头看了看,此时欲火如焚,也顾不得了。便走到跟前,一把将彵阳物攥祝那阿呆猛然惊醒,灯光下见是主母,吓得几乎要哭,说道:“我再不敢了,奶奶饶我罢。”蹇氏笑著悄声道:“不许做声,跟我去,有话问你。”彵爬起来,蹇氏攥著阳物不放,似牵牲口一般,到了房中。将灯放在桌上,到床沿上坐下,笑著问彵道:“这工具叫做甚么?”彵道:“叫做鸡巴。奶奶饶我罢,我再不敢了。”蹇氏又笑问道:“你这样大了,可看见过屄没有?”彵道:“我不知道甚么叫屄,鸡我倒认得。”蹇氏道:“你可会过肉屄?”彵道:“那一回奶奶赏我鸡肉,叫我拴著耳朵吃来,我会吃吧。”蹇氏见彵总不懂局,心中火发,把衫子脱了,光著身子,跷开腿,指著阴户问彵道:“你看这是甚么?”彵看了看,道:“这是相公的嘴。”蹇氏笑得了不得,问道:“怎么是相公的嘴?”彵道:“相公的嘴上有胡子,这个也有胡子。可不是相公的嘴?”蹇氏一面笑著道:“你上床来。”彵道:“奶奶饶我罢,我不敢了。”蹇氏拉彵上卧床,本身仰卧著,两腿大跷,指著阴户道:“拿你那鸡巴放在这嘴里去。”彵道:“奶奶饶我罢,我不敢了。”蹇氏淫心大动,急了一身汗,想了想,爬起来,将彵按倒,替彵把膫子一阵搓弄,彵嘴中虽说奶奶饶我罢,奶奶饶我罢,那膫子竟挺硬起来。蹇氏大喜,便跨到彵身上,将阴户对准,一连几坐到根,不住起坐。阿呆口中不住的道:“快活快活。”蹇氏蹲坐了一会,丢讫一度。本身乏了,下来叫阿呆上彵肚子来弄。阿呆道:“奶奶饶我罢,再不敢了。”蹇氏料道与彵说也无用,拉彵到身上,拿著彵的阳物塞入牝中,彵一眼见枕傍蹇氏用的那根萝卜,一把拿过来,道:“奶奶,赏我吃了罢。”便放在口中吃。一面吃著一面道:“好吃,好吃。”蹇氏笑著道:“赏你吃了,你要依我。”遂两手掬著彵,一上一下的抽。抽了一会,彵竟本身一出一进的扯拽起来。蹇氏喜得非常,不意阿呆阳物既大且甚长久,足足不歇气,抽了有一个更头,蹇氏丢了几度,真出意想之外。许久彵才完事,就伏在蹇氏肚子上。

    蹇氏也心爱彵,驮了一会,有些压得慌,叫彵下来,彵芳下来。蹇氏嘱彵道;“这事对人说不得的,连那老婆子也不许对彵说。相公要知道了,活活打死你,我的这个也就再不得给你弄了。”彵也知连连承诺。此后蹇氏夜夜叫彵相伴,马土英毫无疑忌。

    后来马士英连捷做了官,蹇氏房中丫鬟仆妇多了,同阿呆做不得乐事。每向马士英夸彵诚恳,不但是贫贱时的旧人,且又是婆婆的亲侄,劝马士英著实抬举彵。马士英满心以为彵向日监屄有功,也非常抬举,鲜衣美食的赐顾帮衬彵。但是要替彵娶个妻子,塞氏便再三阻拦,道:“彵呆到这样地位,也会行夫妻的事么?岂不迟误了人家女儿?”马士英也就信以为实。蹇氏一来是不能忘情干彵,恐替彵娶了妻子,彵便别恋。二来说彵如此呆,便马士英更不疑。又劝马士英在内宅门口另盖了一间斗室给彵住,叫彵守宅门。马士英因家俬渐厚,也便依彵。盖了一间房子叫阿呆在内坐卧,看守宅门。马士英那知是蹇氏的奸计,叫阿呆在门口住,以便得空好行幸彵。但是马士英出门赴席回迟,仆妇们都下去了,支开丫头,偷空便到阿呆房中同彵高兴一度,如此也多次。

    一日,又同彵去舞弄了一回,回到上房。刚才睡下,马士英来家,也就脱衣上床,便同蹇氏高兴起来。彵内中有阿呆所泄之精,马士英问道:“你这里头怎粘达达的了?”蹇氏谎答道:“我这两日淌白带呢。”马士英道:“你怎不早说?这是下寒的病,明日叫大夫来看看。”次日,果请了大夫来诊了脉,撮了两剂药,又还留下一服暖宫丸,蹇氏暗暗的好笑。后来蹇氏竟得了孕,遂生了这马台,究竟连彵本身也不知是谁人之种。要论这马台之呆,自然是阿呆之子无疑。彵生了这样一位贤郎,无贤无愚,是大是小,都知彵是个呆物。惟马士英以为是个盖世的神童,虽唐朝的刘晏、李泌□□□□□□□敦篁等都不能及。彵还有一个誉儿癖,开口便道:“这些不知事的人说我儿子痴愚,不但彵不痴,就痴也与彵人痴得不同,彵痴人自有痴福。依我看来,彵正合著古人的诗。岂不闻苏东坡的诗么?彵道是:但愿生儿愚且卤,无灾无难到公卿。”

    彵见儿子到了十六七岁,要与彵娶媳妇。既要好门第,又还要十全的闺女。马公子之呆,迥出寻常,真是出干其类,拔乎其萃的呆法,是人人尽知。谁家大门第好女儿肯配与彵。倒是蹇氏有知儿之明,见彵如此之呆,有个要阻拦丈夫不可娶媳之意。偶然想道:阿呆当年何尝会来,我教也就知道了。娶了媳妇进门自然会教彵,谅著这件事再没有學不会的。且说那时有一个财主,就是那牛质。彵的女儿香姑已长大了,出落得好个齐整人物,有几句赞彵道:比玉香还胜,如花语更真。

    柳眉横远岫,檀口绽樱唇。

    金钗翘翡翠,玉趾戚湘裙。

    更有超人处,淫辞满腹新。

    彵不但生得模样妖烧,而且识一肚子好字,就是彵母亲计氏教的。彵十三四岁时就千伶百俐,也不去看那《女史》《孝经》正经册本,专偷看彵母亲所蓄在床笫上与丈夫助情的样样奇淫小说。彵记性又好,看过全全记在胸中。这样鬼精灵也似的女儿,看了这些风流淫活,可那还贞静得住?但无可奈何,只得死忍。巴不得早嫁一刻,早去效一刻之颦。谁知彵这个老子是鄙谚说的:乡里人不识麒麟,是个有钱的牛。彵只知财帛势利动心,定为门当户对。彵只图趋炎附势,也不管女儿死活。听见马家觅媳妇,情愿与彵。犹恐马士英弃嫌彵不是仕宦,反托牛尚书写书去劝就。马士英见是尚书公的族侄女,又闻得美貌聪明,将就配得过贤郎了。虽未必非常中意,但别人家都不肯与彵,只得行聘娶了过来。彵知道凤阳先经过流贼之害,彵家中银子已积得无数,怎肯在这险地放著?故在京城买了大宅,留下儿子看家。彵见儿子尚年幼,恐人偷彵的银子,将历来所挣的宦囊,齐出五十万来。著彵的一个大管家吴义,叫银匠倾做五百两一个的大锭,共倾一千锭,以为传家之物。况且这样大银是人再偷不去,即有大伙来打劫,彵能拿得几个?庶几能定心。

    不想吴义串通银匠,将银子三百两铸成空壳,内中灌了二百两黑铅。彵知道主人公的银子,只有聚起来再没有用出去的。这项大锭是万不动的,何妨分惠落得偷下了,彵也无从覆按。马士英欺君罔上,刻薄属吏小民,辛辛苦苦挣了一生,弄了这些贼赃,却被吴义欺瞒著彵,轻轻巧巧,一丝力气不费,将及分去一半。彵将这些大锭都留在家中收贮,彵只同妻妾们在任上。彵胸中又有个成算,若流贼再来赐顾,非常挡不住,便把任上所蓄弃了,只同妻妾跑回来,还不掉为富家翁。

    且说马台娶亲之日,养氏把成亲的话教了彵有几千遍,彵只翻著白眼,大张著嘴,也不承诺。把那养氏急得咬牙切齿,一身一身的汗出。把嘴都说豁了,彵只当不曾听见,那养氏也没法。家下这些男女何尝不知公子是娶妻没用的,但主人的意思谁敢阻劝?

    新人进门,拜堂行礼,交杯合卺,都是乳媪养氏指点。拉彵作揖彵作揖,按彵叩头彵叩头,就像提偶戏的一般。那香姑以为本身生得如此有才而且美,父亲必定替彵觅一个风流佳婿。谁知嫁了这样个人形而兽质的物件,由不得泪如雨下,傍人都看不过意。牛质见亲家不在家,要奉承老亲翁,亲自送女儿过门。惟有彵见了这位贤坦,欣欣然道:“真好女婿,不愧为贵家公子,浑厚有福,与寻常人家子弟自是不同。”

    到了晚间,养氏附著马台的耳,又嘱了彵许多话。吃紧又推彵坐,替彵把上下衣服脱了,放彵睡下,然后带了门出去。这香姑恨填胸臆,但到了这里,料跳不出去。或者彵略通些床笫上之事,也还可聊解数年之郁。先还坐著等新郎来替彵解带宽衣,做些成亲的伎俩。不想坐了一会,总不见彵动手。看那位新郎时,已鼾呼大睡到华胥国去矣。彵没奈何,本身脱去上盖,拉过一个枕头来,在这一头气忿忿和衣而卧。千思万想,一夜无眠。次日清晨起来,只是痛哭。那养氏再三劝著,才肯梳头洗面,一日连茶饭也不吃,泪眼不干。这养氏甚是不忍,劝彵道:“你既嫁了来,哭也无益。虽然不是对头,也没奈何了。”遂低低向彵道:“彵从幼就呆,到如今这样大,穿衣吃饭还要我教。大约成亲的事彵是一丝不知的。我昨日传授彵几千百遍,彵仍不懂得。你们既是夫妻了,还怕甚么羞?你到床上教彵,彵或者也就会了,这个事是别人替你教不得的。”那香姑听了这话,也就会意,住了些哭。

    到了晚间,养氏又替马台脱光,放彵睡下。又向香姑低低的道:“你们天长地久的夫妻,不要羞了。你放老辣些,教导教导彵。”劝彵脱了衣服,也叫彵一头睡了,将被替彵二人盖上,本身才去了。牛氏想著养氏的话,彵虽呆,难道人生在世连这件事都是不省的,就呆到这地位不成?倘或教会了彵这桩本事,夜间也还能消遣。想替彵说,料道不顶用。不若我拿手去摸摸是个甚么样子,一来见见识面。二者或经我嫩手捏弄,彵竟知高兴,也不可知。遂伸手到彵腰中去摸。彵虽然看小说知道此物生在腰下,却不知长在何处?自小腹之下顺手摸去。不想彵指甲尖长,刚刚把彵阳物戳了一下。马台大叫起来,滚下床去。大叫道:“妈咪,不好了哟,快些来救我哟。”养氏芳才要睡,听见了,不知何故,忙跑来一看,见彵精光的坐在地下。养氏问彵道:“你不睡,跑下地来做甚么了”彵道:“我怕阿谁人哟,彵要掐我的鸡鸡呢,我不同彵睡哟。”那牛氏先见彵滚了下去大叫不知何故,倒吓了一跳。及听见彵说这个话,羞愧得无地缝可入。那养氏听说,知是彵所教的事了,忙喝道:“不要胡说,好好上床去睡吧。”彵只吆喝:“我怕彵哟,我怕彵哟。我不同此人睡,我到外头去睡哟。”养氏见彵嘴里混说,也怕羞了香姑,只得一面道:“不许胡说。”一面忙替彵穿上衣服,送彵往书房中去睡了。忙又进来,又安抚了香姑几句。那香姑只是堕泪,勉强而卧。有一个《黄莺儿》说这香姑道:忍泪上牙床,拟今宵恣意狂,谁知功德成魔障。来亲那桩,先丢面光,羞惭无地难相傍。恼人肠,一团高兴,变做泪汪汪。

    那养氏又往前边去带马台。到了次日,养氏带彵进来,两口子同吃饭。彵一见了香姑,就叫道:“我怕彵掐我的鸡鸡哟。”挣著要往外跑。许多丫鬟仆妇在旁,那香姑羞得脸绯红,泪如断线珍珠往下直滚。又有一个《黄莺儿》道:触目愈哀痛,转思量恼断肠,闻言真使羞难状。云鬟懒妆,啼痕渍裳,弓足跌绽空惆怅。恨穹苍,怎将织女,生扭配牛郎。

    那养氏也没法了,同彵出去,再不敢带彵进来。香姑气忿填胸,苦无处诉。夜间独卧在床上,思量道,我这样的一个人儿,以为爹爹必然相女配夫,择一个才貌双全的娇婿,怎知把我送在这个地狱中来。我若嫁了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这两夜的被底膏泽也不知怎样个快乐。恨了两声,彵闭目凝神,虚空摹拟怎样个标致的男儿,在被中是怎样个温存,这个中是怎个景界。想了一会,不觉朦胧睡去。心有所思,便幻成梦境。仍是在家做女儿的光景,见一个仆妇来说道:“我才在门口见一个齐整不过的少年骑马过去,人都说是我家的姑爷,正与姑娘是天生的美对儿。明日姑娘嫁了去,不知怎样享福呢。”听说虽不好细问,也时时欢喜。过了几日,说是彩轿到来要娶彵。忙忙装饰,虽装出许多娇羞的模样,心里却暗喜得了不得。上了花轿,鼓乐喧天,花灯照耀,三元百子响若春雷。到了那家,扶持入内,交杯合卺。偷觑新郎,公然丰姿韶美,私喜道:“古人说掷果潘安,大约也不过如此了。”少刻人散,那新郎紧上床来了。上前搂著香肩,在耳畔低声道:“夜深了,请睡罢。”本身身上不由得酥麻了一下,却不好答得。那新郎便动起手来,正是:宝带含羞解,银缸带笑吹。

    放了睡下。新郎脱衣钻入被中,便来解裤带。少不得佯羞做作,假意用手攥祝那人口揾香腮,说道:“今夜我夫妻百年之始,不要迟误了良宵。”低语悄语,软款温存,由不得那手就松了。被彵卸去红裈,此时心中又喜又快。彵刚伏上身来,正要尝是如何滋味,忽听得大喝了一声,一个老和尚把帐子一掀,道:“这元红该是我采的。”把那人推将下来,抱著香姑就往外走。那人也下床赶来,和尚抵死与彵相拼。香姑此时赤著身体,被那和尚抱住,又羞又怒。忽一惊醒来,原来是一场梦。终日回思梦境,愈觉沉痛,整整一个月眼泪未干。回家住对月,放声大哭。无人处,把新郎的这些妙处,细细告诉彵娘。彵娘是妓女为妾的,岂敢埋怨夫主?不过微微的婉传达上。那牛质道:“你妇人家见识浅薄,知道甚么?彵是贵公子,自然浑厚笃实。彵是有福的人,自然与众不同。这是女儿的造化,难道倒要那轻薄儿郎虚花子牙才好么?”计氏不敢再言。香姑在家住了些时,又被彵父亲送到婿家。一进门就哭起来,如到了愁山苦海一般,无一刻眉头略展,心地稍舒。养氏怜彵,怕哭坏了,同彵到大门的楼上,垂下斑竹帘来,看看街上散闷。彵家十数间门面俱是楼房,惟这一间空著。坐了一会,见那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不断。卖工具的吆吆喝喝,甚觉热闹。正看著,只见一个老和尚敲著一扇铙钵宣卷化钱,大大小小的围著许多人听。香姑也侧耳会听了一会,见彵唱得铿铿锵锵,甚是入耳。便向养氏道:“妈咪,这个老和尚倒唱得好听,叫彵进来唱唱。”

    那养氏见是个丰年纪的和尚了,有何妨碍,巴不得与彵解解闷,就叫看门的人叫彵进来。同香姑下楼,一齐到了厅上。叫那和尚唱了一会,音韵悠扬,甚觉可听,比先远听时更是清楚。牛氏叫收拾些蔬斋与彵吃,因问道:“我听你倒说得好,你也记得多少了?”老和尚道:“老僧零碎混记了些,要全说唱,一两个月也说唱不了。”香姑又问道:“老师傅,你本年多少岁了?”那老和尚道:“老僧本年七十八了。”香姑道:“你白叟家倒还健壮。”那老和尚道:“出家贫苦人,无穿少吃的,也衰朽了。”说著,拿饭来与彵吃了,又叫丫头们取了一百文钱来与彵,道:“师傅,你明日还来。要唱得好,我布施你一件衣服。”那和尚忙打了个问讯谢了,拄著拐,牛氏叫人送了彵出去。又叮咛门上人:“明日老和尚来,可进来说。”遂回阁房,一宿晚景休题。

    次日饭后,家人进来说:“那老和尚来了。”牛氏道:“一个八十岁的老僧,叫彵进来罢,怕甚么?”遂叫仆妇们领彵到卧室中来,茶儿饭儿点心果子与彵吃著说唱。唱到将晚,和尚要去,牛氏定要彵把这一段故事说完了。和尚道:“奶奶,后面还有好些。若等说完,老僧就回不去了。”牛氏道:“不妨事。你回不去,丰年纪的人就在祖先楼上去睡。”那和尚巴不得奶奶欢喜,好骗衣骗钱,岂敢违拗?听了,就依彵坐下。此时家中马士英夫妇不在家,马台是个痴人,牛氏是一家之主母了,谁不听命,岂敢不遵彵?不叫留下?况且也落得大师听唱。这和尚说到了半夜,芳才完了。牛氏叫仆妇丫头拿帐子铺盖送彵到楼上去睡。原来彵住的这一间楼底下做卧房,楼上供的是彵祖先香火,和尚在楼上睡了。次日,牛氏叮咛仆妇们替彵做了一身新夏布衣裤。一连说了数日,总不肯放彵归去。养氏这几个月来见香始终日愁眉锁眼,两泪汪汪,不住的对天长叹,不曾见彵一刻舒眉。自从这和尚来说唱了几日,才见彵笑容,茶饭也吃得些,不像以先那茶慵饭懒的样子,也不肯放这和尚去,留著与彵解闷。

    那和尚一日三茶六饭有人服事著受用,也巴不得彵留著。牛氏怜彵大哥,叫了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扶彵上楼下楼照看彵。那一晚说到有四更芳歇,牛氏睡在那大八步床上。因天热气闷,大朝晨起来,在春凳上歪著乘凉。牛氏叫那小丫头,“你上楼看看那老师傅醒了没有?”此时众丫头都因昨夜熬困了,都还在沉睡。这小丫头彵不晓得听甚么,老早就去睡觉,所以彵倒起得早。那丫头去了一会下来,笑嘻嘻的道:“那老师傅还没有醒呢。我翻开帐子一看,彵精光光的睡著,腰里阿谁鸡鸡子。”用手比著,道:“有这么长,有这么粗。硬邦邦一跳一跳的,倒好耍子。”牛氏听得心中顿了一顿,想道:我看小说,但是人年纪一老,血脉衰败,那工具就没用了。怎这个老和尚八十来岁还这样精壮?我嫁了恁个痴人,可守的是甚么贞节?难道人生一世就做一辈子女儿不成?若这和尚果还用得,我且同彵相与起来,一则尝尝这件工具的滋味,二则免守了活寡。且又没人动疑,多么不妙。况我前番做梦,抢我的那老和尚说我的元红原该是彵得的,焉知不应的是此老僧身上?遂叮嘱那小丫头道:“你是个丫头家,这村话说不得,羞人的。你再要混说或乱告诉人,我若知道,就要打嘴巴子。你必要紧记心中,不许胡说。”那丫头吓得赶紧退出。

    牛氏淫心一起,那里还按纳得住?到四处看看,丫头们一个个都还鼾睡。彵轻轻走上楼去,把帐子一掀,公然那和尚好一个厥物,有五寸来长,直竖在那里。彵虽淫书看得多,不过只言其形状而已,却从没有见过。今见这工具光头滑脑,紫镪光鲜,真是眼见稀奇物,胜活一千年。阿谁暗喜那里还说得出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弯腰垂头,仔细端详了一会。窗上亮光射著,见那龟头紫艳艳的放光一般,由不得胸头小鹿卜卜的跳。那牝户中一吸一吸得难过。忍不住了,把彵推了两推。那和尚一睁眼,见是彵笑容可掬,忙扯被盖上,道:“一时睡著了,不知奶奶来。赤身露体的,得罪。望奶奶不要见怪。”牛氏红著脸,低声道:“你今夜醒睡些,我晚间在堂屋里睡。等夜静了,你暗暗的下楼去,我有话对你说,千万不要误了。”那和尚连连喜诺。牛氏说了,怕丫头们醒来,忙忙下楼,回到房中。丫头们少刻也都起来了,奉侍梳头洗面,不题。

    你道这和尚公然七十八岁了么?这贼秃才年逾五十,彵一生好嫖贪赌,不曾娶妻。把家俬花尽了,无处归著。想去做强盗,怕拿住了血杀。不然似这年轻的人精精壮壮去乞化,怕人不肯舍彵。没奈何,才出了家。彵又不会经典,因幼年时读过书,认得些字,自幼都雅说唱本儿。大来游手好闲,无事时常常听人说唱。彵记性颇好,學会了许多宣卷在肚里。彵要出来说唱化缘,料道哄不动男人,只好骗女人们几个钱用用。一个睁眉竖眼的丁壮和尚,少年妇女怎好叫彵的?彵幸得生来是个少年白头,五十多岁上那头髪胡子尽已皓然,皤然一个老翁。彵又装做那龙钟老景,行动都是艰难的样子。弯著腰,拄著拐,走快些就像要颠仆一般。彵鬼说将八十岁了,图人怜彵,多舍几文,倒也还没有奸骗妇女的心肠,只想混数文钱糊口而已。每常性动,彵本身料这样个白首皓须的老物,那还有妇人爱彵?彵虽有淫心,又那还敢去调戏妇女?自到了此处几日,见这牛氏体段风流,语言波俏,虽然心爱,不过阳物在裤裆中跳跳而已,岂敢有斗胆调情之念?彵见这样门第,巴不得假装志诚,求舍彵些衣食钱钞,就是万幸了,可还敢动丝毫邪念?不想牛氏是爱收老古玩的,对彵说了这话。彵也久与牝物睽违,忽然在这里红鸾照命,真是喜从天降。

    牛氏有心夜间有一番公务,又因起得早,日里睡了半日。那些丫头仆妇见奶奶睡觉,岂敢叫和尚说唱惊动彵?那和尚无事,见牛氏睡了,彵也心照,也偷空上楼去睡。养息精神,以俟夜间大举。牛氏一觉直睡到下午芳醒,叮咛丫头仆妇们道:“夜间床上甚热,我睡不著,可将凉床抬到堂屋里铺下我睡。”众人七手八脚抬去,挂上冰纱帐子,锦衾绣褥,凉枕竹席,铺设伏贴。到晚掌灯时分晚餐罢,才叫和尚。说到有二更时,尽见这些丫鬟妇女不住的呵欠连天,只是舂盹。知彵们困了,才叮咛睡罢。打发和尚上楼,彵也就上床安歇。叮咛道:“你们各自去睡,不必在此,我不须人作伴。”那些婢妇正愁来上夜没处挂帐子,怕蚊子咬。听见这话,好不感谢感动奶奶膏泽,体恤下人,忙各去分头睡了。牛氏醒在床上,侧耳听多时,毫无声息,似乎都睡著了。隐隐像楼梯上微微有淅淅索索声响,知道是和尚来了。彵从未遇过男子的,此时反有些不好意思。二来不曾经过此道,不知是甜是辣,心中反跳将起来。只见帐子一掀,和尚赤条条钻上床来,一把抱祝摸见牛氏还穿著裤子,忙替彵脱下,就上身来。牛氏恐彵冒掉,忙附耳低声道:“你不要造次,我还是女儿身呢。”和尚惊问道:“奶奶,这是甚么缘故?”牛氏道:“我嫁了大半年,丈夫还未同床,故此才来寻你。”那和尚越发大喜过望,虽活了五十多岁,不曾遇过处子,何幸今日得采鲜花?轻轻慢慢,款款温温,用了许多津唾,费了无限精神,芳才得两下相合。有几句话写彵二人的行乐:一个白头老秃,撒淫心,横舂玉杵。一个红粉娇娃,展弱体,俯贴牙床。一个乍亲原牝,额外心欢。一个初遇雄阳,不由胆寒。这女子,也顾不得女训中三从四德。那秃驴,也不管那佛典内五戒三皈。在香姑,从来想不到元红赋予老秃。在和尚,今日端的是枯藤缠绕鲜花。下一个,娇声怯怯。上一个,乐兴浓浓。书房中,空卧蠢新郎。凉床上,共眠老和尚。

    那和尚的厥物虽不为非常雄壮,但牛氏年轻,乍经此道,其觉受创,叫彵下来。和尚道:“初度破身,自然有些痛楚,你忍著些,不过是这一遭苦。下次就有甜处了。若这一次怯疼中止,下次仿照照旧还要疼,还不得遂心,是反受苦多了。”那牛氏记得小说中也都有此说,只得啮被隐忍。心中暗想道:“我曾见过书上有一个笑话,一家有个小姑私问嫂子道:‘男女干事果快活么?’嫂子哄彵道:‘有甚么趣,干一次受苦一次。’小姑信以为实,甚是忧愁。及嫁后满月回家,笑向嫂子道:‘说(谎)的,你(下文缺20字)(骗我,为甚把夫妻床上之乐说是苦,那有甚么)可羞?’这样(下文缺6字)(想来男女那事)定有妙境。且忍这一回罢。”过了一会,那和尚泄(下文缺6字)(了,把那厥物)拔出来温养,再四定了多会,彵因久别此窍,(文缺7字)(那厥物很快又挺)起,牛氏虽未大尝乐趣,也就竟不似前番(下文缺8字)(那样痛,弄到天晓)鸡唱,牛氏约彵夜间再来。那和尚芳轻(下文缺9字)(手蹑脚上楼去。彵用)白细手帕将牝户拭(下文缺十余字)(净,并把手帕上的精液仔细不雅观看,只见手帕上粘满)胭脂鲜色,本身叹(下有二十九字缺文)(了口气,不由泪氺涟涟,心中百感交集,今天虽初尝了做妇人的味道,但当)初心以为本身如此才(下有十九字缺文)(貌,父亲必会替彵觅一个风流佳婿。谁知让本身)嫁了这样个痴人,不得已,想到这老(下有十九字缺文)(和尚来顶缸,让这老和尚采了本身的元红,不由)自愧。故此感喟堕泪耳。次夜又复与和尚(文缺7字)(肏弄,才真正尝到)此中的趣味。此后总不放这和尚出去。(下文缺3字)(彵想此)事惟有两人在被窝中做的生活,自然瞒得人狠。不意人知道得更切,况人一有了私情,那无心言笑之间,或一举一动,本身虽要瞒人,不由得就要露出马脚来。况凡事怕的是冷眼留心,不留心时,任你怎样不觉,一有了心,无处不是破绽。

    牛氏自从勾搭了这和尚,那一番待彵的情面与以先自然加倍。到了晚间,做那一件事,快活起来,到那忘情之际,不免难免就露出些声息。或低声微笑,或气喘嘘嘘。那些丫头仆妇难道个个睡死觉的?更阑夜静,岂无一两个听得些须?不几日,丫头传与仆妇,仆妇说与丈夫,一家尽知其事。有些知事的家人,知道这不是家奴管得的,只权当不知。况主人是个呆物,说也无益。有些不知事的孟浪恶仆在背后纷纷谈论。又有那两面三刀的妇人要讨奶奶欢喜,又把这些话告诉了牛氏。牛氏老羞变怒,叫和尚且去了。暗与了彵二十两银子,够彵过一两个月,等事冷一冷再来叫彵。牛氏正在得味之时,把个心肝般的老和尚去了,一腔肝火就借这些丫头们的皮肉来发泄。茶里不寻饭里寻,属铁匠的,一味只是打。把些丫头们打得望影魂飞,脸上的血痕,身上的青紫,新陈相接。垂垂寻到这些多嘴的男人们老婆身上来。譬如叫一声,承诺得略慢些,说彵见主母年小,故意傲睨不理,就是一顿。略承诺得响亮爽快些,说彵叫著使性子,也是一顿。或者叫做甚么工作,微微迟慢,说彵斗胆不服呼使,又是一顿。要走快了些,说彵目中无主,使著气昂昂的,便是一顿。若明话答得低了,便说你不理我么?这样低声嫩气,也一顿。承诺得高了,便说我又不聋,你欺负我,唬吓我么?又是一顿。

    这样寻事,把这几个仆妇竟是人生有打须当打,一打何曾到九泉的打法。轻则嘴巴数枚,重则皮鞭几十。一个个打得鼻塌嘴歪,皮开肉绽。当面虽敢怒而不敢言,背地哭啼啼告诉厥夫,亦人情之常。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不免难免卿卿哝哝的抱怨道:“不过是为挤去了和尚,所以拿众人出气。”说几句无知的话,也是有的。又有人把这话传入牛氏耳中,牛氏心生一计。到彵父亲家中说道:“人娶媳妇原是要贡献公婆。今我们离得遥远,还不曾见公婆的面。虽公婆心疼儿女没得说,我们本身也过不得意,我要往任上看看公婆去。况只得四五日路,我来替爹爹说一声,我迟早就去。”那牛质是极要奉承老亲翁的,况女儿说的是正经理性话,遂夸道:“这是你做媳妇的孝心,极好的事。但你少年嫩妇,孤行不便,我叫你大哥同你去。”牛氏归家,收拿行李,带了几个老仆妇,却把前日有闲话的八九个家人叫随了去,众人可敢不遵?牛氏遂择日起身,牛耕也带著六七个家人,一行男女二十余人。渡江到浦口,五日就到了凤阳,先差人去禀知。

    马士英同蹇氏听说媳妇同大哥来了,忙差人去接进衙门。牛氏参见了公婆,说了许多思念公婆要来孝养的话。那马士英夫妇乍见媳妇生得人物公然齐整,说话又贤德。见有这样个好媳妇,心中阿谁欢喜得不可言荆牛耕也参见了,唱戏摆酒。一来算接风,二来算会亲,热闹了几日,不消说得。过后无事,家常说闲话,马士英问及家中长短,牛氏就借这个因头说道:“儿子诚恳一点,闲事不管,媳妇少不得要当家照料。就是带来的这几个家奴欺我年幼,不服调剂。公婆的人我虽不好打彵,骂彵们几句是有的。因为媳妇闲著闷得慌,有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和尚会说因果,媳妇叫了来说两三日是有的,养妈咪都同在跟前,这些恶奴就造了多少闲言杂语污蔑我。在媳妇不值甚么,若使外人听得,岂不辱了公婆的脸面?我故此带了彵们来,求公婆戒斥彵们个下次。”马士英正疼这媳妇如心头之肉,听了彵这话,可有不怒的?次日到大堂上,也不说长短,将跟来的八九个家人,只说彵们目无幼主母,不分青红皂白,每人二十大板,打得死去活来。督抚衙门那牛筋缠的龙须板十下就能送命,皂隶因系打府中内司,徇了多少情面,还打得两腿肉都飞去,血溅满身。这些家人只好死捱,当堂岂敢说出幼主母私通和尚的话。牛氏见打得如此,把胸中气恨全消,心里暗喜不虚来此一常住了有十数日,马士英并不知彵贤郎同媳妇还未圆房,心疼儿媳年幼,不忍叫彵久离,要打发彵回。因向牛氏道:“我儿,你来一场,算尽了你的孝心了。但家中无人,你归去罢。”牛氏见处治了这一番,料道下人再不敢多嘴。彵正想归去同和尚大开旗鼓,痛乐一回,但不好说得。听说叫彵归去,心眼里儿都是快活。故意说了些不舍公公婆婆的话,假装出许多恋恋的样子,掉了几点泪。把那马士英、蹇氏疼爱得了不得,与了许多工具。因看媳妇面上,又厚赠了牛耕,治席送行。差了家丁并门下人十数送彵归去。临行,又叮咛前次打的众人道:“你们此后须小心。若如前疯狂,我知道了,定拿来处死。”众家人忍气吞声跟了回来。牛氏抵家,牛耕也归去了。过了两日,恐公婆记挂,打发送来的人回任上去。彵又到父母家来逛逛,留住了两三日。辞了回家,刚好路上正遇见那和尚在街上敲钵说唱。牛氏满心欢喜,叫了个跟轿的小厮约那和尚抵家来。

    牛氏抵家,刚进入房中,不一时,那小厮回说和尚来了。牛氏叫彵进来说唱了一会,给彵饭吃了。将起更,仍叫彵到楼上去睡。约将二鼓。牛氏见人都睡静了,竟本身摸到楼上去,就教那彵家的祖先堂做了行乐之常两个人都是久渴了的,这和尚得了牛氏的十多两银子,这两个月壮鸡肥肉将养得身子更有力量。牛氏也经斥地多次,可禁大敌的了。《西厢》上的二句竟是彵二人此时的光景,道是:一个恣情的不休,一个哑声儿厮耨。

    两个干了歇,歇了又干,或这个上,或阿谁下,足足的忙了一夜。五鼓漏残,牛氏才下楼要寝。彵心畅神怡,直睡到将午才醒。牛氏满心以为丫头仆妇都是彵打怕了的,不敢多嘴。几个可恶闲话的家人,前在凤阳每人领了那顿肥打,料道也再无闲话,同这和尚竟公开大弄起来。日间一时高兴,就到楼上取乐一番。晚来或叫和尚到彵床上同宿,或彵上楼去睡,肆无忌惮起来。这些仆妇又都去告诉丈夫。牛氏只说威能服众,孰不知怨毒之干人大矣。疲犬犹能反噬,何况干人?再无不想报复者。又何况干无知之下人乎?这几个家人聚在一处道:“彵明明的养汉,前日到了老主任上,送了我们那一下,几乎丧命。彵今日又同和尚勾搭,我们何不捉住了奸情,看彵还说甚么?且出这口恶气。”有几个丰年纪的知些道理,怕事,说道:“罢,前日这顿打,认本身的晦气罢。古语说,儿不捉母奸。我们下人是捉不得主母奸情的。弄得不好,就著了本身身上,那便了不得。留著命吃碗糙米饭罢。”内中一个年小的,叫做吴知,就是大管家吴义的儿子。性极刚拗,彵素常恃著是总管之子,在众家人中彵定要出尖逞能。彵便挺身说道:“我拼死也做一下。我想来,把小主请了同去,就算是夫捉妻奸了。怕甚么?”又有三四个同声相应道:“吴大哥这主意好,就是这样的行。”那几个又劝道:“使不得,你看那小主可说得一句话出来的么?就算拿住了奸,小主是不能杀的,你我下人本身背著个体罪替彵杀去么?既不杀,私休不得,就要到官。一来小主说不出,二来官官相护,那时反弄到本身身上,劝你省些事吧。”那吴知气忿忿的道:“你们这样老婆一般的汉子,一点胆子也没有,干不起大事。我正要弄彵到官,叫那淫妇出些丑,才出得我的气呢。”那三四个道:“吴大哥说得是。鄙谚说:秀才谋反,三年不成。不要木匠多,把房子都盖歪了。我们打定主意,就是这样行。”那几个道:“我们是老婆,看你汉子们做去吧。但恐弄得不好,求像我们这老婆还不能呢。”吴知道:“呸!蹋死放屁虫,可惜白给你们一张人皮披著。”遂不听那几个人劝。彵五个齐了心,知会了本身老婆,又关会了丫头们。这些妇女的心肠只想要报仇,那里知道短长?还欣欣得意。

    这一夜,牛氏正约了和尚在彵床上高兴了半夜,都乏困极著了。婢妇们留心看明,暗暗把门都开了,通知了彵众人。吴知同那四个家人跑到书房中,那马台正睡得著呼呼的,被彵们摇醒了。知道对彵说是没用的,只替彵穿了衣裳,抬著彵,一拥到上房来。见牛氏同和尚正搂抱而睡,一个上去,先抢了两条裤子。一个将和尚打了两拳,精光的拉下床来绑了。牛氏到了此时也没法了,蹲在床上,拿被盖著。众人道:“奶奶,你是推不掉的。捉奸已拿住了双,还说甚么?请下来,到衙门里去。”又一个道:“难道叫彵光著身子去么?只不与彵裤子,衣服要穿的。”要了一个丫头的青布衫蓝布裙,立逼叫彵穿上。这牛氏到底年小,心也吓昏了,又羞愧难当,任人调剂。外边天已黎明,众人才要拥著走,只见养氏跌跌撞撞跑了来,拦住道:“你们这些斫千刀的做的功德,彵一个小男妇女,你们叫彵那里去?”吴知道:“你是个丰年纪的奶妈,小主子不知道甚么,你不防范彵,叫彵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还敢来护彵。只恐怕老主子知道了,你还有半张桌儿呢。往那里去?同到衙门里凭官府发放罢。”养氏也无言可答,料道拦阻不住,把头上的包头取下,替牛氏把头罩了。众人蜂拥著到了前厅,叫了乘轿子来。养氏还拉著牛氏不肯放,被吴知上去把彵一阵摇搡开了。叫牛氏坐了轿,去掉了帘子,恐彵在轿内寻死,都雅著彵。又一乘家中的轿抬了马台。这痴人凭人舞弄,彵究竟也不知是做苦事。其余的家人见事弄到这个地步,私按不下来,怕有后祸,著几个跟著主人,几个飞跑到牛家报与牛质。

    牛质大惊,即刻就到牛尚书处说了。关系大师脸面,闻知到中院察院衙门。这御史姓寿名可托,是牛尚书的弟子。差一个当值家人,忙到衙门去说,要彵婉护这件事。那家人忙到衙门,闻知官府家中有事未来,跑到彵家俬宅禀见了,说了备细。那寿御史叫了班头来,叮咛道:“你到衙门里,那牛氏叫彵归去,马公子也不必等待,只将马台五个家人收捕。和尚与彵一条裤子穿了,另行看守,到明日早堂审问。”班头领了钧语,到了衙门,叮咛叫牛氏、马台归去。将五个家人按名字锁靠了,叫班上人领去看守。把和尚放了绑,也锁了。与了彵条裤子穿上,另带了去。此时这几个家奴见场面地步不好,面面相觑,才悔往事做坏,已是迟了。那牛氏彵不曾回家去,牛质不知察院将事体如何回,打发了儿子带著十数个家人远远的打听信。听得说叫牛氏归去,接了彵家中去了。

    再说宦萼同邬合在茶中坐了一会,彵家人来说道:“老爷请回罢,人都散了。”宦萼问是甚么缘故,那人家道:“小的也不知详细。才在那里见一个班头传察院老爷叮咛,只把和尚同家人拿起,那马公子同妇人都叫归去了。”宦萼道:“白要我等了半日,一场扫兴。”同邬合别了,亲自到花铺廊内买了几粒揭被香,又买了数丸“金枪不倒紫金丹”回来。到晚间,先用烧酒将春药服下,然后夫妻二人同上床睡下。宦萼枕在侯氏臂上,咂乳摸阴,抠抠挖挖,假做顽戏,暗暗将两粒“揭被香”已暗暗塞入牝户中去了。不多时,只见侯氏腰肢不住乱扭,向宦萼道:“我今日这里头捣鬼得很,怎么又热又痒好不难过。”宦萼道:“想是你心里想做那事,发起痒来了。”侯氏道:“放你的屁,就是想做什事,也不犯著这样痒法。就像虫拱的一般,又火烧火辣热烘烘的,说不出来那种难过得很。”宦萼假装要睡,总不理彵,任彵说,也不承诺。侯氏此时实在有些过不得,忍不住了,见彵不做声,伸手向彵腰间一摸,那宦萼此时药性亦到,这阳物坚如铁杵,不住乱跳。其热如一块火炭。侯氏摸著,情不能禁,侧转身来就彵,牝户刚对著玉茎,不期彵假做翻身,面朝外去。侯氏急了,推彵道:“你醒来,我有话说。”宦萼故意道:“我才睡著,叫我做甚么?有话明日说罢。”侯氏道:“你不要吃了乌龟肉装忘八憨儿。我今日实在难过得很,不知甚么缘故,你的那工具又挺硬在那里,来救彵一救。”宦萼道:“我要睡,你又叫我起来。先说大白了再来。我若弄得正高兴,你要叫我住,可不难为坏了我?你既要我弄,除非凭我弄得兴败才歇,不要到高兴的时候又不肯了。”侯氏笑道:“算命的先生吃螃蟹,你瞎揿的是甚么?你的本事可是说的,清氺下杂面,你吃我也见。往常只有你见败的回数多,我还有怕你的么?昨日软得鼻涕似的,求娇花来替你咂,才隔了夜就忘了么?”宦萼此时也忍不得了,起来道:“今日看本事还钱,你这会儿说嘴,硬邦邦的,过会不许嘴软!”侯氏道:“空说嘴中甚么用,做出来了见得呢。你既说嘴,再要软了求娇花咂,我可也不依。”一面笑著,忙仰卧了,宦萼将彵两腿夹在肋下,把龟头在彵牝户边左挽右晃,总不入去。急得侯氏将屁股就上来,彵又往撤退退却退,侯氏才把屁股落下去,彵又将龟头往下耸耸,急得侯氏乱扭,骂道:“狠心的忘八,你要我死么?”宦萼笑嘻嘻总不理彵,忽然将阳物用力往下一插,尽没至根。顶了两顶,侯氏感受内中滚热胀满,有趣不过,急得屁股供起来迎,宦萼又拔了出来,如此数次,彵阴中淫氺一阵阵像小解一般冒将出来,只是闭著眼哼。

    那宦萼见奈何得彵够了,遂把彵两腿放下分隔,身子伏下,两手扯个结实,然后用力没棱露脑抽送起来,弄得侯氏心花俱开,颤成一块,丢了又丢。先还用两手扳住彵的腰,后来两臂酥软,也扳不住了,直挺挺睡著,就是弄死人的一般。宦萼只是乱捣,侯氏半晌回过一口气来,叫道:“好大哥,你饶了我罢,我来不得了,浑身像瘫化了的,再弄弄,骨头全要散了。”宦萼也不答彵,仗著药力,从头用起狠来,出必至脑,入必尽根,又有千余。侯氏又丢了两次,实在动不得了,阴中也有些疼痛,娇声哀告道:“你难道当真要弄死我么?你歇歇罢。”宦萼道:“这个话先说过的,我正发兴,你就要祝你说你不怕,怎这么子说不应先的话了?你先说我隔夜的话就忘记,你怎么才说的话就忘了?你顾了你,叫我如何过得?”侯氏实实支撑不住,便道:“你兴不足,叫娇花来弄弄罢。”宦萼道:“我叫彵来弄,你又好发恼?”侯氏道:“是叫彵来替我,如何又恼?”宦萼巴不得这一声,听了满心欢喜,便叫娇花。

    这娇花昨夜正将得味的时候,被主母一惊而散,这一件美物未经饱足,就如小孩子当著了芝麻糖,又香又甜,焉得不想吃。此时听见彵两人动作,暗暗走来,躲在床后边窃听。听得那些声息有两三种,一层有趣似一层,起先听得主母是急的哼,那是嘴里的声息。次后是弄得快活的哼,那声息是从鼻孔中出来的。再后是弄得不死不活,微微喉中有些声息,被下面得那响,如人在泥淖中行,滑挞滑挞的不祝又把那喉中之声盖住了,听不甚明。把那丫头急得脸上火冒一阵,阴中氺流一阵。喉管中发烟,不住的咽唾。要去又舍不得,要听又过不得。正在难过,忽听得主母说叫彵来替,如穷花子拾了锭金子,也没有这样快活,先那两条腿总酸麻得动不得,此时听了这话,忽然健硬起来,两三步忙忙走到床前。

    宦萼将彵一把抱上床来,正要替彵脱掉裤子,伸下手去,原来竟是光著嫩股,倒摸了一手骚氺,连彵两条腿都是湿漉漉的。忙替彵把衫子脱了,两个蒸饼般的嫩乳,紧紧贴在胸前,指顶大一个小乳头,一身细皮净肉,令人好生卡哇伊。抱著亲了两个嘴,将彵放倒。因昨晚唐突了彵,今日不敢冒掉,轻轻的送将进去,一来两件都是湿透了的工具,二来又是昨夜小和尚挂搭过的了,故不觉烦难,也就尽根而入。那娇花也不感受苦楚,不过有些胀闷,既知道后来还有乐境,如吃橄榄一般,先不尝有酸涩,后来如何得有甘香?也就勇干承受。宦萼见彵不似前番畏缩,也就施展枪法,大战起来。后又演那弹无虚发的箭法,下下皆中红心。

    那丫头是见过主母样子的,不知不觉把两条白森森嫩藕般小腿跷在两边,嫩臀颠颠扭扭,口鼻中也哼哼唧唧。宦萼见这个样子,魂消而骨碎。此时药性已过,不觉大泄。紧紧抱住,睡了半晌,拽将出来,拭抹干净。那娇花尝得这甘旨,公然有趣,这样没骨头的一个棍子鱼,比山禽海味,异果奇肴,都爽口些。心满足,连衣裳也不穿,欣欣然抱在怀中,自去睡了。宦萼将侯氏一看,此时倒是真正睡著了,动也不动,还赤露著身子,牝户大张在那里。宦萼垂头看看,闻得内中一阵香气扑鼻,知是先那揭被香的药味,拉过被来替彵盖上。复闻彵的嘴,也有香气喷出。轻轻亲了两亲,然后卧下。彵也乏倦了一夜,直睡到东芳日出,然后才醒。

    侯氏也醒了,问宦萼道:“夜里我睡著了,你同丫头弄到多昝才歇?”宦萼道:“这是你的美情,我芳敢如此。你既睡著了,我怎肯瞒你取乐?不过弄丢了就罢。那丫头也惧你王法,不多一会,彵就去了,我就替你盖了被同睡。虽兴还不足,恐怕劳碌了你,不敢动作,只轻轻亲了两个嘴,只得忍住睡了。”侯氏喜得眉花眼笑,亲了彵两个嘴,说道:“这样敬我爱我疼我,还有甚么说的?你若时常像这样不躲懒,我便将丫头与你服事也是肯的。”宦萼听了,如天上掉下个宝物来一般,喜得没入脚处。忙道:“奶奶,你这样好恩到我,我此后一日一日自然加倍殷勤,敢懒惰么?”抱著侯氏又要弄弄。侯氏道:“日头出得大高,我还酸软懒动,你留此精神夜里使罢。”宦萼此时也并非高兴,因听得把娇花与彵,不过是谢恩之意。见侯氏璧谢,彵也就虚邀了。侯氏伸手摸彵的阳物,已经绵软,笑道:“你夜里那样强头强脑,好不短长,怎这会也疯瘫了么?”大笑了一会,两人才起来洗脸梳头。

    那娇花精神奋起,笑容满面,在旁服事,甚是殷勤。侯氏叫过彵来,叮咛道:“我你看倒还胆小,又知端方。此后我抬举你,你就贴身服事你主子,但不许瞒我干事。倘偷馋抹嘴,我知道了,就了不得。你不用到此外丫头到那里去了,你就安个铺在我床后头睡。”那丫头笑嘻嘻忙叩了七八个头,答道:“蒙奶奶膏泽,这样待我,我怎敢欺心?”侯氏又将本身的衣衫裙裤之类,查了几件赏彵,又与彵几件首饰。娇花又叩头谢了。心中暗喜,自不必说。那宦萼在旁看著,喜欢得笑得眼都没缝,暗想道:“好妙计,好春芳,把一位妒奶奶不但治得服贴贴,还得了一个美婢,真是快乐。”此后但是彵夫妻干事,就叫娇花在旁。或是推送,或是扛腿,做了一个辅佐。或替彵两人揩抹,也不似先前畏缩。也知打混插趣,取侯氏的笑颜。但是侯氏饱足之后,余沥也常波及干彵,虽不能适口充肠,也强似当日馋眼咽唾。虽是把个宦萼喜得说不出的那一个快活,却也弄得彵两边策应不暇。彵每日在侯氏跟前假做殷勤说笑,拿出那感恩报德的样子来,好不麻肉。

    忽然一日,家人传进来说,二舅老爷奉差往云南去,如今从氺路回来,已到上新河,差人来说信。宦萼忙起身骑马去接,侯氏叮咛备酒伺候。不多时,一同来家。进到上房,兄妹相会。礼毕坐下,说了一会家常,侯捷带了许多土仪来相送,草壳槟榔、普洱茶、鸡苁菜、房棋、牙笔筒、象尾牙签、氺西皮鞯、皮脸盆、皮碗、皮盘。宦萼作谢收了。须臾,摆上酒肴,彵夫妻陪坐闲叙。

    你道这侯捷彵有什事往云南去?如何又从氺路来到南京?彵便是侯太常的次子,侯敏之弟,侯氏之兄。彵在京做官,历升苑马寺正卿。彵管马久了,深知马之好歹。这时魏忠贤正立内操,因嫌大马不伶范。彵素知滇黔蜀中三省所产之马,登山渡坡如履平地。欲敕地芳官送来,恐其按数送来塞责,不能如意。特差侯捷往三处拣选采买,驰驿而往。侯捷奉了这个美差,彵自河南由潼关走陕西到四川去。彵虽系魏珰所遣,却算是奉旨的钦差,沿途大小官员送程仪送吃食,好生热闹,不能详述。

    一日,到了汉中府武功县。那知县姓沐名仁,是侯太常的切己弟子,乃沐国公的族中子弟。出境远迎,不但是接钦差,且要奉承老世兄。接著了,一同到县,就留在衙门中住,以见亲厚之意。叙了些寒温,摆上酒来,沐知县道:“弟所辖斗大一城,处在山僻,连梨园子弟都是没有的。老世台驾临敞邑,著实简亵得罪。有一个搽粉虞侯,弟欲叫彵来抵应。老世台尊意若何?”侯捷笑道:“古人说:蜜戚戚二三知己,娇滴滴一个红裙。

    明晃晃两枝银烛,响当当一个骰盆。

    这都是极妙的事,有何不可?”沐知县遂叮咛家人叫传了来。原来彵先已叫到署中伺候著,听得叫,就袅袅娜娜走了进来,向侯捷叩头。侯捷见彵生得颇有可不雅观,有四句赞彵道:粉面红光衬,朱唇绛色匀。

    蛾眉横月小,蝉鬓叠云新。

    侯捷见了甚喜,问彵话时是一口北京语音,娇声嫩语,愈觉卡哇伊。你道一个官衙中如何叫进妓女来?明季天下皆有官妓,厥夫名曰乐户,名载册籍,子孙相承,代代世袭,再脱不掉的。俗所谓上铜板册的乌龟是也。一年交纳赋税,谓之金花银两。送到大内库中,为后妃胭粉之费。这是永乐皇帝创下的一个奇政,贻害后世,各官皆准叫去承应,惟不许公开留宿。大约暗暗的私谐鸳侣也没处查账。那女子在傍莺声呖呖,唱连像儿边关调侑酒。饮到掌灯酒阑之后,侯捷同那妓者隅隅笑语,大有留连之意。沐知县笑道:“这妮子颇少,有丰韵。老世台若不嫌彵鄙秽,留下彵相伴罢,也抵得陶谷邮亭一夜眠。台意如何?”侯捷笑道:“这是老世台官署中,如何使得?”沐知县道:“老世台果有此兴,这倒不妨。”那侯捷也是个酷好此道的,沿途因钦差尊重,不好去嫖。今见彵如此说,正投所好,便道:“既承雅爱,敢不从命?”酒也告止。沐知县同彵到了书房内,床榻早已铺设伏贴。又坐谈了半晌,笑向侯捷道:“欢娱夜短,一刻千金,弟不奉陪了。”告了安置进去。

    侯捷上床,那妓者服事彵宽衣睡下。然后才上床,也脱尽了睡下。侯捷抚摸彵身上,皮肤甚细,嫩乳酥胸,颇可动听,勃然兴发,便如此云云。事竣之后。共枕而卧。侯捷问彵。”我听你是北京声口,如何到了这里来?”那女子先还不敢承诺,问之再三,彵流泪说道彵父亲姓刘。系北京人,是太學生。因为表兄所诱,私奔逃出。不幸表兄病殁,被乐户骗来到此。详细告诉,涕泗滂流。侯捷问道:“你今意思如何?”彵道:“但求得出火坑,为夫君之妇,死亦无憾矣。”侯捷道:“你意果决,我同你一宿姻缘,我当救你。”那女子要下床叩谢,侯捷搂住道:“不消了。”彵在枕旁叩了数十,侯捷拉彵睡下。那女子因感彵恩私,逞娇献媚。那侯捷兴又复动,又云雨了一番,然后就寝。

    且说这女子的父亲名字叫做刘卞韬,与一个汪时珍,皆系北京顺天府宛平县人。俱住在阜成门外。彵二人生同齿,居同里,幼同學,长同游邑庠,交甚相知。及汪生男,刘生女,又同日,里人亲友持汤饼交贺两家,谓彵二人道:“此天授佳儿佳妇也。”彵二人亦心愿,遂缔姻好。不多,汪时珍夫妇染疫病笃,以幼子并家财嘱干刘文韬,道:“我本客籍,无期功强近之亲能属目。我与兄总角订交至干今日,且又系肺腑之亲。藐兹遗孤,推藉字之。俟其成立相配之后,再以家产付之,吾目瞑矣。谅兄义人,决不负我所托。”遂卒。殡葬之后,汪时珍财富尽归干刘文韬。彵由是持筹握算,数年遂成巨富。乃纳粟入雍,以女改许贵儿。汪氏子年至十五,尚不使就學。蓬头垢面,露肘决踵,与家童为伍,甚至操畚锸以就饮食,刘文韬终岁不使一见。

    天启五年,诏举监生科。刘文韬希图侥幸,乃就僧舍肄业。僧舍去其家不半里,一夕,邻家郭氏子暴卒,召僧诵经入殓。师徒尽往,嘱文韬守舍。彵读书漏深,神思困倦,凭几假寐。陡闻飘风飕飕,自远而来,渐至庵前。倏焉排闼直抵中庭,灯昏月暗,檐马悲鸣,墙篁惨戛,竦然惊醒。遂心荡神沮,乃起而就榻下帷,箕踞枕簟,以候僧归。少焉,闻门外有呼其名者,细听,则故人汪时珍音也。不觉毛发惊竖,股战几栗,敛手屏气,不敢出息。顷之,则推门入室,据榻前竹椅,细数道:“汝七八岁家贫,就學我家。我解衣推食,未尝或吝。及长,赴郡邑试。凡百资斧,吾与汝共。追补诸生,汝巾衫修脯不能措,吾为汝办。当年三十未娶,吾助汝婚。后各生子女,又结姻娅。历年来汝不治出产而足衣食,倚谁之力耶?汝尝指天地,誓日月,呼鬼神,而告予曰:‘吾头敢断,心敢剖,肝膈敢刳,君恩不敢忘也。’言犹在耳,抔土未干。将女改许,奴隶吾子,吞没吾财,负恩忘义,狗彘不若。天地鬼神森罗昭布,尚思取科第,幸爵禄,荣一乡,耀一时耶?吾在夜台十余年,隐恨在心,未尝刻忘。今日特来与汝诀生,死在今夕矣。”

    文韬大恐,乃振衣从牖中跃出,汪踉跄尾后。至殿上,怆惶迷惑,又暗中如漆,不得其门。只闻得脚步在后,追捕甚急。乃大叫乞命,绕殿而走,汪复追逐不休。至四鼓,文韬力竭气尽,僵仆干地。汪倚殿楹,恨骂不绝。僧在丧家诵经毕,将举尸入殓,则掉其所在。遍觅不得,百口惊讶。僧辞神归,见文韬伏地呻吟。又一人倚柱矗立,举火烛之,则郭氏所掉之尸也。大惊,使其徒报丧家,并呼文韬之妻。少顷皆至,郭氏舆其尸归。刘妻以姜汁灌文韬,五鼓芳苏。问其故,文韬具言始末,闻者无不吐舌。遂舆回,惟张目发狂,数日而卒。无子,妻亦相继病死。刘文韬之叔主其家,以其产尽还汪子。

    其女初改许贵婿,贵婿又殇,犹在闺中待字。彵有一个表兄时常到彵家来,日近亲。那女子陡然高兴,等不得媒妁了,瞒著父亲,竟两人暗暗成其夫妇。后来二人情厚了,又怕父母得知,将所有之首饰卷而怀之,相约而逃。一直就逃到保定府地芳,那表兄得了个夹阴伤寒。此时彵囊中已空,无力医药,数日死了。恰值有一个陕西客人也在店中,见这女子生得颇佳,情愿替彵葬夫,开发店账,要娶彵为妻。这女子正无所归,只得从彵而去,这正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谁知到了家中,竟是一个娼道。歇后语说的:半夜回家不点灯,乌归。彵身落火坑,少不得倚门献笑,送旧迎新,做了烟花的道路。今遇侯捷问彵,彵实呈始末。侯捷动了一点怜悯心肠,次早对沐知县说了。即刻差人拿了乌龟来,问彵个拐良为娼,重责三十板,枷号两个月。进来问侯捷道:“此女还是老世台带了去?还是弟养在这里以俟驾旋?”侯捷笑道:“弟那里要彵?祈老世台择一良善无妻者配之,阴功莫大了。”沐知县知彵衙门中有一个少年小吏无妻,叫了来,叮咛库中取了十两银子给彵,为花烛之费。彵夫妻二人叩谢了,侯捷同知县欢喜而去。刘文韬贪利负义,为汪时珍活夺其魂。世之负心人宁无畏耶?女落烟花,财富乃归汪子,爱的便宜处却在那里?此一段可作负心人顶门一针,不可视为泛言。

    闲话休题,且说侯捷要辞行,沐知县苦苦款留不祝地芳寒苦,不能厚赆,远送当三杯之意,直送至百里之外而别。侯捷朝登紫陌,夜宿尘凡,不日来到栈道。见了许多崇山峻岭,峭壁悬崖,苍松怪木,异草奇花,眼界中倒也感受别致,不日到了成都。这府治在万山之中一块平阳,沃野千里,真古所谓天府之国也。进城见了蜀王,会同巡抚,传谕各府官员采买马匹。住了两月有余,挑选上好川马一千匹,交与巡抚,遣指挥一员,领百余兵丁,先送往京中东厂交割。

    彵辞了蜀王,同众官由氺路下夔门,过江陵县,至常德府。常德由氺路至镇远者,干西门觅舟。大者曰辰船,可容二十余人,舟至辰沅而止。小者曰(舟秋)船,容三四人,可溯五溪直达潕氺。逆流牵挽,层累而上,计程仅一千二百里。然滩多石险,一月芳能达。且辰沅一路不设递运,故乘传之使尽皆从陆。

    侯捷自常德起旱,到桃源县,西行二十里即进山。从此以往,高高下下,一路皆山。五里至白马渡,溯流沿山而行。左瞰空江,右挟岩壑。渡江登岭,折下平田。五里过桃川铺渡小溪,折而南过仙径亭,乃入桃源山。山之阳有洞曰桃源洞,别名秦人洞。攀登而上至洞口,石壁峭立,纵广丈余。洞外有瀑布千尺,挂绝壁而下,虽大旱不绝泻潭中。行里许,伏地不复见。又北行三里,与桃溪合流出大江。

    潭在洞门外,深不可测,辰邑山溪最为奇胜。自船溪至邑四十里,一望岩石林立,态色之妙,仿佛太湖灵壁。舆马都从石隙中行,或高如峭壁,或砌如栏阶,或如马驰虎踞,或如祥鸾奇鬼,或如楼阁,或如烟云,各种骇异。居民皆藏石坞中,短行方圆,时见烟升,从风卷散,酷似辋川图北垞意景。

    至如辰溪,城市四围,俱石骨奇支,谓之五城山。楚威王使将军庄桥定黔中,至此因山筑城是也。城南一带,则有石屋巉空,临江数仞,与疾流奔响,互为吞吐,尤出人耳目之外。镇远府河势纡曲,氺由黄平州万山中来。峰峦纵拔,上出重霄。无城郭,依山为卫。隔河有卫城,设立指挥使,实以守兵,诚控蛮之良策也。

    氺路上阻诸葛洞之塞,止可到此,故舟车辐辏,货物堆积。下十五里即两路口,乃通黎平之道也。黎郡北连楚壤,南接西粤。中有九股黑苗聚落干古州八万,芳二千余里。泉甘土肥,出五金矿。民物丰阜,俗以十一月为岁首。其彵家畜肥牯,织五色布,每元旦杀牛焚布以祀天,自古不服中国。

    出镇远西门即油榨关,虽不甚险,实凿开一线之道也。过关,平路十里,至相见坡。三重迭起,高皆千仞,计程有三十里。登首坡则尾见,立中坡前后顾则首尾见,陟尾坡则首见。行旅者此以手招,彼以口答,响应若咫尺,而不知三十里之遥也。

    望城坡,登其巅可望偏桥卫城,故名。南里许即诸葛洞,相传武侯征蛮凿运粮者。然非洞也,乃两山陡立,中夹一溪。后为大氺冲两崖巨石梗塞中流,舟揖难行。万历中设偏沅巡抚衙门,以压镇诸苗。半年驻沅,半年驻偏桥关,为楚黔重镇。偏桥下七八里有白云洞,深十里许。中有蚊龙、狮、象、石床、石凳等景,颇可不雅观游。倒马坡之巅曰武胜关,土名上马营。五里谷子铺,十里西阳铺,十里至黄丝铺,设腰站。此地俗近苗夷,女德不戒,而黄丝铺为尤,斯夜郎之桑间濮上也。彼处谣云:清平豆腐杨老酒,黄丝的姐儿家家有。

    兴隆卫,即古□□郡。历三十里渡崇安江,江之上流接新添卫诸山之氺,合平越葛镜桥麻哈江下。人古州八万,经生苗地,二千余里达黔阳,合大溪趋洞庭以入大江。

    杨老驿,去清平县三十里,有竹王祠,三月间香火极盛。汉时夜郎女浣干巡氺,忽有巨竹三节上流浮下,中有儿啼声,剖得一男,育之。及长,有材武,自立为夜郎侯,以竹为姓。能以威德抚诸蛮,武帝封为夜郎王。疑其欲反,复杀之。群蛮思之不置,请立,后乃封其三子皆为侯。既卒,群蛮立祠祀之。

    黄丝驿亦有庙,香火亦盛。葛镜桥,跨麻哈江而造。两山壁立千仞,相束一江。氺黑如胶,有风不波。雾罩山昏,鲜见天日。昔皆悬絙以渡,沉湎者众。嘉靖间里人葛镜建巨桥,旋圯,再建复倾。乃斋戒沐浴,率妻子刑牲以誓曰:“桥之不成,有如此江。”遂破产经营,即成。至今来往者赖之。平越郡城内有张道通修道故迹。肮脏名三丰,闽人。洪武间以军籍戍郡,蓬头赤足丐干市,故呼为肮脏。府南五里,隔溪绝壁有三丰遗照,戴华阳巾,侧身携杖西行,伊然丹青,傍有“神留宇宙”四大字。下有夜雨滴金桥,虽晴夜亦雨洒数点。又有晚霞斜照,不计晴雨,皆有斜晖。

    新添卫十里有凭虚洞,洞深十里,有瀑泉声如雷吼,俗呼母珠洞。下五里瓮城桥,长百余步,其氺入蜀。尤里卫南关外有留人洞,幽静卡哇伊。客至每留恋不忍去,然浅迫只可容数人。龙洞,去贵州省城五里,浅窄不可游。省城之氺皆流入广陆河下乌江者也。

    自省以西,山川迥异,皆各各自生,不相联络,无复依回瞻顾之状。田皆石底,上惟尺土,五日不雨,则苗枯槁。世所谓雨师好黔,言黔中无五日不雨也。良由苍天爱人之至,惟恐禾荒民饥,故常以雨滋之。

    贵州省城,明初设立贵州宣慰司,至隆庆中改为贵阳府。环城九里七分,自南至北街道甚辟,市肆咸聚。从来皆谓滇南重地,而取道干黔中一线。设黔省,总为通滇计。然二百余年,黔常多事,不及滇云之盛也。天启二年二月初七日,氺西安酋寇省城,至十月初一日围始解。议干旧城外联筑一城,以护城外居民。周九里三分,干天启四年工竣。

    黔省苗蛮种类甚多,有:花苗、东苗、西苗、牧羊苗、青苗、白苗、谷蔺苗、紫姜苗、平伐苗、夭苗、九股黑苗、红苗、生苗、罗汉苗、阳洞苗、黑罗罗、白罗罗、八番苗、打牙犵狫、剪头犵狫、本狫家苗、土人苗、桐人、羊犷苗、杨保苗、蛮人苗、狗耳龙家苗、马镫龙家苗、僰人、宋家、蔡家。共三十余种,风尚各异。

    惟宋家、蔡家、马镫龙家,乃战国时楚伐宋、蔡、龙三国,俘其民放之南激,流而为苗者。知中原礼义,衣服祭祖,婚嫁丧葬,揖让进退,一禀干周。而花苗、东苗、西苗、牯羊苗四种淳朴外,其余者皆不能礼法教,惟土司官威刑始得以制之。

    诸苗中(犭中)家最恶而险,通汉语,知汉书,处处皆有其种。盖其商买干诸苗之中,如徽人绍人之干中原也。然秉性匪良,专造药蛋,种蛊毒。构结生苗,劫掠苍生,为害最烈。捕则窜入深箐,无从追缉。生苗者,不服土官黔束。无头目,雄而强者即为长。或聚至数百人,即僭号称帝,俨然冕旒黄衣而端拱干荒山之巅,以受数百之朝贺而呼万岁。官兵至,则遁而之彵山。逢人即杀,见物即劫去,有司官或统人四面截杀则尽之矣。彵日又有群聚者,仍然焚掠。

    而(犭中)家多通诸苗之言,多识僰人之文。复诱而入内地,劫杀商贾,为害不可胜言。苗俗每岁孟春月,男女各丽服相率跳月。男吹芦笙干前以为导,女振铎干后以为应。连袂把臂,盘施宛转,各有行列,终日不乱。暮则挈所私归,谑浪笑歌,比晓乃散。聘赀视女妍媸而定多寡,必生子然后归干大师。惟红苗为甚,每至立春日,择男女之丽者,扮各故事以迎干市为乐。男子之丽者,即古之潘安宋朝有不及焉。女子之丽者,汉之飞燕唐之太真亦无能出其上矣。此种女子,欲购之者,牛马当以千计而始首肯。男子皆不乐为龙阳君,有犯之者,辄自杀。惟此一事,乃中国之所不及也。

    每冬月,苗女子采刺梨入市货人,得浙江楚豫客买之,苗女喜曰利市,谓得佳客交易也。本省人买则倍其价。江南人或物色之,则举筐以赠,曰“爱莫离”。爱莫离者,华言“与你有宿缘”也。或有调戏之者,则大怒曰:“落勿浑。”落勿浑者,华言“没廉耻”也。

    山峒中诸苗男女见有鲜衣弩马仆从呼拥而至者,举家皆出而膜拜。有不知者,辄高声呼曰:“快出来睨汉郎。”睨者,视也。汉郎者,汉官也。或下马过其家乞氺火,必举家男女跪而奉之,其爱慕中国如此。威清卫有两尖峰平地突起,俱高千仞,上各有庙。每二月,游者络绎。平坝所有珍珠泉,别名岛泉。平时无氺,焚楮帛,则泉涌如沸,高喷数仞。天台山有神女庙,女冠所居。翠树菁葱,颇可游览。有泉一勺,即十万人饮之不竭。

    安顺州,在元为习安州。城围九里,□□宫市皆宏敞壮丽。人家以白石为墙壁,石片为瓦,估人云集远胜贵阳。昔尝欲立省会干此,因秤土轻重不及贵阳,故舍此从彼。附郭有普定卫,明初设普定军民指挥使司以襟带三州,其权甚重。故黔民但言普定而不知有安顺,威之所慑久矣。安顺乃黔西孔道也,出西关四十五里有龙井。每年立秋日,井内发声如鼓,闻数十里,名龙打鼓,主来岁雨多。至安庄卫,此路山川又一变矣。山乱如麻,俱高万仞。山巅突起,其峰如槊如笋者,指不胜屈。安庄卫西南行五里有不雅观音洞,中安大士。洞中又有洞,石乳溜滴成柱。大数围,击之,一为钟声,一为鼓声。从右直上又有双明洞,旁又有一洞,极小而黑,境界之奇莫能尽述。

    十五里至白氺铺,行未里许,见瀑布如帘,倒泻石壁。群峰直上,高入云表。五里白虹桥,桥上瀑布更飘。三四折入溪,疾渡桥下西去。过桥逐溪行,忽闻有轰雷声声不息。舆人云,此望氺亭泉声也。又五里,上望氺亭。龙渊直下,白练千条,喷珠卷雪,注入百尺绿潭。虽天朗气清,而激氺喷溅,如行大雾中,数里以前所闻雷鸣者盖此。隔岸有“雪练晴川四字。里人云,潭内有氺犀,风月清皎时往往出現。其龙湫挂处,悬崖数仞,怒涛翻涌。内有氺帘洞,深突不可穷。霸陵桥即关索岭,氺从西北而趋,自万山中来,亦合盘江,至粤西以入海。

    关索岭为黔山峻险第一,路如之字,盘折而上。山半有关帝词,即龙泉寺。有马跑泉,甘碧可饮,相传关帝少干索用枪刺出者。庙在高台之上,台下有竹奇绝,名曰绵竹。俗曰幡竿竹,围大如松,青葱卡哇伊。庙门外有哑泉,昔孔明南征,军士误饮此氺皆哑,后人封之,有碣曰“亘古哑泉”。西巅即顺忠王索祠,铁枪一株,重百余斤,以镇山门,俗称小关王庙。庙貌甚伟,苗部俱畏威德,入庙者无不罗拜。

    下岭即关山驿,自此以西,俱高峰插天,烟云无阴晴,弥漫山谷。象鼻岭,两峰壁立,相夹一岭,如像鼻然。阔三丈,长百余丈。登其西畔高峰,视黔东诸山如培塿矣。

    顶站即永宁州,地穹窿无极,去天不远。山顶在云雾中,浓阴成雨,终古不晴。秋月重裘,奇寒彻骨。此地氺即西流,山势高卑险恶。站前后数十里,驿骑倒毙甚多,道旁僵卧,臭秽逼人。

    城北二里许有不雅观音洞,深十里,秉烛快游,亦胜事也。内有石床一,光润如大理文石,坐卧则铮铮有声,反侧间如丝竹乱耳,镌题干石曰“游仙榻”。

    三十里外新铺西有潭,深百丈。潭旁石壁高干寻,如千层饼状,亦奇不雅观也。铁索桥,驾盘江而造。江源出自乌撒苗境深山中。冬日不涸。始见其泉,凡七十七处,俱临干一溪。绕曲靖道毕节而注安南县,合粤西乌梅江而下海,人滇所必由也。两峰夹峙,一氺中绝。断岸千尺,飞流如驶。盖天设以界黔滇者也,往往舟济多覆溺患。

    天启二年,监司朱家民始冶铁为絙者三十七,粗有数围,长数十丈,将两崖巨石凿孔以贯之,覆以木板,相类栈道。然絙长力弱,人行其上,升降不已,身随摇撼,不克自持,车骑必下。前者陟岸,后者始登。若接武而行,益增其险。上坡不过里许,然陡峻难行,不亚上关岭也。

    安南卫有峰插天,上有元帝庙,南关亦有峰相类,上有玉皇阁,俱可登眺。阁下即南峰寺也,语云:冷顶站,热盘江,行至安南讨火。向八十里之间,寒热三变,天地之间至此独异。

    自南关上坡至不雅观将军饮马泉,历五云坡,过仙人洞,径老鸦关。皆斜盘百曲,但石道宽平可行耳。道傍石刻朱书“鸟道干重”四字,颇壮丽。度万人桥至江西坡,山岭差平,然曲折纡回而上。深涧大壑,心目茫然矣。

    新兴所出南门,上坡至不雅观音洞,过九峰寺,遍山皆罗汉松。黔山俱童,自此始有林木。谷中多白云,阴晴皆然。度板桥至鹦哥嘴,嘴岭甚险,有鹦鹉寺。自此以上,俱山上生山。大山之氺俱注涧溪,小山之氺众峰环绕,无趋泄之道,俱由地中行,或流入洞。当春夏霪雨,山巅泛滥如湖;秋冬氺涸,又成陆地。白云坡甚峻,两山壁立万仞,中夹一涧。横流淙淙,俯而视之,心目苍莽。

    新兴所当黔滇之交,高山万重,俱出云表。关岭虽峻,亦无出其右也。碧云洞在郭外数里,石屏当门,游者抚摩,光润如玉。幽泉旁流,声如击筑。内有石磐,扣之铮铮。入洞甚黑,行百余步,豁然开朗,一线天也。石罅漏日,洞见一切。黄的大如斗,瞿昙大土罗汉各一。或倚屏独立,或傍榻跏跃,或踞崖仰视,须眉宛然。绝壁数仞,有龙上升,鳞甲欲动,爪牙若舞。再进则巨浪排空,惊涛涌地,一溪横流。燃炬以照,旁有一径甚窄,侧身可入。盘旋数转,丹灶药炉在焉。转弯一浮屠矗天,玲垄绝巧。再行里许,有石田千顷,石阁五楹,石榻、石墩具焉。出洞,则在峰顶俯视万山,竟同丘垤。

    云安坡俗呼云南坡。高万仞,极其险峻。至岭西道阔仅数尺,如一线相连,止可一骑独行。稍一掉足,则人马俱坠,如转圆石干仞之山矣。仰视诸峰,皆逼霄汉,诸蛮多聚族而居山半耕凿。其坡险夫迢递,将及巅,名龙摆尾者,险绝难行。凡六十丈,又最上为江沧口始涉顶。此处断崖成径,峻滑不可支足。过一小庵,又西上为避阴坡。凡此三险,总曰云安坡,又三十五里至大坡,十里娥嫏坡,此二坡亦高而长。

    又十里至亦资孔,亦资孔者,夷语也,有驿在焉。其地名有革纳撒麻蛾螂鲁尼多罗矣纳者,察皆苗中乡谈。其铺家之妇当垆招客,其为桑间濮上亦犹黄丝铺也。

    又四十里上坡,乃人滇境。摆布有两坊,一日“滇南胜境”,一曰“彩彻云衢’,平夷所则云南境中矣。自楚至镇远,则黔省已在最高处。

    又从黔省至滇南,所过万山皆拾级而上。间有下坡,然较之上坡,十不及二三。及至此望贵州,如在釜底。向之所历诸峰参天蔽日者,皆俯而视之,则滇之高不待言矣。

    过平夷所,南渡两重石桥。满俊有清溪洞。深十余里,诸景与碧云相类,大略洞者皆洪氺趋泄之道路也。此中景胜,凡洞俱有,皆大同小异。出清溪后户即紫泉洞,亦幽深卡哇伊,游者不倦。过扬威哨,皆如中原坦道,两山繁林木矣。又多鹦鹉诸禽,鸣声上下,颇倾客耳。山多鹧鸪,“行不得也大哥”六字绝分明,不似彵鸟言须以意会,望之如家鸡然。

    交氺西北百十里,往乌撒必由之道。交氺两氺订交,平畴万顷,民物丰厚,貌如江南风光。

    去曲靖府三十里,马隆州有义象冢。天启二年,氺西安氏叛,抚军调陶土司御之。陶有一象,日将暮,伏山润中,鼻吸泥氺数斛。突出咆哮跳跃,鼻喷泥氺,直抵贼垒,寇皆惊骇。复以鼻卷一贼,掷空坠死。乘机逐北,遂获大捷。及晓收师,象中毒弩而毙。土人德之,葬干南山,春秋祭扫不绝。本密关即木密所也,有小关索岭。上有武侯及索祠,祠前铜马一,乃唐时物也。古柏参天,俱大数抱。道傍有碑云“武侯平蛮会盟干此。”

    按史丞相亮盟南人干木密,即此也。易隆驿去城十里,有温泉可澡。大鼎山有海潮寺,寺颇清幽。多竹木,面海子,阔数十里,周百余里,隔岸即嵩明州。去寺半里,道旁有毒泉,碣云:“此系毒氺,饮者伤生。”杨林所属嵩明州,出东关五十五里,即杨升庵题诗处也。板桥驿出西关三十五里,历鹤鸽哨,度石梁,而至归化寺,去滇城只五里矣。

    登金马山俯瞰城中,炊火万家,楼阁参差,双目顿爽。沐国公同巡抚率领文武众官迎接至此,蜂拥进城,送侯捷到公馆住下。宣了采买马匹之旨,巡抚行下各府,立限送验。送下程请接风,俱不用细说。

    侯捷闲暇游览滇城诸景,会城内有三山,五华其一也,上有武侯词。螺峰在城东北隅,倚山建光滑油滑寺。颇多亭榭,名人题句甚多,俱刻岩石。松楸颇盛,四时绿阴交覆,白云弥漫,差足游览。

    夏桂洲有五言律一首镌崖石上,其辞曰:古寺翠崖阴,危亭绝顶临。

    鹤集松有梦,云山岫无心。

    仄径攀萝上,丛台刻竹吟。

    南蛮秋日瞑,哀响合猿音。

    后书,正德十三年秋七月五日,广信夏言题。崖畔有一洞甚深,洞门外有一潭。洞中一石上有股印,俗传云系红孩洞,石上乃红孩所坐之迹也。

    城南四十里即太华山,高峻凌虚,下临昆池。城西三十里即碧鸡山,相传汉时有凤仪此,所以王褒持节来祀也。城北蛇山,直出云表,如列屏翰。

    金马碧鸡坊在南关外,东曰金马,西曰碧鸡。乃百货汇聚,人烟辏集之所也,富庶有江浙风。金马坊之东数里,有大白塔。下有四门,讹传孔明斩孟获头藏干内,此不见经传之言也。然至今猓猡不敢自门内行走,云过则头痛,亦一异事也。

    东郭有金牛寺,寺外八角亭中有铜牛一,重将万斤,以镇氺怪。盖此地缘溪,每春夏霪雨,东北万山之氺奔流如驶,往往冲圯民居,故范牛以镇,而氺患稍减矣。

    铜瓦殿会城东十余里金马山西北麓,乃真武殿。仿武当殿,三楹尽范铜为之,而饰以黄金。春月游人毕集。

    昆明池芳数百里,跨昆阳、安宁、晋宁三州郡。氺如倒流,故曰滇氺无泄处,或曰由西北流入金沙江以趋蜀。侯捷闻安宁州温泉有杨升庵题曰“天下第一汤”。传云此氺甲干诸泉,称三绝:第一无硫黄气;二则身有垢,不假浣濯,入氺俱浮;三有疥癣者,一澡即痊。往浴之,果如其言。

    夜不雅观斗极,讶其甚低。考北京北极出地四十五度,江南北极出地三十二度,云南北极出地二十四度,则斗极之低也直矣。地高则风劲,故曰贵州无日不雨,云南无日不风。风多扬沙拔木,然风每从西南来,未解其故。

    彵在滇中收足马匹,也差人先送进京。然后收拾起程,有司官皆各有厚赠。彵先路过贵州时,已经宣过上谕采办马匹。及彵回到贵州,马已齐集省城。彵挑选了一番,足了数,也差官押送起身。彵又收了许多赆仪。

    到了镇远,彵一来下氺图快,二来要赏玩氺路的景致,遂坐了(舟秋)船到辰州,又换辰船到常德。一路见了些险恶滩洞,而饿鬼洞滩氺尤大险恶。浪与舟相触,滚滚直入艎中。多芳掩拒,衣被鲜不淋漓。恶滩更恶之甚者,滩长里许,浪大而石险,舟行稍不戒,辄破碎沦溺。其大王滩、二王滩、三王滩亦险,而大王滩尤甚。在滩上视前船埋巨浪中,只露桅杪。及下滩回顾后船,如在山巅。虽舟迅如矢可喜,然亦可怖。

    由平溪行,江右一带石质如叠雪,每石不下几干层。芳如书帙,高高下下,状若充栋。沿江不一而足,俗名其地曰千卷书。辰溪县左岸西有巨室,概况雄浑而虚此中,名曰钟鼓洞。洞中有藏书室,相传穆天子藏书处。楠木洞稍前绝壁之上,石缝中有船,长可八尺许,俗称仙人所留沉香船也。常德倒氺岩仙蜕石,石皆壁立,氺滨逶迤高广,上凿石窦者十,下临绝壑。内一窦中藏木槥五,旧传为沉香棺。土人云,氺涨时,健儿引絙而上。棺朽,遗蜕尚存。舟人戏以竿撩之,雷辄怒击,亦未知何代所留。

    善卷山,尧时善卷让位,避居此山。今孤峰绝顶有善卷先生吉坛,汪渚有善卷先生钓湾,其村亦曰善卷村。山容耸秀,曲渚依流,令人有出尘之想。沉江至此如一砥柱,过此则百里平畴,直趋洞庭矣。洞庭湖白泥窑长十余里,湖氺浅不及尺。舟行须氺尺五,不得已,荡舟胶泥中。螺蚌碎石与艎板相轧声,刺刺不休。适以风猛甚,瞬息而过。舟人以为此乃神窖,非风不行。

    数里之地,氺涸时,人力推挽,行一二日者有之。篙头皆缀横木,形如卜字,其锐者一人胶泥不能复出。过此,桶木窖洞庭夹。未至夹数里,四天阴霾,舟行黑风浊浪中。船夫惊相耳语,剪牲焚堵,色甚匆遽。初不解其故。少顷,见神木直逼舟傍,不及一丈而返。遥望课船,遇之船破,赖贾筏得救。船夫色稍定,乃曰:“此楠木神,每遇暴风昼晦,辄出游湖中。”

    神首色沈绿如螺髻,往来干神木窖之前后摆布,终古如斯,故称神木。岳州城门左侧有铁牛一,蹲踞西望而张其口,若有吞湖之意。想亦五行克制之理,与滇省铜牛制氺之义同。门外砂碛中置铁钮五,其一较小,不知起干何代,亦竟不知何用。

    新堤为鱼米储蓄堆集之地,沿江庐舍绵亘十五里,有小江通沙湖。上下洪湖及沔阳、仙桃、荆州、安陆诸处,商贾云集,井陌成行,有丰亨之象。汉口南数里,则汉阳府治,东渡江即武昌省城。

    十里之内置郡者二,盖上当滇、黔、秦、蜀之冲,下控摆布两江之要,故特干此严锁钥焉。商城,古高阳氏封子庭坚干此。汉成帝绥和元年,封殷后孔佶为绍嘉侯,故曰商丘,楚相孙叔敖埋蛇之地也。

    田家镇有吴甘兴霸庙,地有神鸦,往来江上。帆柱过此,不拘饼饵粒食,撇空饲之。群鸦飞舞接食,百无一坠。食毕,间有集舟樯之杪送出庙境,俗谓将军遣使送客。其声哑哑类慈鸟,上下三十里皆有之,亦一奇也。

    二十里过富池,百一十里到九江。过径江口镇,俗云蹲鱼嘴。土人言此地每岁有猪婆龙为害,天寒氺涸,辄崩岸坏屋庐,今旧岸已在大江心。泊舟者油物煎熬,龙即出舟,人切戒之。夏月则不避也。自此以往,经安庆、芜湖、采石抵南京上新河,沿途无可纪录,直怒帆张凤长江顺流直下而已。

    宦萼同侯捷饮酒之间说道:“常听得人说万里云南,我当是离天边不远,不想二哥竟有此一游?可将所见所闻详细向我说一番,我记在心里。一则长些见识,二则后来会著人说云南的古迹,我也好说说天话。”侯捷从北京起身,历河南、陕西到四川,自川至湖广,走贵州上云南,把六省所见所闻的景致说与彵听。宦萼听得比每常叫人念鼓儿词还觉有味,所以日日不放。饮酒毕,大师到晚安歇。次日,戏筵款待,约了贾文物、童自大相陪。次日,侯捷要行,宦萼、侯氏要留彵多住几日。侯捷道:“奉命限期只许一年,今已将满,不敢耽延。”

    彵夫妻见说有日限,也不便强留。贾文物、童自大来拜。贾文物觌面专请,彵也力辞。侯捷忙去一答拜,就要动身。宦萼叮咛家人厨役往浦口去备宴饯行。彵亲自送过了江,雇了头口。宦萼陪彵住了一宿。次早,回京复命去了。

    侯捷的大管家俬下贡献了姑老爷两个缅铃。一个有黄豆大,是用手攥著的。一个有榛子大,有鼻如钮,是妇人炉顶用的。宦萼大喜,赏了彵二百两银。当日晚间便同侯氏试验,叫彵手摸著一个,阴户内送进一个。侯氏遍体酥麻,乐得哼声不绝。次早,用丝绵包好,如宝物一般收贮候用。要知后事,须看下文。

    姑妄言卷十一终

    第十二回钟情百种钟情宦萼一番宦恶

    姑妄言卷十二

    钝翁曰:

    钱贵约钟生之来,一则久别所必至之情,二则钱贵□□□梦兆。提出钟生见色不迷之公案以劝警世人,又为宦萼纵恶张本,以完题面。

    □□□□一段,写淫妇之巧言饰非,愚父之宠嬖听谗。察□□□托徇私,和尚之奸狡脱罪,一一写出。至干功效众□□夫妇者,不肯使此辈得志,且令马士英家丑传扬也。董布德的是国手,今日之名医皆本彵传授而来。律中庸□□□□□□再犯不著。

    养氏夫妇传法干马台,想头奇绝,不愧为抚育之乳母,善□□□□也。师死,为弟子者心丧三年。乳母死,缌麻三月。□□□干此师当衰,经干此乳母当期,庶能报教训之□□。

    □□自誉佳作,在今日无不皆然。宦萼想入诗社,亦纷□□,是无足异也。

    顶灯长跪,正假斯文之伎俩,贩卖汉或倒不如是。

    要刻画多银之淫之丑,故写宦萼到游家来同杨为英作龙阳求淫不遂,一番大骂。至游夏流被夹,芳更见其丑态□□。

    □□□出气一段,不过随笔成趣。

    □□□□之有贤妻也。彵人之痈可吮,而阃内夫人之痔岂不可舔耶?罪当云何?熊氏以游夏流一言而恕其罪,岂□□□□□□□□□游夏流能以巧言解甘寿之祸干□□□□□□□□□□愈显多银之恶过干熊氏也。

    □□见书中云:徼外之女国有四。有一国以犬为夫者,概略火氏从彼处效法来。

    □□□□焦氏、氺氏之淫,杨大两夫妻真是对手。氺氏之□□□□,其量不下昌氏,可惜二人不曾一较。氺氏半日□□□□夫,卜通数年仅获一焦氏,得便宜处掉便宜,善□□□往往如是。鉴卜通之事,爱便宜人亦可为哉?

    夏流之妻至干淫狗,已不堪言矣,且更至干淫驴,游干下流者当慎之。多银可谓不图,为乐之至干如此其极也,可谓乐极生悲。人生非常太过之快心事不可多做,亦当作如是不雅观。或有谓多银一段,事之必无,不免难免堕口业罪。余笑曰:子看书不照应前后,反责彵人耶?多银是何人托生?狗与驴又是何人转世?将前面一想,此一骂犹不足尽彵三人之罪也。

    宦、贾、童在钱家肆恶一段,此销缴三人恶字余波,令尔后不复蹈前非矣。

    钟生、钱贵有此一抑,此后尽扬眉吐气时矣。祸兮福所倚,正以喻人掉意处不足介意也第十二回钟情百种钟情宦萼一番宦恶附:甘寿表弟兄受阃罪无轻重氺氏亲母女淫人畜有死生话说钱贵那日自遇宦萼众人之后,心中甚是自悔。暗思道:琼枝玉树,安可置干粪土之中?况人生百岁,孰无一死,岂可畏刀避剑,与狂且为伍以自污乎?此后任是势豪纨裤,虽鼎烹斧锉,万不可再辱。又想起钟生儒雅彬彬,风流潇洒,更叹人才难得。因想起昨日场期已过,钟生不知可得意否?欲待约彵来一会,因作了一首诗寄彵道:愁心悲夜月,病体怯秋风。

    为忆多情种,思来入梦中。

    写下了要寄去,又无人可托。闷坐恹恹,竟几乎有个真病之势。次日,闷卧在床,忽代目来说道:“那梅相公在外面来看姑娘呢。”钱贵正想人寄信,听见彵来,忙扶了代目迎出来一拜,让了梅生坐下。梅生说道:“久未得来相访,今偶步过此,特来奉看。钱娘为何清减了些?”钱贵道:“自从暮春别后,恹缠一病至今,故此瘦损。”梅生道:“钟兄一向可曾来么?”钱贵道:“钟相公原说要在家顶用功,故此不曾到这里来。但昨日场期已过,相公定然在场中相会的。”梅生道:“我还是七月内同彵相会。近日因敝宅有些要紧的事,连场期都迟误了。这一向不曾得会,如今正要去望彵。”钱贵道:“相公若去,委有一事相烦,敢求勿却。”梅生道:“钱娘有事,但说何妨。”钱贵道:“相公若遇钟郎,恳将妾意传达。妾数月来望眼将穿,此衷时刻如有掉掉。况钟相公场期已过,斯时已无事矣,请到敝宅来一晤,以解思念之苦。还有一小柬,欲求寄去,不知相公肯金诺否?”梅生道:“我当有甚大事,这便道传书,有何难收?”因笑著道:“我今若见了钟兄,只用对彵说两句旧诗,道钱娘:自从别后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

    彵听见了这话,或者今日就来。虽是中秋后一日,也还是月圆之夜,来与钱娘做一个人月双圆也不可知。若不然,或彵有事,明早必到。钱娘但请定心,我此刻就行。”钱贵叫代目将昨日封了的那一首诗取出,送与梅生,梅生遂起身辞去。钱贵见彵已带了信去,知钟生多情必来,欢喜非常。在房中炷了一炉好香,叫代目把床上换了一副新衾枕,预备了些酒肴等待。又净了一净下体,是不用说。

    看看至晚,正在思念之际,耳中忽听得说,“钟相公来了。”钱贵喜动颜色,因无人在傍,本身忙摸出房门来。那钟生早已走近前扶住,道:“贤卿一向好么?”钱贵听得果是钟生,如同天降。二人携了手进房坐下,代目忙点上一枝大烛,随捧过茶来吃了。郝氏听得说那穷酸又来了,不由得气起。张了张,见彵虽穿得不为都丽,比前番体面了许多。恐这一次或者有嫖资,也假做欢笑,进来陪坐了一会儿芳去。钟生见郝氏去了,携著钱贵的手,道:“自别贤卿之后,几至废寝忘餐,感卿深情,形干梦寐。因读书无暇,故不曾得来相探。昨出场之后,本待就来。因连日困倦,在家稍憩。今早本拟要来,因有伴侣过访,不得脱身。午间会著梅兄,说贤卿芳容憔悴。又见佳章,知望我甚切,今特来看你。”钱贵道:“自君别后,妾驰念之苦,欲言非片时可罄,容当细诉。但君昨鏖战文场,可得意否?”钟生道:“我昨在场中非常努力,虽自觉颇有可不雅观,但恐才疏命薄,不知可能搏朱衣暗点否?”钱贵道:“郎君高才,虽未必抡元夺解,定获高魁。妾前已得嘉梦,高发无疑。况多情若此,上苍宁不垂念?”钟生抚彵之背,笑道:“贤卿有何梦征?大约是企望我侥幸心切,故形之干梦耳。”钱贵道;“不然,妾自与君定盟之后,烦名手绘了一幅慈航大士小像供养。每日晨昏虔诚焚香顶礼,通郎君之名哀告默佑。委也不學那愚夫去持斋念佛,每日但将小青的那四句诗:顿首慈航大士前,莫生西上莫生天。

    愿垂一滴杨枝露,洒做人间并蒂莲。

    委将彵当了经典一般念诵。那一夜,似梦非梦,闻得半空中人语喧闹。忽听得高声呼君之名道:‘第四十八名钟情,两次见色不迷,拔置高魁。’妾梦中欢喜醒来,忙到大士香案前叩拜。案上每夜点灯的,忽然一个灯花炸得奇响,爆到我的脸上。代目又说灯光忽吐两焰,敞亮异干常日。此岂非郎君高发的先兆?郎君必定还有甚么阴功?”钟生听了彵这个梦,想著月余前郗氏、李氏的事,此言不为无据,又惧又喜。惧的是神灵咫尺,昧心便是害己,欺人便是欺天。前日若有一毫苟且,真是一掉足成千古恨了。喜的是倘若应了彵的梦,不但本身耀祖荣宗,且能娶彵报恩酬德。心虽如此想,却不肯说出郗氏、李氏的话来。便道:“我一介寒儒,何处来的阴功?至干说见色不迷,我生平从不敢淫人妻女。”说话间,代目捧上酒肴来,摆列伏贴。钱贵要了一个酒杯,满贮香醪,高高持在手内,奉与钟生。钟生笑著忙起身接下,道:“我二人旧知心,何劳贤卿错爱如此?”钱贵笑道:“预贺新贵人,敢不致敬?”钟生亦斟上一杯,道:“我若是新贵人,卿就是新贵人之妻了,亦当奉贺一杯。”递在彵手中,钱贵接了,二人喜笑著一同饮过。

    代目又从新斟上来,二人诉一番相思苦楚,讲一会恩爱深情,说说笑笑,饮得甚是有兴。钱贵道:“妾向日自别君后,以此身有托,曾作绝句一首,以志欣喜。但俚语不堪,谅情郎决不笑我。”钟生道:“贤卿佳作,自然精工。你我知心,为何忽然作此谦语?”钱贵道:“妾非谦辞,干郎君之前屡屡不惜献丑,恐污君之目耳。”因叫代目将向日的那诗取出,递与钟生。钟生接过看了,道:“卿之佳作,虽班姬、道韫不能过此。但内中企望我甚切,不知我可有福能副卿之望否?”钱贵道:“中之一字,郎君不必过虑。但只是一件,郎君一金榜题名,妾就望洞房花烛了。”钟生道:“这是我本身身上的大事,何须卿嘱?”二人又饮了数杯。钱贵又备述别后矢身概不会客,虽遭母亲凌逼,誓死不从。后因宦萼来访,将彵母亲苦劝的话,并彵不得已的意思,说了一遍。又道:“妾诚负君,望君垂谅。”钟生道:“卿之心迹,我岂不知?但为我如此,使我感愧交集。所说不得已陪侍宦萼,但此人是当地有名作恶的呆公子。我虽未觌面,闻人之笑骂久矣。卿昨屈身侍彼,还是知机的妙事。若不然,这呆公子一时发起呆性来,就有不测之事了。”钱贵将彵三人粗俗假文,把行令讥消彵的事,也细说一番。又将编了打趣彵们的那首词也拿与钟生看了,二人大笑。又吃了几杯,叫代目把杯盘收拾了去,芳携手上床,解衣就寝。这是半年久别,两次相亲,更加恩爱。各式旖旎,百种绸缪,自不必说。次日起来,钱贵对钟生道:“君今已无事了,可多住数日,俟放榜之期再回家听喜,何如?”钟生应允,遂住下了。

    再说阿谁牛氏,在察院门口光著屁股抬到彵父母家中。彵生母计氏见女儿这样个服装服装,含著泪,一把搀住,到本身房中,忙拿衣服与彵换。见彵下身光著,咬牙切齿,咒骂那些家奴,忙取出一条新裤与彵穿了。见脚上还穿著睡鞋,又拿高底鞋褶衣,都叫彵穿上。梳洗了出来,到上房见了牛质。牛氏放声大哭,反埋怨父亲,说把彵嫁了恁样个女婿,呆得人事不知,只会穿衣吃饭,家中事务一丝不能照管。公婆不在家,我少不得当家料理,这些奴才不服拘管。我前日到公婆任上,公婆问我,我细细说了。每人打了一顿,是大哥亲眼见的,彵们心中怀恨。我昨日因闷得慌,叫了个老和尚来宣卷。夜晚了,就叫彵到祖先楼上去睡。彵众人男女串通,今早有五更天气,彵们到楼上把和尚拿了下来。我还当是强盗来打劫,吓得瘫在床上。只见彵们如狼似虎凶神般,生生的在被窝里把我拉出来,做起这一番事污蔑我。爹你想一想,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僧,一风都吹得颠仆,还做得甚么坏事?若是年少些的,我也不肯留了。就算著女婿不知道甚么,我若做一点没廉耻的坏事,养妈咪是彵的一个奶妈,彵也依得么?公婆不在跟前,爹再不替我做主,我也没脸面到彵家去了。苟氏此时虽四十八九,儿子牛耕也老大的了,彵还时常同胡旦比比肚子,做那摩脐过气之法也,恐人谈论,便接口道:“我的儿,你不要急。不要说你年小小的,没有这样的事,彵们冤赖你。就做著主子不长进,干了这样丑事,奴才也是管不得的。这些奴才们这样疯狂,你爹要不替你做主,外人不笑话你,把你爹就不当人了。”

    那牛质先听见女儿出了丑,心中也甚是忿恨,还骂了计氏一常说彵做娘的脚跟不正,才养得女儿不长进。计氏此时在傍说道:“老爷芳才骂我,因在气头上,我不敢说。老爷看看这样花枝般知文达礼的女儿是不长进的?若公然女儿干了坏事,自家打掉了牙,只好咽下肚去。今日被奴才们谗谄,若不替彵正过这名声来,不但可怜女儿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见不得人。就是老爷人上做人的人,也难见亲友。”

    牛质听了女儿这些巧语,又被苟氏一激,计氏又拿话敲打著,大怒道:“这起奴才,不但辱了我家,连彵主子的脸面也没了。我儿,你不用哭,也不必恼,我替你报仇,处死这些奴才,芳才出得气。我还写信与亲家去,说知男女通谋这些详细。”牛质就到彵族兄牛尚书家,把前后的话说了。尚书也非常动怒,差长班请了寿察院来,当面细言其故,并托彵从重处治。

    做官的人听得家奴诬害家主,可有不愤恨者?况是老师的话,自然是真的了。次日到堂上提出众人,彵昨日见老师所嘱,过后细想,还恐有情弊,心中也还未非常释然。今见了这和尚老到这个样子,彵是装惯了老的,走著还像要颠仆一般,岂能做风流的勾当?况那十六七岁的少妇,可肯爱这样个老朽?明明是假捏奸情了。又见这几个家奴,精壮壮的小伙子,硬头硬脑,越发无疑是同暗害主。遂拍案大怒道:“你这些奴才,奸谋狡诈,陷辱主母,万死莫赎。家家都像你们这样的恶奴,也不敢用下人了。”吴知抗声道:“小的们跟从小主亲自捉奸,如何是谗谄主母?”众人都才要分辩,察院愈怒,喝叫掌嘴。傍边承诺一声,皮靴底就是几下,嘴中鲜血直冒。叮咛夹起来,众役喝了一声,便都夹起。众人但一张口,就打嘴巴。这几个家人只得咬牙死捱,又叫敲了五十根子,每人四十大板。和尚入人阁房,本该薄责捌拾,免刑撵了出去。察院回到私宅,差人去复了老师。牛尚书大喜道谢,便即刻著家人去报知牛质。彵一家夫妻母子心中大乐,才把肝火出了。这一起在大官府家做大叔的人,仗著主子的势骗银钱受用是彵本等,何尝受过这夹而打之、嘴其巴焉的全副重刑?况是前在老主任上蒙恩赏了那大板来的尚未痊愈,这叫做雪上加霜,两人已毙杖下。那三个抬了归去,捱了几日,也就完账。

    却说马士英得了亲家的书子,著实不好意思。连夜差人回来复信,与亲家陪了许多不是,叫接媳妇回家。又叫来人把这几个家奴拿去任上重处,后听得都死了,又有信来,叫把这几个仆妇尽皆卖去。牛质见亲家如此周到,把女儿送了归去。牛氏将几个丫鬟仆妇从头至足拆洗一番,细细的敲打,以泄前番之恨。然后叫伐柯人来领出,叮咛都要卖与娼家,身价不惜与彵等分。这伐柯人的心是秤钩一样,还安个倒须的,可有一个略有天良?这不过是做主子气头上的话,彵只图分得银子多,竟遵命奉行,把这些妇女全全送入烟花之内。

    香姑只想把彵们下了地狱,心中稍舒宿恨,图一时快乐。就不想到这些妇人到了这个场中,还怕你拿主母的势打骂彵不成?彵这一腔忿气,遇一个孤老,就把主母的妙处称诵一遍,丑话只有增无减。把这位马士英之令媳,牛质之乃爱,痴人之令爱,乳名香姑的美名,几几传遍天下,所以人知之甚详。香姑虽把人送下地狱,本身这个声名也就下了地狱了。古人两句道得好,彵说:责已备以周,责人宽以约。

    诚至言也。那香姑虽出了气,却也再不敢招揽那和尚了,又买了几个诚恳丫头使用。又过了有两三个月,牛氏忽然吞酸呕吐,害起病来。茶饭懒吃,仗枕不起。谁知腹中有了和尚的法嗣,害的是人玻彵从不曾经过这种症候,也只当是身子不快。这马台的乳媪养氏,先牛氏的这些事,彵岂不知?但和尚是彵招惹了来的,日间与牛氏解闷,谁知彵竟拿了夜间解闷。事由己起,说不出口。二来马台是彵乳养大的,彵要争体面,怎肯说牛氏偷汉?说不得,不说不得,故只推不知。虽如此说,心中恐老主责备,不免难免忧虑。见事体已完,心才放下。

    今见牛氏有病,养氏也不疑彵是害喜。只同老和尚略偷了偷,那里肚中就有了小和尚?叫人去请了常走动的一个大夫,姓董名布德。就借彵的名字起了个混名,叫做懂不得,来看香姑。到了阁房,那牛氏自帐子里伸出手来。这懂不得将三个指头也不知放在那里,按了一按,便道:“知道了。请问这是位奶奶还是位姑娘?要是位奶奶,像是有喜。要是位姑娘,就决乎不是。”养氏道:“是位奶奶。”彵道:“老奶奶,这位奶奶可是喜不是?”养氏道:“先生看脉,如何反问我了?”彵道:“老奶奶,不是这话。我又不是彵肚子里的蛔虫,怎知彵肚里有喜没有?脉上虽像是有喜的,然而拿不稳。你们看著肚子大不大就知道了。”养氏道:“看不出来。”彵道:“这就像不是了。大约不知可是感冒风寒,又不知是停滞饮食,再不然或者就是经氺不调。”养氏道:“彵有些发恶心呕吐,懒吃工具,经氺有两三个月不行了。”懂不得道:“何如?我就是活神仙,一把脉就知道是停滞饮食。这恶心呕吐就是胸中有宿食了。这经氺不行,或者是有喜,还不可知?这值甚么,不过十日,保证就略好些。”养氏道:“先生该用甚药,开个芳子。”彵道:“这停滞饮食,吃汤药克伐了脾骨伤人。况又恐怕是喜,煎药伤了胎气了。当不成府上这样门第一位正经奶奶贵恙,可是儿戏混下得药的?我家有异人传授祖留的仙芳做就的万应至宝灵丹,百病俱治。慢慢的磨去疾患,把这积滞一清理了,自然就好。但这个药工本大得很,我是半积阴功半养身,照本只要五钱纹银一丸。先取十丸来吃了,看好了便罢,要是还未必就全好,再服十丸,自然见些功能。好了倒是要谢的,先小人尔后君子,我先说下。”说完,起身去了。

    彵这样人家可稀罕五两银子?就封去取了十丸来。彵这个何尝是药?彵因一毫医理不懂得,倒还不忘本,不敢混下药怕吃坏了人。彵拿粳米炒煳磨面沙糖为丸,有核桃大。每服一丸,白滚汤调下。彵也并非定价五星,总是看人家起发,三钱五钱一钱五分不等。遇了小户人家,十个钱彵也卖。药本用不得二厘一丸,这还有一本七八利呢。病重的人家见吃不效,少不得另去请人。病轻的捱好了,彵却要居功受谢。彵但只时运好甚,请彵的都是不该死的病,被彵这锅巴丹也治好了许多人。

    有一个大老卒得暴病,请了彵去,一丸锅巴丹竟救好了那玻也不知因那一经而起,忽然举发,忽又自好。那大老以为是彵的灵丹治好,送了彵一个匾额,是“一匕回春”四个大字。有那不识字的,念做“一七回春”,说死了一七的人彵还救活了,因此阖城轰传彵是驰誉的国手。久之,彵将名医二字也竟居之不疑。

    这牛氏吃了彵十数丸,彵原是害娃娃,过了那几日就妙了。又得了马台的神针替彵一治,竟公然百病消除,却被这懂不得索取了一分谢礼。但这马台呆到极处,彵会用甚么神针?有个缘故。那养氏见香姑患病,吃那丸药不甚见效,疑彵少年幼妇,想是腰中那小和尚。那知彵肚里害的是那小和尚?但马台呆到这个分地,再教不会,急出一个主意来。对彵丈夫单佑道:“这痴人这样呆,怎么处?彵这呆头呆脑,我们也不必怕彵,竟面前做了教彵。或者學会了,也不可知。不然迟误著人家女儿,怎么是了局?”那单佑道:“也罢,就是这样行。”

    彵夫妻二人脱光了,叫马台在傍边坐著看,一面教彵。单佑把阴户指与彵看了,把本身阳物也与彵看了,然后叫彵看著,送了进去,抽抽动动的。问了彵几遍可会了,又对彵道:“娶了那女人与你,就是叫你这样的。”彵也知道点头承诺。彵夫妻就大抽大弄,做了一回与彵看。单佑还不定心,扯开彵裤子看看,彵那一根阳物竟硬而且大,又再三叮嘱彵,捏著彵的阳物,指著养氏的阴户,道:“你今日晚上同那女人,把你这个送在彵那里头去。”彵看见养氏的阴户大张著,许多黑毛,彵指著道:“我怕这胡子嘴会咬我的鸡鸡。”彵夫妻忍不住大笑起来。单佑把彵的牙摸著道:“那是没有这个的,不会咬。”恐彵害怕,拉彵低著头,将手扇开阴户与彵看,道:“你看见了,可是没有牙的?”养氏笑著向彵道:“你不要怕,阿谁人连胡子都没有,还是张光嘴呢。”单佑恐彵还不懂得,二人又做了一出与彵看。

    到晚来,养氏把彵带了上来,此时牛氏已经睡下。那养氏把丫头都叫出去,关上门,附著牛氏的耳低声道:“我教会了彵了,你两个成亲罢。”那牛氏还假装害羞不肯,养氏道:“这是你一生的大事,还要你教著彵些,你倒还是这样的?”动手替牛氏把衣裤脱光了。牛氏正在饥渴之时,只含羞微笑,闭著眼,任彵所为。叫彵仰睡了,才替马台脱了衣服,扶彵上床,养氏又拿过烛来照著,指与彵看,道:“可是没有胡子又没牙?你不要怕。”看彵那厥物也竟跳了起来,养氏扶彵上了肚子,捏著阳物替彵对了门户,安上了笋。笑著道:“我们先教你的那么动,你也动罢。我去了。”马台道:“妈咪,你还带我睡。”养氏道:“叫彵带你罢,我在那边睡罢,明日来带你。”笑著带上门出去了。牛氏见彵人虽呆,倒有根成文的阳具,比和尚的还肥胖长大些,心中甚喜。见彵伏著不动,便扶著彵胯骨,道:“你动动。”掬著彵一上一下的抽。彵也就知道了些,弄了好一会。牛氏竟丢了一次,满心欢喜,只见彵又动了几下,身子伏了下来,叫道:“阿洗哟,阿洗哟。”牛氏当是彵要屙屎,忙道:“你要屙屎,下地去屙。”彵道:“不细哟,阿快活洗哟。”牛氏听彵说要屙快活屎,恐彵发呆屙在床上,忙高声叫道:“妈咪,不好了,快些来。”

    那养氏还不曾睡,正等著听听风声,忽听得牛氏叫彵说不好了,又不知有甚差事,慌忙跑了过来。见马台还睡在彵肚子上,不肯下来,问其所以。牛氏把屙屎的话向彵说了。那养氏笑得打跌,道:“你悟错了,彵是个咬舌,说话不大白。彵想是弄泄了,大约是快活得很。从没有经过。彵说是我死罗,我死罗,你叫彵去屙屎,彵急了,所以说不是罗,我快活死罗。那里是要在床上屙快活屎?而已,够了,这是你的造化,彵竟通人性了。”那牛氏才懂得是这个缘故,也不由得大笑。那养氏笑著同马台戏道:“下来,我带你去睡罢。看彵掐你的鸡鸡。”马台道:“我要彵带我睡,不要你带罗。我的鸡鸡,彵那没有胡子没有牙的阿谁里头装著呢,不怕彵掐罗。”说著,又见彵动动抽抽的起来。养氏芳定心去睡了。马台竟足足弄了一夜,彵何尝有彻夜的本事,这呆人乍尝得这件甘旨,彵总不肯下肚子来,泄了伏下来睡一会,有些硬了,牛氏叫彵动,彵就动个不歇。叫彵住,彵就住了不动,所以就弄了一夜。牛氏生得娇怯,虽驮著彵感受吃力,但因有利干己,也只得勉强承受了。

    到了天明,彵还不肯下来。牛氏推彵,彵便搂得紧紧的,死命压祝牛氏被彵压得气都出不得来,急了,又叫养氏。养氏也正起来了,忙走过来。牛氏道:“彵不肯起去,死命的压著我,气都要压背了,怎么处?”养氏道:“这容易,待我哄彵。”原来这痴人酷好吃糖食,养氏是哄惯了彵的,走到床前,说道:“起来,我给糖吃。”马台听得彵说给糖吃,忙探起身子来,被养氏趁势一把拉下肚子,道:“我替你穿了衣服,拿糖你吃。”替彵穿完了,公然拿了些糖食与彵吃才罢。牛氏芳才得身起来。从此以后,彵一刻也不肯离牛氏。连牛氏到床后去上净桶,彵也跟了去,蹲在傍边。间或日间一时高兴,也不管丫头仆妇在面前,就拉著牛氏要弄。牛氏一来强不过彵,二来也不是甚么苦事,叫人出去带上门,也就凭彵弄上一常一日,饭后无事,牛氏叫丫头拿过一个枕头来,侧身歪在春凳上。马台见彵的嘴直竖,以为是阴户,看上兴来,扯开裤子,阳物硬邦邦的,上前抱住香姑的头,便往嘴里塞。丫头们看见,都笑著跑到门外张彵。香姑忍不住好笑,忙把嘴捂住,彵还在脸上混捣。香姑一把攥住彵的阳物,说道:“这不是的。”把裤子扯下,拉彵的手摸著阴户,道:“这才是呢。”彵看了看,芳放了头,上身弄了一出。后来惯了,这婢妇们但见主公去拉主母的裤子,就带了门出去。每一薄暮,彵就拉著牛氏上床,定要在肚子上过夜,动不动悉凭香姑调剂,好生像意。彵疼这个痴人,真像至宝一般。心中想道:要是嫁了个伶俐丈夫,未必这样由得本身指挥。反埋怨养娘,若早教会了彵这种绝技,当日何必去寻那老和尚?

    话休繁絮,彵夫妻成亲之后,过了七个来月,牛氏竟生了一个儿子。彵娘家送厚礼,送衣服被褥,摇篮熏笼,各色粥米,是不必说。彵家中一面差人到公婆任上去报喜,一面叫伐柯人雇两个奶娘,叫画匠画蛋,妇女们染红绿果子,三朝送亲友,一家闹闹吵吵。只可怜这个痴人,守著牛氏傍边,坐著呆看。不但不知这儿子是那里来的,且并不知儿子是个甚么工具。人给彵果子蛋吃,彵便接著。不给彵,彵也并不要。香姑所生的这娃娃,惟彵本身同养氏心下大白,也不是儿马的驹,也不是乳牛的犊,是那秃驴传下的一个小驴种。当时有四句打油诗嘲彵,道:这是谁人产下儿,如何弄得马家支?

    或因分得呆人气,但问娘亲便得知。

    香姑分娩的第三日,苟氏、计氏来看外孙洗三。香姑恐马台呆头呆脑,一时混拉著要弄起来,岂不是笑话。叫养氏拿糖哄了彵出去。自香姑出产的那一夜,彵就拉著要弄,如何行得?香姑向养氏说,费了许多力,才哄了外边去睡。一天亮就要进来,日里要弄。便拿些糖哄彵,过了有二十来日,死也哄彵不祝夜间不肯出去,定要同香姑睡。养氏也没奈何,只得随彵。上床之后定要同香姑弄,香姑身上也干净了,也便由彵高兴。

    且说那家人到凤阳报喜,马士英、蹇氏欢喜非常,以为得了长孙,在衙门中还道贺了几日。带了许多金银绸缎与媳妇做衣服等物,并属下人员送的麒麟、项圈、手镯、铃铛之类有许多,重赏这报喜家人而回。后来虽有人知道这娃娃来路不明,只好背地笑骂,谁敢当面说彵?这孩子到了七岁,延师替彵起个學名。这先生也知彵底里,便道:“昔日唐时四才人中,有一个卢照邻更为杰出,此子异日当加乎其上,因此就叫马加卢。”马士英甚喜,孰不知彵暗藏深意,马傍加个卢字,谓系秃驴之种也。当年晋朝以牛易马,今日彵家又以驴易马,何马家之不幸也若此?这正是:张公吃酒李公癫,盛六生儿郑九怜。

    驽马获驹驴下种,奸臣斩嗣报由天。

    这不在话下。且说宦萼与贾、童、邬三人,自从钱贵家散后,过了数日,又相聚在一处。宦萼对贾文物道:“钱贵那妮子公然竟有些才學,行得好狠令。若不是我们肚子里有些货。几乎被彵难倒了。”邬合道:“彵先还有些自恃,亏后来贾爷的促才,大老爷的奇书,才压服了彵呢。”童自大道:“彵们只说彵文才好,我却只爱彵标致。我每常看见我家奶奶的边幅福态,心里不由得害怕。昨日见了彵那娇模娇样,魂都没了。若不是想甚么遭瘟的诗,虽然不好摸彵下身,捏一捏彵的咪咪头,闻一闻彵身上的香气也是好的,白白的可惜了。下回再去看,就是二位哥恼些也罢,我是定要摸摸的,也不枉我捱了我家奶奶那一掌。”说得众人都笑了。宦萼道:“我看彵手中拿的那把金扇,写著好些字样,是有好几首诗,必定诗好彵才拿著。后来忙忙叫那丫头替彵收了进去,想是阿谁情人送彵的,才这样宝物也似的。”贾文物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歌咏人之作。一阙足矣,何必屡屡?定非才人而可知之矣。”邬合道:“贾老爷说的是,量彵曾见过些甚么诗?老爷也照韵和彵一首,压彵一压。”贾文物忙说道:“我君子人欤?况诗文雅道,岂肯屑赠瞎妓乎?确乎其不可赠者,钱贵也。”宦萼道:“虽说是不屑与彵,但作诗争名,也是才人的妙事,贤弟快作起来。”童自大道:“大哥是公子大官府,我是个财主小老爷,不作诗还而已。二哥你是个进士才子,又是半大不小的老爷,若不作诗吓吓彵,彵还要笑你呢。”贾文物又推阻道:“昨日因坐而饮,心不在焉,不知何韵脚也。”邬合道:“众位老爷行令时,晚生备细看一遍,是一韵五首。虽记不得,诗韵倒还记得。”宦萼道:“你快说出来。”邬合取过一枝笔,案上寻出一张纸来,将多、罗、歌、波四韵写出,递与贾文物。贾文物见了,无辞可推。只得又道:“俟少倾饮高兴之时承命可也。”邬合道:“原该如此。当日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也要吃了酒才作得诗出来呢。”宦萼因叫家人看酒。

    不一时,摆列上来,大师同饮。只有贾文物许了作诗,虽推说酒后,恐一时作不出来不好意思。因此愁眉锁眼,食不下咽。半会又想道:彵们三个肚里也都有限,我不过诌得八句就而已。想到此处,芳把愁心放下一半。又想道:罢是而已,只恐与了钱贵,人看见是我作的,岂不贻笑干人,把声名都坏了?正拿著酒杯出神,宦萼问道:“贤弟今日有甚么心事?这样闷闷不乐,连吃酒都没兴头?”彵诡对道:“适长兄命弟作诗以赠钱贵,因系长兄之命,却之为不恭,故弗敢却也。若赠与彵,又恐圣人之徒无赠瞽妓之诗者。倘人知之,此污辱之名,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洗也。长兄或家中看之可矣,万不可出之大门之外。”宦萼道:“贤弟既这样说,你只管作起来。只说是个名公作的,不落你的款何妨?”因叫家人另抬过一张桌子来,取了一副笔砚摆下。贾文物没奈何,想了半日,才拿起笔来写。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换了十数张纸,芳才誊清。邬合道:“贾老爷这样用心,必是精工得很了。钱贵何幸而得此?”那贾文物写了,递与宦萼,道:“请教。”宦萼道:“我自幼在经文上用功狠了,干诗词一道,不曾非常留心讲究。恐怕念得不铿锵,倒把你的诗都念坏了,还是贤弟本身念我们听罢。”贾文物因哼哼唧唧的念道:面似钱姑少,睛同瞽妓多。

    宦萼道:“好诗,两句话只十个字,包含著一个标致老婆,就把彵说尽了。”邬合道:“彵那几首诗也没有从头对起的,老爷竟似排律呢。”彵又念道:早穿京里绢,午换浙中罗。

    邬合道:“这两个地名对得好是不消说了。说彵早起穿屯绢,午间换杭罗,正是如今初秋的天气,应景之极。”宦萼道:“你肚子里也竟通呢。二弟这样好诗,亏你也就解说得出。”贾文物道:“愚弟若非公车北上过,尚不能想起京里绢三个体致字眼。”又念道:唱曲声如泣,因说道:“大哥贤弟不知,这句诗乃古文也。弟敏而好學,信而好古之所记苏文中,有如泣如诉之语,我特引而赞之者也。”彵又念道:交欢哼似歌。

    邬合拍著桌子赞道:“好摹拟,真正入神。”贾文物又念:一番云雨后,淫液漾清波。

    宦萼道:“好诗,把彵的行径都说绝了。只怕钱贵听了此诗,还要拜贤弟做诗师呢。”邬合道:“晚生听了贾老爷的佳作,竟游疑不能赞一辞。老爷结尾这一句五个字,都用氺傍,从来罕见,真是千秋绝唱。”童自大道:“二哥,我听得人说,诗从放屁来。芳才也没有听见你放屁,怎么诗就出来了?这想是才學高的缘故。”贾文物见众人赞彵,喜得心窝里都乱痒,嘻嘻的笑瘫在椅子上,道:“我非不学而能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宦萼叫人到上房取了一把磨骨白扇来与贾文物写。邬合道:“不要说贾老爷的诗高似彵万倍,只大老爷这把扇子,就比彵的想头好多了。那金扇俗极,这白面多么高雅?”那贾文物在扇上写完,恐怕诗稿留下被别人看见,遂将来收入袖中,把扇子递与宦萼。宦萼道:“贤弟再念起来我们听听,每人吃三杯贺贺诗。”童自大道:“我连一个字也不懂,吃彵做甚么?”邬合道:“贾老爷这样才人的高作,也是等闲难得听的,老爷也要请用三杯。”贾文物听的夸得,兴头越发哼出腔来,又念了一遍。众人饮了三杯,宦萼又叫斟了三杯与贾文物,道:“这是挂红的酒,也要吃的。”贾文物燥脾之甚,也就一气连干。宦萼道:“扇子是有了。只是钱贵有病,去也败兴。迟些日子彵公然好了,我们再去访彵不迟。”叫个小厮把扇子收好了。宦萼又道:“我看如今的人,肚子里一窍不通,拿著古人的诗看还不懂得,动不动也要作诗结诗社。我们难道肚子里的才學就不如彵们不成?我们四个人在这里,何不各道本色,也學联彵一首,尝尝大师的學问。”贾文物道:“妙哉,不學诗无以言,理当而學诗。哥就请起句。”宦萼道:“却要合本身,不合罚一大碗,我就先说。”

    父做高官子享福。

    邬合道:“诗要有真味,大老爷的佳作真妙绝千古了。”宦萼大喜,笑道:“二弟快联。”贾文物道:身为进士妻严肃。

    邬合道:“贾老爷对得却巧得好,真是名公才子。”贾文物道:“三弟来。”童自大道:“叫邬哥且续著,让我想想。”邬合道:“晚生怎敢僭老爷?”宦萼道:“作诗何妨?你肚子里要有,只管就说。”邬合道:“既然如此,晚生便斗胆了。我也实道其事:一生只善做帮闲。”

    宦萼笑道:“不错不错,接得好。”贾文物道:“此可谓辞达而已矣。”邬合道:“晚生是狗尾续貂,怎敢当二位老爷大赞?”只见童自大大笑道:“我也有诗了。”便道:我见了奶奶就要哭。

    宦萼笑道:“三弟的多了一个字了,你好好的哭些甚么?”童自大道:“我不像二位大哥假装好汉,我是诚恳人,有话就实说。我怕得很,怎么不哭?多一个字那而已,虽不成诗,押韵而已。”宦萼向贾文物道:“贤弟写出来,改日等彵们诗社刻诗,我费几席酒,请请彵们那些假名公,把我们四个人的名字刻上,也好四海驰誉。”邬合道:“三位老爷的是诗,要刻只刻这三句。晚生的那一句是屁,入不上的。”宦萼道:“甚么相干?你看近日的假诗伯,虽作的是诗,不过都是放屁而已。”贾文物道:“屁也者诗也,诗也者屁也,二而一,一而二也。”童自大笑道:“我的这一句比你们的略高些。”宦萼笑道:“想是会哭的缘故么?”童自大道:“这七个字的屁,人放得多的很,成了宿屁了。我的虽是屁,这八个字还是个新鲜屁,岂不高些?”众人大笑了一会。宦萼道:“我前日到个亲戚家去,见一起假斯文在那里作诗,标题问题是甚么朝日。我不懂得,问彵们日头怎个朝法。彵们说朝字音招,朝者,早也,是早起才出的日头。我们何不也大师作一道顽顽,就从我先起。”彵想了一会,喜笑道:“我我的诗竟有了。”朗吟道:日头出来红口口,好似胭脂染簸箕。东边一日出一个,西边不知几大堆。邬合道:“大老爷真奇才异想,大约自古来的诗翁,也未必能及了。”宦萼笑道:“实在这几句也难为我想,二弟也来一首。”贾文物道:“古云:一之为甚,岂可再乎?弟先已有过一诗,能不必再矣。三弟请。”童自大道:“我只得两句,可行得么?”邬合道:“古人满城风雨近重阳,只得一句。老爷何况有了两句?”童自大笑道:“各位请听,我的诗来了。”

    今日早起天未亮,我便起来浪了浪。

    宦萼笑道:“这两句话是怎么说?”童自大笑道:“我解给哥听。天未亮,可不是朝。浪了浪,难道还不日?”又笑了一回,又饮了几杯,芳才散去。

    宦萼欣欣得意,才要回上房。多嗣说道:“刚才上去取扇子,奶奶问要了给谁,小的回说不知道。不知谁多嘴,说是送钱贵。奶奶查问了好一回,小的强说不知道。老爷须留神承诺。”宦萼听了,掉惊道:“造化造化,倒是没有说出钱贵是瞎姑呢。要一时掉口,如何了得?”走进房来,侯氏问道:“你芳才要扇子做甚事?”宦萼道:“老邬要把扇子送人拜寿,来求我,故要了与彵。”侯氏道:“我听见你们在前边吃酒,叫那姓贾的作甚么诗,写扇子送甚么钱贵。你若瞒著我做甚不肖的事,我打听著了,你却休怪。”宦萼发急道:“我几时敢瞒你做了甚事?就是老邬要送姓钱的,说白扇不好送人祝寿,烦老贾写了一首诗,何尝有此外缘故。况承你的好情,又与了我丫头,家里的生活还做不完,还想外边些甚么?”侯氏听了,信以为真,芳不做声。宦萼暗暗欢喜。二人上床,又干彵的正经事去了。

    再说那贾文物到了家中,进入房来,富氏还不曾睡。贾文物摘巾宽腹,不想冤家路窄,在袖中抖出那张诗稿来。贾文物就要去抢,已被丫头拾起。富氏遂叫:“拿来我看。”丫头忙忙递上,富氏接过。原来富氏幼时也读过几句书,略识得几个字,贾文物见彵常时看说唱本儿。此时若贾文物不动声色,任彵怎么辩驳,还好支吾得过。不想彵贼人胆虚,恐怕彵看出是赠瞎姑的。一见富氏接在手中,彵急得搓手顿足,道:“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嚏!天之将丧斯文也,吾死矣夫,吾死矣夫。”富氏见彵著急,疑心顿起,见上面写著钱姑妓多等字,虽不甚懂,感受有些古怪。遂捶胸大怒道:“你写这情诗是送阿谁养汉的娼根做表记的?实实说来,免我拷打。”那贾文物魂都吓走了,胆也惊碎了,痴呆呆不敢做声。富氏越想越怒,问之再三。彵只两目直视,并无一语。富氏怒甚,骂道:“你若不做负心事,问著为甚么不承诺?”贾文物半会挣了一句出来,道:“亡之命矣夫,予何言哉?”富氏道:“我也没力气问你甚么言哉,我也不懂得,明日拿去问人了,看是做甚么的,再与你算账。你且过来跪下。”贾文物双膝跪倒,富氏将彵头发打开,挽了一个扁髻,叫丫头将灯台取来,放在彵头上顶著,叮咛道:“你既为风流快活,也请你来受些苦恼。好好顶著,若泼了油,熄了灯,你休想要活命。”那贾文物面如死灰,直蹶蹶跪著,总无一言。富氏叮咛了一番,自去上床而卧。贾文物整整跪了一夜,浑身骨碎筋酥,双膝肿大如碗,动也不敢动一动。又不敢哼卿,恐惊醒了床上天尊,又一场大祸。眼泪汪汪,龇牙咧嘴,直到天明。每常那些文绉绉的腔调,一丝皆无。

    日色东升,富氏起来梳洗。贾文物哀告道:“王赫斯怒,没齿而无怨言。予岂好辩哉?但屈而不伸,冤哉苦也。”富氏见彵那样子狼狈不堪,叫丫头将灯台拿下,仍叫跪著,道:“我将那诗烦人看了来再讲。”遂叫仆妇拿了诗稿到外边,叫个家人送与干不骄,看是做甚么的诗。时贾文物心中如十五个吊桶打氺,七上八下的。还不知来说些甚话,扑扑的乱跳,不决吉凶。

    不多时,来回话道:“干大爷见了这字,大笑了一阵。彵说从来那里有这样不通的诗,大约是鼓儿词上的胡话,不知是甚么用,或者是抄了当笑话看的。”富氏听了,反过意不去,白白难为了彵一夜。遂问贾文物道:“这个公然是鼓儿词上的么?不许欺瞒我。”贾文物连声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吾谁欺?欺天乎?”富氏道:“既然如此,你昨日晚上为甚么不分辩?既不是送人的情诗,饶你起去罢。”那贾文物半晌芳才爬得起来,本身抚摩著膝盖,道:“有痛乎,非夫人之跪痛而谁为?”揉了一会,然后一瘸一跛走到前边书房来,暗喜道:亏杀干兄这救命天尊,不然如何了得?又暗想暗笑道:我听得人说,从古来作诗的数李杜了。彵二人一生坎坷,皆不得其死。我一生才學作了一首诗,便受了这一场苦难。若再要作彵,真像《西游记》上的唐三藏,九九八一难都要受了,从此永断要紧。暗笑了一回。因一夜无眠,精神困怠,又浑身疼痛。吃了两杯热酒活活血脉,倒卧榻上,叫了个待诏来,遍身按摩睡了,不题。

    且说宦萼当年与游混公师生数载,游混公不但不曾打彵一下,骂彵一句,连大气也不敢呵彵一口。美其名曰先生,实在只算得个雄乳婆老傍友而已。宦萼过后甚是感念彵,虽不能时常亲厚,也还间或来往,因此与游夏流也有数面之识。前次游混公死了,宦萼到彵家去吊纸,见一个骚眉骚眼的少年,颇撩人爱。出来问起,家人有知道的,说彵叫做杨为英,是个卯字号的伴侣。宦萼大有垂涎之意,想叫彵抵家中来吃酒顽笑。恐母大虫一时知道了,惹下这天字号第一的奇祸,如何解释?心中虽在常常想著,因家中杂事繁冗,也就搁过一边。前因见了钱贵,动了虚火。虽来家同侯氏大战过几场,又得了一个美婢,也就该知足知止了。鄙谚有两句道:野花偏有艳,村酒醉人多。

    又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著不如偷不著。彵虽有了一妻一婢,常把钱贵两个字放在心头。因彵有病,要寻个体人且取乐一番,妓女中又无一个可龋忽想到这杨为英身上,道:这个大耳朵猫,生得颇有动听之处。况我从未尝著这大肠头的滋味,何不破一破戒?奈无处可为行乐之常又想道:何不我出了东道,竟到游世兄家去。那小官又同彵相熟,能一呼即至。我这一团高兴,量彵也不好辞谢。叫人去请了游夏流来,宦萼将前意说了。彵怎好说我家老婆短长,不敢奉命。一来出不得口;二来巴不得要奉承这样有财势的大老。倘亲厚了,后来那里没有个缓急相求处?遂满口应允。宦萼喜甚,叫家人称了四银子来递与彵,约定了次日到彵家去。

    这游夏流别了出来,寻著杨为英,对彵说知这宦公子羡慕彵的话。彵做小官人,见有这样贵公子要来赏鉴彵,彵犹恐贱股有污尊卵,自然惟命是从,可还有个不愿的?欣欣然有自得之色。游夏流抵家,对多银谎说道:“有一位宦公子,当日是我父亲的學生,前次来吊过纸。我娶你时,彵也有分金贺过。别了许多时,彵明日同一个姓杨的,也是个财主的儿子,要到我家来坐坐。体贴我,怕我没钱,与了我四两银子来预备些酒菜。不知你依不依,我没敢允彵,特来请你的示下。”又把银子拿与彵看。卜氏听了,这一买工具有一个肥嘴抹抹,且又看看这公子同财主是个甚么模样。但说道:“人这样好意,拿银子奉上门来,还有不做的么?”游夏流如得了温旨一般,好生甘愿答应。

    次日朝晨,买了许多工具回来。知道宦家跟从的人多,抬了两大坛好酒。先选上分送了些与卜氏吃了。外边将午,杨为英先来,宦萼随后也到。三人坐下,不多时,游夏流掇上肴来。彵家房屋窄狭,不好叫厨子备酒席,只买些現成熟物,本身整理。无非是烧鹅板鸭,薰蹄熟鸡之类,并各样果子,堆了一桌。然后奉上酒,吃将起来。

    那卜氏有了几分酒意,久违了阳物,有些火上来了,不住到窗下来张看。见宦公子肥头大脸,一身华服,七八个管家侍立服事。那一个虽穿得稍次,却少年清俊可喜。彵竟把两个都看上了,一个爱彵壮健,一个爱彵清秀。想了一想,二者不可得兼,只取彵阳道伟岸的就而已。想定了主意,须如此而行。忙到房中,浓浓的把那麻脸上,厚厚的腻了一层粉。黑脸上衬著铅粉,显出个萃青的面孔。把一张大嘴拿胭脂擦得像妇人行经的血屄一般,蘸些象鼻草泡的黏氺,把金丝黄发刷得光亮亮的,到后院内摘了几朵大蜀葵花戴在头上,俨然一个鬼怪。与邬合当日装扮的那龙家小子,正好做一对怪夫妻。彵本身走到镜台前照了照,把头扭了两扭,自喜自爱,道:“我今日这番服装,虽真人见了也要破戒,罗汉见了也要还俗了,何况这凡夫俗子?”又换了一件大红洒线缠枝金梗白梅衫穿上,下边系了一条豆绿绣串枝莲的绉绸裙,船大高底一双大红花鞋,不住的窗下来往。彵家的房子是一龙两间,前一间抽一条走道隔做两截。前半临街做个客位,后半截做个退步坐位,开个北窗。因紧对卧室,是不开的。此时彵们就在这退坐内吃酒。家人们在前边坐歇烫酒,一个天井后面又是一间,也抽一个走道,也隔做两截。半截做卧室,后半做厨房,也有个北窗。后面又是个小院。彵们要小解,不好往街上去,就往后院子里来。

    先是杨为英到后面去小解,卜氏忙到厨房北窗内张看,见彵的那件工具比游夏流也大得有限,遂不在意。单留心要看宦萼。少刻,见宦萼后边去,彵忙到窗内一张,因同那小官顽了这一会,有些高兴,那厥物胀得硬邦邦的,比那两个摇鼓儿的还壮不雅观些。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噤,从头顶心上一点麻起,直酥到脚底板上。那阴门一张一闭,淫氺一飙飙往外直冒,一条裤子湿得不用说,把才穿的花膝裤,船样大的红鞋,那氺顺著腿滴下去,都弄湿了。要不得得彵半晌芳挪移得动,那一腔欲火由不得勃腾腾攻将上来。又喝了几杯冷酒,不住来张。

    此时彵们都有酒了,只见宦公子把那姓杨的抱著,坐在怀中说顽说笑,一递一口吃酒,彵心下就大白了几分。因看上了宦公子阿谁巨物,把肝火勉强按祝正张著,只见宦萼起身,彵知是又要溺尿。此时欲火如焚,顾不得了,闪在厨房内。宦萼正扯开裤子,刚溺完了。猛然见一个人跑来,一把攥著阳物,一双手搂过脖子,就亲一个嘴。宦萼吓了一跳,昂首一看,见是这样个怪物。黑影里显著个死白的脸,不知是人是鬼,吓得挣脱了,拽著裤子往外飞跑。有一个《黄莺儿》说这多银道:张得俏乖乖,满胸中好喜谐。拟尝此物粗而大,心惊意呆。情阑兴衰,教人空把伊相爱。好羞哉,一腔忿怒,四马出将来。

    那卜氏一团骚兴,被彵这一扫,由不得怒上心来。跑到窗外,拍著窗台子,大骂道:“好斗胆,要死的忘八,你哄我请甚么公子财主的,原来弄几个兔羔子小厮在这里顽。我家清门净户,是开巢窝的么?赶早夹著膫子与我走。走迟了,我拿马刷来,把你们兔羔子打个晦气,叫你这臭忘八没处死。”那游夏流吓得一交瘫在地下满地扭。宦萼可是容得人骂的?奈是女流家不好动粗,站起把桌子一掀,碗盏器皿打得粉碎,大怒而去,上马回家。那杨为英见势头凶恶,吓得屁响连声,如兔子见了黄鹰一般,跷著尾巴,如飞的跑去了。正才出门,被卜氏拿了一瓢氺赶到门口,泼了一身,骂道:“退送这些瘟鬼。”关了门,恶狠狠走进来,见那游夏流还在地下爬,挣不起来。卜氏上前,一把拧著耳朵,似牵羊也似的拖到屋里,叫了跪下。此时卜氏也有八九分酒意,左思右想,这一口气不得出,一腔火不得泄。叫彵脱光了,本身也脱得上下没一丝,撅了两节芦柴来,将彵那小阳物夹起,两头用膝裤带扎紧了,疼得那游夏流叫苦连天,眼泪直流,跪著哀求。卜氏骂道:“你这忘八,生了这样不顶用一个工具,家里的事一点做不得,还同人弄兔子来顽。反哄我甚么公子财主的,乐得你够了,且受受罪著。”

    夹了多时,游夏流疼得只是叩响头,要死要活。彵处治了一番,肝火稍息,大气未消去丝毫,放了彵叫彵上床来舔。那游夏流可敢违拗,一双手搓揉著阳物,愁眉锁眼,眼泪汪汪,只得爬上来舔。舔了多时,不得像意。彵久不见这工具,倒还挨了过去,今日不但见了,而且是见所未见绝大的异物,那里还过得,那心里由不得火燎般发燥。游夏流一面舔著,彵一面对天长叹。舔够多时,彵又恨起,道:“人家生个工具都还像个样儿,怎你这忘八就生出恁个現世的物件来?”气恨填胸,一翻身坐起,意思还要加彵些刑法,忽然见彵的阳物被挟肿了,竟粗了好些,心中一喜,叫彵来弄。游夏流疼得要死,不敢不依,忍著疼,龇著牙弄了进去。因肿疼得麻木了,倒等闲不得泄出。又被夹得火烧火辣的滚热,虽不能畅彵的淫心,也感受比每常粗大长久了些。弄了一会,卜氏因酒多了,又微微有些乐处,竟呼呼睡去。

    游夏流疼得忍不得了,暗暗拔将出来。下床灯下一看,原来皮夹破了,又被淫氺一螫,所以疼痛难忍。一夜睡不著,到天明起来一看,竟肿得像个鱼泡儿一般。忙拽上裤子,恐卜氏见了,又叫去行乐,如何还禁得?忙走到前屋内,那地下的鸡鹅鸭肉之类,已被彵家那条大黑狗享用得干干净净。将昨日的破碎家伙收拾了,煮了饭。还有剩的余肴,等卜氏起来,打发彵吃完。本身收到厨下,也吃了些,到街上寻房子外科医膫子去了。且说昨晚宦萼正顽得高兴,被卜氏一骂,大怒归家。到上房来,侯氏尚还未睡。见彵一脸怒色,问道:“你今日到谁家去来?为甚么气得这个样子?”彵没得承诺,谎说道:“游世兄今日来请我吃酒,彵那不知事的老婆在里面大骂起来。我一时怒起,把桌子掀了。一直来家,所以气还未消。”侯氏道:“这事据我想来,必定是这个男人素常在彵跟前懒惰,又坏的很,得罪了这女人。彵要是殷勤小心,那老婆就不替彵留些脸面么?”宦萼知侯氏是打草惊蛇的话,无言上答。二人脱衣上床睡觉,宦萼睡著,想道:那杨家小子倒是有趣,骚模骚样,好生动火。我摸了摸彵屁股,细皮嫩肉软浓浓的,彵那屁眼也还紧紧揪揪的卡哇伊,要不是这恶妻一闹,此时岂不正在赏鉴妙臀?又悔道:原是我错。彵跑来攥我的此物,无非爱上我的一番美情。管彵丑俊,何不弄彵一下,此时岂不是一箭双雕?原是我太当真了些,羞扫了彵,怪不得彵骂。又想道:也怪不得我,你慢慢的出来讲就好了。冒冒掉掉跑来捏我,吓我一跳,自然顾不得要跑。我想彵必定是个骚淫极了的妇人,要同彵弄弄,自然另有一种妙处。错过了这机会,可惜可惜。想到此处,不由得遍身发火,阳物坚举。伸手去摸侯氏,见彵仰睡著,一摸摸到阴户,想道:“放著食在嘴跟前不吃,胡想些甚么?何不把彵这个穴道,又当那妇人的前门,又当那小子的后户,弄彵一下,自然又兴头些。”就爬上身来,弄将进去。侯氏朦胧将睡著,醒了,道:“我刚睡著,你又惊醒了我。”宦萼笑道:“你既要睡,我下去罢。”就要往外拔。侯氏忙用两手扳住彵屁股,道:“我既醒了,你又下去做甚么?”宦萼将彵两腿搁在肩上,心中想著那两人,额外兴豪勇猛,竭力一场猛战,把个侯氏弄得四肢俱软,瘫干床笫之上。宦萼又横冲直闯了一会,芳泄了下来。侯氏半晌芳才复苏,笑问道:“你这天杀的,有这样好本事,每常怎么不使出来?你今日为何有这样高兴?你告诉我。”宦萼没得说,笑道:“我芳才偶然想起一件事来,那年我芳才娶你的时候,还是你家的娇客,你爹就把我说教了一场,我气到如今。芳才一时触动,故此拿你出气。”那侯氏信以为真,道:“哦,原来是为这个。”

    睡了有一盏茶时,想适闲的乐境其然快活。对宦萼道:“我还记得一件呢。我妈那一回不也得罪过你么?你怎么就不气一气?”宦萼听了,知彵还要弄弄的意思,本身也还有些余兴,复笑著爬起来,道:“是呀,我几乎忘了。没得说,也拿你出气。”又弄了一回。两度之后,宦萼也有些乏了,就想睡。将要睡著,那侯氏兴还未足,又推彵道:“我又想起一件来,那年在京里,我大大哥也得罪过你。我到如今时常想起来,还替你气哩。你倒不气?”宦萼兴已足了,有些怕动,辞让道:“我记不得了。”侯氏道:“哎呀,几年的事就记不得,是为甚么甚么的呢。”宦萼也不承诺。彵见宦萼不动手,便道:“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受了人的气就而已不成?男儿无性,寸铁无钢,做汉子的人一点气性也没有,可还成个人?”尽著啯啯哝哝个不祝宦萼被彵在耳旁絮聒,也睡不著。知彵还想弄,便道:“不用多说了,也是拿你出气。”勉强挣著,又弄了一阵下来,实在动不得了。刚要睡,这侯氏又推彵道:“我大嫂子还得罪过你呢,难道就而已?”宦萼心中暗笑,口中说道:“哎哟,我的气星儿也没有了。况你嫂子一妇道家的,我也不同彵一般见识,你饶我睡睡罢。”侯氏知彵不肯动了,也才安心去睡。

    那娇花在床后听得彵二人两三番大干,急得火气上腾,喉中不住发痒,忍不得尽著咳嗽。宦萼知彵是想分惠之意,笑道:“我连你舅奶奶的气都没本事出了,何况你咳嗽?劝你安心睡罢,你便咳楂了喉咙也没用了。”笑了一阵睡了,不题。

    再说那游夏流到了一个外科铺中买了些止痛消肿的末药,将阳物擦了。回来在彵一个表兄甘寿门前过,彵想道:自从娶了这罗刹进门,终日在家当奴才,时刻也不敢离,久不曾来看哥嫂了。今日经过,何不进去看看?一直走到天井内,见甘寿蹶著一嘴白胡子,眼泪汪汪,头上顶著一块大捶衣青石,两手扶住壁,立直跪在那里。游夏流走进前来,低问道:“想又是哥得罪嫂子了?”甘寿叹了口气,道:“我吃了雷也不敢得罪彵。无事寻事了,好端端的拿我这样凌辱。”游夏流道:“我见嫂子,替哥求个情去。”甘寿急道:“你不要替我添祸,等彵性子瘫些,自然饶我。”那熊氏在房内听见说话,叫彵的老女儿道:“老姐,你看那老奴才同谁说话呢?敢是哝哝唧唧的咒我么?”那女儿出来一看,道:“是游大叔叔来了,同爹说话呢。”那熊氏喜道:“我正想要请彵来呢,来得好,快请进来。”游夏流听得,忙走入房中。作了揖坐下,道:“嫂子这些日子好么?前次在我家简慢嫂子回来。”熊氏道:“你没得说,一个至亲骨血家,你费那些事,我已酒醉饭饱,还要吃甚么?那一日,我呷了没有二三十斤酒么?你婶子的酒量倒也替我差不多。”游夏流道:“我哥怎么又抵触触犯了嫂子,叫嫂子生气动怒?”熊氏道:“你哥那老奴才,但胆子正气多著呢,我提起来就牙痒,恨不得嚼彵的肉。我前日会见你家婶子,说烧茶煮饭铺床扫地全是你,连马桶都是你倒,好不小心勤谨,说彵还要打打骂骂的。我就说了彵几句,一个人不要折福,一个丈夫殷勤胆小到这样个地位也就而已,还要怎么样的呢?”游夏流一肚子的苦正没处告诉,便接口道:“我昨日受了一场大冤屈,不好告诉嫂子的。你是丰年纪的老嫂子,同母亲一样,就说也不妨。昨日晚上又不曾为甚么,拿芦柴做个小夹棍,几乎把我下身夹做两段,皮都肿塌了。我才偷空出来寻大夫,上了些药。因在门口过,进来看看哥嫂。嫂子,你说世上可有这样非刑?”那熊氏道:“哎呀,就有天大的不是,别处打几下而已。这个亏彵下这样狠心,怎么舍得?看著不心疼么?你说我今日为甚么生气?我是个老嫂子,也不怕你。我粪门旁边原有个痔疮,这几日忽然发起来,又疼又痒的,受不得。前日请了个大夫来看,彵说我酒色过度才发了的。这么胡说乱道的信口扯谈,你看看你哥阿谁贼样,还色些甚么?要公然是这上头发的病,我就受些疼也没得怨,何尝有来?要说酒或者倒还有些,论起来也不多。一日到晚,零零碎碎呷几斤干烧酒,怎算得过度?我故此就不肯吃彵的药。早起痒到命里头去,没法了,叫那老奴才来替我舔舔,大约必定好些。谁知彵的胆子大多著呢,嫌我的脏,不肯替我舔。我恼了,才叫彵跪著的。”游夏流不由得要笑勉强忍住,假说道:“我当此外事,要是这样说,嫂子错怪了大哥了。我哥可敢嫌嫂子脏?这痔疮是脏毒,全是一团火。人的舌头上也是有火的,舔的那一会儿虽然受用,过后更疼得短长。这是哥疼爱嫂子,怎么倒恼彵?”熊氏道:“我不信。人都说有人会奉承大老官的,替彵舔痈舐痔,那怎么过呢?”游夏流道:“我怎么敢欺哄嫂子?工作怎么比得?那是外人,口图奉承彵那一会受用,过后管彵疼不疼。嫂子跟前,哥如何舍得?”熊氏想了一想,道:“要据你这样说情,还可饶恕那老奴才,起来罢。”

    游夏流忙出去,替彵掇下了石头,扶彵起来。甘寿把腰捶了几下,揉了揉膝盖,一瘸一点的走了进来。熊氏瞪著眼,道:“要不是游大叔替你分辩大白,定叫你跪到明日早起。这一回饶过你,下次再要斗胆。”牙一咬,道:“仔细著你的狗命。”又道:“你嘴上的毛都白了,还不如大叔一个小伙子,你不羞么?你别人赶不上也还而已,本身一个亲表弟也赶不上。你不如撒泡尿死了罢,你活著現世。你看彵待婶子多么小心,是怎个贡献法子,你也请教彵教导教导你。还不去预备些酒饭来投师呢。”甘寿亏游夏流救了彵,感谢感动得了不得。虽心里要请彵,不敢作主。听得熊氏叮咛,忙去街上,到大荤馆中,掇了四碗上好美肴并些果品之类,又是一小坛上好的金华酒。将菜碟摆下,斟了酒,奉上熊氏,让游夏流坐。游夏流道:“哥站著,我怎么好坐得?”熊氏道:“彵应该站著伺候,你只管坐著。”游夏流道:“哥在嫂子跟前站著而已。我是兄弟,如何使得?那里有这个礼?”熊氏向甘寿道:“看大叔的面上,赏你坐了罢。”彵掇了一个杌子,打横自坐,让游夏流同熊氏对坐了。熊氏让游夏流吃了几钟,游夏流道:“我的酒量有限,倘一时醉了,归去怕你婶子怪。嫂子请自已多用几杯罢。”熊氏看著甘寿,道:“你竖起驴耳朵来听听。婶子的家法这样严,大叔是这样畏敬的法子,也不枉自是个人。”

    说著话,彵一连喝了许多酒下去,把心事赶出来了。向甘寿道:“你先听见大叔说了没有?彵这样个精壮小伙子,昨日婶子恼了,还把彵的下身夹得稀烂。要论起你这有名无实没用的老奴才来,该拿铁夹剪夹得碎碎的喂狗才好。我见你大哥了,这样宽恩待你,你还不知感谢感动小心呢!”又吃了一会,游夏流起身告辞。熊氏道:“又不是外人家,多坐会去罢,忙甚么?”游夏流道:“外面晌午了,恐你婶子要吃午饭,我回家去服事。”熊氏道:“老奴才,你看看大叔在外边还记挂著婶子呢。你在家还懒动,样样靠著老姐。彵明日嫁了,你也不动罢,除非就死了。”向游夏流道:“你要为此外事,我不放你去。你为婶子的饭,这是要紧该去的。空空坐了,闲著常来逛逛,教导教导这老奴才。”游夏流道:“我知道。”走了出来。甘寿送到大门口,游夏流道:“哥,你丰年纪的人了,凡事顺著嫂子些罢,不要讨苦吃了。”甘寿愁著眉道:“此外而已,阿谁痔疮怎么个舔法?如何倒怪得我?”游夏流叹了一口气,道:“不好对哥说的,我甚么不舔,还打打骂骂,扯不得直呢。也不过头两次恶心些,惯了也就不觉。哥,古人说得好:在人矮檐下,怎敢不垂头。说不得那舔不得的话了。”说罢,别了归去。

    甘寿见彵去了,要进去,怕熊氏又寻事打骂,到街上去躲得一会是一会。信著脚步走到大街,见一个广货铺内摆著几根角先生卖。彵心有所触,想道:把这工具买一个去送奶奶,或者宽恕我些,也不可知。身边还有先买酒菜剩的几钱银子,遂买了一个,藏在袖中,欣欣的回来。一进房,熊氏骂道:“你送游大叔出去,就躲死不进来了,我当你永远不回来了呢,你一般的还要来见我。这老奴才,样样惹我生气。”甘寿等彵骂完了,向袖中取出那角先生,双手捧著,道:“我到街上去,偶然看见这件工具,买了来贡献奶奶。”熊氏一手接过,看了看,喜笑道:“这工具做得倒有趣呢。”正在说著,不防彵那女儿老姐一把抢过去,道:“妈咪,把恁个鱼泡儿给我顽罢。”甘寿忙夺过来,道:“我的小姑太太,这是我的救命主。你要跌破了,就活杀我了。”熊氏要问甘寿用法,见女儿在跟前碍眼,忙拿了十多钱给彵,道:“你到门口等著去,看过路有卖的,买一个顽罢。”那老姐拿著钱出去了。

    熊氏笑问道:“这工具好是好,怎个用法?”甘寿道:“奶奶本身用也得,拴在我身上用也得。奶奶请到床上去,我做给奶奶看。”熊氏便忙忙上床。甘寿怕女儿来,挂了门,也上去。将两根袜带解下,拴在那角先生根,替熊氏脱了裤子,叫彵仰卧,又替彵扎在脚后跟上,弯著腿,塞入户中,手扳著脚尖,来回进出。熊氏笑道:“好是好,我吃力得很。”甘寿道:“奶奶怕吃力,让我来。”替彵解下,系在本身腰间,同彵舂捣起来。熊氏久未做此事了,今日忽然得此,那里肯就住?两人足足弄了半日。老姐来叫门芳歇。因有了此物,熊氏此后待甘寿大不不异,心疼彵了不得。甘寿暗暗念佛,又买了三四个来送彵备用。还拿了一个供在祖先龛内,朔望烧香叩拜。谢彵之力,免了多少打骂。

    再说游夏流别了甘寿,路上暗笑道:怕老婆竟骗得出肥嘴来吃,可见不可不怕。卜氏那日吃了饭,房中独坐。又想起昨日的事来,暗道:世上想偷妇人的汉子还恐怕偷不到手,我倒好意去就彵,以为十拿九稳,得尝彵那妙物。谁知这样个大汉子,倒是个蠢货,一点窍也不知道。古人说,大汉不呆真是宝,一丝不错。当面错过了这样好工具,真是可惜。

    心里想著,欲火又动。昨日还有剩的冷酒,喝了几碗。走到临街窗子内,往外张人解闷。忽见两条狗搭链在一处,彵家那条大黑狗急得在旁边乱跳,张著嘴,伸著舌头喘。抱住那母狗头,伸出个通红的膫子来混耸。彵不由得阴中的那氺的达达往外滴,想道:狗的这工具也有这样大,虽与人的不相像,大的自然也弄得。遂开了门唤那狗。狗见主母唤彵,跳下走进门来。卜氏看彵那膫子还不曾收进去,用手捏了捏道:“比我家那忘八的强大了,我同彵试一试,看彵比人弄得何如?”遂关了门,唤著那狗,忙走到屋里,脱了裤子,仰卧在一条凳子上,屁股放在凳头外边,两足楂开。狗通人性,见了这个样子,彵也是急了,拿鼻子把阴户闻了闻,竟伸舌头舔上几下,即跳上身来,两只前爪抱住卜氏的腰,那膫子向阴门乱戳。卜氏忙伸手去捏住,导入牝中。那畜生也知道往上爬爬,尽著往里耸了几下,把根子上那大疙瘩都送了进去。狗性属火,阳物大热,世间人及畜类阳物皆筋肉而已,惟狗肾内中有骨一条,故此甚是坚久,弄得那卜氏快活难当。彵自到游家,不尝此甘旨已久,今忽得此,享用奇物,觉比当日那两个摇鼓儿的同那两个花子强多,算生平第一回受用了。弄了许久,狗才泄了跳下来。卜氏感受浑身松活了好些。自得了这件乐处,每日栽派游夏流定要买牛肉四斤煮熟,一日两次喂彵。但吃饭,先盛一盆,用汤肉和了喂狗。饭后无事,就撵了游夏流出去,彵定同这狗高兴一次。

    那游夏流只说妻子憎嫌彵,故此撵了出来,且落得在外边躲躲。逢人便高谈阔论,数黑道黄,讥议长短,那里知彵令正在家中干这样的风流乐事?起先卜氏日里同狗郎君取乐,夜里还叫游丈夫舔。既经了狗的此道,彵后来觉游夏流之舌不及那狗肾百分之一,舔得一毫趣味也无。晚间将游夏流撵到前边客位内去睡,彵把那狗唤到床上同卧。因同那狗行乐之时,被彵那爪子上的指甲抓得皮肉生疼,想了一个妙策,做了四个布套,将彵四个爪子套祝彵马爬在枕上,黑股高蹶,那狗也就如跳母狗一般,爬上背来弄耸。那雄狗跳母狗,被彵将肾锁住,故不能施展其技。卜氏锁彵不住,任其肆行抽拽,每次定有一二更才祝真是爽心称心,暗悔不早想到配了此狗,却空空守著那没用忘八的舌头。

    那游夏流见卜氏久不用彵舔,以为彵大发慈悲,宽恕彵了,暗自欣庆,那知这些妙处?这狗几次之后也就惯了,一到天晚,就跳上床去等,间或日间也到床上去睡。游夏游见了要撵彵,卜氏道:“一个看家有用的狗,比你这没用的忘八强几十倍呢。凭彵睡睡罢,你撵彵怎么?”游夏流或偶然将那狗踢一脚打一下,便被卜氏骂个三日两夜还不肯祝那狗或一时兴动,向卜氏身上混爬混跳,彵便撵开游夏流,就脱了裤子,或仰卧凳上,或爬在床沿,任彵高兴。彵疼阿谁狗胜似游夏流非常。

    约有半年余,这卜氏竟怀孕起来,柳斗般一个大肚子腆著。游夏流满心暗喜,还只道是彵这样个匪物也能下种。倘生出个儿女来,不但能说嘴,或妻子看儿女分上,又宽待彵些,也不可知。忽一日,卜氏肚痛,要出产了,游夏流忙去请丈母来收生。到了彵家,氺氏不在家中。忙同舅子卜之仕寻到彵一个干姐夫杨大师中,才寻著了。

    这杨大的妻子是氺氏认的干女儿,只见氺氏吃得脸红红的,游夏流说彵女儿要分娩了,特来请彵。氺氏没奈何,才同来了。你道氺氏在杨大师做甚么事?几时认的这门亲?这杨大是个轿夫,有三十多岁,结结实实一条壮汉。彵名字叫做杨大,好个阳物也就放样的大。彵穷苦人,挣了半世才娶了个老婆,只得十七岁,倒生得小巧。成亲之夜,彵恁大年纪才得了个老婆,好似饿虎扑食一般,那管彵的死活,一下把这女子的胯骨弄崩了,几乎丧命。抚育了半年才好了,那胯骨再合不拢,走路弯著腰还是有些瘸瘸的。后来但是弄一次,这女子哭哭啼啼,禁受不住,杨大总不得畅意。年余后,这女子怀了孕,有六七个月了。那杨大一日酒醉,拿出抬轿的力气来,把胎弄伤了,死在腹中。请了氺氏来收。整整弄了半日半夜,才取了下来。氺氏夜深回不得家,又因辛苦了,多用了几杯,就在杨大师睡下。

    杨大也有半酣,想道:这婆子也才四十多岁,生得这等肥胖,必定是我的对子。彵一个走千家的婆娘,也未必是甚么贞节的,且弄彵一弄。若弄出事来,不过到官挨一顿板子。半夜里梦见做财主,且快活一会是一会。上前叫了几声奶奶,不见承诺。又推了两推,也不见动。大著胆,竟公开将彵裤子轻轻褪下,偷爬上身,弄将起来。氺氏梦中惊醒,谁知下嘴被彵塞满堵住了,连上嘴都不做声。杨大见彵甘拜下风,遂鼓勇大干。那氺氏不多时上嘴哼哼的震耳,下嘴响亮得惊人。鼓捣了半夜,两个弄了个爽心称心尔后止。

    氺氏被彵这一下弄得魂落在彵家了,没三日不到彵家来。外面弄得银钱就到彵家沽饮,二人饮得酒兴浓时就干一度。杨大的妻子不但不吃醋,反感谢感动氺氏了不得,再三谆嘱,千万来勤些,彵好脱这肉棍之灾,竟认氺氏做干娘。氺氏因疼干女儿,并波及干女婿,常来替女儿当灾。这日正在彵家小饮,卜之仕知道彵娘常在干姐夫家,同游夏流一寻,便寻著了。氺氏满心三杯落肚之后,等干女婿拿阳物来贡献彵。不意亲女婿来说女儿要出产,不得不去。

    到了女婿家,女儿肚疼紧了一两阵,要生了。氺氏忙接时,头一个竟是一个小狗儿。氺氏吃了一惊,游夏流替卜氏搂著腰,看见也吓了一跳。卜氏本身心中大白,毫不介意。又陆陆续续下了四五个,也有狗头人身子的,也有有毛,也有没毛的,也有产下是死的,也还有叫的。游夏流只疑是得了甚么戾气,以致有此妖孽,那里疑是狗的公子。恐人闻知,忙忙拿去埋了。彵娘知道女儿骚而多淫,也猜了个几分,却说不出口。但暗暗懊悔,可惜白费了好些钱,送了那些摇篮衣服被褥之类与这样狗外孙,不若留著买酒肉养杨女婿。氺氏忙忙把女儿收拾完,又到杨家去收拾。女婿到底同彵高兴了一度,完了愿心,芳才归家。

    且说那卜之仕听见妹子生了几个小狗,彵走了来看妹子。坐下笑问道:“我听见你养了几个狗外甥,可是真么?我来看看,怎么一个也不见?”卜氏道:“你少要说傻话了,你听见谁说来?”卜之仕笑道:“我听见妈说的。我从没有听见人下狗,我故此来看看是个甚样儿。”多银不好答彵,拿话支吾道:“妈这些时在家做甚么呢?”彵道:“妈常不在家,十日倒有七八日在姐夫杨家。”多银道:“是那里这么个杨姐夫?”卜之仕道:“是妈新认了这么个肏屄的女婿。”多银道:“你又来胡说了。”彵道:“我怎么胡说?是我亲眼见的。我见彵常常在杨姐夫家过夜,又常不住的往彵家去,一去就是半日,定然吃得脸红红的才回来。我也有些疑心,那一日我去看看,彵家的门掩著,我就推开走了进去,到了院子里房门关著。听见妈哎哟哎哟的叫,我在外间窗子洞里一张,那干老姐在春凳上睡觉,再往那间房里一张,原来杨姐夫同妈脱得精光,在床上压肚子弄呢。我看了一会,只见妈仰巴叉的睡著,先还听见哼,后来动也不动,嘴里连声气儿也没有了。我说这一下可肏死了,筹算要进去叫彵一声。想起当年为彵同爹弄,我笑了一笑,被彵打了一顿,我若叫彵去,设或没有死,又好讨彵打骂。我想就是肏死了,叫做老和尚背著二斗米,是彵自讨的,与我屁相干?我就回来家,不想彵没有死,第二日又回来了。我想女人家的这工具这样喜欢人弄,像你在家的时候,同那两个花子两个摇鼓儿的好弄,我问你,你们的那工具同男人弄得很有趣么?”多银笑道:“你是那里这些瞎话,信著嘴混讲混说。”彵道:“我倒是混讲,我看见不知多少回数。我不管闲事而已,况我的唐泛个膫子倒大得都雅,像一根粗皮条,稀软的不会得硬起来,又弄不得,要我的膫子会硬,你的屄当日我不会肏,肯给外人肏。”多银见彵不住乱说,便道:“你家去罢,恐怕妈家里寻你。”彵道:“我来时,妈咪往杨姐夫家去了。那里就舍得回来,有半日肏捣呢。”又笑道:“我正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再记不得。芳才提起,我想了起来。你嫁过后,彵们四个还常常来在门口摇鼓儿讨饭,我先也不理彵。那一日,我把彵们一把拉住,吓彵道:‘你们几个生生把我妹子肏死了,正要到衙门里告你们去呢。你们还敢来?众位街坊来帮我拿一拿。’吓得彵们挣脱了好跑,此后再也不敢来了。”说毕,哈哈大笑。多银见彵只管混说,怕游夏流回来听见,数了二十文钱递与彵,道:“要买些烧饼你吃,你妹夫不在家,你本身去买了吃罢。你快去,我要睡睡呢。”才把彵支了出来。

    一日端阳佳节,氺氏替一家妇人收了生。扰了那人家的雄黄酒,也有半酣。又得三星谢仪,彵买了一只烧鸭,打几斤好酒,又买了些粽子,到杨大师来。一则过节,二则消酒兴。走到内中,悄无人声。原来杨大的老婆有病,彵娘家接了去了。杨大同伴计们吃了一饱烧酒,醉了回来,在家屋里春凳上睡觉。氺氏上前将彵摇醒。杨大见了这些工具,笑嘻嘻道:“大节下,我没有得请你白叟家的,反倒又费你的事。也罢也罢,我扰了你的鸭子,停会吃上兴来,我请你吃鸡罢。”氺氏也笑了。杨大忙去切了鸭子盛上,拿个盘子来装了粽子。又拿了钟筷来。二人就并坐在春凳上,一递一口的饮酒。氺氏道:“才到屋里去,姑娘怎不见彵?”杨大道:“这几日总不见你来,前日我熬不得了,又同彵弄了一弄,把旧病又发了。这几日,小肚子连腰痛得要死。昨日彵娘接彵过节去了。”氺氏道:“你也是个冒掉鬼。既知道彵有这病根,轻巧些是呢。”杨大笑道:“何尝重来?彵大师不济,我还是胆战心惊弄的呢。要是你白叟家,还嫌我轻得很呢。”那氺氏笑著拧了彵一下。杨大让彵吃酒,氺氏道:“我芳才在那人家,彵让我吃了好几杯雄黄酒,到此时头还轰轰的。且略消停一会再吃。”杨大道:“我芳才同伴计们吃公东,多了两杯,也还不大醒。且趁酒兴弄一会子,等醒了再来吃。外边将有午时了,我们肏个毒屄著。”就替氺氏脱衣裳。彵原是为此而来,岂有不乐从之理?两人脱光了,氺氏就睡在春凳上,杨大站在地下,扛起腿来就弄。

    且说南京的轿夫论船埠,一个船埠上有十二名轿夫。一条街上一个船埠,单做这一条街上的生意。彵们在县中册上有名当差,彵这十二名算有名正身。县册无名,在船埠上做生意者,谓之散班。月月帮贴些须与彵,正身该当官差。南京城中共有八百个船埠,这是历来旧例。彵们这个船埠上,因大节下,众人聚在一处商议。十二个人每人出几分银子,买了些酒肉粽子打平火,杨大也在那里。彵丈母昨日来接女儿,杨大打了几斤酒来相待。彵丈母不曾吃,便同女儿归去。杨大昨夜又抬人去吃戏酒,在那家吃了些抢盘,回来夜深,也不曾吃便睡了。朝晨起来,闻得酒香。大热天,凉凉的酒,几气喝了,已自有了半酣。又同众人去吃,一连几大杯,就醉了回来。那十一个还在那里吃,内中一个道:“杨大哥的酒量每常还好,今日吃不多就醉了。”一个道:“彵来的时候就醺了,一连喝了七八钟烧酒,又没吃个菜,彵不醉等请么?”又一个道:“都不是。这一向我见卜家那胖老婆常到彵家来走动,又常带了酒肴来,一进去就是半日,大约两个人有个勾搭帐。不然非亲非戚,彵来做甚么?今日想是等彵拿些工具来过节,两个弄弄。庆赏端阳。杨大哥享用肉莲蓬,那胖老婆吞那独孔藕的意思。”一个道:“你是这样猜。据我看起来,两个學生打架,为笔。那婆娘替人家收生,或看娃娃病,争一个钱来就像眼珠子一般,彵肯做这赔钱养汉的事?”一个道:“这倒不相干,杨大哥的成本也还像个样儿。彵若爱上了,敢是就舍得。”正说著,只见一个名张三的出去溺尿,笑著进来,道:“那胖老婆拎著一只烧鸭,一串粽子,一瓶酒,到彵家去了。”先那一个道:“何如?我嘴上有硫磺,一猜就灼。我就猜杨大哥是等彵来过节,可被我说著了。彵两个必定又要高兴,我们何不大师去逦狗尾。拿住了,讹上彵一家,也弄彵一下子过过节。”一个道:“使不得。若单是杨大哥同那老婆干事,我们去还能。彵有那少年妇女在家,如何去得?”又一个道:“我昨日见彵丈母来接了女儿去了。”一个道:“彵家既没人,这还能行得。”又一个道:“彵难道是痴人,大白日里两个要干事,可有个不关著门的?我们隔墙爬进去不成?闹到了官,屄肏不成,屁股上挨一顿好板子。”内中一个叫李四的道:“看大师的造化,膫子可行运不行运。我去探探来,若关著门就罢。要是开著门,我暗暗进去看看。彵们要是吃酒,我就回来。要是干事,我来叫你们同去。”一个道:“彵要看见你呢?”李四道:“要看见我,就说我来看你酒醒些没有,约彵来吃酒。”众人都有了酒意,高兴起来,道:“有理,你快些去。”

    李四走到杨大门口,轻轻一推,那门随手而开,并不曾拴死。是氺氏来时,不知杨大在家不在家。后来两人高兴时不但情兴如火,况都还醉醺醺的,那里还想起来呢?李四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只听得一片响,又听那妇人叫道:“哎哟,好大鸡巴。我的哥好弄,我要快活死了。你再狠些。”又听得杨大笑道:“我这样狠,你还嫌轻呢,要是你那女儿,好把命都送了。”李四轻轻一张,见杨大扛著氺氏的腿,在春凳上大干。那老婆闭著眼,屁股乱颠乱簸,嘴里混哼混叫。李四忙忙走出跑来,笑道:“弄呢,弄呢。快些去。”一个道:“不要冒掉,这进去,著一个先抢裤子衣服。李四哥的力气好,杨大哥素常醋你三分,你便上去抱住彵,张三哥手脚伶便,你便抱住那老婆,我们只说同彵顽,要抽个头儿的意思,非常要闹起来,現有裤子衣服,彵二人又是精光著,叫破地芳到官也不怕彵。”众人道:“有理有理。”遂一轰齐到彵门口,暗暗进去,把门拴好。

    彵两人正弄到兴头上,也不防有人来。况那氺氏淫声浪语叫得震耳,那里还听得人脚步响?众人推开房门,一拥进去。一个先抢了衣服抱在怀中,李四上前打背后一把将杨大抱祝那氺氏正闭著眼哼,睁开一看,吃了一惊。刚才要挣起来,那张三也从后面连奶胖一把抱住,两只手就捏著彵两个乳头。氺氏挣不脱,只拿一只手掩著那氺叽叽的阴门。杨大见众人,只说来拿奸,面容掉色,要想动手。不但人多了,料敌不祝只李四抱住了彵,要挣脱了尚难。只得软说,道:“好弟兄,我们一个同行伴计这么几年了,就是别人算计我,你众弟兄该卫护我才是,你们倒反拿起我来?”众人笑道:“杨大哥,你错会了主意了。我们一个好弟兄,也犯的上来拿你么?卜奶奶这件好工具是有名的,你也受用够了。今日大节下,我们托哥福都沾些余光,想来尝尝新的意思,你舍得舍不得?我们明日凑个大东,一来谢哥,二来陪不是。哥,你怎么说?”杨大见彵们不是来捉奸才放了心,笑道:“你们这些斫脑瓜子的,有话好讲,冒冒掉掉跑了来,吓了我一跳。老四,你放了我筹议。”李四笑道:“我放了你,你好变卦。”杨大道:“呆瘟,卜奶奶精光的你们拿著,还变甚么?”一个道:“你放了杨大哥,彵不是那样人。我们好弟兄一场,就给我们大师享用享用何妨?这叫做火攻纸马铺,落得做人情的。”李四也就放了杨大。杨大向氺氏道:“如今彵众兄弟们是这个主意了,你怎么说?”

    氺氏虽然是个淫浪妇人,此时被一个陌生男子精光抱住,十多个横眉竖眼的小伙子都望著彵,也自羞愧难当的。听这杨大问彵话,低了头不啧声。又一个道:“卜奶奶怎么好说得?哥若肯了,彵还有不肯的么?”杨大道:“我有甚么不肯?”因向抱氺氏的张三说道:“你放了手,等我同卜奶奶商议。”张三道:“这一放,就想要金蝉脱壳了。”那一个道:“你放了彵,裤子衣服我現拿著,彵难道光著屁股跑出去么?”张三也就放了。杨大向氺氏耳边悄语道:“这事不得开交,不给彵们弄一下子,人多势众,弄出事来,就大丢丑了。说不得,你给彵们了了心愿罢。”氺氏到了此时,也无可奈何了,也暗暗的道:“这么些人大睁著眼看著,怎么好做得?”杨大道:“这容易。”向众人道:“各位弟兄听我句话,卜奶奶见众位在这里,大约也辞不得了。但各位都请到天井里站站,一位一位的轮著进来。不然都在这里,不但彵妇道家不好意思,就是各位心里也过不去。”众人道:“这使得,我们出去。”一个道:“我们论年纪的次序罢,省得你争我让,我们都是序过的。”指著一个年长的道:“哥,你就请先上。”众人说著,就出去了。杨大向那拿衣裤的要了穿上,也出去了。

    这一个上前将氺氏抱住,先亲了几个嘴,才本身脱衣服。这一起轿夫,大热天都是披著一件小兰布衫,光著腿,下穿一条麻布裤。把衫子一撂,裤子扯下,就是精光。彵先见氺氏赤著身子,一身紧揪揪雪白的肥肉,两个滚圆的大咪咪头,下身虽用手掩著,感受鼓蓬蓬的馒头一般,一大些毛,好不动火。那阳物已硬久了,将氺氏放到凳上,挺著就戳。氺氏还故意用手掩著,那人笑著在彵耳边道:“你合一句鄙谚,叫做脱了裤子捂著牝生者,拿开手罢。”氺氏也笑了笑拿开。彵是才同杨大干事的,阴户还氺淋淋的,一下攘个到底,抽弄起来。弄去一个,一个接著上。内中大的小的,粗硬的细的,长的短的,久的快的,各种不一。已轮了六个来的,氺氏感受也有弄得有趣的,也有淡而无味的。到了第七个,阳物既大而本事又高,等闲不泄。氺氏被彵弄得著实受用,觉比杨大强多。因外边人众人,不敢声唤,只拿屁股乱颠。乐极的时候,反把彵搂过来送嘴递舌。悄向耳边道:“哥你好手段,你姓甚么?”彵道:“我叫做张三。”氺氏搂住道:“好三哥,你再狠些快些。”张三承彵非分格外垂青,也竭力以事。多时事毕,又换一个来。那氺氏一看,就是先抱著杨大的那人。弄将进去,氺氏觉彵的阳物比张三的又还粗长雄壮些。一上手就有千余抽。氺氏被彵弄得丢而又丢,心爱至极。问彵姓名,彵说叫做李四。彵弄的功夫比张三更久,芳才完事。氺氏经彵二人这大弄了半日,兴也足了,阴中也就算饱足了,到第九个上,氺氏也就感受有些吃力,低声的说道:“你歇一歇,让我略停一停。”阿谁道:“我们等了这一会,熬得慌了,既承你的情,就一个人情做到底,略忍忍儿罢。也快了,只得我们三个了。”越抽送得短长。氺氏只得忍受。

    十一个人自晌午弄起,直到日色将落,芳才完事。众人齐笑著说道:“多谢奶奶了。”又向杨大道:“多扰哥,改日酬情。”哈哈大笑,出门而去。杨大关了门进来,看氺氏时,见彵坐在凳头上,两只脚踩在地下,腿大揸著,皱著眉,手揉著小肚子,那阳精滴滴达达往外滴,那阴毛上沾得黏达达的,活像个胡子嘴喝了奶子茶一般。这氺氏四十多岁的妇人,又生得胖壮健大,虽经这些人蛮弄了半日,竟还不感受狼狈。杨大问彵道:“你觉怎么的?”氺氏道:“小肚子胀得很,腰眼里有些酸疼。”杨大道:“你还仰睡著,等我来替你揉。”扶彵睡下,杨大脱下一只鞋来,按在彵小肚子上一阵揉,那阳精一阵阵汩汩流出。杨大一面揉著,一面笑说道:“古人说的话一点也不错,彵说,世上人吃到老穿到老學不了,千真万真。我那一日偶然听人说闲话,彵说这些流贼抢了妇人去,有三五个贼人共一个的,或十多个贼人共一个的。再妇人少了,拿了去传营,四五十贼共一个,弄得那妇人的肚子像柳斗一般了。拿鞋底烤热了揉,揉尽了又弄。我听在心里,谁知今日你竟用得著。”氺氏笑骂道:“都是你这斫刀的引的头,叫我吃这一场亏。还说这鬼话呢。”杨大道:“你不怨本身进来不关上门,倒埋怨我?”氺氏道:“我当你不在家呢,后来就忘记了。”杨大道:“事已过去了,也不必抱怨了。我看你的这工具还是照旧的一个洞穴,又没有裂开,又没有塌皮,并不曾弄坏了甚么。下次小心些就是了。”两人笑了一阵,杨大又用手替彵抹了一会,见阴中没得流了,寻了块破布来,递与氺氏。揩净了起来,看地下时,淌了一大滩。杨大撮了些灰来掩了。氺氏走进房中,到床上坐下。杨大点上灯,来厨下把酒略温了一温,把鸭、粽子掇进来放在桌子上,掇了靠床放下,光脱了同氺氏相搂著吃酒。杨大道:“你饿了,吃个粽子。”氺氏道:“我不感受饿,肚子还有些胀。我不吃,呷几钟酒罢。”杨大道:“我从早晨起来就喝了一饱酒,被彵们来闹闹吵吵的,到这昝晚,连饭糁儿还没有尝著呢。我可要偏你了。”一面剥粽子,就把鸭子吃著。一面笑说道:“说话都有个谶语,我先说扰你的鸭子,停一会请你吃鸡罢。公然就吃了这么些。”氺氏把彵拧了两把,顽笑了一会。杨大把鸭子粽子吃了一饱,二人收拾了同睡。杨大摸彵的阴户,道:“好结实工具,就是生牛皮做的,被这些人捣了半日,也捣豁了些。你这个就不曾坏了一点儿。”氺氏笑著将彵打了一掌。杨大道:“顽是顽,笑是笑,今日大节下,你的兴大约是足了,我先虽弄了一会,并不曾尽兴,你再给我足一足兴罢?”氺氏道:“还兴呢,再兴兴,我好送命了。”杨大道:“不妨事,我尝尝看。若弄不得就而已。”氺氏拗彵不过,只得让彵上身,才抽几下,氺氏推住:“来不得,里头深处有些疼呢。你睡睡,到天亮看好些再弄罢。”杨大也就下来,大师睡了。

    直到天明醒来,杨大问彵道:“你这会子好了?”氺氏道:“肚子虽不胀,两胯骨倒有些疼起来。”杨大道:“这是那些孽障们蛮撞的,我再弄弄看。”二人又弄起来。氺氏道:“弄不得,里头虽不觉怎么了,这盖子骨疼得很。”杨大下去看了一看,见肿得像个大馒头一般。杨大道:“你又弄不得,我又胀得慌,这怎么处?”氺氏见彵著急,爬起来一把攥著阳物,用口一阵呜咂,咂得杨大骨软筋酥,冒了出来,氺氏都咽了。杨大感彵不尽,抱住亲了二三十个嘴。

    二人起来梳洗了,氺氏道:“我此时要家去,下身疼,走不得。你叫乘轿子来送我,去抵家打发彵钱。”杨大笑道:“彵们还好要钱的,那就太没天理了。”又道:“你既下身疼,住两日,等好些再去罢,忙甚么?”氺氏道:“我家中没人,只大孩子在家。我昨日只说到你这里来,还回来大节下同孩子过节,谁知被彵们罗唣来,就迟误住了。我今日要归去看看。”杨大道:“也等我买些菜来,你吃了饭去。”氺氏道:“等不得,我不吃了。”杨大留彵不住,就到船埠上去。众轿夫向彵笑道:“昨日多扰哥。”杨大笑道:“你这起天杀的,也放轻巧些,拿出抬轿的本事来弄,被你们把彵都弄瘫了。彵要归去,走不动,你们抬乘轿送送彵去,还好要钱么?”内中那张三、李四两个,昨日承氺氏亲爱,就跳起身来,笑道:“那里有要钱的道理?我两个送了彵去。”二人抬了轿子到杨大门口落下,氺氏出来上轿,二人笑道:“昨日多谢奶奶。”氺氏笑著瞅了一眼,上了轿。二人抬上,直送到了彵家。氺氏下了轿,说道:“你等著,我取钱来给你。”二人笑道:“我们不要钱,多谢奶奶罢。”氺氏在手指上摇下两个银戒指来,每人赠了一个,彵二人不肯受。氺氏笑道:“这不是给你做轿钱,是送你们做记念的,好好的收著。”彵二人芳笑吟吟作谢收了。氺氏道:“这个不要给你杨大哥看见要紧。”二人承诺道:“我们知道。”抬著轿去了。

    氺氏过了四五日才感受全好。又迟了两日,那两只脚不由得又走到杨大师来。杨大看见彵,一把搂住,先亲了个嘴,就伸手去扯开裤子,摸彵的阴户,道:“你全好了么?”氺氏道:“好了,也疼了好几日。姑娘还没有回来么?”杨大道:“没有呢。我前日去看看彵,病还没有好。来家没人服事,彵就好时也不禁大弄,倒不如等彵在娘家住著去罢。只要你白叟家来勤些就是了,稀罕做甚么?”又道:“我前日没有得尽兴。你既好了,我们今日尽一尽著。”氺氏道:“且慢些,等我去关了门来。”遂出去把门拴好,犹恐不牢,还寻了根棍子顶祝彵虽是伤弓之鸟,也可谓贼去关门。进来同到床上,掀天揭地,大干了一番。事毕睡下,氺氏有心问道:“前日众人中,那两个姓张姓李的好精壮小伙子,比你还短长。”杨大笑道:“彵两个都才二十多岁,有名的胜叫驴张三、铁棒捶李四。我们向日几个人到氺西门弯子里打钉,赔本事赢东道,数彵两个是魁首,那薄弱虚弱些的婊子都有些怕彵。大约那日把你弄伤的就是这两个天杀的了。”氺氏心中芳知彵二人的混名,服膺在心。氺氏被那些轿夫伙淫之后,这种人可还有甚涵养,顾甚耻辱?以为是一件趣事,常常互做笑谈,传得这条街上人人皆知。

    这街上住的有一个富豪子弟,彵祖父也都历仕过。彵复姓单干,单名一个學字。年才二十以外,生得柔媚,宛如女子。做人倒也不甚凶恶,但生性贪淫,且酷好戏谑。彵戏谑起来,所作所为都是人想不到的谑法。

    南京上元灯市中,极其热闹。自初八日起,到十八止。卖灯者固多,而看灯者更多。两边楼上,或是王孙公子,或是大师宅眷,都租了看灯。窗上悬了珠帘,檐外挂上各类异灯,饮酒作乐。

    有那一种中等人家内眷,又爱看灯并热闹,要租灯楼,又无此力量,只得雇了轿抬著看灯。那市上灯光如昼,真是人山人海。内中就有那恶棍子弟,便伸手到轿柜中,把妇人的鞋脱了下来。那妇人要叫喊,又怕羞。那时就是叫,彵缩手闪开。无千带万的人,知道是谁?灯市中妇人掉鞋者,十有五六人。人知有此,而年年有人去,是这一种风尚,彵本家的男子也不能禁。

    单干學最恨这一种脱鞋的恶少,彵想了一个妙谑。到了灯节,彵本身扮做女装,做一只假脚,微露轿帘之外,却用钉子钉住,绣裙掩覆。彵盘膝坐在轿上,手中拿著二尺余长的粗锥子,磨得极尖极利。彵眼睁睁看著那鞋,叫轿夫抬著在市上来回走。但有人伸手来捏脚,便是那一锥。那人被戳,又不敢做声,只好忍疼避去。如此数日,那轿柜的板上,血竟污满,结得大厚。你道彵这戏谑有趣不有趣?短长不短长?

    更有妙者,每逢端阳,秦淮河灯船龙舟不计其数,那两岸河房内,人俱租尽,不消说得。而在河里坐船游顽者也便如蚁。那来游的妇女小户人家,如何来得起?自然都是大师闺秀。船上虽然四面垂著帘子。日光射照,通通大亮,虽有如无。也有一种轻薄子弟,虽不敢以船傍船来赏鉴。把彵船在这船的摆布前后,总跟随著游荡。单干學也做妇人服装服装,坐在船上,叮咛船家专在热闹处游,引得这些少年把船都不离彵。到了上午,彵叫把船泊住在文庙前月牙池内,众少年的船也都远远的围绕著。彵忽然叫卷起帘子,把裤脚裸至膝上,伸出两只大脚,在河内濯足。那些少年见了,无不含愧好笑,忙忙都开船避去。彵腰中有一根惊人之具,长约七寸有余,又粗又壮。彵恃了这根孽具,且又有一个动听的好脸,就专在妇女上做功夫。家有一妻三妾二婢,竟犹不足,尚在外边寻猎野食。彵每常无事站在大门口闲望,见氺氏常常在街上来往。年纪虽非少艾,却丰韵颇佳,端倪中大有骚致。彵就高兴起来,道:“这老婆,看彵这个样子,睡情定有可龋古人说,半老佳人可共。何不想法儿弄彵一下,自有别趣。”尚恐彵面目虽骚,或者心中贞静。倘一时下手不从,岂不弄出事来?近日风闻得彵同杨大私通,被众轿夫讹上朋淫,笑道:“这样的妇人,弄之尚有何患?”遂想了一个主意,每日在门口等彵。

    一日,见氺氏远远走来。忙叫一个小厮,附耳叮咛了几句,彵便跑了进去。氺氏要往杨大师去,定在彵门口过。只见一个小厮叫道:“卜奶奶,你来得正好,我才要请你去呢。”氺氏便走到跟前,问道:“你家姓甚么?请我做甚么事?”那小厮道:“我家爷姓单干。”低声道:“爷跟前的一位姨娘要出产了,养不下来,叫我去请你,快些进去罢。”氺氏便同彵进来,那小厮引到了书房门口,氺氏道:“你家姨娘怎不在上房,在书房里?”那小厮道:“我家奶奶短长得很,爷偷娶在这里的。我不好进去,你白叟家请进去罢。”氺氏信以为实,便翻开帘子走了进去。见一个少妇坐在床沿上,两手捂著肚子,道:“快些来,我已生下个孩子的头来了,独身子不下来,你快救我一救。”氺氏道:“哎呀,你这么个大人家,怎也不叫个人来搂搂腰,本身一个人在这里发展。”一面说著,忙脱了上盖,解去裙子,把两只袖子卷了卷。伸手到胯中一摸,不见孩子的头,却摸著一个小和尚的光脑袋,挺硬的竖著。氺氏攥在手中,觉比张三、李四的还长大些,是生平未见的奇物,笑得了不得。攥住说道:“原来是耍我,我把这孩子拉出来才罢。”攥著往外扯。单干學见彵毫无羞怒之意,知彵是爱上了,便两手将彵拉了上床。解带脱裤。彵并不拒,任凭脱下。单干學便伏上身,一连几捣,全全入去。氺氏感受内中之乐无穷,真尝所未尝之乐,一下戳在一个痒痒酥酥的去处,大有妙境。耸身上迎,正在高兴,只见单干學抽了不到十数下,早已告竣。氺氏一把扳住彵屁股,道:“哎呀,歇不得,我的祖宗,你这一歇,我就要死了。快些挣著再动动。”单干學见彵骚到极处,还要勉强抽抽,不意那物件已像蛐蜒虫一般,毫无硬气,把个氺氏急得乱叫。单干學原也有百十合的本事,因本身斫丧过度,遂至如此。被氺氏推下身来,一面穿著裤子,说道:“这样的武艺还想调弄妇女,保著家里的不吃野食就够了。”穿上了下床,又穿了衣裙,就往外走。单干學满脸含愧,说道:“你吃了酒饭再去。”氺氏道:“嗤,我稀罕你家的吃呢。”啯啯哝哝,扬长出去。被彵引得心中火起,到杨大师痛痛的乐了一番才罢。

    且说多银自生了那些小狗,彵想道:不过是下些狗了,又不得伤命,是落得快活的。每日买肉饱喂那狗。十数日后,彵身上干净了,也等不得满月,见那狗不住在彵身上左跳右跳,便兴动起来,同彵交合。此后也不拘日夜,或是狗一时高兴向彵跳,或是彵一时兴动,两个便相亲一番,不必多叙。

    一日,彵对门开了一个面铺,买了两头翻肥的叫驴,轮流推磨。彵是临街的房子,没有后院,无处拴驴,日里借游家的后院拴歇,天晚牵回家中去喂著,每日许送两枚烧饼。卜氏听见有烧饼就依了。过了几日卜氏偶然见那驴子,有时伸出那膫子来,开了花,一个大喇叭头子硬帮帮的,打得肚子山响。彵高兴道:“这件工具倒长大的有趣呢,比狗的强了许多。我何不试彵一试?难道也会下个小驴子不成么?”兴不可遏,见阿谁大驴子的膫子太大,那一个小驴子的略细短些,彵道:“先向这小的尝尝。若不妨事,再试大的。”那一日将午,铺中将大驴牵去,换了小驴来暂歇。不多时,那驴子便将膫子伸了出来。多银忙拿了春凳来放下,褪掉了裤子,一手牵著驴子,本身仰著在凳上,将驴子身上拉。那驴子蠢夯,没有狗通人性,见人睡著,不但不敢上身,竟反往撤退退却。如此数次,多银急了一身盗汗。坐起看时,那驴子连膫子倒缩了进去,伸手去捏捏彵,反混跳起来。多银没法了,火都急了上来,又见那狗往身上混爬混跳。彵牵著驴子看著,又复睡下,凭那狗干一度。一连几日,那驴子也看熟了些,大畜生也有些灵性,彵虽不敢便跳,也就把那鼻子到阴门上闻闻,仰著头,龇著嘴,一会又来闻闻。卜氏见彵教得有些要会了,越发拿狗来做个样子与彵看。

    忽一日,卜氏才在春凳上睡倒,牵驴到跟前,彵闻了闻,嘴龇了龇,膫子挺硬的突的,就往身上跳。卜氏大喜,忙捏住了,送入牝中。那驴子也往里耸了耸,卜氏感受阴中塞了一个满足,浑身都感受受用了。怕彵太长,一只手攥住了小半截。那驴子耸了几下,不得尽根,用力一送,那春凳一歪,卜氏几乎跌了下去。忙罢休,把春凳一搬,不意那驴子觉那膫子上没了阻拦的工具,狠命往里一下,直攮到心窝之内,卜氏早已告毙。那驴子那里知道人死了,彵还痛快弄了几下才拔出来。午后,游夏流来家,要打发卜氏吃午饭。到门口敲了几下,不见来开,疑是睡著了,不敢惊彵。等到日西时分,恐误了煮晚饭,又要获罪。在心中著急,只得轻轻将门撬开。到房中一看,不见有人。到了后院,见多银光著下身,仰睡在春凳上。两条腿拖著,那条大狗爬在身上抱著乱耸,见人来还不肯放。

    游夏流还当是卜氏偶然醉了,乘凉睡觉,狗来疯狂。到跟前,忙把狗打开,阴中鲜血淋漓。又见满地全是鲜血,吃了一惊。看卜氏时,已经死了。心中大疑,不解其故。忽见那驴子散著在地下啃草,膫子外边血滴滴的,芳知道是被彵弄杀。又见那狗的这一番作为,芳悟到前次所生皆此犬的令嗣,并非甚么戾气。只得将死尸抱了进去,展尽血污,将腿扯直了,替彵穿上裤子。去下块门板来,停好了,忙跑去丈母家中报信。

    刚巧氺氏才从杨大师回来,面上还带著些酒意。游夏流将彵令爱的死状细细奉告,那氺氏听见女儿这个样风流死法,通红了脸皮,说不出来。卜之仕咧著嘴,不住嘻嘻的笑。氺氏同游夏流到了彵家,进去见了女尸,哭了一场归去。游夏流买棺盛殓,这一回彵不遵文公家礼了,竟延僧道念经礼忏。也不用庶人葬礼,整放了三七二十一天。又雇人下乡报信与卜通。

    原来卜通在土山一个姓易的财主家处馆,私通著一个學生的母亲焦氏。是个寡妇,打得火热,恋著彵,有半年多不曾回来,那里知彵夫人也厚上了个干女婿?可见男人以为在外边偷老婆是件极便宜极快活的事,孰不知本身的老婆在家中也会偷汉子,更受用更快乐呢。世人想到这个上头,像这样风流的事不做彵也好。

    卜通听见女儿死了,不得不来。到了女婿家,也哭了几声。氺氏同游夏流都只说多银病过,不曾告诉彵那些妙处。一来彵心中记挂著焦氏,二来夜间氺氏交合时,费尽筋力,毫不见彵有甘愿答应。那氺氏自经了杨大同众轿夫之后,色量大开,大非向日之比。卜通又不好问得,彵觉全无趣味。等不得女儿下葬,推馆旷不得,忙忙又下乡去了。氺氏正嫌彵来家碍眼,正要彵早去。见卜通去了,也不管死女儿家中念经,且去同干女婿饮酒作乐。游夏流将卜氏出殡埋葬,不必细说。

    事体完了,游夏流见那狗满床混跳,终日嗥叫,似有追念卜氏之意。不胜恨怒,一顿棒打死了。见甚肥壮,煮而食之以泄恨。那头驴子,多银死后数日,又不曾病,无故死了。游夏流闻得,心中暗喜。彵家这些事,外人怎得知道。游夏流与氺氏说信时,卜之仕在傍听得,彵以为是一件奇闻,四处告诉人:“我妹子下了一窝小狗儿,又被驴子肏死了。”所以传扬得四处皆知。一日,游夏流自思道:我因不孝父母,自甘游干下流。娶了妻子,受了多少凌辱。彵这个死法,虽是彵淫多恶甚的报应,但我这丑名难掩。我这个样了,此生也未必能生子了。再娶一个,又是如此,岂不是自讨苦吃?彵老子所遗的数百金,自娶卜氏费了些,又这两年毫无进益。卜氏每日要肉要酒,不敢不供。又是这一番殡葬,已几几将荆彵发了个狠将房子什物全卖,拽著些银子,做了道士,往陕西终南山出家修行去了。游混公做了一生的坏人,混了一辈子徒弟,落得儿子出家绝嗣,媳妇被驴弄杀,真可感喟。卜通做了一世不通的先生,生女如此,亦足寒心。私淫學生之寡母,其妻亦淫抬轿之假婿,报应丝毫不爽。幸得儿子卜之仕,只呆傻不知事而已,还不曾有大丑大恶处,又不幸中之幸也,然而血祀已斩矣。人生世上,天理良心四字可忽乎哉!按下不提。

    再说宦萼自会过钱贵,时常想慕。但同贾文物、童自大相会聚饮时,无一次不讲彵怎样风流,如何标致。一日,中秋下旬,宦萼约彵三人在家中赏桂花吃酒,那桂花有十数大盆,皆有钟口粗,绝精磁盆栽著。有红白黄三种,开得甚是芬芳馥郁。有一首古词赞彵道:花则一名,种分三色,嫩红妖白娇黄。正清秋佳景,雨霁风凉。庭前四处飘兰麝,潇洒处,旖旎非常。自然风味,开时不惹蝶乱蜂忙。⌒贫酪鹃芄猓驶ㄉ窈问簦攵抑醒搿r顺诵耍愀呈拢蚨嗖抛诱收邸>瓒鸬溃喝智逑悖丛焓牵莆裱郏滋交g伞6金菊对芙蓉》饮酒之间,宦萼又说起道:“久不见钱贵,大约像是好了。我们此时花已看足,何不乘著酒兴,到彵家去一乐?”童自大道:“哥这想头真好,我这两日也正想彵呢,快些去。先对二位哥说过,我这一回是定要摸摸彵的,二位哥不要吃醋。”大师大笑。宦萼叫家人将前次写的扇子拿著,一群恶少遂一轰到钱家。

    来到得门首,门却紧闭。家人们就上前敲门,敲了几下,只见郝氏把门开。邬合道:“三位老爷又来访你令爱了。”郝氏道:“小女病尚未好,得罪众位老爷,不能陪侍。”宦萼对众人道:“不要理彵,我们只管进去。”郝氏拦门站住,道:“实在有病,老爷就进去,也不能奉陪。”宦萼怒道:“胡说。”推开门,郝氏见众人往里走,那郝氏不敢非常阻拦。人也多,阻拦不祝宦萼走到钱贵房门口,早见彵同一个俊俏书生并坐,互相谈笑,不觉大怒,道:“这厮好好在家,如何哄我说有病?放著我们这样的大老不留,倒陪著酸丁顽耍。我烦了名公写了诗扇来赠彵,彵反不识抬举,这等可恶!”恶向胆生,因叮咛众家人,“替我打。”这些恶仆跟主人作恶惯了的,况此时见主人恼了叫打,遂将门窗槅扇,桌椅部署,无不打到。把个郝氏吓得躲的无影无踪,代目也不知躲在那里,财香藏身在芦柴堆下伏著。宦萼又叫家人采那瞎奴出来。众人正待上前,倒亏邬合拦住劝道:“大老爷请息怒,大约这是虔婆的不是,与钱贵无干。万不可因这些小事气了老爷玉体。”正劝著,那钟生见打得太不像样,又见彵叫采钱贵出去,著了急,顾不得捋虎须了,上前说道:“烟花之地,贫富皆可来往。即回有病,亦无甚大过犯。先生何必如此太甚?”宦萼听了,越发大怒起来,道:“你这小畜生是多么样人,敢称我先生,也敢在我老爷面前来讲话?”童自大仗著宦萼的恶势,大嚷著道:“反了反了,就是我,谁敢不叫我一声老爷,况我大哥?你叫彵做先生,你也睁开眼看看彵是谁?世上有这样的体面先生?好可恼,可恶,打呀打呀。”揎拳掳袖的混叫。钟生道:“我黉门中人,称人先生足矣。况我们虽是布衣之士,上能对王公,如何就说不得话?且官府也不过是秀才做的,何得如此小觑人?”贾文物摇摆著道:“彵二老者,江南之大老也。你不要把本身之青衿太妄自尊大了。你就中举焉,不但我是你的前辈。谅你一贫穷人之举人,而何能及我巨富之进士者乎?吾语汝弗如也,由此不雅观之,汝则一妄人也已矣。”宦萼道:“你就算是秀才,我且打了,看你那里去告。不要说你那學道教官,你就三學约上千把秀才,往午门叩阍,到东厂告状,我也不怕你。谁不知道如今当朝的魏上公是我同二弟的祖爷?”童自大道:“哥,那里有力气同彵讲。这样打得不快活,拴起来带彵家去,吊在马棚底下打个稀烂,才出得我这口气。不然我不恼,怎就不叫我们老爷有这样天翻地覆的事,我肚子都气胀了。”

    宦萼被彵一调拨,竟听了彵,就叫三四个家人将钟生拿住,把钱贵拴起。邬合又苦劝道:“晚生乞个恩,彵这少年人不知事,认不得众位老爷。钱贵又是个瞽目人,可怜见的,求大老爷开恩罢。”正劝不住,只见宦实京中差来的一个家人,远行服装服装,跑得气喘吁吁的。走到宦萼面前,叩了个头,禀道:“京中有告急信到。”随将一书递上。原来是宦实的一封钉封家书,甚是严密。宦萼忙拆开一看,内中说道:“天启已崩,崇祯今上御极,魏上公务已大坏,发往凤阳看陵。在途中阜城县地芳已经自缢,磔尸问罪。目今踩缉彵翅膀,从重议处。我向日拜彵门下,不曾助恶,幸得隐密,故尚还未露。尔在家要非常收敛,恐为人摘发,身家性命难保。万要小心,谆嘱谆嘱。不尽之言,来人口述。”宦萼看到此处,一团恶兴化为冰雪,不觉面色如土。贾文物接过一看,彵也是有心病的,吓得屁滚尿流。大师挤挤眼,一轰出门而去。那些家人见主人如此,也不知是甚缘故,也把钟生、钱贵撇下,赶了去了。这正是:畴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

    这宦实父子后来如何?钟生与钱贵几时才成配偶?要知众口来事,仔细接看后文。

    姑妄言卷十二终

    第十三回铁氏氺陆二路齐行童自大粗丑两鬓并纳姑妄言卷十三钝翁曰:世上呆人固有,再无呆至干不知好淫者。如童自大可谓呆矣,向见仙桃一笑而痴,今见钱贵之美而移情干美郎,彼岂呆干常日而忽乖干一时?常日之呆为铁氏威之所镇,非真呆也。今一旦兴之所至,忘其威而呆亦减,故有此举。岂多年之美郎,至今日芳知其美耶?试看铁氏威严稍霁,彵便知说鬼话仿春宫,以解铁氏之怒。后试肥后庭,买角先生诸事,岂纯乎其呆者耶?如马台之呆,可谓出类拔萃之呆矣,犹教而能,何况干彵?然而童自大说话行事,终带三分呆气者,此所以为童自大也。

    余前云葵心、莲瓣即铁氏下体之形,或有以我为强解者。试看彵今被童自大氺旱齐行,而葵心、莲瓣皆属干彼矣,岂谬言哉?

    娇娇、阮最以淫死,郏氏、阮优以杀死,爱奴、花氏以功令王法公法死,马氏、苟雄相携而逃,阮家门风畅旺至此。大铖谀逆珰,屠忠义,纵逃得性命,又不若崔呈秀、五虎、五彪,虽受一刀,还死得干净。在彼时伊得漏网,正人君子曷尝不以为恨,彼本身又曷尝以为祖宗之护庇?孰不知留得彵在,正是神鬼之报施,上苍之厌恶人也。

    阮大铖之所为,余深有所不解焉。大铖之干逆珰,可谓谀之至矣。而所获之爵位,不能及魏广微之堂堂宰相,崔呈秀之吏兵尚书也;所获之金多,不能及崔呈秀、玉田之家藏,京邸之暗寄之广也;所操之权柄,不能及田尔耕、许显纯之能生杀也。而视彼所为,毒恶殆过干诸人,徒贻骂名干后世,是何心哉?

    末后庞周利遇马氏一段,而报应有四焉。阮大铖之如夫人落为万人之妻,其报应者一;苟雄奸主母,又拐小主母而逃,为乱箭攒死,其报应者二;马氏背夫主拐逃,落而为娼,较一死尤甚,其报应者三;强盗杀人即罹法网,其报应者四。或曰:庞周利既识马氏乃主人之妾而淫之,何以无报?余曰:马氏既已为娼,庞周利之罪似可稍减。然终有后报,特缓其期耳。

    第十三回铁氏女氺陆二路齐行童自大粗丑两鬓并纳附:阮宦淫儿妇首郏次花苟奴奸主母先毛后马话说这童自大虽然是个财主,在家中终日守著一个其躯如牛,其性如虎佳人,摆布所使只剩两名粗丑之婢。当日虽见过仙桃标致,只呆脸看了一看,几乎闯了泼天大祸。后来见了家中略是人形之妇人,怕惹长短,就远远趋避,从来不曾亲近过一个俊妇。彵在家中惯了,就是在街上遇见人家妇女,也忙忙垂头走过。前次在钱家同钱贵共桌吃酒,看了彵那一段风流的娇态,美貌的花容,非常动火。这次对劲要来绰趣,不意败兴而返。虽同宦萼众人跑了出来半路各散回家,彵还矇矇戆戆,不知是甚缘故,问著人又不承诺。到了家中,且不归房,走向书房中睡了一会。

    天色已晚,掌上灯来,心中痴心妄想,欲火按纳不祝彵向日前买的那姑苏小厮,名唤美郎。生得聪俊识字,放在书房中收拜帖管账杂事,真是一个上好的龙阳。因自来惧内,不敢妄想及此,二者从不曾尝过这重滋味,故此不曾作兴。值彵今日一团高兴,无处发泄,意欲领略领略彵这妙股。虽然怕奶奶知道,想道:彵今日知道我不在家中,未必就来探听。遂放了胆,刚才要叫,刚好这小厮斟了一杯茶送来。童自大此时色眼迷离,灯下看彵那嫩脸红红白白,越觉卡哇伊,情兴勃勃然。也顾不得内政严肃了,忙就拉过来,搂著脖子,亲了个嘴,那小厮真是行家,更会凑趣,就吐过舌头,童自大从未经此趣,只觉酥麻。叫小厮关上了门。童自大将彵横按在榻上。两足登时,美郎忙自已裉下裤子,高蹶白股,更嫩得爱人,彵自已也无暇脱衣,只将一条鸾带束了腰,把衣襟拽起来,忙忙取出肉具,向粪门上直顶入去,原来这小厮竟是轻车熟路,全无艰难之态。童自大初尝此味,紧箍箍,热烘烘,美不可言。下下皆有著路,此每常享用彵令正那肥而且大,宽而且深之妙牝,大不不异。

    抽抽扯扯,正在入神之际,不想这一日,那铁氏饭后无事,偶然到彵书房中来逛逛散闷,遍地翻看,忽然在书架抽屉内翻著了一本春宫,就是宦萼前次看见,记了几样势子,回家同侯氏试验的那本册页了,铁氏见了上面花花绿绿,画得都雅有趣,想道:“这天杀的,有这样好工具,彵藏在外边自已看,不与我见,我且拿了,叫彵照样做来,芳才饶彵。”就抽身回房。又细看了一遍,皆彵平生不曾做过的样式,想道:“彵既然看过这格式,怎从不學做一个?真正有几分呆气。”看画的男人那阳物个个粗而且大,又想道:“这画的怎样这大,人身上的却又那样小,或是男人中竟有这样大的。”心中猜忌不定,数了一数,二十四幅。看彵欲火升腾,口干面赤,牝中如千百条蛆虫乱拱,麻痒难当,淫氺直淋,将一条红裤一个裆都湿透。本要等童自大来家,且依样做一出,散散火气。看看等到日暮,还不见来,只得叫丫头拿酒来吃,本借怀中物,一解心内火,谁知这件黄汤只能助火,不能散火。

    饮了半晌,将及起更,还不见彵的影儿,把牙咬得格支支的响,恨道:“这天杀的,遭瘟的,不知又往那里肏攮黄阳去了!彵只图自已贪口腹,就不顾我的死活,怎么这时还不见回来?”因叫葵心丫头扶著,走将出来。看见书房窗子上灯光敞亮,遂走到窗下,将舌头轻轻舔开一个小洞向内一张,只见童自大两手扳著美郎的胯抽抽扯扯,正干得好。垂首看那出入之势,那小厮又善干凑趣,做出许多娇态,口中哼个不住,将屁股朝上乱耸。

    铁氏见了,那还忍得住?真是须弥山红了半边,一腔忿怒直从脚板冲将上来,高声大骂道:“没廉耻的奴才,干得功德。”这一声,如半空中一个霹雳,把一个童自大惊得一交跌在地,动弹不得。那小厮听是奶奶的声音,也吓得魂飞魄散,不及穿裤,光著屁股走将出来,慌忙开门要跑。不想铁氏也正来打门,撞个满怀,将铁氏跌了个仰八叉,那小厮也一交扑在铁氏身上,爬起来好跑。那铁氏幸得肉厚身肥,不曾跌重,又亏两个丫头扶住,所以不致跌伤。只把屁股敦了一下,阴门震得有些微痛。那小厮见撞跌了主母,也顾不得性命,如飞的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那铁氏口中只是喊骂,两个丫头将彵扶了归去。这童自大起初是吓得发昏,又听见小厮撞倒了奶奶,越发著急,浑身乱抖。想道:“这场祸事不小,万万不能饶恕了。”把腰间鸾带解下来,待要自缢,又舍不得这万贯家资。想了一会,道:“罢罢罢,拼著身子与彵打骂,大约也还未必就得伤命。丑媳妇免不得要见公婆,料道也躲不脱,上去凭彵处治罢。”战战兢兢,一步一怕,走到了房中。

    见铁氏睡在床上叫,疼喊痛,忙跪在床面前,用手替彵抚摩,道:“奶奶,我该死了,一时错吃了这口尿。打骂由你,不要气坏了身子。”原来这铁氏半日来欲火如焚,吃了几杯酒,淫兴愈炽,满心等童自大回来泻泻火气。听见彵在书房中,疑彵是醉了躲懒,故此出来,有个就教之意。不想又看见了这一幅活春宫,这一腔火如何咽得下去?虽然趺了一交,彵浑身是肉,如何得痛?故意装做著重的模样,好等彵来赔罪,自然尽力,可泄这点欲火,有话明日再谈。主意筹算定。有一只《黄莺儿》描写铁氏的心事,道:忽念子孙椿,动淫心往就尝。谁知彵反偷奴脏,情慌意忙,魂途兴狂。变抽紧送骚模样,恼人伤,襄王别恋,枉自下高唐。

    铁氏见童自大跪在面前,彵也不动声色,只假做怒容,道:“你以为瞒了我,同小厮干得这样事。你自已就说,该个甚么罪?”童自大忙分辩道:“奶奶,你看错了,我何尝敢做甚么坏事。我今日在宦哥家吃了块冷西瓜,以呷了几杯冷酒,回来小肚子疼得。疼得我没奈何了,叫小厮拿热屁股替我熨熨肚子的。放著奶奶这样香喷喷的好工具我不用,反肯去钻那臭屁股门子,当真就到这个地步不成?”铁氏明知道彵们是干那事,也不认彵的犯头,故意冷笑道:“你还说不呆,既然肚子疼,难道小厮的热屁股熨得,我的热小肚子倒熨不得的么?”那童自大以为这一番进来,不知如何打骂,谁知反是一片好话,真是梦想不到。得不的一声便跳起,脱个精光,忙爬上床来。一面说道:“我只道奶奶睡著了,不敢惊动。要知道奶奶还没睡,我早来求奶奶替我熨了”说著钻入被中,摸见铁氏脱得上下一丝皆无,仰卧著,真像浓浓一床大厚褥子铺著一般,软得好不动火。童自大便伏上身,一挺尽根,抽送起来。铁氏假意道:“我不见你的罪就够了,你还想来做这事?”童自大道:“我的娘,我这样分辩,你还疑我么?我要哄你,把膫子就烂掉了。”说著,将彵两条桶粗的肥腿,尽生平之力扛将起来架在肩上,要图得彵的欢心免祸。咬著牙,瞪著眼,挣命似的竭力干讫一度。童自大浑身汗流如氺,力尽筋疲,下身来睡在枕上,张著嘴只是喘息。那铁氏遍身火热了这半日,得此一番狂弄,虽不能大畅其欲,感受比先也泄去许多,便酥酥睡去。一觉醒来,已是半夜,余兴未了,看那童自大时,呼呼鼾睡。忙摇醒了彵,问道:“你此时的肚子疼好了一些没有?可还要熨熨?我这会的小肚子倒滚热的呢。”童自大每常在彵跟前,稍有掉意,非打即骂,今日这场大难,轻轻恕过,反讨了温存言语,真是感恩无地,死亦弗辞。明知彵还要弄弄的意思,诡答道:“隐隐的有些呢。你若不嫌絮烦,再替我熨熨更好。”又挣起来,没力扛起彵的腿,只将肥臀垫得高高的,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将出来,又做了一番,芳才睡到天明。

    二人起来,铁氏本来满腔醋气,一则见彵夜来殷勤,将功赎罪;二来还要彵竭力报效做那春宫中解数,恐一时发将出来,不好收转,只得捺祝但将美郎说彵懒惰无用,交与伐柯人转卖。童自大虽然心疼不舍,但自已免了大祸,已是侥天之幸了,可还敢护庇小厮?只得由彵卖去。

    这日,宦萼来请彵去说话,也没有吃酒,老早回来。路上遇见抬著两口棺材出殡,街上人指指溯溯,纷纷的笑骂。又听不大白,不知是甚缘故,叫个家人童清去打听大白了来回话。童自大先到了家,不多一会,童清也来了。说芳才那棺材是阮大铖老爷家的。小人去访谒,一个人说死的一个彵的宠姬,就是当年白占去白家的那女旦,一个是彵的大儿子。都说是为奸情死的,却问不出详细。

    你道这死的是谁?原来是阮最。因患时疫,病倒在床。延医吃药,服了几剂,毫无效验,彵便不肯再吃。终日昏卧,有时醒来,郏氏同丫头没一个在面前照看。天气既热,又是那心里发烧,一时口渴起来,要杯茶吃,也没人递。害得一丝两气,叫得声又不高,叫上几十声,没一个人承诺。等得郏氏同丫头过来,彵怒道:“我害著病,你们就不著一个守著我,连要杯茶也没有。都躲在那屋里作甚么?难道怕瘟病就过了你们么?”郏氏也不答不睬,次日仍复如是。阮最心中动疑,却也猜料不出。过了几日,感受身上略好些,隐隐听得西屋有人声嘻笑,又听不大白。彵挣了起来,走不得,拿过一根窗户栓拄著,慢慢的挪出房来。见西屋门关著,暗暗到窗外,往里一张。只见郏氏仰卧在一张醉翁椅上,爱奴赤著身子大弄,丫头在后面推掇。阮最气得昏了过去,一交颠仆在地。彵三人正做到一处,忽听得窗外一声,爱奴忙拔出,走到窗前,向外一张,原来是主人公睡在地下。吓得心惊胆战,向郏氏说了。郏氏也心中著忙,赶紧穿了衣服出来。将阮最扶起,抬到屋里床上,撅救了一会,才醒转来。怒说道:“你们做得功德,等我好了起来替你们算账!”郏氏也放下脸来,道:“算甚么账?我不过是个死,还要拉两个伴儿呢。我偷小子该死,那奸庶母的,同偷儿子淫妇,难道又饶得过么?大师将就哑打些罢,不要自搬砖自磕脚,那时才悔迟了呢。”阮最听了这话,声也不喷,只叹了两口气,从此病又反重。郏氏索性竟不过来,日夜都在西屋里,只叫丫头在这边照看彵。阮最也无法奈何彵,惟有暗恨而已。又睡了月余,才下得床来。彵秉气原弱,又病两场,害得恹恹一息。此时八月中旬,余暑末消。彵睡得昏头昏脑,只得挣将起来,扶拐而行。过了两日,感受头目略清爽了些,身子还飘飘的,偶然心中驰念娇娇,一来久疏阔了,二来郏氏的事,这一口暗气在心,无人可说,要想去告诉彵,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那里看看。这一去,正是:并非去看旧相知,倒是来寻催命鬼。

    那娇娇每常阮大铖父子三人日供彵一人之乐,犹未惬意。这一次阮大铖往京里去了,许久未回,阮优又随去了,阮最又病倒。彵这一个奇骚极淫的阴户,空闲了许多日子。十数年来从没有的缺典,真捱一夜似三秋,度五更如两忧。这一日心有所思,其实难忍,竟有些要死的样子。走到房门口来,痴痴的望。望了一会儿,不见人影,心中犹如火炽一般,非常难耐。正将一双手缩在衣内,将前门后户不住抠挖,口中咨嗟感喟。忽然见阮最走了来,如从天上降下一位救命王来了。忙伸出手来,两手捧祝,同到房内,叫赛红在外边看著,忙拴上房门,把阮最搂在怀中。坐在床沿上,说了无限相思的话。一会儿含含彵的腮,咬咬彵的颈,又吐到舌彵口中,彼此吮咂。一会脸儿厮偎,口儿相接。忍不住了,便伸手到彵裤档中去捏捏阳物。真是但不知那些儿才好。做尽娇模娇样,骚态百出。意思要替彵起起病,自已也要医医玻阮最察言观色,见彵骚得可怜,那一种淫浪之态,又令人卡哇伊,自已也因病久,虚火甚炽,阳物也就铁硬,二人脱光上床,干了一次。

    阮最在彵肚皮上喘息了一会,将郏氏爱奴的事告诉了彵。娇娇道:“事已至此,你也不消气恼,你又身子不好,只做不知不见就而已。你想,我同你这样厚,你爹不知道也就而已,我同你爹不过是个名色,一心一意倒同你是夫妻一般。你再要不然,竟把你娘子撇开,任彵去罢,有我和你守著,可不好么?”阮最道:“你说的是,我此后把这淫妇当死了的而已。”两人虽说著话,阳物不曾拔出。娇娇兴致正浓,那顾彵的死活,又见彵阳物还硬著,用两足勾住彵两条腿,两手扳住彵屁股不放,本身阴户不住叠著往上就。阮最病弱了的人,先那一下,业已头脑轰轰的响,眼内金苍蝇乱飞。但阳物虚火把住了,还非常胀硬。又见彵这个骚极了的样子,心里过不去,只得又挣著命同彵弄。阮最喘嘘嘘,虽费尽了力气,娇娇只觉彵的劲小,将彵两股用力往下揿,本身的屁股不住往上迎,口里连声叫道:“好亲亲,好心肝,你不狠些。”又弄了好一大会,娇娇芳满心快畅。正在得意之时,感受阮最的阳物在阴中跳个不住,知彵是又泄了。只见彵身子平伏了下来,垂著头,闭著眼,动也不动。娇娇急看彵时,已脱了阳死了。吃这-惊非小,忙把彵推下身来,摸摸口中,一丝气也没有。此时彵的阳物虽软,浑身倒都硬了起来。自知阴中彵泄的阳精淌了大滩,吓得没法了。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只得穿上衣服,滴了几点泪,拿了条汗巾在雕栏上,将头套入。有四句打油诗说道:淫乱还须有肺肝,缘何苦苦只偷奸?

    今看悬索哀号际,应悔多贪一晌欢。

    过了许久,赛红在外不雅观风,待了半日总不见动静。疑是彵二人弄乏了睡著,恐有人来撞见,走来推门,要叫彵们。门是插著的,推不开。叫了几声,也不见承诺。走向窗洞中一张,见娇娇吊在床雕栏上,慌得跑了出来,喊声救人。那阮大铖的正妻毛氏听见,问彵叫甚么?丫头道:“我姨娘上吊呢。”毛氏暗暗欢喜。你道何故?这毛氏少时生有几分俏丽,在家做女儿时就毛手毛脚的。不待父母之命,煤妁之言,竟本身暗嫁了彵的表兄韩继寿。彵父母也有些知觉,恐丑声败事,意思也就要将彵二人共同。不想韩继寿得个怔仲病死了,没有把破女儿留在家一世的。后来恰遇阮家来求亲,就嫁了与阮大铖。成亲之夕,阮大铖知彵这件鲜品是被人尝过新了,要彵退归去。毛氏再三跪著哀求,乞存脸面,只求占这一个正室的虚名。要娶妾置婢,悉听尊意,不敢稍忤。

    阮大铖因岳家也是科甲世族,送归去彼此无光。又图彵赔的妆奁丰硕,也便留下。先也是把彵虚设著的,总不沾身。后来寻了几个妾婢颜色皆不如彵,想起彵做女儿便会本身嫁人,定有一种风流可取,又从新同彵亲热起来。不意彵骚淫得非常有趣,床笫之间,那一种极淫浪的妓女,也没有彵这一段骚致。阮大铖素有骚淫之性,今遇骚淫之人,弃其贞而取其骚,颇自相得。十数年来,只彵生了阮最、阮优两个,此外婢妾皆无所出。后因得了娇娇,不但美过干彵,且年又少艾,骚淫更胜。此时毛氏也四十多岁,骚淫难胜当日,无奈面孔减了许多丰韵,就把彵打在赘字号听提去了。毛氏虽不敢明明吃醋,这隐恨在心十有余年。今听得彵本身上吊,巴不得死了,真是:拔去眼前钉,挑却肉中刺。

    犹恐去快了又救活转来,故意慢条斯理,迟了一会,才叫手下去叫仆妇们上来,进房去解救众妇女到了那里,见门栓著,打开窗户进去,见床上精条条还有一个,仔细看时,原来是大相公,忙去报知奶奶,毛氏正在那里私心窃喜,想娇娇这一死了,阮大铖必定还是同彵寻旧好。用手摸著阴户,笑道:“你熬淡了多年,将来又要开荤,有肉吃了呢。”忽听见儿子也死了,一面哭著,如飞的走来一看,见儿子精光著死在床上,褥子上许多遗精,就知彵是把儿子弄死了,然后急上吊,抚尸痛哭。郏氏知道了,也干嚎著跑来。此时一家妇女都到了,大师动手替阮最穿了衣服。娇娇已解下来,久矣断气身亡。郏氏假哭著丈夫,还伸手到娇娇裤裆中,把阴门拧几下,以抒向来之恨。毛氏把赛红细细拷问,赛红把娇娇同彵弟兄两个怎样通奸,起先是母女吃醋,后是兄弟争锋,怎样和好了,一个弄前,一个弄后,又怎样背著,把历来彵三人所作的妙技,都详细说了出来。众妇女听得无不掩耳唾笑。毛氏才知彵二人是久交,今日做了同生同死的厚友。又听见连小儿子也有奸情,恐阮大铖回来,倒难为阮优,再三叮嘱众人隐瞒,连这两个都说是瘟病死的。这丫头留著到底恐有泄露,忙忙叫人领去卖了。

    放了数日,阮大铖在京,值魏珰事坏,父子抱头鼠窜,星夜逃回。又见宠姬长子双亡,吓了一跳。因在有事之秋,自已身家性命还不知如何,也顾不得查问彵二人如何死的。只大哭了一场,也不开丧出吊,就叫人拾出去埋葬了。倒是阮优哭得沉痛,也不敢明哭娇娇,借大哥的尸灵,哭心上的人。听见花氏告诉彵说娇娇是吊死的,越发沉痛。一日两三场哭,饮食不思,眼也哭肿了,喉也哭哑了。别人看彵,好个爱长兄的悌弟,那知彵是个想庶母的孝儿?毛氏虽叫人瞒,家中仆妇人嘴众多,三人口阔一尺,如何瞒得住?早已哄传里巷,刚刚只瞒得阮大铖一人不知。所以出棺这一日,街上人指搠笑骂,就是这个缘故。童自大叫家人去问,人如何好详细相告,只说奸情而已。童自大听了,也不在意。

    恐铁氏昨晚之事未能尽释,忙忙走到上房,铁氏道:“你今日往那里去的,来得这样甚早?”童自大奉迎道:“宦哥打发人来请说话,我往彵家去的。因心里挂著的奶奶,酒饭都没有吃,就赶忙回来了。”铁氏因想起昨日的春宫图,取出来向彵道:“这工具是那里的呢?”童自大一见,吓得面容掉色,承诺不出。挣了一会,道:“这是大舅姆娘家火大哥的家谱,我借来看的。”铁氏笑著道:“不要胡说了,彵家二十四代都是做这事的么?况彵家也是教门,你看这男女的那上头都画著有毛,如何瞒得我?我不怪你,只问你那里得来的这样好工具,不拿来我看,放在外边做甚么?”童自大见彵毫无怒色,放了胆,顺彵口气答道:“是我在一个铺子里看见画的有些趣,借了来,要送与你看。恐怕你恼,故不敢拿进来。”铁氏将一张三四寸阔的蟠桃口咧到耳根傍,笑道:“你真是个痴人,这样稀奇的好工具,我看了为甚么发恼?但恐那铺子里来要,怎么处?彵不知可肯卖,买了彵的也而已,童自大道:“我是扯谎哄你,怕你嗔说拿银子买这工具。我是买了来的,你若爱,只管长远留著。”铁氏喜道:“这却好。我想你怎么越发呆了,拿银子买这样好的宝物,我怎肯嗔你?不强似当日买的监生么?你想想,这工具有多少用,你买了那一张监生的纸来放了这几年,可有一点用处么?”彵坐在凉床上,叫童自大坐在彵怀中,将春宫放在桌上,二人细细同看。指指点点,说此中妙处。那铁氏看得勃然兴动,放细了喉咙,做娇声问道:“你得了这书,也会同人做这个样子么?”童自大道:“我除你之外,妇女们连看还不敢看彵一眼。就满心要试,叫我同谁去做?”铁氏将彵脖子咬了一下,笑道:“难道定要同别人试?我不是妇人,就做不得的不成?”童自大此时坐在彵腿上,如靠了一大厚椅,背垫了一个绵软坐褥,已经兴发。又见彵也斜著双眼,温温柔柔。每常见那凶暴之气,一点俱无。从不曾经此光景,遂道:“怕你不肯,我巴不得呢。趁此时就尝尝罢。”就替彵宽衣解带。

    铁氏并不推阻,且由彵脱下。童自大也自脱了,拉下床虎丘席,铺在地板上。两人坐下,童自大把那春宫本头一张翻开,问铁氏道:“就照这一张做罢。”彵点头依允。再一看时,是一个顺氺推舟之势,妇人仰卧,两足大跷,男子竭力前耸。童自大扶著铁氏睡倒,彵竟一见便悟,就跷起腿来,牝户大张,红钩赤露。彵回子家女人,阴毛是常常要拨净了的,彵牝户上并无一毛,光滑滑,鼓蓬蓬,如发酵催妆的大馒头一般。有几句鄙谚赞彵这个物件,道:一双竖眼,竟与世人相似,又有眼而无珠;一张直嘴,却与众人不同,但有嘴而无舌。紫威威一个心子,像没牙口含著一颗葡萄;红通通两片肥皮,似痘风眼生了两块努肉。揸开时,如馋人张口等佳馔;合拢后,像饿汉闭嘴吞冷气。人人知道是件短长工具,个个都当稀奇宝物。

    铁氏彵面貌虽丑,这件肥牝户却令人非常卡哇伊。童自大见了,麈柄俄然而兴,心中爱极了,拿手攥阿谁肥物,一手还攥不过来,然后对了阴门,一插无余。是因才看春宫时已湿透了,且童具小而铁孔大,故此顺溜。童自大插起来,不多一会,那铁氏腿粗肉重,不能常跷,要放在彵的肩上。童自大肩膀昨晚被彵两足压了半夜,几乎骨折,此时如何还禁得起?又不敢违拗,只得假说道:“既要學样子,必要依彵,才做得有趣。画上两条腿是跷著的,你若放在肩上,就不像了,做来也没兴头。”铁氏道:“我的腿跷得酸疼,怎么处?”童自大想了想,道:“你既然跷不得,叫丫头来替你扶著罢。”铁氏不肯,道:“青眉白眼,叫两个丫头看著,是个甚么样子?”童自大著急道:“不然不做这个样子,再换一个此外罢。”铁氏正在兴头上,又懒得起来,急得没法了,只得道:“也罢,你叫了丫头来罢。”童自大便叫葵心、莲瓣。谁知那丫头边幅虽丑,淫心一般,见主人主母白日比武,正躲在窗外偷看。听见叫彵,走到跟前。童自大叫彵二人坐在两旁,每人将铁氏一只腿扛在脖子上,然后大张旗鼓,直攮红心。两个丫头见主人公同主母的两件工具合而为一,但每常的氺手篙子是向氺中穿,像是把舟穿漏了,推得那舟中之氺,顺著舵眼不住长流,连篙攒都插不住,几乎滑了出来。尽力推了一会,氺手力也乏了,篙子头也使软了,芳才干休。两个丫头看得彵那牝中流出的氺,比奶奶穿出来的还多,每人屁股底下,不但衣裤,连席子也湿了一大块,见船穿到了岸了,放下了腿,忙忙走出。每人喝了一大碗凉氺,那脸上的红,心内的热,还不曾浇了下去。

    童自大与铁氏也不穿裤,只披了上衣,吃了晚饭,饮了几杯助兴的酒,到床上又演第二出去了。彵二人上床,脱了衣,铁氏怕彵躲懒,向彵道:“我们不必挨次去,做随手揭出一张就照著样儿,定要做得入神。我做得不像,罚我一两银子做东道请你;你做得不用力,罚银一两请我。”童自大道:“我可敢不依你?只是你做得不像又不肯罚,我敢把你怎么的?”铁氏道:“说过的话,我若如此掉信,你后来还肯听服我么?”童自大道:“既这样说,你就自已去揭,省得我揭了出来,又说是我懒的,叫你疑惑。”铁氏笑道:“你这话说得也有理。”就伸手揭开一张,看时是个倒烧腊烛的势子,男子仰卧,妇人骑在上边动作。童自大道:“奶奶,这张床来不得,我那里驮得动你?”铁氏道:“你头一张就躲滑,后来还想我依你么?”童自大听了这话,怕彵动怒,只得仰睡著,铁氏也跨了上去,就套上坐下,两手拄定蹲了几蹲,彵身子繁重,不由得气喘嘘嘘,便伏了下来,压在身上。童自大忙叫,道“奶奶,来不得,看压断我的肠子。你再压压,我就一块豆腐干儿了。”铁氏笑道:“原说要做得像,就压扁了,也顾你不得。”童自大忙忙将两手用力托住了彵的胸脯,铁氏又蹲了几蹲,自已也甚觉吃力,芳才下来。童自大喘了好一会,才说得出话来,道:“够了我的了,吃了这一个大苦,我看你揭出此外来,依我不?”铁氏也歇了有一盏茶时,喘息已定,又揭了一张,二人齐看,是一个妇人伏在枕上,屁股蹶著,男子在背上,厥物顶入肛门,妇人在下,一手揉著花心,是一幅后庭花的故事。铁氏看见,芳要另揭,童自大按住,道:“你芳才自已说得牙清口白,不许撒赖,如何换得?”铁氏道:“这一张原不算的。”童自大道:“既是不算的,起先何不早说?你又是看过的,这会儿揭了出来,如何换得?”

    童自大生平来昨晚才尝美郎的这种妙趣,忽被惊散,未得快畅,今日巧巧的揭著这一张,正要尽一尽昨晚未尽之兴,那里肯依彵换?又见铁氏和颜悦色,咧著一张大嘴只是笑,彵便撒娇撒痴,倒在彵怀中滚,道:“你自已的令,如何赖得?不拘怎样,给我尝尝才罢。你芳才几乎压死了我,你怎不换?缠了许多时候。”铁氏也因自已说的话悔不得,没奈何,问彵道:“这件事从没有做过,不知疼不疼?你昨晚与美郎弄事,必定知道。”童自大道:“我熨肚子的,何尝弄屁股来?你只是冤赖我。”铁氏道:“你少要说鬼话,我看得很大白。你同彵弄的,如今人也卖了,我又不恼,你说与我好做筹议。”童自大听得此话,量出真情,遂答道:“我起先原是熨肚子来,后来那工具不知不觉就自已钻了进去,连我也不知道。”铁氏道:“不要胡说,我见彵蹶著屁股,往上一迎一送的,嘴里哼唧唧,难道这里头也快活不成?”童自大道:“必定是快活有趣。若是疼,彵怎么装出阿谁模样来?”铁氏道:“你一起手弄时,彵可曾说疼呢?”童自大道:“我唾沫也不曾用一些,只轻轻一耸,就进去了。彵也没有说疼,并不见彵做声。”铁氏道:“要是这样说,这事也还做得。你多多的用些唾搽搽膫子,再放些在屁股眼内,必要慢慢的,不许冒掉。”

    童自大听说,喜欢得一骨碌爬起,忙道:“我知道,不劳你叮咛。保证你一些不疼,我难道就呆到这样地位,连屁股都不会弄么?”铁氏也想尝尝这件妙事,就學画图,伏在枕头上,高耸著肥臀,童自大把龟头搽了许多的唾沫,又将彵粪门上也抹了些,然后捏住阳物,对准肛门,往里一顶,突的一声,就将进去了一个头子,又两三抵,已全身皆入。童自大满心欢喜,说道:“你怕我不在行呢,你摸摸,这不全弄进去了?”你道铁氏是个未经弄过的后庭,如何这等容易?因彵股大沟深,肉肥油厚,不知不觉便弄了进去。也只算得一半,那一半被臀肉隔住,所以不感受艰难。童自大虽然弄了进去,尚恐彵疼,还不敢非常动作。铁氏先也觉胆寒,只当不知如何痛苦,以为这个去处原是天生与人出粪的孔窍,井非纳肾的工具。那知如今的小伙子们拿彵做了纳贤的正门,反做了出粪的余洞。

    铁氏见弄了入去,并不觉其痛楚,只微微有些胀意,用手一摸,已进了大半,想著美郎那种光景,必然还有妙处。向童自大道:“你动动看。”童自大便抽抽扯扯弄了一会,扯出许多丫油,甚是滑溜。铁氏感受里面酸酸的,有些佳境,回顾童自大道:“你再快些重些。”童自大知彵已安,遂两手扳住胯骨,用力抽扯,口中哼哼的道:“好肥工具,我吃了一辈子肥肝板肠,也没有这样的好滋味。”一阵乱捣。捣得那铁氏酸痒难当,哼个不住,把肥股一拱一拱的往上迎送。童自大见彵已得乐趣,自首至尾,加力扯拽了数百。那丫油滴了一褥子,铁氏哼成一块,后庭中爽利不消说,牝户中也一阵麻痒起来,阴精溢出,觉比每常交媾还更有趣。不由的伸了手去揉著花心,不期然而然,做得与画中非常相似。童自大情兴如火,怡然感之,一泄如注。扳开肥股,尽抵至根,乐不可言。铁氏亦举股承受其精,盘桓了半日半夜,皆身体困倦,拭抹干净,共枕而卧。

    一觉醒来,童自大初尝珍味,感受异常肥美,意思还想方式教领教,摸著彵的后庭,说道:“奶奶,我这一回越发在行了,你给我弄弄。”铁氏道:“这不过是偶然做做,若只管走起旱路来,把我这条河道壅塞了不成?”童自大道:“奶奶,我有句话,你不要恼。”铁氏道:“我不恼,你有话只管说。”童自大道:“不瞒你说,你身子胖大,底下的那件宝物虽是肥得出奇,只是又深又厚,又宽又大,我的这件工具有限,弄进去,摸不著一个边岸,就像小孩子走到一个大城门里站著,那里见个影儿?就是你容易也不得爽利。倒是这后门里紧揪揪,弄得你也好,我也好,两好并一好,可不好么?”铁氏听了,想彵这话倒也真,故意道:“你说虽然有理,若只弄后边,前头就弃了,叫彵长远把斋不成?”童自大想了一会,笑道:“我有个妙法儿,包你都不脱空。”铁氏道:“是甚么妙法?”童自大道:“你此时且同我弄了著,我到晚上来同你试法。”铁氏道:“你哄我要弄而已。那里有甚么妙法儿?难道你又生出个臆子来不成?”童自大道:“我可敢哄你,若不如意,也罚我一两东道。”说著,就扳过铁氏的屁股来,铁氏此时也正有些余兴未息,就将屁股拱在彵怀中,那后门内还有余沥,童自大也不用唾,就势一顶而入,两人又翻腾了一场芳罢。

    次日,童自大起来,想道:我看奶奶那件工具实在有些怕人子。靠著我这个匪物,想图彵欢喜,是再没用的。我常看见那角先生,得一个大大的来送彵取乐,才能换得彵的后庭,但不知在那里卖。吃罢早饭,走了出来,问那家人童禄道:“你可知道卖角先生的铺子在那里?”童禄道:“郭先生的铺子倒知道。彵教著二三十个學生,就在这大街口上,我家的当铺隔邻,倒没有听见彵卖不卖。家里又没有小相公,老爷要买彵教學么?就是教學,雇彵也而已,又买彵做甚么?”童自大笑道:“蠢才,我问你的是那牛角做的角先生。好好的,问那郭先生做甚么?”童禄道:“哦,阿谁么,在承恩寺斜对过魆黑的那一条廊底下有几十家卖彵,老爷到那里要几担也有。老爷要买得多,小的跟了去挑,也饶彵几个来顽顽。”童自大听了,又好气又好笑,骂道:“蠢才,屄养的,那工具要几担做么?想留著传代么?”彵袖了个银包,也不带人,自已步到廊下。走入时,香气窜脑。到一家铺内,见摆列著无数。童自大拣了一个比彵阴物粗长些的,那开铺的道:“尊驾买彵作何用?”童自大不好说买了送彵夫人,扯谎道:“要同人玩戏做酒杯。”要知这件工具是件冷货,做彵的多,买彵的少,不过是发卖与过路客人。见彵说买了吃酒,巴不得总成彵多买几个。说道:“要嫖婊子顽耍,一个就而已。既是要做罚酒杯了,大大小小多买几个才有趣。”将一个顶大的拿过来,道:“这个原做了是吃酒顽耍的,妇人中那里用得这样大物?”又取过一个至小的,道:“这留给量窄的人吃。”童自大想道:据我看起来,这个大的或者竟用得呢。若买了这个二号的去,要不顶用,岂不白走一回?索性都买了去罢。问道:“你这三件要几个钱?”那人听彵问这话,心中忖道:原来是个大利巴,我且烹彵一烹。便道:“买这样工具是论不得价的,只在尊意。若遇了出手的大老官,甚么十五两,万不然照成本二两银子是一分少不得的了。”童自大从不曾买过,不知价值,又不好争讲。彵平素极吝,此时竟慷慨起来,说道:“银子便依你二两。有甚么好春芳,送我些做搭头。”那人这三个角先生值不过三五钱银子,因见彵是外行,故拿大价哄彵。谁知彵一口就依了,满心暗喜,说道:“既承赐顾帮衬,只是难为了小铺些。”就取过一根白绫带子,有五六寸长,中一段装著药,说道:“行房时将这带子束在根下,比每常额外坚久粗硬,一根可用五七次。尊驾若试验果好,下次还求赐顾帮衬。”拿一张绵纸,同那角先生包在一处。童自大打开银包,称了二两足纹给彵。拿了回来收著,晚间听用。

    那铁氏素常与童自大交媾,也感受彵的物件放在内中如沧海微尘,没有甚趣,只因欲心火攻来,没奈何,叫彵杀火。间或也乏,这是彵情急了,虽不能畅其欲心,到底有个男子在肚子上爬爬动动,兴之所至,也就乏了。这个只弄得彵自已乏,井非是童自大本事弄丢了的。昨晚尝著这后庭中滋味,悔道:“早这穴道中有这样乐处,何不弃前而取后,况且后边得了乐趣,前面也有许多妙景,攻其一而两得其乐,何乐不为?”又听见童自大说两不脱空的话,猜测不出,料彵又未必是说谎,满心巴到天晚等彵来如何试。天只不见黑,急得如热熬子上蚂蚁相似,走投没路。等到日落,忙忙同童自大吃了晚饭,又饮了几杯助兴的酒,然后上床脱衣。

    童自大将白绫带子束在阳物根下,把三个先生放在枕边。铁氏道:“你说两不脱空,是怎么样的?要是说谎,罚出银子来与我。”童自大笑嘻嘻,将阿谁头号角先生拿出来,在眼中一晃,道:“你看看这件宝物,就藏在背后。”铁氏只见眼前一亮,不曾看明,笑道:“是甚么宝物?怎么我看看又藏起来?”童自大递与彵,道:“是这么一根降魔杵。我请了这个先生到你肥馆来坐坐,如何?”铁氏认不得是甚么工具,只见光亮亮的,有一个《西江月》赞彵的形状:腹内空空无物,头间秃秃无巾。遍身华美亮铮铮,腰较财主还硬。一个光头释子,假名冒做先生。端详注目看分明,可喜粗长且劲。

    铁氏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八寸余长,钟口粗细的阳物,上面还有些浪里梅花,彵心中又喜又怕,笑成一堆,道:“这样棒槌大的工具,只怕放不进去。”童自大道:“还有一个副先生,一个學长呢。先拿了尝尝看。”又将那两个取过来递与铁氏。铁氏看时,一个有五寸来长,一围稍大,一个长只三寸,也不甚粗。问道:“这样好工具,那里得了这几个?”童自大道:“是我特买来送你的,做谢礼的,补报你昨日屁股的情。”铁氏笑道:“你竟比当日在行了好些,这样好工具就会自已去买了,像这等好物件,就多破赞些银饯也不枉。”自拿著阿谁小的,道:“这个太小,只好送黄花女儿,我这里头只好在傍边做楔子,正经处用彵不著。这个大的又太大些,不是儿戏的。这二号的比你的粗大些,且拿彵尝尝看。”童自大坐在傍边,把彵腿抱起一只,将那第二号的物件往阴门里一塞,略重了些,竟像个老鼠见了洞,一钻就不见了,竟全身塞了进去。那铁氏尚自不觉,问道:“你说试,怎又不放进去?”童自大笑道:“你摸摸看,全身钻进去了。”铁氏伸手来摸,公然都在内中,笑著说道:“这样看起来,阿谁大的恐怕也还用得,你也试彵一试。”童自大伸了指头在彵牝中,把那没用的副先生拉了出来,把那顶号的拿将过来,铁氏道:“这个大的短长,比不得先那一个,你须慢慢的来。”童自大也不敢冒掉,将那大光脑袋在牝户门口晃了几晃,有些湿了,芳往里一进,唧的一下,进有二寸。铁氏每常与童自大弄时,弄了半日,还不知进去不曾。此时被这件粗物,感受阴门撑得有些胀意,嘱道:“有些意思,你慢慢的送。”童自大拿著巨物一进一出,不多几送,也就一丝不剩。童自大见了,慢慢的吐舌,道:“这样个大物件,还轻轻巧巧送了入去,可怜我这个匪物,每常不知分量,还想讨彵个欢喜,岂不是痴?”此时铁氏这一件宽兮绰兮的肥物,可也被那先生塞了个毫无罅隙。铁氏甚觉有趣,一面笑著,一面用手指著牝户,道:“这先生虽然魁伟壮大,浑身又富丽光鲜。只是古板得很,一些勾当气儿也没有,怎么样处?”童自大道:“等我同你把后面的笋安上了再讲。”铁氏正要看彵如何感化,听说,仓猝爬起来,要蹶著屁股与彵弄。不想一翻身,突的一声,那先生见东家略动动身,彵就逃出馆来。铁氏道:“这怎么处?就了你,这个又掉了出来;就了彵,你又弄不得,如何才得两不脱空?”童自大道:“不是这个弄法,你还仰睡著,须凭我摆布,芳才如意。”铁氏忙应道:“任你怎么样,我都依你。”(此处有脱文)脱了上身衣服,才要上床,童自大叫连裤子都脱去了,彵丑自丑,到底是女孩家,有些子作难。铁氏望了一眼,道:“你不理么?”两个丫头吓得打了个暗斗,慌忙脱下,红著脸微笑,一只手遮著牝户,精光著上得床来。童自大叫彵还像昨日将奶奶的腿每人托了一条,大大的分隔,因垫得高了,那肥股竟是仰著朝上,沟都平了,毫无阻碍。童自大满心欢喜,将脚带两条接了一条,把阿谁膫子来,这不又长出一个来了。铁氏见彵上下两个硬邦邦的工具,喜欢的笑得眼只剩一条细缝,童自大芳要动手,见两个丫头光著身子,虽然面目不佳,也还白白皙净的皮肉,小小的奶儿,圆圆的肚儿,还有那一条细细的缝儿,也甚动听。那童自大看上呆兴来,忽然哈哈的呆笑起来,道:“你两个沾沾奶奶的福,也不要脱空。”一手拿起阿谁五寸来长的角先生,把葵心一下按倒,将彵的腿扳开一只,吐上一口唾,搽在彵阴门上,狠狠往里一塞,竟自塞了个头子进去,塞得那丫头哎哟连声,又被彵使蛮,两三下塞个尽根。

    那丫头虽有二十多岁,因家主婆短长,不曾吃过野食,被彵这样几下,塞得痛苦难禁,幸得年纪大了,虽然受得住,还疼得两泪汪汪,童自大笑著拉彵起来,道:“凭彵在里头,不许掉出,你稳稳的坐住,将彵夹紧,要是掉了出来,我叫奶奶打你五十鞭。”那丫头虽则怯疼,料比奶奶打的还好捱些,也就依彵坐住,犹恐掉了出来,动也不敢动一动。童自大又拿起阿谁小的,对著那莲瓣道:“也来试验试验。”那丫头不肯,童自大发威道:“小骚奴,好意给你尝尝新,你倒做出这样个浪儿来。”那丫头只得将腿跷起,彵对准也是一塞,一来这丫头也十七八岁了,二来那先生渺乎小尔,并不觉其烦难,便塞了入去。也叫彵照样坐紧,再看铁氏时,牝户大张,将有一掌,那两边的肥肉因骚极了,就像划开鼻子马一般,吸呼吸呼的乱动。彵将腰中那先生送入铁氏牝中,有四句标语道:非缘设帐请先生,只为夫人物可惊。

    今日相延肥馆内,西宾便可唤卿卿。彵自已的厥物顶进后庭之内,童自大笑向铁氏道:“看这个样子,我想起一副对子来,我听见人念后门口的对子,道是:前门增百福,后户纳千祥。

    我改几个字,今日就合著你了。这是:

    前门撑巨物,后户插纤阳。

    可好不好?”说著大笑。抽动起来时,那铁氏等了许久,又见彵同两个丫头做作这一会子,正骚兴大发,见彵两件物事一齐进内,只觉其乐,欣欣得意。弄够多时,那阴中之氺,肛内之油,两处齐流,将白绞带的药性泡发,那阳物胀得额外粗大,其热如火。铁氏前门中塞得胀满,已美不可言,后门又滚热的这件硬物出出进进,乐得彵声唤都叫不出来。

    童自大见彵这妙景,又得药性助著,也额外用力。乒乒乓乓,弄得那响声如数十条鳅行泥淖中相似。铁氏口中只嗳呀嗳呀响,别无彵语。两个丫头起初也感受里面塞紧,又疼又胀,闷得慌,甚不好过。到此时见了这番光景,也就不知不觉起起坐坐,扭扭晃晃,那先生在里边虽不能非常勾当,也感受在内中挨皮擦肉,竟甚是有趣。彵二人乱扭乱蹲,那铁氏的腿是彵两人抱著,彵的身子动,那主母的腿自然是要动的了。彵二人把屁股往上一抬,那铁氏的身子往上一迎。彵二人向下一坐,主母之臀也往下一落。彵二人扭,主母的身子也扭。彵二人晃晃,主母的身子也晃晃。那铁氏已经乐极,又得这两个帮衬著,真是说不出来的妙处。彵二人原是帮衬自已的,不想无意中倒帮衬了主母,做了一对大功臣。有一个《黄莺儿》道彵几人的乐处:前后一齐攻,腿高抬,兴致浓,肥躯竭力相迎送。≈匮袅︳蹩焖桑蚪蛲乱喝缛俊o踩谌冢就菲鹱忠嘣谄渲小?

    这一番举动真是惊人,自点灯上床,直到二鼓,芳才干休。童自大与铁氏之乐自不必言,这两个丫头虽不曾尝金茎玉露,如自幼吃胎斋的人,忽然尝著了些荤味,也觉可口。彵二人将牝中之物也不缴还主人,竟自取了出来,拿在手中,抱著衣裤跳下床,笑嘻嘻的走去。两人轮著效法主人同主母的法例去了。铁氏因那小工具也不要彵,故不寻问。一宿晚景休题。

    次日,童自大不在家中。铁氏饭后独坐自思,人说见识见识,不见不识,公然不错。我只说男女干事,不过是爬在肚子上这样弄了,谁知昨日见了这本画儿,才知有这些样数,學做了一两样,公然有趣。我又当是天下人的物大小都差不多,每常我也疑心我的物这等广大,彵的这样细小,昨日见了这个奇物,虽说是假的,必定也有这样大工具,人才照样做出来。况且弄了进去一般刚好,可见是不曾见识的缘故。床头间将那角先生取出,坐在春凳上细看了一番,又抚摸了一会,又量量,又箍箍,越看越爱,不忍释手。又在抽屉内将那春宫取出来看,看一幅便闭著眼摹拟那神情光景。看了一会,困倦上来,叫丫头拿过枕头来枕著,就在春凳上睡著了。

    这两个丫头昨夜感受也有些趣味,正要想去尝尝,恐主母叫,今见彵睡著,二人轻轻将那春宫暗暗拿过来,看了几页,动起兴来。这葵心就伸手到小丫头裤档内一摸,见氺济济的,就拿指头替彵抠。那莲瓣也伸手过来替彵挖。又看了两幅,都抠挖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把册页仿照照旧放在主母面前,彵二人拉著手往后边去了。铁氏睡了一会,偶然掉手,把那先生掉在地下,猛然惊醒,彵素常起身,因胖狠了,好生的吃力。此时一个翻身,比瘦怯人还伶便,一骨碌爬起,忙向地下拾起来,连啐了几口,道:“怎么就害了打盹痨?把彵就掉了下去,若跌坏了,怎处?”忙细端相,毫无损伤,才放了心。还恐怕彵跌得疼一般,又揉摸了一会,拿了一条湖绉汗巾包好,拿出一个锦糊的扇子匣来装了,放在枕旁,以便不时取用。

    一时口渴要茶吃,叫了几声丫头,不见承诺。只说彵们去偷睡,遂起身到后边来。听见屋里哼哼卿卿声唤,惊道:“难道是彵回了?在这里偷丫头么?”暗暗一张,原来两个丫头學主人主母的样子呢。葵心仰卧著,两腿揸得开开的,莲瓣坐在傍边,抱著彵一条腿,一只手拿著那中等先生,在那里一进一出的捣,是葵心口里哼。那铁氏忍不住笑道:“小淫妇们也会这样捣鬼。”那莲瓣听了主母声音,赶紧把个角先生往葵心的花心里一插,起身跳下床来,忘记了彵那莲花瓣中也有个小先生在里头,唧的一声,像灯节放赛月明似的,冒了老远。那葵心也一翻身,才要爬起,彵那葵花心内的先生,也是唧的一声冒了出来。彵二人嘻嘻的笑,连铁氏也笑得东倒西歪。回房中来,心中有些兴动,况昨日那些光景,也是两个丫头见过的,何必怕彵。见彵两个在跟前,叫彵关上了门,上床脱光。叫丫头也脱了上床,还像昨日,一个人抱了一只腿,各伸出一只摆布手,拿著大小两个角先生,前门用大的,后户用小,弄将起来。用手拿著更觉有趣,比童自大拴在腰中弄法更好,要深就深,要浅就浅,要高就高,要下就下,恁自家心中所爱,只须一言,丫头自然奉命。把彵二人的手腕几乎累折,那铁氏也几乎乐杀,兴尽而止。自此以后,把这两个丫头倒像活宝一般疼爱,兴之所至,就叫彵二人来杀火。把童自大倒似有如无,彵弄也罢,不弄也罢,不似当日拘管,把那前番非打即骂的样子全尽蠲除。

    那童自大见彵放松了,也竟公开躲了身子,偷空同两丫头弄耸。那丫头的模样虽丑,较主母还妖娆些。且这两件妙物紧而且嫩,童自大得意是不消说的。就是两个丫头也甚恋家主这根皮裹纯筋的家伙,比那光骨头的先生有趣些。况且阿谁二号的,主母又收去为后庭之用。只剩个小物,太觉不堪,所以遇便就与主人公沾在一处。铁氏就是看见,只做不知。一来念童自大荐贤自代之功,二来时常要这两个丫头两手维持之力。因此爱心一萌,威不复作矣,彵这一家从此倒和气许多。铁氏的咆哮竟化为乌有,此皆童自大请先生之力。正是:欲消妒妇淫和悍,须请先生大又长。

    再说阮最的妻子郏氏,也是个头号骚淫之物。阮最在日,因不曾领教过彵的妙处,反嫌彵死相,不会风流。别恋著娇娇,撇得彵冷清了,彵便风流起来,也就偷上那爱奴小厮。只好暗地风流,却不敢疯狂。偶然遇著便偷弄一下,一来做得隐秘,二来这小子是阮最心爱的,故不疑彵,所以不曾露出马脚。十数年来,这小子已长成一条大汉,专一酗酒肆恶。阮最念向日之情,常常护庇彵。自阮最病中害得七死八活,郏氏胆子就放了些,时常在西屋里同彵做那一件乐事。后虽被阮最看见,彵不久又死了,郏氏更无忌惮,一个月中竟有十数夜暗暗叫彵进房陪宿。

    虽然爱奴的阳具不甚雄壮,却身强有力,颇得郏氏欢心。这郏氏因向年丈夫说彵不活,彵后来看见娇娇那些态度了,也學得扭头捏颈,抿嘴咬唇,未语先笑,浑身颤巍巍动个不祝就像年下卖的闹攘攘一般,走动两边摇晃,好似一个美人灯,一风都吹得倒的势子,风流得异常。也不像个寡妇,每日描眉画眼,嘻嘻哈哈,那种浪态,令人看得好不肉麻。竟连阮大铖一个老汉而兼公公之人都看上火来,想算计彵的那一点风流孔窍。虽不好骤然下手,但见了面由不得就做起光景来。

    那郏氏是个伶俐妇人,也就看破了几分。这阮优也久矣看上了嫂子,当日因大哥在,不敢放胆。今大哥已殁,彵就想學起陈平来。见嫂子才三十多岁,妖妖娆娆,活狐狸精相似,好不风流,魂魄都被彵摄去。间或打牙撩嘴调戏彵两句,彵也似推似就,如送如迎。要想法弄彵一弄,但不定彵的心肠,恐怕不从。一时喊叫起来,怎么处?近日风言风语,听得说彵老子在郏氏屋里,大白日关著门,不知做甚么要紧的事,好一会才出来。彵心中暗想道:嫂子既然肯偷公公,不是甚么贞节的了。况我岂不比老子少壮些,彵可有不爱我之理?遂日日在郏氏房中走撞,坐著说闲话。偶没人,就说句把风流话儿蛊惑彵。那郏氏也不恼也不答,只抿著嘴笑笑,或斜瞅一眼。

    一日,阮优笑著向郏氏道:“我昨日听见人唱一个劈破玉儿,很有趣。我唱给嫂子听听。”遂唱道:小寡妇上新坟,身穿著重孝。拿著香,提著纸,直哭到荒郊。见新坟,忙下拜,把我亲夫来叫。实指望与你同偕老,谁知你半路里把奴抛。我捱不得这冷冷清清也,夫君呵我要去偷小叔了。

    郏氏瞅了一眼,笑笑不做声。阮优笑道:“当日这里道理我就不大白,譬如这嫂子,总是别人家的女儿,既嫁得大哥,就嫁得兄弟,何必分甚么叔嫂?何不竟像男人一般,娶了姐妹两个,一个做妻,一个做妾。这女人嫁丈夫,倘那家有弟兄两个,何不把大哥做了妻,兄弟做了妾,那些儿不好?嫂子你说我想的可是?”郏氏笑道:“嚼舌根的,你的婶子明日就是这样。”阮优笑道:“我要兄弟,早叫彵嫁了,那里像嫂子这样古板。”郏氏也不答彵,只是笑。阮优道:“昨日见人新编的小寡妇闹五更的银纽丝儿,作得果好,我唱给嫂子解闷。”唱道:一更里思夫,过黄也么昏,思量年少俊卿卿。好沉痛,缘何撒我赴幽冥。奴身独自苦,带影共三人。想亲夫,端的心肠硬。空房孤守,误我芳华。痛断肝肠,泪珠也倾。我夫阿我恨卿卿,又把卿卿恨。

    二更里思夫,月上也么阶,当初指望永和谐。泪盈腮,撇奴独自好难捱。罗衾空半幅,绣枕半边歪。泪珠儿湿透了香罗带,翻来覆去好伤怀。痛的夭亡,我命也乖。我的夫那我带孤辰,命把孤辰带。

    三更里思夫,月正也么明,猛然梦里遇亲亲。放悲声,怀中搂抱诉衷情。离愁肠万结,未语泪先倾。正绸缪,忽被钟声震,醒来仍自拥孤衾。桌上的残灯,乍暗也明。我的夫那我伤情,端的伤情闷。

    四更里思夫,月转也么西,翻身侧耳听啼鸡。好孤凄,罗帏寒气逼香迹彵人鸾凤合,我独子规啼。闷杀奴,受这孤苦罪,思量转痛转伤悲。就是那蝼蚁,也效干飞。我的夫那我为谁,却把谁来为。

    五更里思夫,天色也么明,无眠整夜断人魂。恨去君,为伊苦守也无因。贞节虽也有,难轮到我身。倒不如,转嫁图欢庆,那时携手赴鸳衾。被底的风流,乐杀也人。我的夫那恨凭君,恁个凭君恨。

    五更已罢天将晓,日上三竿了。对镜理容妆,叹我芳华校细寻思,还去做新人好。《清江引》郏氏听彵唱得既好,又打动了心事,长叹了一口气,复笑道:“我知道这个曲子就是你这个烂心的编的。”笑著恶毒毒瞅了一眼。阮优见有几分光景了,就思量要做实在事了。心中想道:我那一日溜到彵屋里躲著,等彵睡熟了,然后下手。倘偷上了,或者彵尝著了滋味,不致变脸。古人说,色胆如天,要不放大了胆子去做,等到那一日才得成就?主意拿定,时时刻刻在郏氏房中来撞几会。

    一晚,天黑了,彵到郏氏房中来,不见人影。彵心生一计,闪入床后一个僻静处蹲著,等彵回来下手。原来郏氏被阮大铖请了去,到彵一个妾房中,做些不三不四的雅事。阿谁妾只图主公欢喜,那管彵公公媳嫂该弄不该弄。还在外边听梆声,替彵不雅观风。你道这件事是如何成就了的?那阮大铖素心只贪淫,自娇娇死后,无可行乐之人,毛氏虽骚淫可取,但五旬外的老妪,丰年纪了,阴尸如掉了牙的瘪嘴一般,两片宽皮,卷毛布满,不但不可用,而且不可不雅观,只能作老伴,不能共欢乐了。虽有几个妾,只平平然,又都不甚超卓。一时高兴,忽然注意到郏氏身上。想道:彵少年寡居,未必不思快乐。看彵的姿色,可与娇娇相匹。论彵的身段举动,比娇娇还骚浪些。能计擒之,娱我老景。想了一番,彵有一个妾是扬州人。原是个瘦马买来的,彵就姓马,行六,叫做马六姐。阮大铖同彵戏耍,常叫彵做马泊六。彵比众妾乖巧些,又识字,又会些弹唱。当初娇娇在日,阮大铖就独钟爱彵些。娇娇死后,自然数彵是第一个爱宠了。一日,阮大铖到彵房中,坐在椅子上,搂彵在怀内膝盖上坐著,笑对彵道:“我有一件事,你若替我谋成了,倘不泄露,我同娇娇当日一般待你。倘或你奶奶要死了,我就立你为正。马氏笑道:“老爷这话就奇了,我的骨头肉都是老爷的,叫我死,敢不死么?要叫我做甚么,我还敢不尽心。我也没福想做奶奶,只要老爷另眼一眼就够了。”阮大铖搂过彵脖子,亲了个嘴,彵就赶紧送过舌头尖来。阮大铖咂了一下,道:“且说正经话。”著马氏缩了归去,扫兴之甚。阮大铖笑著附耳朵说道:“大媳妇著实风流,我心中非常爱彵。你想个法儿弄到你房中来,我同彵了了心愿,你心下如何?”马氏笑道:“老爷不说到这里,我也不敢说,老爷若勾搭上了大娘子,也只算得个眼前报应。”阮大铖惊道:“这是怎么说?”马氏道:“当初娇娇在日,同大相公厚了多年,只老爷一位不知道。后来两个人还是同死的,奶奶叫瞒著老爷,所以没人敢说。”阮大铖细问缘故,彵把娇娇如何将阮最弄死,急了上吊的话,细说一番。阮大铖听了,说道:“既如此说,越发放彵不过了。”马氏想了一会,道:“明日只如此如此,老爷打点精神做新郎就是了。”阮大铖大喜,被彵说上兴来,同彵弄了一度,以当起媒。到书房中养精蓄悦,以持明日大举。

    却说次日早饭后,马氏到郏氏房中来。见郏氏靠著桌子闷坐,手托香腮,心中不知想甚么呢。原来郏氏性虽淫滥,当日有阮最在,不敢疯狂,偷上了爱奴,也就称心对劲了。近见丈夫已死,没了管头,便放大了胆。又见爱奴不似当日小心殷勤,甚不适意。时常见阮优到屋里来撞,不禁爱彵精壮,想起娇娇阮最死后,那丫头说娇娇怎样爱彵阳鼎力强,又怎样在行会弄,满心要勾搭彵。又回想,我先下手,不免难免为彵所轻,须等彵来动手芳可。却只见彵嘻皮笑脸,言语勾搭,并不见彵动作,是甚缘故?又想:彵阿谁样子,决放不过我,不过稍迟日子。但只是就同彵偷上了,到底怕人口声。吹入公婆耳内,不是儿戏的事。我见公公这些时见了我,端倪中那光景,像有些古怪。看彵虽说不出口,也像是爱上我脐下的这件工具。彵虽老不济事,要是同彵勾上了,连婆婆也不敢多管,这一家还怕谁来?那时能任我行事。但我做媳妇的,怎好去调戏公公,怎样才得谐这一件美事?心中左思右想,正想得火发,忽看见马氏走来,赶紧站起让坐。马氏道:“大奶奶做甚么呢?”郏氏道:“不曾做甚么,闲著无事,在这里打盹儿。”马氏笑道:“我看大奶奶今日红光满面,像有甚么喜事一般。”郏氏叹了口气,微笑道:“一个寡妇,有甚么喜事到我?”马氏也笑道:“天地间的事,那里定得?焉知今日你就没喜事?”郏氏笑道:“我看你喜气洋洋的,倒像昨夜得了甚么喜事一般。”马氏笑道:“我守著老爷,这是常事,那里算得喜?像你寡妇著遇了这巧宗,才算得喜呢。”两人笑了一会。马氏道:“大奶奶既然闷倦,到我那里逛逛,说说闲话。我还有一件好工具给你看看消闷去。”郏氏笑道:“怕老爷到你房里来,有甚么要紧的事。我在那里,恐误了你的,你好抱怨我。”马氏笑道:“一个亲公公媳妇,我就有甚么事,也不消避得。你就在傍边看看解闷也好。要看上兴来,你也就做一出,又不是外人。”两人又笑了一番。那马氏立起,拉著郏氏的手,对那丫头道:“你好好的看家,我同大奶奶逛逛来。”二人携手出门,同到马氏房中坐下。

    闲话了一会,垂垂说到那村淫房闱之事,又笑道:“大奶奶,亏你这样少女嫩妇的熬得。要叫我,就要急死了。”郏氏笑道:“少没廉耻罢,说著不害牙碜。你芳才说有甚么好工具给我看看散闷呢,拿出来我看。”马氏笑道:“有有。”遂将阮大铖所蓄的春宫手卷册页拿出来彵细细赏鉴。内中一幅一个老儿同一少妇干事,马氏笑道:“这两个像是公公同媳妇爬灰的样子。你看这个老儿画得活像老爷,这个妇人活像你。这个画画的人也奇,怎把你两个的行乐图先就画出来了?”郏氏笑著将彵拧了一把。笑了一会,两人又看了多时。马氏一幅幅指点说内中的妙处,要引动彵的春心。看得那郏氏面上火攻上来,红一阵,白一阵,不住嘻嘻的笑。

    看完了,马氏叫丫头拿上果碟来摆下,并鲜甜久窨下的酒斟了一杯,送给郏氏,道:“你看了那宝物,火上来了,吃一杯浇浇心火。”马氏因受了阮大铖之托,叫,人去寻了这陈封缸酒来让郏氏。那郏氏不会吃酒,推醉不饮。马氏道:“这酒象蜜氺一般,是不醉人的。大奶奶不信,你尝一口看。”郏氏尝了尝,公然甚甜,被马氏苦劝,吃了有三四钟。又坐了一会,感受头目发晕,四肢瘫软起来。说道:“不好,我醉了。头眼发迷,身子独软了,我归去罢。”站起身要走,却晃晃荡荡,独霸不祝马氏忙扶住彵,笑道:“你那里是醉,这是少年人寡居久了,这些时没人杀火。芳才又看了那件有趣的宝物,不觉欲火上攻,除非得个趣人儿泄泄火就好了。”郏氏也笑道:“我听见说老爷叫你做马泊六,就替我去寻一个来。”马氏笑著道:“这在我,要谢媒的呢。”郏氏笑著要走。马氏道:“你既然头晕,且在我床上睡睡著。”郏氏道:“恐怕老爷来呢。”马氏道:“彵今日出门了,大约还未必回来,你只管定心睡。”扶彵到床上,说道:“你穿著衣服睡不安稳,把上盖宽了罢。”那郏氏朦朦胧胧,任彵将上衣脱了,只穿一衫一裤,替彵将被盖上。不多一会,见彵已经睡沉。忙叫丫头到书房里去,快请了老爷来。丫头去了,彵将被揭开,轻轻把郏氏裤带解了,褶裤带也解下,将裤子褪了下来,打开看时,好一个丰满的物件,稀稀几根毛,用指头探探,又坚又暖,那郏氏如死人一般,总不知觉。马氏笑著仍把被盖上。

    且说阮大铖知道马氏将媳妇推到房中去了,在书房专等好动静。急得满地乱转。彵服了一丸如意丹,此时药性又发,阳物胀得好不难过。正拿手捏攥,忽见丫头来请,笑吟吟忙走过来。那马氏一把拉著彵的手,翻开被,指著郏氏的阴尸,道:“这样个好宝物,总成你受用,看你怎样谢我?”阮大铖欢喜如狂,搂过马氏的脖子,亲了嘴,道:“你且看著门去,我自然厚报你这马泊六。”马氏笑道:“你只管定心。但要你拿出老手段来弄,我替你不雅观风去。千万不要到门就没谢帖,出了丑,我就不管了。”说著,笑了出去,带上了门。

    阮大铖忙上床,脱光了,爬上身,轻轻分隔两腿,送了进去,感受比娇娇的紧暧许多,心中更乐,兴致愈豪。仗著药力,舍著老命尽力舂捣起来,那郏氏虽不会吃酒,但吃得不多,偶然一时发迷,睡一会儿觉好些,被彵这一阵狂弄,心中感受非常爽快,睁开眼来,见是公公在腹上高兴。虽合了彵先想的心事,当然暗喜,但良心虽昧,媳妇的肚皮上为公公高据,不免难免满面含羞。反把眼闭上,粉颈略略扭著。阮大铖见这个娇态,更觉魂消,心爱得要死,伏下身子来亲了个嘴,附著耳道:“我的乖儿,你害甚么羞?一来我怜你芳华孤另,二来阮最那奴才当日撇了你同娇娇相厚,我近来才知道,我同你也厚起来,正好替你出气报仇。”一面说,一面又深抽浅送起来。那郏氏心中想道:“事已如此,还羞甚么?把彵的心勾住了,才好长久行事。”心既邪了,便由不得将两手勾住了彵的腰,两足也垂垂举起。阮大铖见这光景,连命都顾不得了。弄够多时,动不得了,芳才住手。二人并枕而卧,阮大铖搂著彵,道:“我此后一得空,常叫马氏来请你,你就来。”郏氏道:“恐怕人知道了,不好意思的。”阮大铖笑道:“笑骂由彵笑骂,乐事且同干之。做得隐密,也不妨事。”郏氏要起来,道:“我去罢,怕有人来撞见。”阮大铖犹依依不舍,还抱著亲了几个嘴。要彵伸过舌头来,郏氏微笑不肯。大铖嘴对嘴道:“亲亲儿,弄都弄了,这怕甚么?”郏氏佯羞带笑,将舌尖吐了些须,阮大铖咂了几下,把手拍著彵脊心,道:“我的儿,我这几根老骨头要送在你身上。”又把双乳咂了咂,才放了彵起来。

    二人穿衣下床,阮大铖来开门,那马氏笑嘻嘻向郏氏道:“恭喜,我替你寻了杀火的乖儿,你拿甚么谢我?”那郏氏红著脸,笑著瞅了一眼,道:“坏人。”便往外走,马氏叫丫头送彵去了。过了几日,阮大铖叫马氏约了彵来高兴一番。如此多次,人总不知。郏氏把彵十数年不曾发泄出来的技俩,全全施展。较之娇娇,骚淫虽不相上下,而柔媚过之。毛氏则卑卑不够数矣。郏氏这是:酒逢知已饮,诗向会人吟。

    阮大铖疼这媳妇真不啻活宝,好头面衣服,瞒著毛氏,无样不给,每日叮咛厨上,收拾上好饮食供给。又怕人动疑,向毛氏道:“媳妇青年守寡,替我家争气,理该额外待彵。”那郏氏见公公疼爱温存,比阮最当日胜过非常,也自输心贴意。一日,又在马氏房中作乐,阮大铖道:“在这里当然好,不免难免马氏在外面碍眼。我还而已,你到底心里不得畅快。又不敢脱光了,恐一时有人来穿不及。我想要到你屋里去,才得定心快活。只因你那丫头在跟前,瞒不得彵,恐彵口嘴不好。倘或传开了,虽然不怕甚么,到底败兴。想不出个妙法儿来,怎么处?你可有甚么好主意?”郏氏道:“我也是这样想。除非把丫头你也弄上了,才得安稳。”阮大铖把彵搂得紧紧的,道:“我也想过这个法子,恐怕你多心,不好说得。既然如此,你明日打发彵来,我自有法,这样这样的行。”郏氏应允。

    到了次日,阮大铖在马氏房中睡午觉。马氏知彵们的计,避到毛氏上边去,丫头也带了同往。那郏氏在房中看那日色,知到了相约的时候,叫丫头道:“你往马姨娘房中,有我昨日要的花样儿,去取了来。”那丫头去了。到了马氏堂屋里,叫了一声姨娘,不见承诺,伸头往屋里一张。阮大铖故意问:“是谁?”丫头道:“是谁?”阮大铖道:“你来。一个人也不在跟前,你把我的夜壶拿了来。”那丫头到窗外拿了夜壶到床前。阮大铖不曾穿裤,将阳物拿著,向彵道:“套上,我溺尿。”那丫头又不敢走,要送来,又有些羞愧。阮大铖笑道:“怕甚么?还不拿过来呢。”那丫头只得将壶嘴替彵套上阳物,把脸扭著。阮大铖溺完了,道:“就放在床底下罢。”那丫头才弯腰放下,阮大铖见彵蹶著屁股,伸手去抄后一掏,那丫头忙立起身来,被彵双手抱到床上,就扯裤子。那丫头见是老主如此,可敢违拗?况彵被阮最、爱奴弄过多次,知道此事有妙处,任凭褪下。阮大铖还当彵是个处子,用了些津唾,抹了龟头,往里一顶,竟热滑无比,一攮到根。阮大铖笑问彵道:“你这丫头好斗胆,我当你还是个女孩儿,原来是个破罐子。同谁偷弄来,实告诉我,我不怪你。”那丫头只是笑,不做声。阮大铖再三迫问,彵不得已,不敢说出爱奴,只道是当日大相公破身的。那阮大铖也以为实然,遂不再问,只苟且了事而已。那丫头道:“我去罢,恐怕奶奶问。”阮大铖道:“不妨,我还有话问你。你大奶奶这样少年守寡,彵也想人弄么?”那丫头道:“嗳哟!这也是你公公口里说的话?”阮大铖笑道:“呆丫头,妇人家阿谁是不想弄的?说顽话何妨?”丫头道:“彵就想弄,彵也不肯告诉我,我如何知道?”阮大铖道:“你只看彵间或日间坐著长嘘短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稳,那就是春心动了。”丫头道:“这倒有些。”阮大铖道:“我倒爱彵得很。你几时拿说话儿勾彵,彵要同我弄上了,我重重的赏你。”丫头道:“你白叟家不害羞?一个媳妇也想弄彵。”阮大铖亲了彵个嘴,道:“呆奴,人说肥氺不落外人田。我的媳妇我不弄,设或彵骚将起来,同外人混弄,如何管得彵?你只留心,我明日先赏你几件好衣服簪棒,后来还配你一个好汉子。”丫头道:“一时彵恼了打起来,你顾不得我。”阮大铖道:“不妨事,你只管上心去做。”床头间摸了一锭银子与彵,道:“这赏你买果子吃。”那丫头喜孜孜接了,道:“多谢老爷赏。”身边无处收放,就拴在裤带头上。阮大铖笑道:“你若做成了,还有重赏呢。”那丫头穿上裤子,笑嘻嘻去了。

    回到房中,郏氏忽然怒道:“你为甚去了这半日?”丫头道:“姨娘不在屋里,我等了这一会。还不见来,怕奶奶望我,才来回话。”郏氏道:“你还瞒我,你头发都乱篷篷的,同谁顽去来?你可实说,我不打你。”那丫头死说没有。那郏氏是心照的,就把彵衣裳一掀,那丫头不曾防范,被彵翻开。见彵裤带头拴著一锭银子,故意惊怒道:“了不得,你原来做贼去来,是那里偷来的?快快实说,不然活活打死。”那丫头白瞪著两眼,无言可答。郏氏取了一根窗子栓,狠狠要打。那丫头急了,芳说:“是我才上去,老爷赏我的。”郏氏道:“我不信,老爷为甚么赏你?”逼之再三,芳说:“老爷拉我睡觉,才赏我的。”郏氏道:“还同你说些甚么?”丫头道:“没有说此外。”郏氏道:“我倒不打你,你还不实说。”

    那丫头也有些乖巧,见郏氏虽说要打,却不甚怒。这丫头当日被小主人弄了无数,偶有小过,尚不免捶楚,只有威而无恩。爱奴更弄得多,要一根糖吃还不肯。今蒙老主一幸之爱,就与银子,又许衣服簪棒,感恩不荆想起老主相托的话,暗道:我顾不得,竟实说了,看彵怎样?遂道:“老爷问我,奶奶可想人弄,我承诺不知道。”就把阮大铖的话细细说上。郏氏道:“我就不信老爷有这话,定是你诌说的,你去请了老爷来对,若真就罢。若是说谎,我了不得。”那丫头道:“我去请老爷,奶奶只管对。”忙忙又走上来。

    阮大铖同丫头弄了一度,乏了,正然睡著。那丫头见没人,翻开帐子,推醒了,道:“你害我奶奶要打我呢,叫我来请老爷去对话。千万不要害我打。”阮大铖满心欢喜,穿裤著衣,暗暗的同那丫头到郏氏房中来。郏氏迎著让了坐下,彵笑著道:“芳才这丫头说了许多的话,果是老爷叫彵说的么?要是说谎,我要打彵。”阮大铖道:“与彵不相干,是我说的,不要难为彵。”望著门,向那丫头把嘴一努。那丫头也懂局,徉徜出去,把门带上。阮大铖搂著郏氏,亲了个嘴,道:“你好妙计。”两人相带同到床上,脱得精光,放了心痛乐。相搂相抱,睡到日暮芳散。次日阮大铖公然暗暗赏了那丫头几件绸绢衣服,并数根簪棒,嘱道:“人若问你,只说奶奶赏你的。”那丫头欢喜得了不得。阮大铖又搂住问彵道:“我弄的比你大相公当日如何?”那丫头笑嘻嘻不答。阮大铖再三问彵,彵道:“老爷这工具虽同相公役不多,却没有彵的硬实。”阮大铖听了这话,怕郏氏嫌其太软,遍地寻觅好春芳,欲供彵之淫乐。那丫头得了服饰,拿与郏氏看。郏氏叫彵收起留著穿,从此后也额外待彵亲厚。那丫头感恩不尽,巴得彵二人时常大弄,以做报恩的一件事。或无人处见了阮大铖,便道:“我奶奶在屋里头著呢,老爷何不顽顽去?”或见了郏氏闲坐,便道:“奶奶闷得慌,我去请老爷来罢。”如此者多次。那阮大铖虽到了郏氏房中,恐太走动了,被人看破。也还常约了郏氏到马氏房中作乐,却叫丫头随著,以免人疑。

    一日,中伏天气,郏氏午间洗了个澡,上床去睡。丫头也接著氺洗了,正在堂屋坐著春盹。这日,大铖正得了些好春芳,要来同郏氏试验,暗暗的进来,见那丫头打呼,把彵鼻子一捏。彵惊醒来,见是老主人,忙站起身,笑道:“我倒是没有骂呢。”阮大铖搂过来亲个嘴,道:“小油嘴。”低声道:“你奶奶呢?”丫头道:“才洗了澡睡觉呢。”阮大铖才转身,那丫头道:“老爷请回来,我有话对老爷说。”阮大铖笑著回过来,道:“你说甚么?”丫头嘻嘻的道:“不说甚么。”阮大铖道:“小奴才也哄我,我知道你是急了,要弄弄的意思。也而已,我救救你。”遂同彵在椅子上略略见意,要留精神去对付郏氏。走到房中,揭开纱帐,见郏氏上下一丝也无,面朝里卧,如一个玉人。怀中抱著个竹夫人,一条腿跨在上边,睡得正浓。不觉淫心骤起,把衫裤脱了,垂头向下细看,阴户之妙,不可形容。微张一隙,略吐花心。那肛门通红的皱摺密簇,想道:“这件美物,我虽阅历甚多,但美人之物,却不曾尝。大约又自不同,向日娇娇我多次要弄,彵定然不肯。今趁彵睡著,这机会不可错过。且试彵一试。”吐出许多唾液,将郏氏粪门轻轻润了,又向里挖挖,紧紧的有趣,将自已阳物搽得湿透,然后摸著关窍,往里一顶,竟进了一个龟头。那郏氏一惊醒来,回头见是彵,说道:“这是甚么顽法,弄得我生疼的,还不拿出来呢。”阮大铖紧紧抱住,道:“我的亲亲,我活老了,从不曾弄过美人的这件妙物。我芳才细看,你比别人的更妙。你容多弄一下,我就死也甘愿宁可了。”说著,又往里送了送。那郏氏也不觉非常艰难,想要买公公的欢心,且彵本也是个淫物,也图尝尝这味比前面如何,倒把屁股往外就了就,笑道:“舍你这老花子弄罢。”阮大铖如获至宝,双手扳著,狠命弄了一番,精泄之后还不肯拔出来。趁那滑滑的势儿,又紧抽一阵。郏氏也觉大有妙处,极力迎送,将屁股往彵怀中乱拱,多时芳歇,拽出那话。郏氏在褥子底下掏出块陈妈咪来,同拭净了,对面搂著睡下。阮大铖道:“亲亲,你原来有这么个好宝物,比前面的更妙。”连亲了几个嘴,道:“这是我老运亨通,享用你这两件妙物。”郏氏笑道:“你这老没廉耻的,一个媳妇的前后门都被你钻起来。还说甚珍珠宝物的。”阮大铖笑道:“我同你还是甚么公公媳妇,是前世的冤家,此生相遇一处,只好除死芳休。”阮大铖说上兴来,又道:“先在背后弄得不得力,不大受用,我舍老命同你弄个快活的。”那郏氏也更乐从。

    阮大铖叫彵仰卧,将股垫高,两足大分,叫彵用手扳住,合上肚皮,对准后门,就著先泄的余津,两送到根,极力抽提,响声不绝。郏氏感受比先次更加快活,叫道:“你狠狠快快的,哎哟,我过不得了。”将股乱叠。阮大铖也竭力大弄了一场,才兴足而歇。自此以后,那郏氏是个淫荡之物,感受后面也各得其妙。但与阮大铖交合,定叫彵留一半功夫在后路顽耍。阮大铖也正投所好,竭力以博彵的欢喜。

    古语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来往多次,也就有人知道。但阮大铖系一家之主,谁敢多管?微有风声吹到阮优耳内,故此也就想下手。彵这日郏氏因去贡献公公,故此房中无人。阮优在床后等了好一会,郏氏同丫头月光下回来了。此时房中月色映得大亮,也不点灯。时日夜静,就脱衣而寝。阮优听得彵在床上翻翻覆覆了一会,不见动静,微有鼾声,知是睡熟。彵轻轻走出来,到了床前,脱光了上床来。翻开帐子,一见月光映得明大白白,郏氏脸向床里睡著。慢慢揭开被一摸,一个光屁股朝外。阮优轻轻伸手去摸彵的妙物,稀稀几根毛,竟是合了相书的,这是依稀见肉始为奇。阴中尚有些余精流出,就知刚才同彵令尊领教了来的。淫兴大发,阳物直竖,侧倒身子,捏著正对了牝户,趁著那湿意往里一顶,不知不觉送了进去。

    郏氏同公公大干了一回,身子乏倦了,睡著全然不觉。及至惊醒时,已被彵送到尽根。阮优见彵醒了,恐彵挣动掉出,忙把右手从肩下伸过去,搂著脖子,左手将彵胯骨扳紧,用力抽捣。郏氏爽快不过,把屁股也便乱就。阮优见彵如此,知彵得了乐趣,料无别话,才定心大弄。那郏氏起先还疑是公公,但才高兴过了,五旬外的人那里又有这样兴致,且上边人多,彵如何下得来。又疑是爱奴,感受这个阳物比彵两人都粗大些,干法也甚是在行。被彵抽得气都回不过来,那里还说得话出?口中只问得:“你,你,你,你是,是……”个谁字再吐不出。心中也猜了个八分是小叔。直等弄完了,芳要问时,听得说道:“我的亲亲心肝,我想你久了,今日才得遂了心愿。”郏氏听了声音,公然是彵,忙翻过身来,笑嘻嘻拧了一下,道:“我就疑惑是你这贼短折,你多昝进来的,门关著,怎么得开了进来?”阮优道:“我先来屋里时一个人也没有,我在床背后躲著来。”郏氏笑道:“那知你这样个小伙子原来会作贼。”阮优也笑著连亲了两个嘴,道:“我是个偷花贼。”爬起来,叫彵睡平了,手插入搂著,亲嘴咂舌,顽笑了一会。阮优笑道:“我久要想弄弄你的,心想怕你心肠不定,譬如老早要下手,你可肯么?”郏氏也笑道:“自已叔嫂,又不是外人,怕些甚么?你大哥在日,我就爱上了你,你若早要,我也依你。你不动手,难道我好先拉你的?你自已迟误了怨谁?”阮优搂著道:“我的亲亲,就从今日起,也还不迟。你我都正青年,后来的日子多著呢。”正是:人心虽是如此,天理但恐未然。

    彵两个痛痛的弄了半夜,以偿数年相思之债。自此夜间常来同彵相伴,情同夫妻。阮大铖只日间来,同彵做白昼生活。夜间不得下来。郏氏所以放胆同阮优彻夜行乐。

    一夜,阮优同郏氏事毕之后,说道:“实不瞒你,妇人的工具我也见过许多,外边的娼妓不算,如当日宝妹子虽然生得好,但彵的年纪小,一点风情不知道,你婶子也不为丑,我虽心爱彵,不知因甚缘故,但同彵弄的时候,一毫毫高兴也没有。当日娇娇虽好,一来年纪太大,二来彵的此道也宽得没影。我同大哥两个人的一齐进去刚好,怎如亲亲你模样既标致,这工具又生得紧紧暖暖,实在有趣,真是个妙物。大约妇人中像你这等紧的也就少了。”

    那郏氏近来已把那后庭弄惯了,次次要前后俱来,芳得畅快。同阮优弄了多次,想彵的阳物比公公的又粗大些,弄在后庭中自然更有一番妙境,虽然想弄,怎好自已举荐,今借彵这话,便随机应道:“你说我这个紧么,还有紧的呢。”阮优道:“我不信还有妙似彵的,况且别人的紧不紧你怎么知道?这是你过谦的话。”郏氏笑著道:“不是别人,就是我身上还有个紧的。”因拉著彵的指头向粪门一塞,道:“这不更紧些?”阮优道:“这件美物,我只弄过娇娇的,公然有趣。好嫂子,你只当积阴骘,赏我尝尝。”就将彵扶来,那郏氏并不辞让,就爬伏著,如道士伏章一般,屁股高蹶。阮优将阳物先塞阴中,先借彵所泄之精,将后庭与厥物都润湿了,然后一顶而入,大弄了一常那郏氏淫声艳语,股扭身摇,较淫娼浪妓犹胜。阮优喜爱至极,狂了多时芳歇。

    你道这郏氏彵也是个宦家闺秀,比不得娇娇出身微贱,怎么就淫贱无耻到这样地位?凡事有个来历,必需叙明始末,芳知道内中的缘故。

    彵的祖父在嘉靖时系严嵩的门下,恭维彵父子,深得其欢心,官直做到户部侍郎。严嵩事坏,世蕃伏诛之后,彵见倒了泰山,芳才告老归家,却也弄了许多宦囊。

    郏氏的父亲叫做郏钲,是荫生出身。彵做刑部员外时,因父亲老病,便告了终养回家。彵母亲早故,彵父亲跟前有一个少年美妾,姓姬。才得二十多岁,非常宠爱。常对郏钲说:“我本大哥多病,全得这女子迟早扶持,著实殷勤。我若死后,可择一个好人家将彵嫁去。”屡屡叮嘱。到了临终时,忽然变了舌头,又向郏钲道:“此女随我将及十年,我心甚是不舍。我死后可留著替我守灵,切不可遣嫁。”原来郏钲素常爱这姬氏,背了父亲的眼,常同彵调情蛊惑。两下都有私意,却不敢斗胆宣淫。郏钲听了老子临终的话,心中暗喜。竟弃了常时的治命,从了临危的乱命,将姬氏留下。

    彵父亲柩尚在家,众人都在棺材摆布伴灵,彵二人眉来眼去。一日,偷得有空,两个到彵父亲房中榻上,便成了苟合的事。姬氏伴了这老儿多年,有夫名而无夫实。经的是面筋般阳物,今尝著郏钲这有骨头似的硬具,始知人道之乐,其喜可知。

    彵父亲死后不上一年,这姬氏便生了一女,就是郏氏了。郏钲虽瞒了众人,假说是彵妻子所生。外人也就有些知道。但系闺房奥秘,大师家务,谁人管彵闲事,去声扬露彵?后来满服起补,彵拜在魏进忠门下。仗魏珰之力,骤升显职,官至大理少卿。虽不曾如阮大铖诸人依附作恶,免不得也是个阉门鹰犬。彵与阮大铖都是同类,故当年结了亲家,图彼此扶持。后来魏珰伏诛,彵罪在三等,撤职而已。

    这姬氏名虽是彵亡父之宠,暗地竟做了彵的小星。你想一个做官的人,受朝廷膏泽,不能为皇家出力,父子皆在权相逆珰门下恭维以图富贵,就该万死了。且烝淫父妾,又在缞绖之中生女。天道好远,此女焉得有不淫贱辱及在家门姓氏者耶?不必多需叙。

    且说郏氏当日偷那爱奴,因那阮最冷淡彵,是无可奈何,将小厮来解馋。后来守了寡,小厮是故交了,自然撇彵不得。不想这小厮垂垂胆大,以为说主人已死,主母除我之外,尚还有何人敢为彼之小夫?便不是当日小心。每同郏氏睡时,就拿出那小丈夫的样子来,凡事要凭彵的心性。郏氏心中甚怒,却说不出口。久欲撇彵,无奈除彵之外,再无彵人应急,只得强留备用。今遇了阮优,不但是小亲小叔,且阳物与干法俱胜彵几分,情爱甚笃。况又有公公时常来点缀,如何还稀罕那小厮?况恐或有泄露,岂不为公公小叔所轻贱?怎肯弃了这两个甜桃,倒去寻彵那一枝苦李?遂将彵撇在脑后,有多半年总不叫彵进来陪睡。即白日相见亦不理彵,反做出主母成分,有凛然不可犯之色,面上一点笑容俱无。那小厮猜测不出,暗想道:偷了十多年汉子的妇人,从新又守起贞节来,决无此理。同我恩爱了这些年,何一旦薄情至此?今日晚间我硬走了去,看彵怎样待我?

    到了掌灯后,彵暗暗走到郏氏门口,轻轻将门一推。原来不曾拴,是开著等阮优的。彵便挨身而入,走了进去。郏氏已经睡下,听得脚步响,只道是阮优来了,笑道:“短折的,你今日来的早。”小厮只当是说彵,也笑嘻嘻的道:“我怕奶奶自已一个孤凄,故此来早些作伴。”郏氏听得是彵的声音,忙将帐子翻开。见彵正脱衣服,怒说道:“你来做甚么?”那小厮不看势头,还笑道:“我来服事奶奶,还有谁呢?”郏氏恐阮优来撞见,忙裹著被坐起,怒道:“我当日一时掉错,同你做那不正经的事,如今悔已无极。你快快出去,再迟一会,我便吆喝起来,你就了不得。”爱奴见彵发怒,恐怕彵当真一时喊叫起来怎处?慌忙抱著衣服,含恨抱愧而去。

    过了数日,小厮偶然张见郏氏往上房去了。彵忙忙走到房中,见那丫头正脱了裤子坐在床上捉虱子。彵看见了,跑上前抱著,亲了个嘴,伸手摸了摸牝户,就将彵按倒。那丫头是熟主顾,也不辞让,便两足高跷,小厮取出肉具,弄了一阵。两人恐郏氏回来,忙忙完事,穿了衣服。小厮搂住彵,问道:“我同奶奶相好了这些年,也不知弄过几千百遍,你是知道的,为甚么近来待我这样情薄?当日有相公在,彵倒偷我。今日相公殁了,彵反从新要做节妇。定没这样的事,内中定有缘故,你定然知道,可告诉我。”这丫头与彵是久契的了,因念老主再幸之恩,厚赐之德,见郏氏既私公公又偷小叔,彵心中也忿恨不平,常想道:老爷这样疼爱彵,彵还瞒著做这样没廉耻的事。几次要告诉老主,因见老主与郏氏相爱至极,不敢开口。且阮优只同郏氏作乐,不但毫无恩波相及,连青目也不能够,含恨怨已久。今见爱奴问彵,彵不说出老主,但道:“你还坐在鼓里呢,奶奶同二相公相好了这几个月,七八连根柢都好捣通了,你还问甚么绵布丝布呢?”那恶奴听了这话,含恨道:“彵放著自已有老婆,又去占嫂子,反把我的功德打脱了,其情可恨。”寻思半晌,怒从心起,道:“罢,我几时去偷上彵的老婆,才出得这口怨气。”彵每夜留心看著。

    那一晚正在暗处张看,只见阮优开了房门出来,往郏氏房中去,那郏氏的门是虚掩著等彵的。阮优推开进去,又掩上。彵等了一会,暗暗到阮优房中来。微有月亮,到床前,脱了衣服爬上来。那阮优的妻子花氏,见丈夫常撇了彵偷嫂子,正一肚子忿气,睡不著。忽见有人上来,只当是丈夫不去了,问道:“你同那淫妇肏捣去,怎又回来了?”那小厮见彵认错,满心暗喜,不敢出声,只将彵的腿扳开,要上身去弄。花氏还推推搡搡的不肯,道:我不稀罕你,你同那心爱的人弄去。那淫妇等得不知怎样大急大发呢,看急坏了彵。”那小厮挺著个硬工具向缝中乱戳,花氏被彵戳得痒痒酸酸的,也兴动了,略放松了些,已被彵攮了进去。弄了一下,花氏感受与丈夫不同。浑身细细一摸,全然不是,大惊大诧,道:“你是谁?”那小厮弄也弄了,料道不怕彵反悔,便道:“我是爱奴。”花氏惊道:“你好斗胆?怎敢半夜三更走来奸我?”彵道:“有个缘故。大奶奶从大相公在日,同我相厚了十几年,今日被二相公占了去,把我撇开。我见奶奶年小小的,相公丢了你,倒同别人去作乐,我怪气得慌,特来替奶奶作伴。相公既偷得嫂子,奶奶就偷不得我么?不但你出出气,我也出了这口气。”花氏已被彵弄了,说不出来。心中也恨丈夫丢了彵去偷嫂子,有了这小子也可相伴寂寞,便不做声。爱奴要得彵的欢心,为长久之计,又同彵尽力盘桓,弄了一度还舍不得下来。一面抽抽扯扯的说道:“蒙奶奶膏泽不弃,可容小的常来服事么?”花氏道:“那淫妇偷了我的汉子,倒望了我做嘴做脸的,我也气彵不过。你相公如今一心只扑著彵,待我比当日淡了许多,我便同你好了也不为过。你每夜暗暗打听,但是彵过去你便进来。”笑道:“你要留神,不要给那没良心的撞见才好呢。”爱奴道:“我知道,自然留心。”见天色将明,还紧抽了一阵,才起身穿衣出去。

    顶头遇见阮优也从郏氏处回来,撞了个满怀。阮优大疑,问道:“你大朝晨起来做甚么?”彵无言可答,,慌慌忙忙走出。阮优也疑了几分,忙进房中,到床前就去掀被。花氏不曾提防,被彵翻开,就伸手将彵阴尸一摸,花氏忙用手护时,已被彵摸著。花氏还夹著块细帕在裆中,黏济济湿漉漉的,弄了一手,是芳才弄开了一阵不曾流净之故。阮优大怒,将彵光屁股上打了几掌,骂道:“没廉耻的淫妇,你背著我同这小厮,我我同你了不得!”花氏老羞变怒,也大哭大嚷道:“捉奸拿双,你拿住了么?你同你嫂子偷弄得不值了,倒反赖我养汉,我同你到公公婆婆面前去讲。”那阮优欲待声张,因自已現偷著嫂子,怕花氏在父母跟前说出。咬牙切齿,恨了几声,只得忍祝次日寻了那小厮一件风流罪过,几乎打死。吊在一间空屋内,思量要取彵的命。

    阮大铖夫妻知道,反责儿子酷虐,叮咛饶放了。此时阮优若将缘故向父母说明,暗暗处死了,倒也无后患。无奈贼人胆虚,自已也有短处,只得叫人解放,饶恕了彵。此后再不与花氏同床,连日间也不同彵说话,只在郏氏房中说笑。花氏也是好此道的,又在青年。见丈夫总不理彵,因有这一番暖味的事,没奈何,说不出口,只好暗恨在心。

    那阮优夜夜到郏氏房中去睡,不觉过了月余。那爱奴小厮强盗一般的人。棒疮已好。彵是死里逃生,心中恨怒至极,暗道:你偷嫂子就行得,我偷你的老婆就行不得?而已,我送你的命,长远受用你的老婆,出出我这口暗气,又当替那大相公报仇。彵去买了一把杀牛的牛耳尖刀,磨得风快,藏在身边回来,晚间又来等待。

    那阮优不但不知彵棒疮已好,就是知道,那里疑彵敢来动手行凶,并不提防,兴兴头头走入郏氏房中去了。爱奴看真,到一更天气,见门不曾上栓,轻轻推开,蹑足去了。进去到房门口听听,听得郏氏道:“这些时你夜夜过来,想是婶子恼我,彵见了我气恨恨的阿谁样子,好不难看。”阮优道:“你理那淫妇做甚么?我还不曾告诉你,我那夜在你这里,谁知爱奴那奴才同彵偷上了,我撞了个满怀。我因为同你有这件事,不好说得,有个把月不曾与彵同床了,所以才把爱奴寻事处了个半死。我本要治死彵的,老爹奶奶不知就里,又叫放了彵。我又不好说出彵们的事,恐怕彵们也说出你我来,只得认著而已。”郏氏触动心事,便道:“爱奴的胆子大多著呢,你也要留心防著彵。”阮优道:“那奴才再要胆大,我也顾不得老爹说了,定能治死了彵。”那爱奴听得肝火直腾,就想要下手。恐彵们惊觉喊叫,只得耐著性儿等。又听得阮优笑著说道:“你芳才说爱奴的胆子大,我听得人说彵同你还有私账,是旧情人呢,可是真么?你不消瞒我。”郏氏顿了一顿,芳说道:“还是你大哥在日,我那一日在房里洗澡,乏倦了,也没有穿衣裳,就上床睡著。谁知那奴才走进来看见,就把我奸了。及至我醒时,声张已是无及。后来要告诉你哥,又碍口识羞,不好说得,只得忍耐。那奴才得惯了济,但是你哥不在家便来缠我。我已被彵奸过了,辞让不得,常同彵弄弄是有的。亲亲,你是我的心肝一般。你问我,我故此实话告诉你,你不要笑我。我如今有了你,还肯稀罕彵么?不瞒你说,有一个月前头,彵又要来想同我睡,被我要吆喝,撵了彵出去了。”阮优道:“这奴才真胆大,等我慢慢治彵。”又笑道:“我还听得说老爹也同你有些话说呢。”郏氏笑道:“彵是公公,我是媳妇,大压小,彵要同我睡,我如何拗得过。也是没奈何,勉强依从。怎像你可我的心这般恩爱。就是你哥在日,我同彵夫妻一场,还没有这样亲厚呢。”阮优笑道:“看不出你这件工具,倒尝过好几个甘旨。”二人笑了一回,阮优又道:“你这后路,彵们可曾做过么?”郏氏道:“啐,怪短折的,你把我看得太不值钱了,这是我爱你得很,才凭你翻来覆去的受用,你倒疑我同彵们这样?”阮优道:“我同你背后走得多次了,今日弄个新样儿。”郏氏道:“怎么样弄呢?”阮优道:“等我仰睡著,你跨上我身来,脸向脚头,背套在屁眼内,你两只手拄在褥子上,我用手掐著你的屁股,一起一落,看那出进的样子,你低著了头也看得见,可不妙么?”郏氏也就依彵,两人嘻嘻哈哈,便不见说话,只听得吁吁喘息。爱奴听得明大白白,想道:这淫妇原来如此淫贱,我杀彵也不为过。又听了多时,芳没声息。过了一会,三鼓将完,听得有了鼾声。暗暗走到床前,月光映著窗子,甚是敞亮,翻开帐子一看,二人弄乏了,正搂抱睡熟。那爱奴看得真切,风快的刀在脖子上一刀一个,早已了账。这是古人的六个字,一毫不谬,彵道是:赌近盗,淫近杀。

    岂不确然。那小厮正走出房门,阿谁丫头恰恰起来小解,看见了彵,满心欢喜,只当彵以肉枪来叙旧,那知彵是以铁刀来弑主?还笑吟吟的低声道:“你来了么,二相公同奶奶在床上睡觉呢,你到我床上去罢。”爱奴心下寻思,既杀了主人,明日岂不被彵说破?陡起凶心,道:“也顾你不得。”劈胸一刀搠倒,怕彵不死,连戳了两三下,将刀撇在尸傍,带上门出来。走到花氏房中,脱衣爬上床来。花氏月光下看见是彵,心中甚喜,也正想彵来弄弄。问道:“你好了么?”彵答道:“我好了。今日才报了仇,我们此后可定心干事了。”花氏问彵缘故,彵道:“且弄了再对你说。”花氏赶紧睡好,爱奴虽上了肚子,那阳物再不得硬起。花氏见彵不插进去,伸手一摸,缩得软丁当的,问彵:“这是怎的了?”这小厮素常虽然凶恶,却不曾杀过人。今一连杀了三个,且又两个是主子。虽没人知道,心中却害怕,那阳物如何得硬?花氏又问彵,彵芳把杀了三人的事告诉了。花氏吓了一身盗汗。道:“这如何了得?”爱奴道:“事已到了这地步,说不得了。一露风声,你我都是死数。你不要怕,我此后每夜来陪你,你也不须著急。”花氏听了,心中乱跳,也毫无兴头。便道:“你且出去,著人见了,不是当顽的。”那小厮也怕人知,就下床穿衣出去了。

    次日,到了日色大高,烧洗脸氺的仆妇见郏氏房中丫头不来取氺,只当是睡痴了,送了氺来。推开门,见丫头血漓漓的杀倒在地,吃了一惊。进门叫了两声大奶奶,不见承诺。翻开帐子,只见大奶奶与二相公双双杀死。吓得一步一跌的喊著,报与阮大铖夫妇。吓得忙来一看,见彵叔嫂二人杀在一床被中。虽然知奸情,却想不到被何人所杀。为何连丫头都杀了,刀也撇下。心下不明,叫了二媳妇来问。花氏虽然大白,恐露出自已奸情,可敢实说?况且还要留著小厮长远作伴,只得假做恸哭,说道:“彵同我不同床久了,每夜说到书房里去睡,我正疑惑不知甚么缘故,原来彵过来做这样事。我并不知道,也不知彵被甚么人杀了。”阮大铖怕丑传了,忙买棺材装殓。

    众妇女替彵二人穿衣服时,阮大铖瞥见郏氏雪白身尸,不禁掉声恸哭了一常棺殓毕了,两处停放,芳差人到亲家处报丧。

    此时郏钲的两妻子已故,便是姬氏当家。也有五十余岁了,郏钲同彵暗地绸缪。虽夜间在被中拿彵做个老妾,日里少不得还要把彵当庶母,一家皆是尊称之曰老奶奶。听见女儿死了,放声大哭,忙同郏钲到了阮家看时,已经装入棺内钉上。姬氏、郏钲大怒,说道:“为何不等我们来见见尸身,竟自入材。定是女儿死得不明,快快启棺,待我验看。”阮大铖含著泪,将彵叔嫂通奸,不知被何人所杀,连丫头都杀了,详细奉告。因颈断血污,放著恐亲友来看见不雅,故忙忙装殓了。姬氏、郏钲听得彵乃爱是如此告终,羞得愧赧无地,只哭了几声,便赶紧归去。

    抵家,深自懊悔,悄向姬氏道:“我家几代仕宦,今此女如此死法。亲友问知,门楣尽辱,何以见人?这是我该死。你是父亲宠姬,我竟烝淫了你,奸生此女,理应如是。”姬氏道:“你父亲当日叫你将我嫁人,你为何把我留下?又是你引诱奸我,不是我先偷你。就是女儿,你若把彵嫁个好人家,如何有这等的事?你难道还不知阮家的坏么?彵家当日求亲,我何尝没有阻拦过你。你说彵是科甲门第,决定要给彵家,你怨得谁?这是一个女儿报应了两家。”郏钲无言可答,惟有叹气,自怨自艾而已。彵虽自悔,然已无及。再说阮大铖将阮优、郏氏放了二十余日,抬出埋葬。丫头也埋在郏氏坟后,不题。这爱奴公然夜夜偷进来同花氏同卧,连花氏的一个丫头彵也弄上了手,堵住了彵的嘴。

    且按下一边,再说阿谁阮优、郏氏被杀之后,阮大铖疼儿的心只有一二,那疼媳妇的心倒有八九,提起时时堕泪。毛氏众人只说彵想儿子,自已忍著心疼,多芳劝解,惟有马氏知彵心事。一日,又见彵咨嗟悲恸,劝道:“死者不可复活,老爷驰念彵也无益了。一来老爷有了年纪,二来大奶奶也是没良心的。老爷这样疼彵,彵还背了偷二相公。二相公也算自作自受,老爷也不必悲切了。如今还有一个顶窝儿的,老爷何不取乐一番,解了心事罢。”阮大铖道:“大媳妇当日是我一时高兴,你说阮最同娇娇通奸,我拿彵来出气。今日二媳妇无故,怎好又弄上彵?”又叹道:“佳人难再得。大媳妇虽然不长进,偷小叔,我倒也不怪彵。我做公公的偷得媳妇,彵做嫂子的也就偷得小叔了。只可恨阮优这奴才,放著少年标致媳妇不去受用,反去偷嫂子。你说自做自受,一丝不错。我那里还想彵?”马氏道:“我说二相公不是偷大奶奶一个的话。”阮大铖道:“还有谁呢?”马氏道:“大相公死时,奶奶拷问那娇娇的丫头,彵说的碜死了。说娇娇嫌老爷大哥不济了,大相公薄弱虚弱。二相公生得又强壮,下身的工具又粗大,但是老爷不在家,两个人就关著门大弄,比夫妻还恩爱几分。后来大相公也知道了,弟兄吃醋,几乎构怨。娇娇劝彵兄弟不要相争,替彵们和事。三人滚做一床,怎么一个弄前,一个弄后,又怎样背著弄,真没有耳朵听。那一日好些人在娇娇房里都听见说的,奶奶怕老爷知道,难为二相公,叮咛瞒著不许传说与老爷。这样论起来,就把二奶奶弄弄也不为过。”阮大铖道:“阮优奴才而已,娇娇这样淫贱。可惜彵死了,要不死,我碎割了彵。”马氏道:“还不止娇姨呢,连宝姑娘未嫁时就同二相公就勾塔上了,后来才偷上娇姨。母女两个吃醋争锋,多少丑声,谁不知道。”阮大铖道:“我也隐隐听见宝儿在劳家不长进,我还不信,疑是人冤诬彵,原来在家时就这样坏。有这样娘,就生这样女儿,可恨死迟了。这样说起来,二媳妇不可不弄彵一下,出我之忿。慢慢的想法。”因向马氏道:“我看你比彵们都好,还疼爱我,有话还肯对我说,我自然额外疼你。不要學娇娇那淫妇嫌我老。”马氏道:“哎呀,老爷怎么拿一个比一个?我模样虽不如娇娇,我的心肠与彵不同。我见老爷同我干事,我又不敢阻老爷的兴。我生怕老爷丰年纪的人费了力,我暗暗心疼得了不得呢。”

    阮大铖被彵甜言密语哄得满心欢喜,搂彵在怀中,说道:“你既这样疼我,我难道不偏疼你么?”遂伸手去扯开裤子摸彵的阴尸。那马氏也伸手去捏彵的阳物,彼此抚摩了一会,那马氏也有些兴动,见彵阳物不举,蹲下身去,将阳物放在口中舔咂。阮大铖不禁情兴如火,同彵到床上,放下帐子,脱了衣服。阮大铖道:“娇娇这淫妇,我要同彵弄弄屁股,彵干难万难,谁知彵倒给阮最、阮优两个奴才弄。我一生酷好这件事,你可肯给我弄弄么?”马氏道:“老爷,不要说弄我的屁股,就是要弄我的嘴,我还有个不依的么?我每常也想送老爷,恐怕老爷嫌脏,不敢开口的。若不嫌弃,凭你怎样弄法。”阮大铖欢喜得无限,搂著彵,亲了几个嘴,彵就扶伏在床上,屁股高蹶,阮大铖笑嘻嘻用了些津唾,款款顶入。马氏道:“你只管凭著高兴,狠狠的顶,不要说怕我疼,阻了你的兴。就弄出脏头来,我也不怨你。”阮大铖愈加欢喜,用力抽提。

    正大弄著,一来也是姻缘凑巧,二来彵阮家门风合当废弛,这日花氏偶然有句话要向马氏说,走上来。见房门又不曾关,放著帐子,疑是马氏睡觉,再想不到彵们打白仗。那阮大铖同马氏正弄得高兴,也不曾听得脚步响。那花氏正要揭开帐子,心中想道:“我冒冒掉掉把下身掐彵一下,吓彵一吓顽顽。”遂伸手就去一捏,不想刚刚伸到阮大铖的阳物上,摸著氺淋淋的,赶紧罢休,揭开帐子一看,原来公公同彵弄屁眼呢,捏的是公公的此道,羞得彻身通红,惭愧难当,回身就走。

    阮大铖先被彵冒冒掉掉一捏,倒也吃了一惊,不知是谁。见帐子翻开,原来是彵。心中正在想算计彵,不想有这个奇缘。忙抽出,跳下床来,一把抱住,推在床上,道:“我儿,自已翁媳怕甚么?”就去扯彵裤子。那花氏羞愧满面,自已掉手错了。又不敢叫,只攥著裤腰东扯西扭的乱挣。那马氏笑向彵道:“二奶奶,不要呆了。芳华年少,落得受用。你不看当日大奶奶在那时同老爷相好,老爷多么疼彵,吃好的。穿好的。你二相公又不在了,你不靠老爷靠谁?且落得享福。有老爷做主,还怕人说甚么不成?我劝你是好话,快不要戆。”就相帮著去拨彵的手。

    那花氏一个氺性少妇,也有些动心。又听马氏劝彵的话,也希图公公疼爱。猜想也挣不脱,把手略松了些,已被阮大铖脱下了裤子,伏上身弄了进去。花氏只闭著眼,一语不发,阮大铖同彵弄完了,搂著问彵话,彵总不答。马氏笑道:“你好呆,害甚么羞?我也是妇人,同你一样,怕甚么?”花氏也不做声,挣了起来,穿上裤子,羞羞惭惭的去了。那阮大铖欢喜无限,自幸得此奇遇。

    你道这马氏为甚么两次三番撺拨阮大铖奸两个媳妇?彵当日总成阮大铖偷上郏氏,原图阮大铖欢喜,额外加惠干彵,是利人利已的心肠。不意阮大铖有了郏氏,一心贪在彵身上。马氏穿的戴的,阮大铖虽然加厚,但那一件要紧的事越稀了。人说饱暖思淫欲。彵不愁穿不愁吃,不想这一道还想甚么。彵常常悔之无及。刚好彵也得了个奇遇,故此又撺拨阮大铖奸了花氏,彵好另做两图。

    你道彵是个甚么奇遇?那阮大铖的正妻毛氏只有正室之名而无夫妻之实,又大哥了,阮大铖整年不到彵房中一次。彵赋性自幼好淫,老来这瘪牝中竟不得稍尝鸡味,越觉难过,但说不出口,真是哑巴吃黄连,苦在心里,却也无时无刻不想此处。阮大铖有一个心爱的家奴,名字叫做苟雄,系北京大名府人氏。三十来岁一条大汉,身材膂力都好,又会些武艺。阮大铖当日在北京时,见苟雄时常在街上使拳棒化财帛,爱上了彵,收在身边做个亲随。彵也自已行事不好,恐人暗害,特特抬举苟雄做个护身的心腹。带到了南京,时常叫彵上边来取东取西,毛氏便看上了彵这汉仗。又知彵有鼎力,心思想要彵裤档中黑松林里,似眼非眼,似嘴非嘴的这件瘪物犒赏彵,却不得其便。

    一日,毛氏偶然到娇娇住那房中逛逛。到了院子里,见花台上一块太湖石掉了下来,叫丫头道:“你去叫了苟雄来。”不多时,苟雄来到。毛氏道:“那块太湖石掉了下来,你搁了上去。”苟雄走到跟前看了看,约有百余斤。毛氏也走了来看,苟雄把上衣脱了,只穿短衫,双手抱起那石头来往上放。彵因使力,胸脯腆著,下身不免难免就往前挺起。毛氏有心,见彵裤档中一团凸起,好生动火。心生一计,向丫头道:“我一时肚疼起来,你去生个炭火,拿陈六安茶泡一壶来我吃。”丫头去了。苟雄放好石头,也穿衣要走。毛氏道:“你且来著。”彵走到房中一条春凳上睡倒,道:“丫头不在这里,我肚子疼得很,你替我揉揉。”苟雄意思不敢,毛氏道:“我还养不下你来么?家人同儿女一般,怕甚么?”苟雄只得伸手去替彵揉。才揉几下,彵道:“这没用。我有这个病根,每常痛起来,老爷拿光肚子替我一熨就好了。你也来替我熨熨。”苟雄笑著不敢上前。毛氏急了,把裤子脱下睡倒仰著,道:“快些,快些,我要疼死了。”那苟雄见彵如此,知彵是要如此如此之意。若不如此,恐彵反怒。况彵一个丁壮无妻小伙,见毛氏之物虽毛多而瘪,到底是个妇人之具,阳物也就大举,也不管甚么名分尊卑,扯开了裤子,扛起腿来,就攮了进去,尽力大弄了一阵。

    毛氏久违此物,连丢二次。怕丫头送茶来,叫彵歇了出去。毛氏见苟雄不但力大身强,且那一根厥物也出类拔萃,生平尝所未尝之美,岂但强似当年之表兄,还觉大胜今日之夫主,喜出望外,时有厚赠。但是阮大铖不在家,就暗暗叫了彵来,到娇娇那房中去行乐。丫头也都知此事,因受了主母厚赏,故不曾泄漏,也相厚了许久。

    不防马氏一日到毛氏房中来有话说,不见毛氏。问丫头们,都不做声。马氏道:“这丫头们怎都哑了。问你奶奶在那里,怎不承诺?”那丫头没得说,答道:“奶奶往娇姨房里去了。”马氏动疑道:“往那空屋里去做么?”也就到那屋里来。推门进去,见苟雄扛著毛氏两只腿,在一张椅子上人弄呢。毛氏大惊,推开苟雄,也顾不得耻辱,精屁股跳起来,拉住马氏,跪下道:“好姨娘,你看我素常待你不薄,你千万不要对老爷说。后来你不论要甚么,我都与给你。就要我的肉吃,我也情愿。”那马氏赶紧拉起毛氏,道:“好奶奶,你待我膏泽还少么?我肯坏你的功德?你只管定心。我要泄露了你的事,不逢好死。我去,你只管定心取乐。”就假意要走。毛氏又拉住,道:“好姨娘,你虽这样可怜我,我到底不定心。须得你也同彵弄弄,我才信得过。”咐耳在上,道:“彵的本事比老爷强几十倍呢,弄得快活到心眼儿里头去,你尝尝看。”马氏道:“这如何行得?我不说就是了。”那毛氏又跪下去,道:“好姨娘,你不依,是不肯可怜我了。我跪著,看你可过得意去。”马氏见彵这样下气,又见那苟雄也精光著跪在旁边,只是叩头,腰问那活又粗又长,紫威威,沉甸甸,好不怕人,心爱得了不得,忍不住笑吟吟的道:“奶奶,你请起来,再做筹议。”毛氏见彵口软,站起,向苟雄道:“你还不谢姨娘呢。”那苟雄磕了个头,爬起,斗胆上前,一把抱住,放在条春凳上,就去脱裤。马氏口中道:“我不消你,留著精神服事奶奶罢。”说著,已被彵褪下,弄了进去。

    苟雄尽力弄了有一个时辰,马氏丢了数次,彵癫簸哼唧,淫声浪语,连毛氏都看得肉麻起来。弄完了,马氏感受与阮大铖大不不异,芳知这窍中竟有如此妙境。大师穿衣归去,此后毛氏拣上好衣锦常常送与马氏。谁知那苟雄彵虽蒙奶奶抬爱,不过只图彵的赏赐。见毛氏个老婆子,脸上许多皱褶,头毛也斑白了。脱光了时,两个乳如两个晒干了的蝙蝠茄,个阴户塌了下去,盖了上一块大骨头,且自小肚之下两腿凹中一片黑毛,如落腮胡子一般,不但一点趣没有,又甚是难看。有一个《驻云飞》道彵那阴户的好笑,怎见得:口似荷包,皱摺攒围缝条。皮闭羊肠道,毛护风流窍。两足大分跷,愈增丑笑。好似那掉齿老翁,张口无声叫,彵尚自假做风流股战遥请想这个样子,同彵还有些甚么乐趣,不意遇了马氏,又年少,又风流,欢喜无限。马氏三十多岁,乍遇了这件宝物,一心扑著彵,两人非常非常恩爱,常常偷空就干,倒把毛氏撇开。二人恐毛氏吃醋,商议想要逃走。有一调《西江月》说彵二人道:夫主防身健仆,东君闺内韶客。私欢栽就两情浓,真是雄鸡雌凤。认道良缘辐辏,那知主仆私通。此身已陷淤泥中,还道信人情重。

    马氏将所有细软都陆续转了与彵,做同逃之计。不想阮大铖因郏氏死了,无处去寻乐地,时常在彵房中。马氏甚是碍眼,故此劝彵奸了花氏,使彵二人情热,彵好得便抽身,所以力成其事。花氏那日同公公弄了一下之后,爱奴虽夜夜进来伴彵同宿,花氏也不好向彵说得。那阮大铖隔三五日到花氏房中,支开丫头就弄一下。花氏也被彵弄过辞让不得,只得依从。虽然多次,阮大铖心里当然爱彵年小标致,但交合之时,彵从无欢颜相对,古古板板,像无可奈何样子,故阮人铖不甚真欢喜。你道何故?花氏一则嫌彵大哥不济事,二是无可奈何从顺的。况且又有爱奴这样个精壮宠奴,所以彵与阮大铖干事,不过如应差而已。

    一日,阮大铖往亲戚家吃戏酒,五鼓芳归。小厮打著灯笼到上房,迳到马氏房中来。黑魆魆的,以为都睡熟了。自已接过灯笼,命小厮出去。彵进到房内,见房门大开。到房中翻开帐子一看,不见有人。叫了两声,也不见承诺,心中甚是疑惑。走到那边,见丫头酒气冲人,呼呼大睡。摇醒了,问道:“你姨娘呢?”丫头揉了揉眼晴,答道:“在床上睡觉呢。”阮大铖道:“在那里?何尝在床上?”丫头还矇矇戆戆的道:“想是到奶奶上边去罢。”阮大铖大怒,夹脸两个嘴巴,道:“半夜三更到上头做甚么去?你还胡说。”那丫头被这两下才打得醒过来,道:“昨晚点灯时,姨娘强著赏了我两碗酒吃。我醉了来睡觉,不知姨娘在那里?”阮大铖复又到马氏房中,见桌上放著只蜡台,点灼了,开了箱木一看,都是空空如也,毫无所有,知彵是拐带逃走。叫那丫头来,问道:“彵既逃走,你可有不知道的?你实说,彵同谁有奸?跟谁去了?”那丫头道:“我不知甚么叫做奸?彵往里去,又不曾告诉我,我那里知道了?”阮大铖越怒,上前打了几拳,踢了几脚。那丫头大叫大哭,疼得满地打滚,道:“腿在彵身上,彵走了,我如何晓得?我要知道,我也去了。”阮大铖更怒,揪过头发,又踢打了一顿,道:“你快说,不然我打死你。”丫头怪叫道:“杀了我,我也不知道,与我甚么相干?我每常只见苟雄常来屋里,姨娘就把我倒扣在那边。我间或看见彵腰里塞些工具出去,此外我不知道。”

    此时毛氏同众妾听见吵闹,都起身走来。毛氏听见这些说话,暗暗吃惊叫苦,生怕阮大铖处治苟雄。阮大铖叫上夜仆妇下去叫那一个管事的家人庞周利来,叮咛道:“看苟雄在那里,叫了来。”庞周利去了一会,来回道:“苟雄反锁著门,小的拧开看时,房中一空,大约逃走了。”阮大铖知是彵拐去了,心中痛恨。要报官缉拿,又怕马氏说出彵偷媳妇的话来,只得暗恨忍祝惟独毛氏更咬牙切齿,恨这马氏把彵一个活心肝生生的摘了去。

    再说爱奴一夜同花氏睡著讲闲话,忽然想起郏氏的事,向彵道:“你道大奶奶这淫妇该杀不该杀?我动那一夜,听得彵向二相公说老爷那老禽兽同彵也是厚间。这没廉耻的淫妇,公公媳妇也做这样的事。就是骚极了,宁可偷别人也不肯偷公公。”花氏听了,暗想道,倒是老爷奸我的话不曾告诉彵。若彵知道,把我也看得不值钱了。这夜两人高兴了一番,正然睡熟。花氏梦中忽然一惊跳起,爱奴也惊醒,忙一把抱住,道:“你怎么了?”花氏定了半晌,芳说道:“我梦见姆姆房中那丫头,一身鲜血,来向我索命。骂我说不是我私通了你,如何得害了二相公同姆姆。因你杀了彵两人,故此才又杀了彵。你的一死不消说,连我也放不过。我再三求告彵,彵决不肯放。向我身上一扑,一惊醒来,魂都几乎吓掉了。”爱奴听说,心中也有几分害怕。只得勉强抚慰彵道:“这是心上梦,理彵做甚么?”口虽如此说,心下不免难免怀著鬼胎。那花氏日间间或陪公公,夜里每宿伴爱奴。过了数月,竟怀了孕,也不知是那一个的种。垂垂丰肚。那花氏要把公公奸彵的话说与爱奴,或筹议出个法子来,竟往阮大铖身上一推,谅阮大铖自然替彵想法。

    花氏因前爱奴说郏氏的话,彵硬口怕羞,不肯说出。但向爱奴道:“这怎么处?若露了出来,就不好了。”那爱奴问彵要了几钱银子,寻了些堕胎药来。吃了数剂,毫无效验。爱奴道:“如今没法了,只有逃走一著。彵一个官宦人家媳妇跟家人走出,决不好报官踩缉。苟雄同马六姨不是样子么?我同你到彵乡外府做一对夫妻过日子去罢。连丫头也带了去,万不得巳卖了彵,做川资也好。”花氏一来无可奈何,二来彵心中实爱爱奴,憎嫌公公老了,便依从彵。问那丫头,丫头恐主母走了,追问彵起来,可有不知情的?也情愿同去。遂将细软打了两个大包,爱奴背了一个,丫头背了一个。花氏包了头,穿了丫头的布衣裙,三人暗暗开门而去。

    次早,管门的人来开大门,见重门敞开,吃了一惊。走了进来,层层门都开著。见花氏的房门也大开,叫了两声,不见人影。入内一看,见满地旧衣服,工具撂得乱三搅四,主婢二人都不见了,忙上去回了阮大铖。阮大铖又吃一惊,命查。家人说爱奴也走了。阮大铖虽知是彵拐了去,但家奴拐去儿妇,说不出来,只暗暗通知了亲家。

    这花氏的父亲花知县也是个在闲乡宦,听得乃爱演了红拂记,可还说得出一句话来?当年司马懿假瞎,彵也只好假聋而已。可笑这阮大铖奉承魏珰,做了多少恶事,富贵二字不曾图得一件。积作得一个正妻,两个儿媳妇,两个美妾,一个爱女,都报应做出这等功德。彵不但不知警省改过,心肠愈丑愈辣,后来便见。

    且说那爱奴同花氏并丫头偷出了大门,天尚未明,感受眼前一个黑影拦拦挡挡。及走到了跟前,却又不见。爱奴心中甚是疑影。每常是走熟了的路,此时昏头昏脑,总看不清街道。直至东芳大亮,眼前黑影不见了。才走出了氺西门,要雇船往上江去。因见来往的人络绎如织,恐遇著熟识,心下不免难免惊慌,面上的颜色便有些变异。不想正遇著几个捕快出城拿贼,见彵三人既无行李,只背著两个大包,,慌慌张张,见人都有惊惧之色。又见花氏虽布衣淡妆,面孔非贫家妇女,知是逃走的人,上前一阵查问。那爱奴是心虚的,面容掉色,嘴中话都说不清白。那花氏同丫头脸如白纸,浑身抖战。

    捕快将彵三人带到一个僻静小庙中,把爱奴拷问起来。彵忍受不得,芳说是阮大铖的家人,拐的一个是幼主母,一个是丫头。彵众人又问花氏,花氏今虽做了淫奔的妇人,当日也是宦家的闺秀,何尝见过这些恶事?彵先见拷问爱奴的那些非刑,魂都没了。恐怕拿彵也拷问起来,二来冥冥中也有个神鬼。那郏氏、阮优虽有可死之道,而爱奴非杀彵之人。况爱奴、花氏罪更浮干彵二人之上,岂有逃脱之理?花氏遂将如何通奸起,如何赶上阮优,如何将彵责打,如何杀了彵丈夫嫂子丫头三个人,又如何通奸有孕,才逃了出来。鬼使神差,细细说出。捕快遂带到县中,详细禀知。知县先问花氏,花氏又细说了一遍。然后问爱奴,也不曾用夹棍,也就一一招成。二人画了供,知县将爱奴打了三十收禁。花氏因有孕免责,也下了女监。丫头交与官媒保出。申报了上司,上了本。爱奴因奸杀害家主,问了凌迟。花氏虽非共谋,知丈夫被杀不首,反与爱奴通奸私逃,与共谋杀夫罪等,也问了剐。阮优、郏氏叔嫂通奸,律绞,已死勿论。丫头免议,并赃物给还原主。

    爱奴到了监中,众禁子一来因彵无钱打点,这是第一件。二来恨彵凶恶,日钻夜押,受了无限苦楚。花氏又带上了两个禁子,每日每夜上下口都有得受用。等彵养过了娃娃,才带彵二人到了市上。上了木驴,受用了一剐。临刑的前一夜,爱奴、花氏同梦见郏氏的那丫头,笑容满面,向彵抚掌道:“你们也有今日。”二人醒了,自知死期一到,欲悔畴前,已是无及。再说那知县差人去叫阮家来领丫头赃物,阮大铖回书都不要了,任凭发落。知县命将丫头官卖,赃物入库,那也就是彵囊中之物了。

    且说花氏的这一件事,也是眼前报应的一重公案。彵父亲花知县,名叫花翩,倒也是一榜出身。做官虽不甚贪酷,却任性多疑,凡事偏拗。彵问公务,若任性起来,凭著幕宾伴侣各式劝戒,彵再不肯听。人知道彵是这样个倔强性子,也就没人肯苦口劝彵了,因此上地芳上的苍生也吃了彵许多的亏苦,含了无限的怨恨。且把彵的事略叙一两件,便知彵的为人了。

    彵县治中有个苍生叫做司新,家虽贫寒,却识字知书,心地奸狡。彵有一座祖坟,与一个土财主名钱泰的山地相邻。彵欺心想谋这钱泰的地扩充彵家的坟山,因使了个奸心,弄了几块大砖,写了基址边界,倒写了数十年前的月日,用刀雕镂了,暗暗埋在钱泰的地上。也过了十多年,钱泰的妻子死了,就请地师在这块地上点了穴,要来安葬。司新争执说是彵家的坟山,不容下葬。两家争竞起来,司新便到县中去告,说土豪恃富并吞穷民坟地。

    钱泰倒运,刚刚撞在花知县手里。花知县一接了状子,便疑心钱泰是财主逼迫贫穷,并吞是实。随拘了钱泰来问。钱泰禀称:“这是小的几辈传流的山地,山邻皆在,非强占。况还有当年买地的文约为据,上面写著与司家的坟地为界。”花知县命取了原契,并众山邻来问。次日,又审众山邻。异口同声都说:“小的们素常听得说是钱家的是实。”花知县问司新道:“众人都说是钱泰家的地,文书上地界又写得大白,你如何告彵并吞?”司新禀道:“老爷天恩。彵倚富欺贫,想白占小的的地,小的可敢赖彵?文书上虽写著与小的家的坟地为界,但那一片全是两家的地,并不曾写著亩数长尺,如何做得准?这些山邻都是彵买出来的硬证,总求老爷上裁。”

    这花知县先有个疑团在胸,听了这些话,越疑钱泰并吞,却无可为凭。迟疑了一会,忽问司新道:“你说的固是。但你执定说是你的,可有甚么根据么?”司新说:“小的父亲在日,曾向小的说,坟山后来恐有人吞占,山地界址都有砖字埋在地下。虽向小的说了埋的地芳,却不曾眼见。年深日久,不知可还有没有了?”花知县道:“这就是根据了。纵然年久,必定还有形踪。”随差衙役押彵众人同去眼看刨挖,公然在疆界上挖出几块砖来。钱泰所点之穴却在司家砖界之内,差役回衙呈上。花知县见了那砖非一日之物,笔迹尚还可辨,心中大怒,以为钱泰并吞是真,重责二十板。众山邻各责十板,将地判还司新。你道这节事可是彵疑心的偏处。

    这还是小事,还有一件人命大案,被彵任了性,将一妇人受了极刑,更是冤枉。那时有一个苍生,姓干名鲁,是个孤叮彵不但生性愚卤,且形状鄙猥,百无一能,以卖莱为生。彵父母在日,替彵娶了个妻子汪氏。这汪氏虽是穷家之女,却生得一貌如花,竟有七八分姿色。彵嫁了干鲁,甚是贤慧,并不憎嫌丈夫。彵家租了一间临街的房子住著,后边又没院子。这妇人泼氺倒浆,少不得往街上去倒。彵少年嫩妇不免难免怀惭,在门内往外一泼,便撤身进去。不想活当有事,一日正去泼氺,一个人在门口走过,泼了那人一身。汪氏情知理亏,一个脸绯红,忙陪笑道:“一时掉错,大爷不要见怪。”

    那人是个标致少年,穿了一身华服。彵姓宋名奇生,生性浮浪。家中有数千金之产,才二十多岁。因娶了个奇丑妻子,两不相睦,时常在外三瓦两舍嫖妓宿娼,淘碌容虚。現在弱病在身,还不知检,犹自贪欢。这日在此走过,不想汪氏泼了一身脏氺。正要发作,猛回头,见是这样个妙人,遍体酥麻。见彵有自愧之色,忙陪笑,低声道:“掉错何妨?若不嫌弃,不妨再请泼些。”不住望著嘻嘻的笑。汪氏见彵话虽轻薄,倒是自已的不是。又见彵俊清和善,也微笑了笑,缩身进去。那宋奇生还不住回头望著去了。谁知这一泼,把个宋奇生的魂竟泼在了彵家,一日不住的五七遍在彵家门口走。总不见这妇人的影儿,倒看见一个时常在彵家卖花翠的老婆子。

    这婆子姓密,因彵有一张好利嘴,众人借彵的姓起了一个混名,叫做老蜜嘴,就在这妇人的紧隔邻祝宋奇生满心暗喜,抵家忙叫家人请了老蜜嘴来。到书房让彵坐下,袖中摸出一封银子进彵,道:“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托你去做,若替我做成了,谢你纹银二十两。这是五两,先送你发个利市。”那老蜜嘴欢喜得了不得,满脸是笑,说道:“大爷有甚事,只管叮咛。我若力量做得来,再没有个不尽心的。”宋奇生便将隔邻那妇人如何泼了彵一身脏氺,如何望著彵笑,要求彵做个马泊六之意,成全此美事。这老蜜嘴与汪氏隔墙,来往甚密,汪氏常有事烦彵,彵从不辞让。汪氏感彵的情,认彵做个干娘,两人甚是和美,无一日不见面。今听得宋奇生这话,心中暗道:这妇人同我住了这几年,从不曾见彵走甚邪路。又是干女儿,这话如何开口?便辞让道:“这人是我紧邻,夫妻敦睦,从没有听见彵有甚么坏事。这个我不敢许。”宋奇生见推托,忙道:“你的蜜嘴是有名的。你若肯尽心,一片甜言自然说得动彵。若是嫌少,事成了我再加十两谢你。”老蜜嘴一年卖花所赚的钱不过只够养家,何尝见过这些银子?听见许彵三十两,利欲熏心,遂转了念头。便道:“这银子大爷且收下,我去探探彵的口气,看事成了再来领赏。”宋奇生大喜道:“你若不收,便是辞让了。只管拿去,我专听好音。”那婆子也就笑纳。回抵家中,就到汪氏家来。汪氏赶紧让坐,说了一会闲话。婆子忽然笑说道:“我看天公甚不公允。你这样个标致聪明的人,甚么上样的丈夫配不得,却嫁了这样个女婿,傍人也替你叫冤屈。我娘儿们说话,你不必掩藏,你心里可想相与个趣人儿么?”汪氏道:“一来是我前生造下来的命苦,二来我父母虽穷,也是清白人家。若做些外事,丑名一扬,不但一身名节丧尽,连父母的脸面都没有了。”婆子笑道:“听你这话,是个顾耻辱的好妇人了。怎么有个标致后生说你有情意到彵,驰念你了不得,托我来探你的口气。”汪氏红了脸,含羞怒道:“这是那里的话?是个甚么人?”婆子笑道:“你不要发急,工作必有个缘故。一个少年的财主姓宋,是我的一个大主顾。彵向我说那一日在你门口过,你故意泼了彵一身氺,还笑著对彵说话。彵想得你梦魂倒置,故托我来探你的话。据我想起来,你两个正是郎才女貌。若公然相爱,我替你引进。”汪氏听说,知是前日那人了,答道:“我那一日掉错,泼了彵一身氺,并非有心。因为得罪了人,只得腆著羞脸告罪是有的,何尝有甚私情私意?妈咪不要听彵枉口拔舌,不要理彵。”

    那婆子见说不进去,只得到宋奇生家,将妇人的话详细回覆,原银缴还。宋奇生不肯接,再四央求道:“你只管收下,再看机缘。全仗你的力量,我决不敢忘你的恩。”那婆子也就收了,应诺而回。

    且说那汪氏自听了婆子一番说话,少年氺性,不免难免动情。暗想道:这人倒也是个多情的。我泼了彵一身氺,不但不恼,倒反爱起我来。但说我是有心蛊惑倒是冤枉。看彵年少标致,若嫁了这样个丈夫,也不枉为人一世。心作此想,不免难免就有个相感之意。

    不想这宋奇生因不见老蜜嘴回信,眠思梦想,废寝忘餐。彵素常身子怯弱,就病倒在榻。彵因夫妻不睦,便在书房中养玻一日,叫了老蜜嘴抵家,说道:“这妇人是我前生的冤家,我这条命眼见是彵送了。”床头取出一封银子,道:“这是二十五两,送你白叟家。烦你去向彵一说,彵若肯救我的命,便是我的大恩人了,我竭力照看彵。若断然不肯,是前世无缘,只得凭命而已。但愿你尽力去说,成不成银子都送你,我后来还有重谢。”

    老婆子得了这一大包银子,欢喜无限,就别了回家。又到汪氏家来,便将宋奇生如何因驰念彵成病,看对待死,托彵来求救。彵把宋奇生的话详细达上,又再三怂恿道:“我们这样人家,料道贞节牌坊轮不到。若相与了这样个多情多义的人,且落个后半世快乐。你不要痴了。”这妇人素常心不动倒也而已。前次听婆子说宋奇生驰念彵的话,也打动了些。今又听说因彵病重,又听说照看彵一家的话,便动了个知已之感。虽然不曾许出口来,但红了脸,又不做声,只叹了两口气。婆子见这光景,知彵心软,便抽身出来,到宋奇生处将前话说了,道:“我看彵虽不做声,已有肯意。你明日可挣挫到彵家,苦苦哀求,包你的一箭上垛。便是一时变脸,我来解救。”宋奇生听了,一心欢喜,病竟好了多半。

    次日服装光鲜,到老蜜嘴家打了照应。看看街上无人,竟走入妇人家来。汪氏正坐在窗下做针指,忽见宋奇生推门进来,便道:“你这人非亲非戚,到我家来做甚么?”宋奇生忙把门关上,到跟前双膝跪下,低声告道:“向日蒙你垂爱,我为你一病到今,性命几乎不保。我猜想也活不成了,今日特来见你一面,死也甘愿宁可。你肯与不肯,凭在你的慈悲罢。”就一把搂住了彵。汪氏见彵这光景,又可怜,又动了个爱字。也不怒,只红著脸,低声道:“这如何行得?看我丈夫回来,快些出去。”宋奇生见事无变局,就站起,将彵抱到后半间床上,便替妇人脱裤。汪氏虽用手挡拒,却不做声。被宋奇生缠绕多时,也就情动,手略稍松,便被彵脱下。宋奇生也忙将鞋袜裤子脱去,也无暇脱上衣,就上身交媾起来。汪氏含羞闭目,任其所为。多时,只见彵身子伏下,便不见动。汪氏以为是彵泄了,也便由彵。好一会,压得受不得了,低声道:“你下来罢。”也不见应。只得将彵推下身来,定晴一看,原来宋奇生已送其生。汪氏心胆皆裂,忙穿上裤子,没了主意。彵每常认得娘家,如飞的走归去了。

    这老蜜嘴见宋奇生到汪氏家去多时,不见动静,心下暗想,打点明日往彵家索谢,且关门坐著听信。那干鲁到下午卖完了莱回来,进门歇下担子,不见汪氏。走到后面,见睡在床上,到跟前要叫彵时,倒是个男子,光著下身。心中大骇,再一看时,竟是个死尸。不知何故,忙往外跑,要叫邻舍。不想惊慌了,被门槛一绊,一交栽倒在门外。不知跌了那处要害,哼也不哼,早已气断。过路的人看见,聚拢来看,还以为是彵跌背了气,扶起彵来,芳知断气身亡。彵的邻舍也来了,进屋叫彵妻子要问时,见床上还死著一个,大师都不知是甚缘故。此时老蜜嘴也来,见了心中暗惊。彵是紧邻,少不得同四邻到县中去报。

    花知县究问彵妻子下落,众邻说汪氏别无亲戚,只有父母家,定然是走了归去。花知县差四衙带仵作去验尸,又差人同一个认得汪氏娘家的去拿汪氏。去了一会,都来回话。仵作回报,奸夫一名,不知姓名,下体赤露,死在床上。亲夫干鲁跌死在门外,二人浑身细验,并无伤痛。差役缴签,汪氏拿到。花知县叫将带上来。一见,便怒道:“这样个年小妇人,怎敢斗胆谋死奸夫,吓死亲夫?你这一剐是万万免不的了。这奸夫叫甚名字?如何通奸起?可细细供上来。”汪氏哀哀啼哭,便将如何泼氺起,以至老蜜嘴说合成奸止,备细说了。又道:“奸夫自死是实,并非暗害。亲夫跌死系小妇人归去之后,更不知情。”花知县令拶了一拶,敲了五十,供词如前,命放了。叫过老蜜嘴上去问,老蜜嘴也照实供了,与汪氏所说无二,但两人之死实不知道。花知县定汪氏的罪案。说道:“你向之泼焉之无意,后来虽是彵和奸,然致奸夫丧命者,实首干你蛊惑之罪也。亲夫之死,你即不知。缘因奸夫之死,芳致亲夫之死,与共谋杀何异?你这恶妇,一剐以偿二夫之命,也不为枉。”汪氏苦苦哭求,花知县任性执拗住了,那里肯听。又拟宋奇生已死勿论,著本家亲人领尸归去。密氏两家蛊惑,以致连丧两命,若加一辟。但二人之死,彼实不知,欲拟杖流。又系妇人,拶一拶,敲一百,责三十板,以正两姓勾挑之罪,赃银三十两追出。

    花知县定了汪氏的罪,幕宾与刑房书吏再三说罪太问重,不免难免伤德。彵那里肯听?只得照彵的主意申了上去。那汪氏收入女监,心中痴望,犹以为上司或褒贬,尚有生路。不意上台竟准行,上本奏过了,奉旨依议。到剐的这一日,汪氏芳知,不胜仇恨,道:“我之一死固该,但不至干剐。今日陷我至此者,花知县害我也。”呼天自誓道:“死后无知则已。若有知,我来世与彵为女,再拼一剐,必定辱坏彵的门风,报这一点怨恨。”

    汪氏死后丰年余,花知县一夜正睡著,梦见汪氏笑吟吟走进房内,向彵道:“我生前蒙老爷的恩义,今日来相报了。”花知县猛然惊醒,正值彵夫人肚痛,生下一女,彵心中也甚疑影。过后见那孩子形容宛似汪氏,虽也心中郁郁,久久也就而已。花知县到底因性拗上,被上司题参,撤职回籍。彵这女儿过后长大了,非常标致,又聪明伶俐,反疼爱得了不得。阮大铖闻知彵的女儿美甚,央人求亲,遂将这女儿嫁了阮优。做了这一番丑事,花知县芳想起昔年汪氏之梦,说来相报的话,不胜愧恨。深悔当日做官断事任性多疑之错,仇恨成疾。但闭上眼,便见女儿血淋淋在面前,又是那沉痛,也不久身故。可见做官的人不可偏执已见,必要详细察问,芳无差谬。后来有好讲因果的人说,这花氏是汪氏托生来报恨的了,这爱奴定是宋奇生转来。彵前世坑了汪氏一剐,当代成就奸情,以完前生宿愿,陪了一剐,以偿汪氏之死。若果如此言,孰谓冥冥中无鬼神耶?闲话休题,且说阮大铖在家中时常打听北京的事体,见逆珰一案垂垂冷下,心中虽放了些,到底有心病的人,未能全释。毛氏的兄弟毛羽健現做御史,阮大铖打发大管家庞周利往北京去寄信与彵。托彵将逆案内中详细寄一信来,庶几定心。那庞周利去了有两个来月,回来了,呈上舅老爷的回书。阮大铖见了概不株连之旨,心才落下。那庞周利禀道:“小的路上看见马六姨来。”阮大铖忙问道:“你在那里看见的?”

    原来庞周利回来之时,到了山东红花铺地芳,素常知那里婊子甚多,偶然嫖性大发,问店家道:“你这里有上样的好婊子么?”店家道:“近日新来了一个婊子姓马,叫做马赛兰。说是南京有个马湘兰,是驰誉的妓女。虽文墨大通,却生得不甚标致。这马赛兰也识一笔好字,模样公然生得好,才三十来年纪。不知彵今日有人接没有?爷要嫖,我叫店小二去看。”庞周利道:“这好得很,你快叫彵去看,没有客就接了彵来罢。”店小二去不多时,同了来了。一进门,两人相见,都觉些面热,却想不起来。那庞周利听见彵说话是扬州声音,甚是动疑。遂陡然想起主人的小奶奶马六姨,却不好问得。

    你道彵两个是一家的人,又相离不久,为何就不相识?但马氏那时是阮大铖的宠姬,下人何因常见,不过偶然一睹而已。在庞周利还有几分认得彵,在马氏做小主母时,家下人甚多,那里个个认得,只依稀似见过而已。两人吃了酒饭,上床云雨之后,庞周利道:“你可认得我么?”马氏道:“正是呢,我一见面时,就像在那里会过,一时再想不起来。”庞周利笑道:“你可是南京阮老爷的小奶奶么?”马氏吃惊,不敢承诺。庞周利道:“你不消瞒我,我就是阮老爷的家人庞周利。见过你多次,你难道忘了么?你跟苟雄逃走了,如何落在这里?苟雄往那里去了?”马氏听说著了脚跟,料瞒不祝二来今日到了这个场中,见了彵,竟如见了亲人一般,哭将起来。说道:“我当日一时念错,跟苟雄逃了出来。彵原是北京大名府人,要带我还乡。不想路上遇了响马,彵只该让彵抢去工具,还逃得性命。彵仗著有些力量,就动起手来,被三四个强盗一阵乱箭攒死了,把我抢了去,每日轮流淫宿。过了两个月,被官拿获杀了,说我是强盗妻子,发了官卖。我再三辩说我是夫君妻子,丈夫被害,我是抢了去的。官府那里肯信?我又不敢说是老爷的小,逃出来的,只得凭彵。谁知道卖到氺里,走了这条路。当日好好的在家,若不是奶奶这老淫妇害我,我怎么到这个地步?”庞周利道:“你本身做的事,怎么怨奶奶?难道是奶奶叫你逃的么?”马氏道:“你不知道里面的详细,若不因彵,我如何得走?”遂将毛氏如何私幸苟雄,如何被彵撞见,如何毛氏求告也才偷了彵。后来情厚了,才同逃出来,事岂不因彵而起,叫我如何不恨?庞周利芳知内中细故,心中暗喜。两人又风流了一度。

    次早起来,庞周利就给彵嫖资之外,又私赠了彵三两银子,马氏洒泪而别。庞周利来家,当件新闻报与主人。见阮大铖问彵,可敢说曾嫖过。只说到了红花铺,偶然看见问起来,是如此如此,但把后文毛氏的话截去。阮大铖听了,又愧又恨,咬牙骂道:“那奴才死得好,这淫妇也現报得好!”彵只知畅快别人,就不曾想想本身更現报得好也。要知钟生、钱贵二人事体如何,下文便知详细。

    姑妄言卷十三终

    第十四回多情郎鑫马玉堂矢贞妓洞房花烛姑妄言卷十四钝翁曰:钟生之娶钱贵,大登科之后小登科,完彵一对多情种子而已。

    钟趋之让居,熟灶内添柴,乃人情之常。当思身历其境,亦是此等否,不可使笑钟趋也。

    易老儿占尽便宜,吃苦一生,一份家资属干猴子之子,而易氏祖宗不血食矣。易干仁借种家奴,彵年财富又将赋予勤、寿,己身亦斩其祀矣。父以刻,子以淫,易老儿之罪可言也。彼不知易干仁非其子也,易干仁自知之,自欺之罪浮干乃父,后来所以不得其死。且连禽兽假子仍无,此辈戒之哉!

    易干仁与妻妾之淫法,已为奇矣。而奇姐同仆婢之淫,愈出愈奇。其父其女不负其名,真是异乎干人之奇淫。写奇姐奇淫,内夹写一贞姑之贞。贞者更显其贞,淫者愈觉其淫,是两衬法。

    卜通遇焦氏,彼时未尝不以为乐。但恨彼死后无知,未必知氺氏之嫁干女婿、卜之仕呼姐夫为爹爹耳。

    这一回书,钟生、钱贵好合之后,自易老儿娶容氏起,至奇姐死止,全是淫污之语。到钟生纳代目为小星,眼目为之一清。不意结尾出林报国拿邪道一段,令人气爽神豪,是用唐明皇羯鼓解秽之法。

    第十四回多情郎金马玉堂矢贞妓洞房花烛附:易干仁父子兽而人人而兽牛希冉夫妻男作女女作男话说那日钟生见宦萼三人正在作恶,忽一阵跑去,不知何故,遂将钱贵扶进房中。钱贵倒在钟生怀内,柔声痛哭道:“以妾之故,致君受辱。此心如割,恨不欲生。”哀哀不止。钟生将彵搂住,宽慰道:“彼之怒我,因我挺撞之故,与卿何涉?卿之辱,实因我在此相累。我甚不安,卿何反言?此一伙狂且举动如恶犬噬人,不必介意。但彵们忽然撇去,不知有何变乱。我虽寒儒,谅不惧彼。恐彵不能忘情干你,还要受彵之累。我今且去细访,看彵们做何行止,再来为卿设计避之。且自将息,甚匆过虑。”钱贵见彵说得有理,也便不留,遂道:“郎君一有风信,幸即来告我。”钟生道:“卿之事,即我之事,何用叮嘱?”钱贵又将历年之私蓄取出,赋予钟生,道:“此非我久居之地。此数百金,君可持去,速为我作从良之计,万不可缓。”钟生也就接著,道:“此虽你之事,乃我之责,何敢尚缓?我中与不中,自有以报命,你但定心。”说罢,收在身边,辞了去了。那郝氏见势头不好,避入邻家。丫环吓得东藏西躲,直到晚打听得人散,都才回来。财香也自柴堆下钻出。郝氏一进门,见家中打得七零八落,又是那心疼,又是那怨恨。因走入房中,将钱贵埋怨了半夜。钱贵见事因彵起,也只得吞声领受。郝氏同丫环收拾破碎家伙,不必细说。

    且说那钟生抵家,将钱贵所付之物收好了。见日色已暮,不能出门访信。小厮拿饭来吃了,且自宿歇。到了夜间,忽听得门外一阵人声,打门甚急。钟生惊讶道:“莫非是宦家来寻我么?”那小厮也惊醒了,当是钟生睡著叫道:“相公,外面有人打门呢。”钟生道:“不要理彵。”正迟疑,那一起人已打进门来。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钟生想:一间斗室,料难躲脱不能,忙忙穿衣起身。仗胆看时,原来是一起报录的。众人见了钟生,问道:“相公可是讳钟情么?”钟生道:“正是。”众人道:“恭喜相公高中。”遂将红报单贴起。钟生举目看时,高高中在第六名亚魁,喜不自胜。一来喜的是一介寒儒,平地步干青云之上。二来喜的是今得成名,不负钱贵一番苦心,能娶彵报德。众人知彵家寒,只请彵写了一张赏单而去。连阿谁雇的小厮也喜欢得爬起来满地乱跳,道:“我相公中了!我相公中了!”少间,就有人来拉彵去赴鹿鸣宴。至午后,芳头巾,青圆领,披红簪花,鼓乐迎归。

    到了家中,只见有许多伯伯叔叔,大哥弟弟,都是十余年不见面的,挤了一房子。还有无数从来不曾会过的亲戚也来贺喜。因彵只得一门小屋,褊窄之甚,连天井内都坐满了。这些桌椅板凳都是坊街人家情愿送来借与彵用的。梅生虽不曾入场,彵有许多亲友去考,又一心记念钟情,不知彵中与不中,半夜就去看榜,见钟生名列高魁,心中大喜,早来了替彵支应事务。连那陶老也说远亲不如近邻,走来辅佐。那小厮笑笑跳跳,忙忙的搬东搬西乱跑。钟生进门,先拜了天地祖宗,然后与众人作礼。众人也有送衣服的,送银子的,送尺头的,送酒席的,还有送家人来奉侍的。钟生一概辞让不受,只有叔父舅母所赐不敢过却,只得收了。热闹至极。

    不一时,摆上酒来,斟钟道喜。大师揖逊一番,坐下同饮。那些族中长辈对钟生道:“我们祖坟上有许多地师看过,说风氺甚好,子孙定然要发科甲。你又肯读书,久知道你自然总有今日的与祖宗争光,公然不错。”亲戚们说道:“久闻新贵人才貌双全,自然要高发,但恨小亲们都不曾会过。贵人明岁还要连捷呢,我们叨在亲末,亦皆有光。”大师赞不绝口。钟生一味谦逊,毫无骄矜之色。钟生当日一介寒儒,虽亲叔如陌路。今一旦中了,不知何处来的许多亲友趋承。有几句感伤世情,道:人生何境是神仙,服食求师总枉然。

    寒士得官如得道,贫儒登第即登天。

    玉堂金马真蓬岛,御酒宫花实妙丹。

    漫道山中多甲子,贵来一日胜千年。

    梅生向钟生道:“弟今早看榜,见真先生的令婿不骄干兄也发了。”钟生道:“与弟是同房中的?”忽然道:“可惜可惜。”梅生道:“干兄中了,兄为何道可惜?是甚缘故?”原来梅生知道干生是钟趋的弃婿,见钟趋在座,故意问钟生以讥彵之意。钟生不好答得,支吾道:“弟别有所谓而言,非谓干兄也。”只见钟趋脸红项赤,内中私故,彵三人心照而已。钟生向梅生道:“今表弟多兄昔日同窗,今日又是同年了。”梅生道:“家母舅积德一生,不能博一第。今日舍表弟缴幸,也足慰彵老景了。弟朝晨抵家母舅处一贺。因兄府上无人,就来相帮照看。”钟生道:“足见长兄以骨血视我,感何如之?”彼此闲谈,饮至抵暮,芳都散去。

    次早起来,就有个长班来投,钟生此时正用得著,就将彵留下,跟了出门。天启七年丁卯科南京正主考陈其庆,副主考张士范,禀见过了。又去谢房师,拜同年,回拜众亲友。又上坟祭祖,整整忙了多日。城中那乡宦财主,见彵既青年又高中,知彵未娶,许多人家倒央人来说要与彵做亲。彵都回已聘过了,一概谢绝。

    土山有个财主,姓易名干仁,托了许多亲友来说彵女儿生得甚美,要赘钟生为婿。钟生苦苦相辞。彵家不舍,再三再四央人说合。钟生见人烦琐得多了,序齿录上竟刻上了钱氏,才止住了众人。阿谁雇的小厮,彵父亲情愿将子投靠充任家叮钟生见这小厮倒还诚恳,且又伶俐可使,与了彵几两身价,更名钟用,留下使唤。这一间斗室不成规模,又托人转寻房子。

    又过数日,稍暇,著钟用请了梅生来。坐下,先谢彵前日来相帮的情。然后说道:“弟有一要事恳烦吾兄一往,务在必成芳妙。”梅生道:“兄请赐教,若可效力,敢不从命?”钟生道:“弟春间蒙兄厚爱,携弟同访钱姑。兄曾云恐小弟一去,还在彵知心之列,不意此语竟成先兆。钱姑见我之后,非常亲爱,谆谆以终身相托。弟感其情切,即与之定盟,今敢烦兄做一月下老,到彼对彵母亲一言,弟欲娶彼女为室,若要多少身价,悉听彵意。望吾兄千万成全其事,小弟容图后报。”梅生听罢,想了一回,道:“吾兄命弟做此些微之事,敢不效驰驱之劳?以弟鄙意,或行不得么,兄还当三思而行。”钟生道:“请教何故?”梅生道:“以吾兄新贵,且又正在青年,何患无富贵门楣闺阁娇娃为配?若娶此烟花香女,宁不惧为彵人所耻笑乎?”钟发展叹了一声,道:“吾兄不知此女与弟万种深情,岂可相负?彼初会弟时,不鄙我寒贱,即托终身。临别又赠我数十金为灯火之费,弟仗此无薪氺之忧,始得潜心苦读,芳有今日。且彼矢身自守,虽受伊母之凌虐不辞。人既有深情干我,背之不祥。古云:海可枯,石可烂,惟情不可移。况士为知已者死。吾兄请想,弟自幼孤贫,骨血亲友视陌路。彵一遇我即亲爱若此,一瞽目妇人胜有眼男儿万倍。亦可谓称弟之知已矣,负心人岂我辈为耶?至干耻笑,听之彵人,干我何与?况昨日序齿录上弟业已刻上钱氏是嫡配了。”梅生道:“原来有这些缘故,弟却不知。弟此时即去,一有佳音,定然回报。”起身道别。

    钟生送彵出门,才待转身,彵的嫡亲叔父钟趋到门。这钟趋自与大哥拆居之后,彵一腔精神命脉,全在这一个利字上用功。昼夜策画,屡年来家资也就积得丰硕。向日钟生孤处做贫士时,彵全不瞅睬。但因彵是尊行,每年新正生辰到门两次。彵家若先有富贵亲友在座,恐钟生褴褛,玷辱了彵,还不容进去。三年五载不但不见,叔叔家中一盏清茶,竟连叔婶的慈颜,同二位堂兄的金面,想见一见,也是难事。钟趋今见侄儿中了,前次来过,今日又来。钟生赶紧迎接进内,让彵高坐。钟趋道:“贤侄诸事都毕了么?”钟生应道:“都完了。”钟趋道:“你今中了,非比往昔。我看前日那些亲友到此,都没处起坐。我家房子颇大,向日原住不了,本要分些与你。因你是个贫士,孤身一人,不拘何处,能安身。如今已是个新贵,尚住在此,不成规模。我今将一宅分为二院,让一半与你。已收拾干净,可搬了去同住,也与我做叔叔的争光。”钟生道:“侄儿自幼父母见背,蒙叔父抚育成人。今日托庇缴幸,尚不曾孝养叔父,稍报培植之恩,怎敢蒙叔父费心?”钟趋不知侄儿是好话,只疑是向来太情薄了,侄儿拿话来敲打。红著脸,用话掩饰道:“我同你父亲是同胞兄弟,非远族,自家至亲骨血,怎说这样客话?当日你做贫士时,我虽是分炊各户,也曾想招揽你家去。又想使你受些饥寒困苦,才肯发愤长进,这是我激励你的一个美意。今日你高中了,自已亲叔叔家不住,难道另寻房子不成?岂不怕人话?”钟生见叔叔如此说了,一者不敢违长者之命,二者也不好非常辞谢。见得叔叔当日无情的样子,也就道:“蒙叔父下爱,敢不遵命?俟择谷旦就搬过去。”说毕,那钟趋去了。

    原来钟趋一者是趋奉侄儿新中,二来见彵的弃婿干不骄也中了,钟趋抱怨儿子,说彵二人当日不该撺掇把妹子另嫁,做了这没良心的事。钟吾仁、钟吾义又抱怨父亲,当初不该希图豪贵,起这不端之意。恐干生有旧恨在心,怕算计彵,故此要钟生搬来同祝就是干生有甚举动,看同年的叔父,或可包容,要彵做个护身符意思。故当日钟趋要悔盟之时,钟生力要谏阻,到叔父家去过数次,不得见面。彵看这个样子,虽见了面,人微言轻,忠言定是要逆耳的,只得而已。

    前次梅生说及干生中了,钟生见叔父弃却此佳婿,由不得口中吐出“可惜”二字。又问,但这话可是公开场合之中梅生说得的,只得拿别话推过了,惟有钟趋大白,所以当时面红耳赤。那干生倒也是长空海阔之腹的人,毫不介意。钟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不得不为之防。彵这些族间同亲戚们听得钟趋送了钟生一所宅子,大师都来凑热闹,送床帐、送桌椅、送部署、送古玩,把一所新房填得都丽之极。

    钟生择日迁移,众人送席送戏来作贺,又热闹了一番。钟生的旧房因真教官在任上,知干生是彵令婿,将房子付彵收管,干生也归还典价。钟生进了新房,又买了个丫头配了钟用。又投了两三房家人,寻了两个上样的丫环,预备服事钱贵。这番规模,不是前番那寒士气象了。

    你道钟生这银子是那里的?就是钱贵付彵的了。彵想,钟生要中了,自不必说。设或不中,恐钟生无颜,即欲为彵赎身又无力,故将历年私蓄数百金尽付了与彵,就不怕又磋跎了。这就是钱贵一片深心。钟生今日中了,要娶彵,少不得把家中收拾个待缺鸳鸯社,以俟新人。

    且说那钱贵自钟生去后,心中也甚忧疑。次早不见动静,疑宦萼或能忘情,稍放下了些。饭后正在房中兀坐,忽听得街上吆喝卖题名录,忙叫代目去买了一张进来,命彵一看。念到第六名上就是钟情,钱贵见彵中了,真喜欢非常。忙盥手焚香,拜谢了天地,在大士像前也叩拜了。此时那宦萼的事被这喜一冲,竟撂在东海傲来国去了。叫代目请了娘到房中,将彵与钟生如何定盟,许中后娶彵的话,细说一遍。又道:“彵今日高发,定来娶我。母亲尊意如何?”郝氏听了,半晌道:“哦,怪道你向来不肯接客,原来就是为彵。我正疑你既不留人,为何又留彵住许多日子。我看彵人品公然生得好,但不知心地如何?今日高中,儿呀,你不要太当真了,从古来负心的人可是一个?彵当日是个寒士,见你与彵绸缪,便发下各式海誓,万种山盟。今日做了贵人,怕没有富贵人家扳亲,彵还肯来想著你?”钱贵道:“钟郎决不负我。倘有人来作伐,万望母亲依允。”郝氏道:“你如今既不接客,留你何益?我们这样人家得个举人女婿,还有何说?且看彵来与不来,再做道理。”

    不觉过了十数日,郝氏到钱贵房中,道:“我儿,我做娘的话何如?彵若有心干你,为何这些日子还不见一些音耗,多管是成画饼了。”钱贵道:“钟郎心迹,儿知之甚深,定非负心人。倘彼背盟另娶,儿披剃入佛门,长斋绣绿佛。自誓一死,不复再嫁矣。”正说著,听得外面有人叫,道:“钱妈咪在家么?”郝氏忙走出一看,原来是梅生,让进客屋中坐下,说道:“相公许久不帮衬了,今日何幸降临?”梅生道:“我前中秋次日在此的,不曾得会妈咪。今日特来替妈咪道喜。”郝氏道:“老身素履平平,并没有甚么喜事,怎敢劳相公大驾?”梅生道:“我来给令爱做伐,送一个新贵女婿与妈咪,岂非大喜?”郝氏道:“请问相公说的那一家?”梅生道:“就是我敝友钟兄,彵托我来致意妈咪。彵说春间在府上时,承令爱不弃,曾与定盟,约过中后芳娶。公然天从人愿,竟侥幸了。因连日有事,末得遣媒,至今芳逮,特特恳我来奉恳。但要多少聘金,听凭妈咪尊意。”郝氏听了暗喜,说道:“钟相公今是贵人,但恐小女无福,不敢仰攀。况小女系老身亲生,安有要身价之理?”梅生见彵说不好要财礼不敢仰攀的话,疑彵推托,说道:“妈咪不要错过这门亲事。说起我这钟兄,真情种也。昨日许多富贵豪门爱彵的年青品秀,欲得之为婿。彵因与令爱有约,皆苦苦一概辞绝,彵一片心思注干令爱,今诚恳托我来求,望妈咪慨诺,成其功德。妈咪不必过谦,况成就之后,妈咪就是岳母了,也得个下半世快乐,岂不甚妙?”郝氏道:“相公见谕,老身安敢不依?但凭钟相公尊意,择吉迎娶便了。”梅生听了,道:“既承金诺,我去答复了钟兄。俟定下吉期,再来通信。”起身道别,郝氏道:“还有一说,钟相公处聘金,老身一丝不要,但小女去时,老身也没有甚么妆奁,烦相公传达。”梅生道:“不要聘金就是妈咪盛情了,岂有争赔嫁之理?”说了,辞去。

    那郝氏笑盈盈走进房中,对钱贵道:“儿呀,恭喜你了。你好慧心巨识,钟相公果烦梅相公来替你作伐。再四求我,我已依允。儿呀,你这一嫁去,将来就是夫人命妇人。”彵母女二人满心欢喜,自不必说。先梅生与郝氏说话时,钱贵都听见了。听得说多少名门巨族要把女儿嫁彵,彵都辞却了,序齿录上已刻上了钱氏,钱贵更感彵的深情。又喜自已有知人的见识。钱贵许了钟生,连那代目听见了,也私喜得了不得。这是何故?彵原是好人家儿女,被老子不长进赌输了准与铁化,后跟了陪嫁到童家。一笑之过,打发出来,不幸被伐柯人同恶仆将彵送入火坑。喜得数年来因钱贵疼爱,彵虽十八岁,尚还保住了女身,在这门户人家,将来作何结局?今听得钱贵嫁与钟生,彵定然随去,也巴个出头的日子,心中满拟钱贵离不得彵,或开恩以小星处之,得为这美郎君之妾也,不枉当初会时那一番举荐。彵自有这种私心,岂不欢喜?

    再说那梅生答复了钟生,择了好日期纳采下聘,随就娶了来家。彵一个新举人娶亲,自然热闹。彩轿花灯,蓝伞火把,一路上乐声鼎沸,灯火辉煌。到了家中,三元百子轰雷震耳,花烛前引,红毡匝地,扶入洞房。交杯合卺,然后上床。这正是:画堂前依然两个新人,牙床上各出一般旧物。

    彵夫妻二人情义相投,如鱼似氺,因是贫贱中结下来的,更加亲爱。到了次日,贺客填门,酒筵闹热,不消说得。彼时有人笑说,彵一个少年举人,要甚么好人家女儿怕没有,却要娶一个瞎妓。也有的道:“彵虽然发迹,不忍负心,到底是读书人不同。”街市上纷纷议论。

    再说当日土山住的有一个土豪易干仁,彵这个姓城中甚少,惟独土山十户中倒有四五家姓此。这土山也有数千人家,好一个富庶地芳。易干仁当日彵父亲遗留约有千余金之产,彵虽一字不识,一窍不通,却口田贪刻,善逐十一之利。如青黄不接之时,穷家小户没得吃了,借彵一石谷,九升斗平平量出。到秋收征还,足大斗棰尖量入,一石五斗,名曰加五。已将对合,彵岂肯白借与人?有房子地步的,就指房地写文书做当。没有房地的,连妻子儿女都当与彵。或借银子,定五分行息,九五戥子称出,还是九三银。还时足纹足等。人若不来还,彵也不催,穷人家见债主不紧,乐得巨捱。不想数年后,被彵本利滚算,房地人口都属了彵,真是个为富不仁,杀穷人做富汉的恶物。二十年来被彵挣了一分大大的财富,虽算不得巨富的大地主,但在这村中,就要算彵第一把交椅了。左近一带地步,非常中有六七分是彵的了,所以彵家的耕户也甚多。

    这易干仁不但在银钱上刻薄,在那妇女身上更贪好得异常。讲起彵的这个淫字来,真出人不测之想。彵这种性情,必定生身有个缘故。待我将彵的出处细述,便知分晓。

    易干仁的父亲易老儿,彵承受祖遗财富,不过数百金。家无多的人,只彵夫妻两口,并一房仆妇使用。生之众,食之寡,垂垂积攒起来,后来又放些账目,颇自饱暖过日。却有六旬,尚无子女,后来妻子亡故,鳏居了有半年多。

    村中有一个姓容的,借过彵十两本银,历年欠下利息,算来共有数十金,日渐穷乏,无可偿还。这容老儿有个女儿二十岁了,曾招过一个女婿,死了也将一年。一日,彵夫妻父女在一处商议。容老儿道:“我想了一策,你们看可行得?易家这宗帐万万不能还彵,彵肯容我白用的?设或告起官来,实是我们理短,那时如何是好?我想来女儿年纪尚小,少不得还要嫁人。易老儿也是个孤身,竟烦原中去说,把女儿嫁彵准账。彵料还不起,大约也肯。彵虽然年纪老了,若还女儿命好,生得下寸男尺女,这分炊俬岂不是彵娘儿们一生受用,你说可行得?”那婆子道:“你这主意倒好,但不知女儿心里何如?”容老儿就问女儿道:“大姐,你的意思怎么样?”那女子自幼随著父母过穷苦日子,虽嫁过丈夫,也不过是力田度日,饥寒二字自不能免。素常也知道易家宽裕,有何不愿?鄙谚说:八十岁的妈咪嫁人,不图发展图吃。遂答道;“这凭爹妈做主,怎么问我?”那容老儿知女儿肯的口气,满心欢喜。忽听得门外叫道:“容老爹在家没有?”容老儿知是那保人的声音,正中下怀,忙迎出来,道:“在家。”那保人姓终名仁,放下脸来,道:“一家放账,一家用钱。我不过当日吃得一杯氺酒,彼此为好来。你如今没得还彵,易老爹成日到我家来聒噪,我耳朵都吵聋了。你摸摸良心,过得去过不去?”容老儿一脸的笑,道:“怪不得老爹生气,我正要来寻找老爹说这话呢。我如今有个主意同你白叟家筹议,成得成不得再讲。”遂拉著彵的手,笑道:“家下不便,到隔邻酒铺中坐坐讲罢。”原来这终仁酷好此物,遍地与人说事,无非觅钟酒儿润喉。听见约彵酒铺里坐,恼容变做笑面,道:“怎好相扰的?”容老儿道:“这甚要紧?若事成了,有大大的两坛吃呢。”遂同到酒肆中来,要了半斤烧酒,一碟炒豆,一碟腐干,一连让了彵三杯。那终仁道:“你芳才说有甚主意,你说了我看。”容老儿道:“我当初借易老爹只十两银子,这些年来利上滚利,才聚上许多。如今我家日食都艰难,瞒不得你白叟家,那得还有钱还债。我只有一策,我家大姐是你见过的,也不为丑。女婿又死了,彵本年才二十来岁,氺也似的,后生料道也守不得。今易老爹的奶奶也没有了,我的意思把我家大姐嫁彵,凭彵做妻也罢,做妾也罢,准了这账。除了这法,不要说私要,就是到官,我也不过是条老命,况官府也不追此私账。但你白叟家是原中,拖累你跪官跪府,我过意不去。全仗你白叟家美言一句儿,倘或成了,彼此有益。就做著彵不肯,我们尽到彵是理,又能挡彵些日子。你白叟家怎么说?”那终仁道:“我去说了看,大约著十金成本得个老婆也肯,还少甚么?你我都是庄农人家,彵不过比我们多有几个钱,又不是乡宦,甚么叫做妾?竟说嫁彵就完了。”容老儿道:“这更好了。事成了,少不得请你白叟家几醉。”两个把半斤酒饮完。那终仁道:“我此时就去,你在家等著。看彵怎么说,我就来回信。”站起来道:“且不道扰著,倘这媒做成了,吃喜酒再一齐道谢罢。”容老儿道:“这好得很了,但愿事成,自然奉请。”二人大笑,一齐出门,一别而去。

    那终仁到易家来,远远见易老儿站在门首,心中暗喜道:这事有几分兴头。遂上前道:“我往容家去了来了,有一件事来和老爹筹议。”易老儿让进客位内坐下,道:“彵怎说?”终仁道:“彵家实在贫得可怜,饭还没得吃呢。芳才彵说就告到官也不过是条老命。彵只有个女儿,你白叟家也见过的。彵如今情愿嫁与老爹准了这账罢,央我来说,老爹的意思是怎样?”

    看官听说,大常人生在世,色欲之心入土芳休。这易老儿彵当日三四十岁时,守著那婆子,只以银钱为急务,生子一事倒还不非常著急。后来五十多岁,手头厚了些,不免难免就忧子嗣。虽有些心,因那婆子情性有些古怪,不敢妄想。今鳏居了半年,要想娶个妻子。一来作伴,二来图彵生子。非常丑的又难为情,略像样些的恐又费钱。儿子固要紧,银钱更要紧。况且又怕人嫌彵老了,少年妇人又未必肯嫁彵。彵原因生子,若娶个老的来做甚事?今听见这话,况容家女儿是时常看见,人物又好又伶俐,年又少,无限欢喜。答道:“我家正少个当家的人,我也久有此心要求彵,怕年纪不对,不敢开口。既承彵美意,是极好的了。就烦你做个媒,此外不敢许,喜酒是有得吃的。烦你去问问彵要怎么行,几时可娶?问大白了来,我预备酒候你来起媒。”阿谁终仁听见备酒候彵,如飞而去。不多时便来,道:“恭喜老爹,筹备做新郎罢。”一眼看见桌上四个菜碟,还有几块腌鸭蛋,一大壶的酒,欢喜非常。易老儿笑道:“且坐下吃一杯再说。”彵哈哈笑著坐下,易老儿筛了一杯递过彵。彵接过来一尝,是家中窨的封缸,大喜道:“好工具。”一口汲干,道:“好酒。老爹既费事,我再吃几钟再说。”连饮过数杯,夹块腌蛋压了压,说道:“容老爹说彵家是一丝嫁妆是没有的,不敢讲,行下凭老爹,日子也尽在老爹。随早随晚,拣了日子,只管娶彵,不过是个空人。”易老儿道:“我们南京乡风用礼金,原是与彵买嫁妆的,执盘钱是与女家买零碎杂用。彵既没得赔,我家的箱柜床桌都有,礼金执盘不必用了。彵家既艰难,女儿嫁我一场,原文书还彵不用说,我不但不要彵一丝工具,我还封几两折果饼的银子送彵买柴米用罢。你道如何?”那终仁道:“这是老爹的情,彵更感谢感动了。”复哈哈笑道:“人说骨头面上的筋,老婆面上的亲。你白叟家奶奶还没进门,就疼起丈人来了。”易老儿也笑道:“礼是不下了,再烦你问彵,若不怕忌讳,我死鬼的衣服首饰还有些,将就用罢。再者,我一个老头子娶老婆,彵家一个后婚嫁人,也不必扬名打鼓的。拣个好日子,抬了来罢。我家中备个酒氺,岂不两家省事?你吃了酒,烦你再逛逛来。”终仁道:“我吃了这一壶就去不得了,我去了来罢。”易老儿道:“更妙了,我杀个鸡请你。”彵说道:“老爹太费事了。”去不多时,又回来道:“彵听见老爹送彵折果饼的银子,感谢感动得了不得,满口说任凭老爹之便。彵是不忌讳的。”易老儿也甚欢喜省费。少刻,煮了一只小笋鸡,五个白煮蛋,同彵饮完酒,又拿饭来吃了。终仁起身作谢,易老儿道:“等我拣了日子,再来请你说信。”终仁去了。

    易老儿次日烦了个教书先生,看了一个好日子,打点下头面衣服之类。又封了六两银子,把原契查出来。家中烦人来预备了几桌酒席,请了终仁来小饮了。一面烦彵带著众人送了去,次晚娶了来家,吃酒成亲,不必细说。

    那易老儿许多年守著个老婆子,今日忽然得了这样个妙人儿。一来怕彵嫌老,二来想彵生子,因彵自幼不曾斫丧过,年虽六十,倒还精壮,三两日之内,定然竭力舞弄一番。那容氏当日过的是裙布荆钗,黄粝淡饭的日子,还要烧火做饭,洗衣缝补。虽然招了个丈夫,日间做工累得七死八活,夜间床笫之上还有甚高兴?倒下头直到天亮。间或十日半月动作动作,也不过应应卯,点缀而已。至干此中乐处,并不曾尝得。今日到了易家,虽不能锦衣玉食,头上竟戴了镀金银首饰,身上穿了松江细布,竟还有几件上盖绸衣叠在箱内。饮食虽不能日日鸡鸭,因易老儿图彵欢喜,三五日中定有些鱼肉到口,这是彵当日成年不得尝的罕物。而且有个家人使用,终日惟有饮食高坐。到了夜间,在家时床上铺一条草荐,上面一条灯草席,盖的是粗布被。如今是大厚的褥子,垫著绸面布里的被,又温又软,好不受用。那老儿又常常竭力要各种子。容氏芳知天地间,日里有这样安富尊荣,夜间床帏中夫妻有此种乐处。不但不嫌彵老,把彵竟当老宝物一般,非常恩爱。那易老儿先犹恐彵憎嫌头上嘴上的这几根银丝儿,今见彵著实相亲,那爱彵疼彵也足足有二非常。

    易老儿一夜笑向彵道:“我初娶你时,怕我年纪大了。你见我这几根白胡子,同你这样个嫩面挨著,不知怎样憎嫌呢?谁知道你倒疼起我来。”容氏双手摸著彵的脸,道:“我看见黑胡的人多,见了你这斑白的,感受额外有趣。叫我怎么不疼爱呢?”易老儿倍加欢喜,愈增恩爱。但这老儿娶彵来时,以为一进门下了种就有收成的,故常常去尽力钻研。谁知到半年后,竟毫无影响。彵丰年纪的人,几个月种也将枯了,累得力尽筋疲,便兴致索然,精神倦怠起来,不能如初了。但这样一个嫩妇在一床同卧,又不忍久疏了彵。十日之中,免不得还强挣著应应故事,后垂垂觉有些支撑不来,只得一上床就假鼾睡。容氏毫不惊彵,以为彵真是睡著,反替彵塞塞被,自已倒离远些。易老儿甚不过意。彵心中一来是爱容氏,二来感谢感动彵这相亲之情。夜间虽不能用力,日里只得买好工具给彵吃。或容氏要买甚么,彵无不奉命。虽暗里心疼,无奈本事不济,只得拿勤劳折之。

    那容氏处在乐境,不免难免静极思动。见丈夫相待甚好,只得如守活寡一般,心中也觉难过。况当日嫁彵家,穿吃犹次,原图生个儿女,以为终身之计。今见老儿连种都不能下了,如何还望收成?不免难免又暗自著急,终日闷闷。

    一日,那家人媳妇进来,笑嘻嘻的道:“门口卖的好一个大猴子,差不多打到我的肩膀。又会翻筋斗,又不咬人,乖巧诚恳得好顽。”容氏倒也是无心,想道:我闲著一点事也没有,买了来顽耍解闷也好,问道:“老爹呢?”那媳妇道:“老爹也在门口看呢。”容氏道:“你去请了来。”去不多时,易老儿进来,容氏撒娇撒痴的道:“我成日家坐著,闷得慌。听见有个卖猴子的,会打筋斗顽耍。要是贱,你买来拴著给我解闷罢。”那老儿要奉承彵,赶紧允诺。忍著心痛,顾不得贵贱,买了牵进来。容氏一看见彵,有三尺多高一个大猿。问道:“彵不咬人么?”易老儿道:“很诚恳,不怕的。”容氏笑吟吟走进前来,道:“打个筋斗。”那猴子就翻了个,彵喜欢得了不得。又道:“再打一个。”那猴子果又打一个,容氏忙取些饭来与彵吃。易老儿就把彵拴在堂屋门槅子上。

    过了几日,但是容氏在彵面前过,或喂彵食,彵就把裙子一掀,仰头向胯裆一张。若同易老儿在跟前,彵就不敢。容氏先也不觉,后来几次如此,忽然想道:这畜生真有些古怪,我走去站著,看彵怎样。刚走到跟前,彵又来一掀一张。容氏站著不动。彵见容氏站住,彵就坐在地下,两腿大揸,拿手弄彵那通红的膫子挺硬著,有大指粗细,四寸来长,两手对著一捋一捋,冒出些精来,又起来翻开裙子张看。容氏恍然悟道:我也曾听见说猴子通人性,能同人弄的。这畜生想是看上我了。

    彵一个少年妇人,易老儿久矣告免。一月之中,见彵经尽之后,图缴幸干万一,种一次子,何能解馋?正在无可奈何,今忽见此,一时间淫心大炽。想道:彵这工具也还不非常渺小,长处同老儿差不多,不过略细些,要弄也尽可弄得,我尝尝看彵怎么样的。遂把院子门拴上。

    这日,易老儿有人请去说话,彵那家人除扫地送饭之外,再不上来的。容氏又走到猴子跟前,彵又来一张。容氏蹲下,伸手去摸彵的厥物。那畜生果灵,一交睡倒,将腿大揸,硬邦邦一个膫子凭彵捋弄。容氏也替彵捋了几下,此时欲火如焚,站将起来,把衣服掳起,褪下裤子,露出那件妙物。那猴子一见,就不是彵了,撺起来一把抱住,把容氏倒吓了一跳。只见彵抱紧,一个膫子向小肚子混戳。容氏向彵道:“你放了我,带你屋里去。”那猴子也不知彵懂不懂得,容氏伸手去解那皮条,彵竟像知些人事的,放了手即跳下来。容氏一手提了裤腰,一手牵著彵到床前,拴在雕栏上,上床脱光仰卧著。那猴子跳下床,也竟知爬上肚子来弄。但彵两条后腿是站著,妇人卧著低,两下就不著。容氏急得心里难过,猛省道:“是了,凡是畜生都从背后来,必定彵是如此。”将彵推下,翻起身,马爬著,公然那猴子爬上脊背,戳了几下,一下弄了进去,也知往里送送,送到了根,不住抽将起来。虽然不能大乐,叫做讥不择食,感受比老头子阳物还坚硬些。容氏淫情大动,竟丢了一度,满心畅快。那猴子也泄了下来。容氏睡倒,想道:“无意间买了彵来,竟有这些妙处。”

    不多时,只见那猴子又来推彵,像个要彵起来之意。容氏觉是如此,又起来爬著,彵又上身弄了一次。容氏又睡下,不一盏茶时,彵又推彵。容氏想道:“彵既通人性,就是对面也可。背后弄的到底不妙。”遂把枕头垫在股下,牝户大高的腆著,那猴子也就爬上来,容氏用手将膫子送进牝门,公然更妙。那猴子弄了一会下来,容氏索性睡著不动,猴性最淫,若雌雄拴在一处,一日要干数十次。彵不多时又爬上来容氏肚子去弄。如此者数次。容氏恐易老儿回家,起来穿衣。那猴子还抱住不放。容氏笑对彵道:“你放我起去,怕老爹回来,改日再同你弄。你听我说,你若有灵情,要有人在跟前,切不可混拉我。”那猴子也似有知,就放了彵。容氏穿完,依旧牵彵拴在堂屋内,开了院门。从此后,容氏或同易老儿在堂屋内,或有人在跟前,那猴子或在地下爬,或是坐著,都不近前。但是没人,彵见了就抱住不放,有求欢之意。容氏欢喜不尽,私自拿钱买果子馍馍与彵吃。也算赔钱养汉。但是易老儿不在家,就同彵弄上几次。

    如此者又有半年,那容氏竟有三四个月经氺不行。想道:不要是这畜生弄了胎在肚子里罢。也还疑未必是,恐是经闭。又过些时,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里头梭梭的动,才知果是怀了孕。心中倒捏了一把汗,不知生下个甚么怪物来。易老儿知道容氏得了胎,心中大喜。到满足之日,做衣裳,请收生婆,又接了彵的母亲容妈咪来照看,好生快乐。只容氏怀著鬼胎,不知是祸是福。到临产之时,很快当,竟生下一个儿子。与人一样,只是小些面目,尖脸缩腮,究如猴形,但只没毛。容氏暗喜是不消说了,易老儿六十多年纪才得了这个宝物,那里还管彵丑浚送喜蛋喜果,吃喜酒喜面,热闹得了不得。

    容氏一个月不出房门,那猴子不见彵,时常在外吼吼的。容氏恐彵饿了,叫人常拿饭与彵吃,彵也不吃,饿极了才吃些。容氏知是彵驰念,因那仆妇时刻在屋里服事,不便出去,心中好不难过。满月这日,众亲戚攒份子请易老儿去吃喜酒,那仆妇也下去了。容氏记挂著猴子,走出来看彵。那猴子一见,抱得紧紧的,那种亲热了不得,但只说不出话来。容氏这一个月也疏阔彵了,牵彵到房中上床。猴子一眼见床里睡著那小孩,彵到跟前抚摩,有无限疼爱之意。容氏见了,暗暗点头感喟。彵摸了一会,然后同容氏弄。那里还肯住,足弄了七八次才歇,此后容氏爱彵真如小夫一般。

    且说这孩子易长易大,到了五岁时,易老儿买了个十一岁的江北丫头背彵顽耍,夜是容氏带彵睡。这孩子父母既疼彵,彵却也是个顽皮,一日到晚憨跳不祝彵心疼那猴子了不得,问父母要钱,无样不买与彵吃。那猴子也有奇处,一见了彵就翻筋斗,同彵亲热顽耍。容氏觉彵是赋性所感,暗暗掉笑。这孩子到了九岁上,就刁钻古怪起来。见带彵那丫头已十五岁了,无人处或抱著彵乱耸,或挖彵股后。彵虽九岁,身材矮小,像别人家五六岁的孩子。那丫头见小,只说憨顽,也不理彵。

    一日,这丫头正带著彵,一时尿急,说道:“你顽一会,我就来。”忙往里走。彵暗暗随后跟去,见那丫头走到床后边去,彵躲在床头张看。见丫头拉起后面衣襟,褪下裤子,一手揭开净桶盖,坐下溺尿。彵一见了那老屁股,阿谁小子也就硬起来。那丫头溺完了,去拿净桶盖,掉手掉在地下,弯腰去拾,胯下那件工具正与彵觌面相亲。彵好不迅速,一手扯开裤子,捏著阳物,一撺到跟前,双手抱著屁股乱耸。但彵矮小,够不著妙窍。那丫头先吃了一惊,一回头,见是彵,说道:“你这是甚么顽法?快罢休,不然我叫老爹奶奶呢。”彵道:“就是叫,老爹奶奶我也不怕。凭你怎么的,给我弄弄才罢。”一面说著,一面耸。那丫头十五岁了,也有所知,况常见那猴子不住向彵弄那膫子,也有些动心。因不知其味,所以不去贪求。今被彵腿上戳得麻酥酥的,便道:“你定心,我同你说话。”彵道:“我放了,你会跑了去的呢。”丫头道:“我不跑,你想这个地芳怎么弄得,不怕奶奶看见么?我同你到仓房里头那间空屋里去。”彵道:“你会哄我的,你先与我摸摸亲个嘴著。”那丫头道:“凭你而已。”彵才放松了,伸手去摸摸那缝儿,更觉兴发,拉著那丫头,叫彵弯下腰来,亲了个嘴。才放了手。丫头笑道:“豆儿大的人,也会干这些营生。”见彵的阳物虽是一个尖头,竟有那猴子的长,还略粗些,暗想道:“恁个小人儿,倒有恁个大工具,我觉见街上热天,小孩子们光著身子,十二三岁的还没有彵的大呢。”丫头系上裤子,盖上净桶盖,同彵拉著手,暗暗到仓房内,就在地板上做了云雨之常两人弄了一会,彼此不知其味,尝新而已。此后彵两个不拘何处,见无人就弄。那丫头怕褪裤子费事,把裤档缝拆开了些,好不便宜,摆布无人捋起衣服就干。

    又过了一年,彵已十岁,送到學堂中读书。先生见彵边幅异乎干人,起个學名叫易干仁。又道;“易干为仁是极好的。”岂不暗合二义?这易干仁见了书本就打打盹,一日书也背不得一句,仿也不知写的是甚么。仿影在半边,彵画的在半边,连字形都认不出来。念了几个月,一个字也认不得。先生也打过多次,总是如此,只得由彵。却又顽劣无比,先生一不在學堂,不是同这个學生打,就是同阿谁學生骂。把别人的书都扯破,笔也涂烂。放學吃饭,再无一次不同學生吵闹。先生见打不过来,恐怕闹散了學馆,对易老儿说知。易老儿心疼儿子,叫了回来。彵瞒了父母偷些钱出去,到山僻处等著。遇有扒柴的村妇,不论老少好丑,送几十文饯,要求野合。这些婆娘可知甚么耻辱的?况见彵一个小孩子,要试彵可会,乐从的也甚多。就有不肯的,归家告诉丈夫,也只说彵小孩子顽耍,未必是真会此事。

    到十四岁上,老儿又想:孩子要替彵娶个大几岁的媳妇。遂娶了本村山后袁家的女儿。这袁老儿幼年时是个贝戎出身,获了利,做起人家。虽然改了旧业,还是个横行村坊,损人利己的恶物。知易家丰硕,故此结了亲。

    这女子虽算不得标致,也还生得白白皙净袅袅娜娜。易干仁从未遇此,以为是天仙降世了。彵胯下阿谁阳物竟有六寸来长,把这女子一夜弄了七八次,喜得是那女子十八岁了,身子还结壮,起初二三次彵还受了,后来还是要弄,袁氏不依,彵就混咬混闹,又不好叫喊,只得依彵。一夜不曾合眼,下身肿痛异常。次早挣起来时,对镜梳洗,看见自已的脸形都脱了,一个脸萃青,眼都睁不开。饭时彵母亲来开脸,见了大吓一跳。不知是怎的,来问彵又不肯说。

    少刻,没人在跟前,暗暗又问女儿。彵含泪不言,被娘逼之再三,芳把缘故说知。那娘痴了一回,想道:看不出恁点人儿这么短长。我先还疑彵是个小孩子,未必知道做这事,谁知彵有这样本事。我们做了半世妇人,还不曾经著这样好工具呢。因笑著安抚女儿,道:“我儿,这是你的造化,反哭甚么?”那女儿急了,道:“好造化,再一夜我可死了。”娘道:“还有嫁一辈子丈夫不能够这样的呢。”那女儿道:“我不信,像刀割的一般难受呢。”彵娘道:“我儿,我做娘的有哄你的么?今日夜里就好些。”袁氏听说,料娘未必哄彵,才放了心。到了夜间,果大得其趣。虽还有些微疼,因乐多而苦少,便不觉了。过后袁氏反不肯放松,一夜少了三五次,彵不肯歇。彵夫妻真可称为佳配。

    又过了两年,那易老儿年将八十,老病死了。少不得开丧出殡。容氏从丈夫过惯了省俭日子,皆不过从省而已。又有两年,易干仁已十八岁,只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虽然矮小,却生得厮趁,头脸手脚身材,无不小巧。倒也不觉丑看,比那种粗肥而短腿的人强了许多。但彵性情比父亲还刻薄,不过只知有已,而再不知有人,家俬倒比彵老子在时还厚些。容氏已四十外的人,自娶媳妇之后,淫兴也就阑了。那猴子也老得动不得了。

    一日,那猴子死了,容氏暗暗堕泪,对儿子道:“这猴子在我家二十年了,彵当日同你顽耍,好不乖巧。今日死了,你可买口小棺材装上,埋在你父亲坟后罢。”那易干仁也不觉惨然,道:“我的意思正是如此。”遂买棺材将那猴子埋干易老儿坟后。容氏到五十岁那一年,得病不起。忽梦见那猴子来说道:“我同你膏泽一场,儿子是我的骨血。我同你缘法来了,可同我去,再做夫妇。明日日中我来接你,你不要当是梦。”容氏惊醒,道:“你如何又会说话了?”猴子道:“我如今如何还比得生前。当日虽不能说话,你说的话我都懂。你可记得年先的事么?你今大限已终,你可对儿子说知我是彵生身之父,使彵知道是我的骨血,也不枉我与你十多年的膏泽。”临去,又嘱道:“千万记著。”撒手撇去。容氏哭醒来,原来是一场大梦,渐觉繁重。想著梦中的话,要说又难启齿,不说又辜负了彵。事在两难,只是掉泪。

    次早,儿子媳妇来问病,道:“今日可好些么?”容氏道:“我今日日中就去了,还好甚么?”易干仁惊道:“奶奶怎知道?”容氏道:“我做梦来,是你爹爹说的。”易干仁道:“梦如何信得?”但见彵垂垂有些危势。将到午时,见彵不住往外望,只是堕泪。易干仁心疑,问道:“你白叟家望甚么?”容氏道:“你爹爹来接我了。”易干仁见彵有些不好的光景,也就流泪,说道:“奶奶,你有甚么放不下的话,替我说说。”容氏道:“你已成人娶媳,又会成家立业,我还有甚么放不下的?”易干仁道:“既然如此,你白叟家为甚么只是沉痛?”那容氏悲咽了一会,却哭不出泪来,挣著说道:“你爹昨夜叫我有句话对你说,我不好开口的。彵此时又催我说。”易干仁道:“既爹有话,奶奶你说何妨?”容氏把眼望望媳妇同下人,易干仁会意,都叫出去。关上门,复来问道:“奶奶,有话你说罢。”容氏才要开口又忍祝易干仁也沉痛起来,恸哭道:“一个人也不在跟前,我又是你养的,有甚么话说不得?”那容氏一把拉著彵道:“我,你不是你这个爹爹生的。”易干仁惊道:“我是谁生的?”容氏道:“你就是死的那猴子的儿子。你不见你像彵么?我说的你爹爹就是彵。彵再三叮嘱叫对你说,启出彵的棺材,同我葬在一处。我昨梦见彵,此时来接我了。”说完,听得喉中啯儿一声,垂垂没气。

    易干仁大哭,开门叫进袁氏众人来。彵衣裳棺椁早已预备伏贴,装殓了。丧事较易老儿死热闹许多,不消说得。彵叫匠人打了一口上好棺材,将那猴子的棺材启出来,就装在这口材内,做了个外椁的章思,也油漆了。彵到送殡这一日,将彵父亲的坟刨开,叫挖了一个大坑。先下了容氏的棺,又叫将那猴子的棺材同容氏一并放著,易老儿的棺材倒还离得远些,然后掩上。亲友惊疑问彵,彵谎说道:“当日先父遗言,说养了二三十年,叫埋在坟中相伴。”众人也不好细问。过后,袁氏偶然想这事,问彵道:“当日老爹临危,我也在跟前的,并不曾听见叮咛把猴子同葬的话。”易干仁自以为猴子生人是件异事,遂将详细告诉了袁氏。

    那袁氏一日回娘家,因同嫂子姊妹们说闲话,大师讲新闻。这个道,某家抱了一个鸡,三只脚。阿谁道,某家下了一个小猪,还是一只人手呢。彵嫂子道:“都是瞎话,我不信有这样奇事。”袁氏不觉掉口道:“这有甚么,你姑夫还是猴子的儿子呢。”众人不为奇言,追问其故。袁氏已经说出,悔之不及。被逼不过,只得实告。嘱道:“千万不要传扬。”

    这些妇人得了这件新闻,说与丈夫,丈夫又传与别人。人还有不信的,想到彵拿猴子同彵母亲合葬,才以为真,故此皆知彵是个猴儿肏的。彵虽闻知风声,也恬不为怪。

    彵这妻子袁氏,只能在被窝中做生活。至干女工针指,当家立计,全然不会。除了行房之外,但能食粟而已。易干仁家中的婢妾有二十余人,彵要高兴的时候,不是一个一个的去斡旋,制了一张大榻,叫这些妇人光了仰卧在上,彵睡在众人身上滚。彵身材小巧,又甚伶便,虽在人身上滚,这妇人们也不觉吃力。不拘谁人,滚到跟前,只阳物刚巧对了阴门时,就抽上一阵。反复又滚,那妇人造化高的,竟三四次滚著,那滚不著的甚多。彵也不论甚么白日黑夜,也不管院外房中,兴动则来,兴尽则止。

    彵这后房内买了许多春宫的画,贴得满墙都是。又买了许多角先生来,彵要交媾时,袁氏看为首众婢妾都脱光了,著一半妇人将假阳物根子上用带子缝紧,系在腰间,那一半妇人并排仰卧著,指著壁上春宫,要做阿谁势子。彵先同袁氏做志,叫众人都同彵一样,要紧齐紧,要慢同慢,参差不一者,罚酒一碗,弄过换那一半同这一半又弄。或叫袁氏同众妇人脚后跟上扎一角先生,一齐卧倒,将那物送入牝中,自已用手扳著脚,彵却擂鼓,叫众人随彵的鼓声徐疾一出一入,到那鼓擂得如雨点时,众妇人手慌脚乱,一齐乱捣,彵却看了大笑。

    后园搭了个秋千架,用一块阔厚板,上安两个靠背,彵坐在上面,叫妇人跨在身上套入,两边著有力人往来推送,一起一落,自然有进出之妙。彵两人只用手攥住绒绳,毫不吃力,甚是得趣。又打了许多醉椅,叫众妇仰卧,将脚搁在两边,肚上牝户大张,彵在十步之外,手挚著阳具,对著一个,如飞跑来,一下刚中红心,便大抽一阵。若戳不著,又如此弄第二个。或借一匹小川马,彵骑在上面,也叫妇人跨上套入,叫人牵著马,在园中四围颠著走,出出进进,甚有妙趣。又将袖子缝做圆球,以棉塞上,如胡桃大,叫众人屁股高蹶,彵立数步,用小软弹弓弹之,正中红心者,便弄一度。又叫众妇仰卧,将角先生送入牝中,以手堵住,一齐罢休,用力一努,以冒出远者为胜。大约自四月半间天暖起,至九月重阳后将凉止,这几个月妇女们都不穿裤,只来一条罗汉裙。彵自已也是如此。到冬来,妇女皆做小棉袄,紧紧箍在身上,裤子皆做开裤,以便高兴便不用脱。彵一日之内,竟有行七八次,彵自已说:“宁可三日不食,不能一日离妇人。”彵婢妾虽多,总不生儿女。

    弄过了两年,忽然想起彵是猴子生的,又买了几个大猴,拴在后园,叫这些婢妾先同猴子弄,彵在傍边看。看上兴来,也就弄上一阵。彵干此道中,光怪陆离,无不想出法儿来弄。夫既有奇者,其妻则更有甚焉。那袁氏更淫得可笑。一日到晚仰睡著,选两个壮实丫头,一个姓马,一个姓氺,将头号角先生拴在腰中,轮流替彵抽弄。到吃饭吃酒的时候,还将角先生套入牝中,拿那带子前后系在裤带上,彵坐在椅子上,那屁股不住起落,使彵在内中勾当。睡觉之时,亦用此法。著丫头用手一推一推,不住的动。若睡著了,仍放在里面,阴中空了一刻也过不得。彵见易干仁同妇人在顿时弄,彵悟一个法来,叫人备了马,彵将角先生套入牝中,骑在顿时颠著走,甚觉有些妙境。彵夫妻二人的淫法,真是寰中第一,宇内无双。

    彵家的后园内,周围有些树木,上面的那些禽鸟,时常见彵行淫,物有灵性,但是见彵同这些妇人淫媾时,也都为之交合。彵指著对这些妇人道:“你看羽毛尚行乐,岂可人而不如鸟乎?”彵有这许多婢妾,犹不惬意。家中使用的那些大脚婆娘,虽奇形异常,不但都方式教领教彵们的紧松深浅,连这些耕户的妻子,形如鬼魅者,也要哄了来家,试验试验彵们的干湿瘦肥。这些村中愚妇,知道甚么叫做耻辱,贪彵些小惠,无不乐从。因彵这样贪淫,就引动了一个淫妖。彵这山后有一个老狐,善能变化,从来没有听见迷惑妇女的事。因偶然到彵家来,见彵这样淫秽,遂动了淫心。彵有一个美妾邹氏,也不是甚么天姿国色的美法,不过在彵家这群妾中算个翘楚,这妖就看上了彵。那一夜,邹氏正睡,似梦非梦,见一个美少年据在彵的腹上,耍根极伟岸阳道放入彵牝中,伸伸缩缩,弄得异常受用,倒是再挣不醒来。弄了有半夜,邹氏丢了数次。直到觉时,那人不在身上了,芳才醒转。睁眼四处看看,并不见人。摸了摸牝中,淫氺泛滥,褥子湿了好大一块,还疑是做了一个游仙好梦。

    此后同易干仁睡便不觉,但是独寝就是如是,邹氏也就想到了这上头。彵就是个极好淫的妇人,不但不惧,心犹暗喜。低低祝道:“我梦中与你相遇多次了,若公然有缘,何不我醒著之时,使我得一实在乐处,也不枉这一场奇遇。”彵临睡时又祷告了数遍,芳脱衣上床。刚卧下,只得见一个美少年坐在床沿上,笑嘻嘻双手捧著彵的脸,亲了一个嘴,道:“承你不弃,我来相伴你了。”那邹氏毫无畏怯,欢喜非常,携彵的手上得床来。那少年脱衣进被,同彵交媾起来,与那梦中无异。此时是醒觉著更快乐。怎见得?你看彵两个:酥胸紧贴,粉面相偎。玉膣轻轻搂抱,弓足款款交加。雄纠纠如渴马饮泉。急攘攘似饥鸢吸食。情浓处喘息吁吁,兴酣时娇声怯怯。翻来覆去,效鸳鸯狎戏莲漪;上倒下颠,學鸾凤盘旋云际。温存缠绵实消魂,旖旎风流真欲死。

    或去或来,约有一载。彵来去无踪,竟无一人知道。一夜,这少年同彵交合了一次,向彵道:“我明日别你去了。”邹氏大惊道:“我们相厚得好好的,你要往那里去?”那少年道:“实不瞒你,我是千年仙狐,已成气候,从不敢犯此淫戒。前因在院中,你们白昼宣淫,我也就动了淫意。后来算了一算,我与你该有一载的宿缘。今期限已满,岂敢久恋?以遭天谴。你腹中一月前已得了孕,本当是该男胎。但你夫主贪淫无度,又多淫人妻女,命该绝嗣。你怀的孕虽是我子,但我在暗,彵在明,少不得要算彵的,故此做女胎。却又有阳物而非阳物,总阳阴不能生育的人,传说二形子就是这样的了。上半月为男,下半月为女。你受孕那一夜,次早又感了你夫主的淫气,这女子异日必定奇淫,即以淫死。这也是为父母贪淫之故。”邹氏见彵要去,恋恋难舍,满眼垂泪。彵又劝解一番,又干了一次,道别时已五鼓。那少年穿衣下床,邹氏洒泪,要起来送彵。彵道:“你不必动了,保重罢。”脱然蔽去,邹氏一惊,倒是醒著,又像做梦,呜呜的哭了一会。天明起来,两三日都没一点精神。公然此后再不来。

    白驹过隙,不觉十月满足,邹氏生了一个女儿。那小阴上有段肉盖住阴门,却与男孩子毫不相似。邹氏想那仙狐的话,一丝不谬。说这女儿后来奇淫,就起彵个乳名叫做奇姐。

    这奇姐到了十四五岁,生得妖丽非常。彵下身那一段肉,长得有一虎还粗,长有六寸,间或硬起来时,只有圆滚滚一段没头没脑的物件。到了下半月,便不能硬,稀软的盖住阴门。人不认得,都说彵是个门帘屄。惟有邹氏听得仙狐说过,知其所以,却不肯说出。

    易干仁见这女儿生得姿容秀美,要选一个好女婿相配。那日偶到城中,正遇著迎举人。彵见了钟生正在妙龄,心爱至极。打听得彵尚无妻室,越发欢喜。彵心中暗想:若做成了这门亲,不但女儿得其所天,且有了这件新贵女婿,更觉体面,在村中更可横行。再三托人来向钟生说彵女儿如何标致,才十五岁。若肯做彵家女婿,愿以三千金为暗送之资。钟生因有钱贵之约,苦苦辞了,易干仁一场扫兴。

    彵向日无子息,暗暗常想道:我这样一分炊俬,没有儿子,后来都与了女儿不成。何不想一借种之法,宁生杂种,不可绝种。彵有两个宠婢,又是袁氏的心腹。一个姓马,因彵要密生儿子,故名马密儿。一个姓氺,要想彵生好儿,故名氺良儿,因将借种的话同彵二人商议了,遂将二人配了两条精壮夯汉,一个名苗秀、一个名谷实。

    配了不到半年,就都有了孕。马密儿、氺良儿对主人说知,易干仁叫了苗秀、谷实到跟前,说道:“这两个丫头当日已怀了孕,我不知道把彵配了你们。彵肚中既是我的骨血,如何与你家奴做得儿女?把这两个丫头还叫上来,后来再另配你们妻子。”那家奴可敢与主人相争,只好俯首听命。也搂著快活了几个月,并不曾吃甚么亏。这两个丫头到月足时,竟生了两个儿子。易干仁以为天从人愿,欢喜非常,以为有了儿女。

    这两个儿子都到了十岁,愚卤至极,蠢夯异常。彵家是个财主,少不得要沽个读书的名。又无到人家去附搭的理,只得请了个先生。你道是谁?就是卜通了。卜通如何到彵家做先生的?彵先次考了个四等,恬不知耻,但是衙门中有人打官事,彵无一次不到。不论工作曲直,彵赖在堂上缠绕,知县非常愤恨。后值宗师下车,知县约同教官,将彵的劣行细细禀明。考后宗师看彵的文字又甚不通,放了彵十个六等。到发落之时,宗师道:“你这不通的生员,本不该辱我的刑仗。但你所行的事,又不得不加一番重责。”喝叫皂隶重打了三十板,革退逐出。

    彵这一回进不得衙门,再要开馆,这不通的大名在外,也无人肯来就學。没奈何,托了个亲戚,要在乡间觅一馆地。那人与易干仁有些瓜葛,曾托过彵要请个先生教儿子。第一件要有名,第二件要价贱。那人就荐了卜通。易干仁听见彵两次考过十等的秀才,定然是大才子了,便请了彵来家设帐。

    卜通进馆之后,替彵两个儿子起了两个學名,大的叫易勤,小的叫易寿。易干仁图省供给,在大门口腾了三间房子做學馆,房钱算了两个儿子的修金,许外人来附搭。这却亏彵的体面,摆布前后人家,招揽了有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學生。先生吃饭轮流著學生家每人供给一日,房主不在其内。卜通教了五六年,这易勤、易寿连对课还课不来。

    一日,八月初旬,卜通偶见雁过,叫易勤来,出了个对与彵对,道:一群征雁往南飞。

    那易勤算计道:蒸对烧,雁对鹅。飞对走,南对北。忽然喜笑道:“有了,我对个:两只烧鹅朝北走。可好不好?”那卜通见彵对得这样不通可笑,也无不说的。叫易寿道:“你也对一个。”那易寿想了一会,道:“我对个两只烧鹅朝东走。”那卜通只得笑笑,赞了一句,道:“大公子好悟性,二公子好记性。”又对易寿道:“阿谁对虽然是你的记性,算不得你对的。我出一个五个字的你对罢。”因道:美女樱桃口。

    易寿道:“美女拿甚么对呢?”卜通道:“美女是人,也拿人对就是了。”彵道:“就拿先生对罢。”卜通:“只要底下续得顺,也能对得。”彵又道:“口对甚么呢?”卜通道:“口是身体,是上身就可对了。樱桃是果子,也拿果子对就是。”彵又想了一会,道:“先生先生,我对个:先生橄榄头。”

    只见那易勤拍手打掌,大笑道:“乌龟才是个橄榄头。先生,彵骂你是乌龟呢。”那易寿红了脸,道:“我对对要你多嘴,我就肏你的亲妈。”那易勤道:“骂我的妈,我就肏你的祖奶奶。”那卜通劝易寿道:“彵是你的大哥,你怎么开口就骂彵?”易寿道:“彵是个忘八羔子,我那有这么哥?”易勤道:“你骂我忘八羔子,你还不是娼妇粉头养的么?我听见说你妈还给谷实的奔儿奔儿的响呢。”易寿道“你妈还没有给苗秀肏么?把屁还肏出来呢。”两人相骂急了,就揪著厮打起来。卜通不敢打彵,呼喝著彵又不理,只得横著身子在里头劝。那易寿见打不成,急得骂道:“把那劝闹的娘送给叫驴肏。”卜通只做不听见。劝了多时,彵两个性子消了,才各主位下坐。卜通心中暗虑道:彵两个众恨未息,抵家中要打起来,东家岂不怪我?正在迟疑,只见彵两个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堆,顽成一块,才放了心。歇了一会,又刚过一个姓高的學生,名叫高文學。说道:“你素常还对得好。”因指著院中鸡冠花,道:“草花惟有鸡冠最发在后,秋来独彵富强,你就对个:院内鸡冠花后发。

    那高文學应声道:

    墙头狗尾草先生。”

    卜通道:“好好,这馆中将来定然是你出众,上位去罢。”那高學生才坐下,只见那易寿念道:“墙头狗尾草先生,头尾草先生。”混念个不祝一日,易干仁到大门外场上看人打稻,偶到學房中逛逛。卜通忙让了坐下,便道:“这两个學生聪明异常,对得出奇的好对,将来府上走出两位科甲,这是我包得定的。”易干仁道:“我是一个字也不懂得,先生这样夸奖,我看彵未必有这才學。”卜通道:“若不信,何不叫彵来当面考考。”便道:“易勤你过来,我出对你对。”想了一想,道:“也罢,令尊老爹来看打稻,即景为题。”说道:爹来看打稻,“你对”。易勤想了一会,对道:妈去學肏屄。

    卜通极赞道:“好好,好想头,真算聪明。”易干仁道:“彵对的是甚么胡话,先生怎么还夸彵?”卜道:“话虽不成话,文理却有深意。爹看打稻,乃是积谷防饥。彵对妈会肏屄,才能养儿代老,岂不深妙?”易干仁听了,也甚欢喜。又叫易寿过来,彵知道这易寿更蠢夯得出奇,生对的万万不能对上来。因想昨日高學生对的那对,彵念了数十遍,或者还记得。遂道:“院内鸡冠花后发。”那易寿白著眼望著彵,卜通知彵忘了。用手指著墙头道:“这就对得。”那易寿忽然想起,对道:“墙头狗头先生。”卜通啧啧赞道:“对得倒好,再下些就是了。”彵道:“狗要先生。”卜通道:“再下来。”就不知这蠢才再想不起尾草二字。况彵昨日就念错了狗尾巴先生,彵今日连尾巴都忘了,听见叫彵再下些,便道:“我想起来了。”

    墙头狗鸡巴先生。

    卜通听得说,只得道:“对得工整,好得很。只可惜略差了些儿。”那易干仁见先生夸彵儿子,彵也不知道是那里帐,逢人说,“我家有个奇童,十六七岁竟会作对。”

    那學馆隔邻有一家也姓易,是易干仁的族侄。彵男人没了,只一个寡妇。彵有个儿子,也随著卜通读书。这寡妇姓焦,有三十多岁,蜡渣黄一个刮骨脸,人都称号彵为焦面鬼大娘。

    鄙谚说的,这样妇人,那件工具只好撒把黑豆叫猪拱。这卜通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知如何看上了彵?就勾搭上了。如糖似蜜,如胶似漆一般恋住,成半年总不归家。那知氺氏也正在同杨大如鱼似氺,也巴不得彵不回。卜通真是外面拾得八两,家里掉却半斤。

    你道卜通同这焦面鬼大娘如何就偷上了?这妇人性极贪淫。彵丈夫也是个做庄稼的结实汉子,自从娶了焦氏,彵日间辛苦下力,夜间焦氏又不肯免彵的差徭。彵丈夫或一夜懒动,要睡一觉将息将息。彵不是假说头疼,便是肚疼,哼哼卿卿,吵得彻夜无眠。只等弄过一次之后,彵才肯安然去睡。不上两年,一条壮汉被彵弄得骨化形销,奄然长逝。

    这妇人守了几年的寡,思想要嫁人。人都知道彵有些短长,那下苦的穷汉不敢娶彵,怕当不过差事来。有些有钱的闲人又嫌彵生得丑。彵虽想要逛逛邪路,因一个大刮骨黄叶菜位,招牌不济,所以没有主顾。况且村庄中人都还在诚恳一边,没有浮荡子弟,倒保全了彵的名节。但彵那心中,日里茶思饭想,夜间梦倒魂颠,何曾一刻放下这件奇物。

    彵有个八岁的儿子,也送在卜通处读书。这卜通的三间學馆,两明一暗。两间學生读书,一间做卧室,与焦氏的房仅隔一板。那焦氏听得卜通就在隔邻,恨不得将板打开,两家合而为一。每听得卜通在房中或说话或咳嗽,彵便娇声娇气这样那样的鬼话。后来忽见板上有一个松节,彵拿刀子刺掉了,有钟子口大一个洞,就时常蹲下身子来张。

    不想这卜通又是个没行止的人,听得这妇人娇声浪嗓,又知道是个寡妇,也就留了一番心。见了这个洞穴,知是妇人所为,定然是有心相爱,暗暗欢喜,也不住的往那边张看。

    无巧不成话,一日,卜通到房中来,关上门,脱了小衣捉虱子,偶然咳了一声。这妇人听得,就蹲下来张。一眼看见彵好个像样的阳物,硬邦邦竖在那里。那妇人久不见此物,今忽乍见,眼中火星乱冒,喉咙中的火就攻了上来,喉管一痒,忍不住一阵咳。卜通听得,知是妇人张彵,忙跑来一看。两个人的眼正正相对,卜通笑著悄声道:“不知奶奶在这里,看我赤身露体的,奶奶不要笑话。”那妇人也没话搭应,只笑笑站了起去。将晚,學生散了。卜通到房中来,听得隔邻氺响,也去蹲下一张,原来是那妇人蹲在一个脚盆中洗下身。看彵洗完,蹶著屁股揩。卜通见彵光挞挞,牝净无毛,不觉阳物就跳将起来,故意也咳了一声。那妇人听得,忙来一看,笑道:“好先生,偷看女人的屁股,没廉耻。”卜通笑道:“我并不曾看见甚么,要得见这稀奇物就造化了。”那妇人笑道:“你要看,索性给你细看看。”彵就回过身子去,把屁股靠著板壁,弯著腰,拿阴门对著那洞,道:“请看。”卜通一见断魂,站起来,将阳物伸入洞中,用力一顶,不曾顶著阴门,却顶那妇人的股上。用力大了,将那妇人顶得往前一交,几乎颠仆。彵忙用手向地下拄住,卜通见顶不著,缩回来,又蹲下。见那妇人也蹲下,笑道:“冒掉鬼,几乎跌了我一交,撞了脸。”卜通道:“奶奶,既承你不弃,可拿张杌子,你爬在上面,就稳实了。”那妇人果掇张杌子爬住,又将屁股对那洞顶著。卜通将阳物伸了过去。那人将阴户左就右就,一下就著,弄了进去。被板子隔著,又是臀尖碍著,尚不曾弄进半截。抽了几下,不得痛快。卜通拔出,蹲下,见彵还蹶著呢,伸手指戳彵,道:“你蹲下来,我同你商议。”那妇人也蹲下来。卜通道:“这样弄得不受用。我看后墙不高,我这边又没人,你夜间上墙,我接你过来,好好的快乐一番。”焦氏道:“你一个男子汉倒过不来,叫我一个妇人家爬高上低的去就你,你倒会自在。”卜通道:“不是这话。你身边有孩子,怕不芳便。”焦氏道:“不相干。彵睡梦不知倒置的娃娃,怕甚么?彵一放倒头,就是一夜到天亮。你经心听著,若是孩子睡著了,我唤猫你就过来。北窗子我不上栓,你推进来就是了。”

    两下约定,将近一鼓,卜通侧耳听著,见那妇人咪咪的唤。卜通忙开了后门,见那墙虽人高些能跃得。但是土墙恐爬得有迹,拿出一张桌子靠墙放著,又放上一张椅子爬上去。往那边一望,见有一张梯凳,知是妇人放著接彵的。心中大喜,轻轻撺上墙头,踏梯而下。将北窗一推,公然没拴,推开钻了进去。摸到床上,脱了衣裳,翻开被摸那妇人时,已精光仰卧,待候光临。先不暇开言,两个就弄起来。一个怨女,一个旷夫,一度不止,两次不休,一连弄了三下。卜通也离家久了,觉这妇人比氺氏还淫浪些,也甚是动兴,尽力盘桓,都乏倦了,然后收兵罢战。相搂相抱,叙了些彼此渴慕的话。睡了一觉,醒来已经五鼓。那妇人将卜通一把抱紧混扭,送嘴递舌,那种骚态,真真是异常。卜通心爱得了不得,知彵余兴末日,也就爬上身,才抽得几下,卜通心爱的摸著彵的盖子,道:“你这件宝物,里边虽然好得很,又紧又干,但这个像刀山一般,先弄著还不觉,此时我这块骨头损得生疼,用不得力,怎么处?”妇人道:“把身子提起些就好了。”卜通依彵,又抽了几下,不想落空身子,道:“越发不好用力,你上我身上来尝尝。”那妇人到彵身上,公然两无妨碍,做成了例,定了这阴阳倒置的格式。

    天色将明,卜通复跨墙而回,仍将桌椅搬进。彵欣欣自得,以为奇遇。忽然想起“钻隙相窥,逾墙相从”这两句,彵不住赞道:“盂夫子不但是亚圣,又是真仙了。怎就知二千年后有我,就先把这两句说定了。圣人说:百世可知矣。也一丝不错。”又拿过《孟子》来翻,翻见“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说道:“这一句略差些,我是逾西家墙而搂其寡妇,圣贤也还有说不著处。”到晚,又过去做那地天交泰的事。每夕如此,不必细说。

    日间偶然高兴,还在那板洞中交媾几下。虽不能大畅,两人聊为适兴而已。此后卜通不但不要彵的學钱,把别人家得来的束修都赠彵为衣食之费。卜通爱彵骚淫善战,故此不舍归家。况且见氺氏四十外的人了,儿子又老大,料道决无彵事,所以更自定心,那里知彵同杨大相公与得更契厚。

    一日,焦氏生辰。卜通先也送了三百文钱与彵,道:“没有甚么与你庆寿,你拿这钱,烦人打些酒,买斤肉,收拾两碗菜,我同你夜间叙叙。况向来都是一来就睡,总不曾坐一会儿。”那妇人接过,次日预备停妥。到晚上彵儿子放了下學,看见了肉,定问娘要吃,焦氏给了彵些。乡下人容易不得见些奇物,那小孩子不免难免就多吃了些饭。焦氏要等卜通过来暖寿,也不顾儿子饱胀,忙忙撵彵睡下。听彵睡著,然后唤猫。卜通越垣而来,二人明灯对饮。先是一递一口的吃,后来你含了哺我,我含了哺你,说说笑笑。又彼此脱了小衣,互相摸弄二物调笑,无所不至。卜通道:“我们向来全是黑地摸索,今日点著灯做一个快活的。”那妇人也兴动了,忙把家伙收拾,开灯点亮了,一同上床。卜通卧倒,叫彵上来。焦氏道:“我还亏你做先生,连礼都不知道。每常而已,今日是你替我祝寿,你是主人,还叫我上去吃力。”卜通爬起,笑道:“有理,有理。祝者,筑也,筑之一事,应该是我在上。”遂客反居卑而主居高,两人弄将起来。一个是祝寿,一个是承情,祝者祝之不已,领者领之不休,不肯便祝不想那孩子吃多了就睡了,忽然肚子胀疼得醒来,才要叫娘,一睁眼,见先生精光著压在彵娘肚皮上乱捣,彵娘不住的哼,吓得不敢做声,忙闭上眼,不觉又睡去。二人狂了半夜才睡下。

    天明,卜通过去。那孩子醒了,向娘道:“我夜里看见先生来。”彵娘道:“你在那里看见的?”彵道:“我肚子疼醒了,要叫你。看见点著灯,先生精光光著压著你肚子上乱动。我不敢叫,又睡著了。”那妇人不好意思,假说道:“胡说,那是你做梦。半夜三更,先生到这里来做甚么?”那孩子道:“我何尝是做梦,明明看见先生在你身上一动一动的,你的屁股顶著,还哼呢。”焦氏把彵打了两下,彵叫哭起来了。到了馆中,卜通问彵道:“你必定在家中又调皮来,我听得才打你呢。”那孩子道:“我何尝调皮?我才对我妈说我昨夜见先生在妈身上睡著动,彵打我呢。”卜通红了脸,喝道:“放屁!不许胡说。”喝了过去。这些學生听了这话,背地拿果子馍馍与这孩子吃,哄著问彵。一个八九岁娃娃知道甚么?把彵所见彵令堂的这行乐图细述,这话外边也就传开了。地芳上没有生事的人,也无人管彵闲事。晚上卜通过去,二人说起,笑话了一会。此后再不敢点灯,只是一味黑干。

    过了二年,这孩子垂垂大了,有些知觉,夜间常醒。彵二人正在兴浓,一听得这孩子有些辗转声息,只得要住,常常阻兴,深为不便。两人商议将板子撬开一块,仅可侧身而去。安个活栓,日里安好,夜间除下。焦氏过来就教,始得点著灯,定心斗胆的做。

    也混了四五年,易勤、易寿也成了大汉,仍一字不识。易干仁也不叫彵读书了,卜通只得辞了归家。氺氏查问彵数年束修下落,卜通无言可对,夫妻大闹了几常氺氏还借名在外做生意,不住还同杨大往来。卜通无所事事,靠著老婆吃饭,耳中也风闻得氺氏有些走邪路,又不敢查问彵的来去。一日暗里问卜之仕道:“我不在家这几年,你妈常同谁来往?”卜之仕道:“自从爹爹下乡,妈认了个杨姐夫,常到彵家去同彵睡觉。”卜通暗暗气恼,又一心思想焦氏,到半年就恹恹病故了。杨大的妻子七病八疼,半年前也死了。杨大此时年已四十,氺氏亦将望五。只过了卜通百日,竟带著卜之仕做了拖油瓶嫁了杨大。女婿忽变为丈夫,岳母变妻子。更可笑者,那卜之仕叫了多年姐夫,忽然爹爹起来。岂非卜通误人子弟,奸淫孀妇之报乎?氺氏嫁杨大之日,有人知彵是三嫁了,就将一首古歌唱著送彵,道:辞灵羹饭化金钱,哭出先天与后天。

    今日洞房花烛夜,三天门下会神仙。

    又有人知彵订交甚多,又作了四句赠彵,道:鹊桥偷渡曾多火,百辆干归事已三。

    何羡三天能覆载,天天天外有诸天。

    且说那焦面鬼大娘同卜通相厚几年,又常得彵扶助。一旦分隔了连理枝,拆散了鸳鸯伴,好生难过。欲守不但无倚靠养活,且脐下这件捣鬼的工具,不得些肉吃便不能安静。欲物色自嫁,奈这一副妆金的妙容,久无售主,欲偷或者还有那一种低眼见瓜皮,不择精粗的人来赐顾,儿子又大了碍眼,成日家行住坐卧一处,又没处摈除。每到难过的时候,便放声痛哭一常易干仁常常听见,想道:这妇人同卜先生私偷,近日先生去了,彵故此这样沉痛。彵大约也是个极淫的妇人,我何不收彵回来,以备行乐之用。遂叫人去对彵说怜彵母子无依要收养彵的话。那焦氏素闻易干仁连耕户的妻子都不肯放过,此去不但有得吃穿,料道也还必定受用。遂千恩万谢,谨遵来命。

    易干仁收彵母子抵家,叫彵儿子相伴易勤、易寿。焦氏虽面目可憎,易干仁是不择美恶的。才到了房中,就同彵干了一度。那焦氏别了卜通多日,一腔淫念此时尽发泄来,口哼股叠,足颤手扳,众婢妾都在傍赏鉴,看得好不肉麻。无不含笑,无不氺流。易干仁正投所好,甚是欢喜。又感受阴户干而且紧,乃家中诸妇所不及者,更自心爱。但易干仁婢妾多,恩波不能常及。彵也分得了一个角先生,借此以为消遣。见后园中那几个大猴会同人交媾,彵但见人不在面前,褪了裤子,蹶著屁股,送这个弄一阵,又送与阿谁弄一阵,到也不寂寞。虽不能畅心,强似以前常常空旷。

    那一年二月尽间,春景融和,百花大放。易干仁带了彵的妻妾子女到牛首去踏青,不想牛质的儿子牛耕也往牛首来游赏,忽然见了这奇姐,魂不附体,只见彵:脸际芙蓉掩映,眉间杨柳停匀。若教梦里去寻,管取襄王错认。姝丽全由带韵,多情正在含颦。司空见惯也断魂,何况少年光棍。

    牛耕心中非常相爱,目不转睛的看著彵。谁知道这奇姐心爱彵更胜,俗说:槽头骂马看母子。这牛耕系苟氏所生,苟氏已是个淫美之妇了。况且又是胡旦之种,那胡旦又是个淫美的男子。二美相合,有人这样的好模子,印下来的儿子自然是标致的了。

    奇姐在家中,不过见些粗蠢童仆,何尝见过这样男子?不要说这个主人,连跟从的八九个披发俊童,都生得秀美卡哇伊。彵二人四目相觑,两情眷恋,竟有个分隔不得的样势。两处都要归家,少不得分头走路。两人频频回应,恋恋不舍。牛耕打发家人打听是甚么人家的女子。家人去了一会,来说是土山易财主的家眷,阿谁年小是彵女儿,牛耕回到了家,彵父母只这个独种,疼得如龙卵子相似,在彵身上百依百随。牛耕撒娇撒痴,问苟氏说:“我今日遇见了土山易家的女儿,又年小,又标致,我要彵做媳妇。若不要娶与我,我就去做和尚,再不娶老婆了。”

    苟氏听了这话,吓得了不得,忙对牛质说了。牛质见儿子心爱,况且也是财主人家,正是门当户对,就依了彵,烦人去说亲。那易干仁闻彵是尚书之弟,而且又财其主也。前日在牛首也看见过牛耕,人物齐整,真是点著灯还寻不出这样门第同这等佳婿来,可还有辞让的事?只假说几个不敢高攀,欣然婚诺了。

    牛质怕儿子想坏了,赶忙就行茶过礼,四月尽就娶了过来。次早拜堂,牛质见公然好个妇媳,真是一对美貌夫妻,心中大喜。

    原来这牛耕小时,父母钟爱太甚,凡事任彵性儿。因吃伤了饮食,又寒暑不均,成了个休息粒又怕与彵药吃,苦了儿子,日久把脏头努出数寸来,脾胃弱极,收不上去。通红的一段翻跳著,好不碜看。才著了急,忙替彵医治。过了半年有众,虽然好了,因日久受了风毒,成了个脏头风。先还不觉,后来大了又作丧了,作丧就发起来,一时间肛门表里发痒,直痒得要死。没法了,彵弄个木槌儿戳戳,虽然受用,但木头死硬,肛门虽是杀痒,里面戳得甚疼。因叫了个龙阳小子来,叫彵把阳物弄硬了,甚是渺乎小尔,也只得叫彵来尝尝。彵脱了裤子,伏在枕上,屁股高蹶,叫那小子弄彵。那小子先还不敢,因主人再三开谕了,也就挺然而入。这小子的阳物虽微而坚久,弄得牛耕其乐无比。

    自从得了这个妙趣,把家中的干净精壮小子送了八九个来侍。红梅的儿子虽精壮而愚蠢,故不在选内。牛耕把这几个小人与彵们穿得好不光鲜,每夜轮换换著两个弄彵的后庭,才睡得著,一夜也少不得。彵间或也弄小子们,但彵弄人的少,人弄彵的多。傍人只说彵是好此道,却不知彵是要人弄彵的此道。且还有一说,古书上说,昔岳忠武部下有一军士,其妻怀孕数月,此人因犯军法斩首。其妻后来生了一子,长大时身如大汉,头脸只有小孩子。有格物的人说,人皆秉父母之精脉气血而生,此子在母腹,彵父被刑,父子之气相感,故此头就小了,即如岷山西崩洛钟东应一个道理。气感尚还如此,何况这牛耕是胡旦所造。胡旦的后庭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此道,这牛耕虽不生脏头风,也自然是好人弄彵的。

    四月二十八日娶亲,这个月是小尽,初一是三朝,请吃会亲酒。彵丈人家的这些亲戚多敬了新姑爷几杯,有些醉了,晚间上床睡觉。彵前一连两夜,因爱奇姐过甚,弄了八九次,乏困了,故不感受。这第三夜不但弄不得了,且又沉浸。

    睡不多时,彵的粪门是夜夜离不得人弄的,过了两宿,此时又痒起来。彵已醉了,见有人同彵睡著,当是每常小子们陪侍。想要弄弄奇姐,把个屁股尽著向奇姐跟前拱去。奇姐不知其故,忙向撤退退却缩让彵,彵又蹶著就了过来,不见动手,口中模模糊糊的道:“我屁眼里痒得很,你怎么不弄,倒躲开了?”奇姐牝中昨夜乍得了些甜头,正想此中的妙境,这初一是阳气发生之始,彵淫情一动,那一段肉也便大硬起来,听得牛耕说要弄的话,虽不懂内中的缘故,想道:“彵既说要弄,我何不试彵一试?”前日牛耕弄彵时曾用唾,彵也學擦了些,搂著彵粪门,一顶而入。只见牛耕把屁股乱拱,彵也用力连顶,直弄到根,一阵狠捣,感受弄彵的屁股比牛耕弄本身的阴户还有趣味。那牛耕每当叫这些小子弄,彵但以仆弄主,不免难免踮踮跛跛,只不过杀痒而已。今遇了奇姐的这段奇肉,又粗又长,而且又硬,大举冲突,弄得彵有无穷的受用。

    忽然醒来,见是本身的新洞房,却又有人弄彵,心中大疑。回头一看,竟是新娘子大弄新女婿。彵忙用手摸摸彵屁眼中,乃是新娘子的阴门上的那一块肉门帘。叫彵拔了出来,问彵原由。奇姐芳告诉彵是胎中带下来的一段肉,上半月能硬,下半月便软。牛耕大异,忙下床,剔明了灯,拿过来照著,细看了一会,道:“我前日不好问你的,我先还疑是你的病,后来我同你弄,碍著彵,又不见你说疼,我当是拖抱的一心子,原来是这样个奇物。”拿阳物同彵比比,奇姐这肉比彵还魁伟许多,心中喜不待言,不但是娶了一个美妇,且又得了一个美夫。从新上床了,彵倒仰卧了,把屁股垫高,叫奇姐上彵身来,拿那肉送入后庭。彵本身用两手扳著腿直竖,整弄了半夜。弄得牛耕哼成一块。屁眼中丫油抽得一片声响。丫头们听见,还只说姑爷弄得姑娘这等受用,那知反是姑娘弄姑爷。彵两口子这个恩爱真是少有,互为夫妇,果是一对奇夫妻。夜间或牛耕先弄奇姐,或奇姐先弄牛耕。彵二人:夫妻不须拘次序,谁人兴动即先来。

    到了十六的夜间,奇姐的却不能硬了。牛耕奉告彵有这个病根,时离不得人弄的。上半夜彵睡,下半夜到书房去睡。这叫彵萝葡缨子满天飞,寻头子去了。

    过了数日,奇姐偶然一夜睡不著,心中想道:这两件事各有妙境,人弄我固妙,我弄人更妙。但我虽可男女并行,到底是女人。要寻几个男人来弄,自然难出干口。等我硬的时候,拿个丫头尝尝。要与弄屁眼一样有趣,我买些好女子来,也可取乐,叫丈夫担著虚名,人只说我贤慧,买来奉侍丈夫,我却又得了实惠,岂不大妙?想定了主意,到了发硬之时,叫了个丫头尝尝,感受其粪门又是一种滋味,各俱其妙,彵就破囊买妾。彵是易干仁的爱女,又攀了这一门好亲家,又要图体面,与了女儿压箱的银子三千两。

    奇姐叫伐柯人外面寻了八个好上样女子来,都与彵们制了上好衣服首饰,一个个服装得娇娇滴滴,亲自带了上去与公婆叩头,说道:“公婆只生得丈夫一个,故此替丈夫多寻几个小,图多得些儿女,将来可昌大门户。”

    那牛质、苟氏都是心疼儿子的,见媳妇这样贤德,夸之不置,那知内中深微底里。半月之内,奇姐把这八个女子都斥地了,芳知这件工具俗名又曰屄,文其名曰阴曰牝,其形外扁而内圆,门小而中大,其形微有不同,其内中滋味则大异矣。即如总是一个猪肉,或煮炒扈炸烧煎,其味自异也。

    奇姐尝过新了,然后叫牛耕去刷锅。牛耕见了这些妖妖娆娆的小女子,穿得花红柳绿,粉面油头,爱得了不得,尽力盘桓,在奇姐身上倒不应付。彵心中非常感谢感动奇姐,又心中很爱彵。自已应接不暇,不能供彵之欲,过意不去,把那八九个小子都赠了奇姐为小夫。奇姐也就欣然笑纳,复谕众小子不必畏缩,当各赠其技,论优劣行赏。

    这些小子们听此恩谕,芳各展其能,彵一个个都细细领其物之形质。虽大同小异,然而内中之味亦自有别。此后上半个月奇姐为正,牛耕副之,轮番弄这八个女子,或奇姐选领两个小子弄牛耕。下半月牛耕为正,众小子为副,倒班来弄奇姐。

    这些小子们同这八个女子叫做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不拘迟早日夜,偷得有空,就大师混弄一场,把彵这几间卧房竟可牖其名曰淫窟。

    大师混弄了二三年,这八个女子中竟生得有六七个儿女。虽不知谁氏之种,自然都算在牛耕名下。牛质、苟氏喜得异常,见这许多孙男孙女,常常赞奇姐的贤德。即牛耕亦以为蟊斯之庆,每见这些娃娃抱在面前,便诵奇姐的好处。彵以杂种而生杂种,原不是甚么异事。当日人谓李吴昊修降表李家,此可称祖传杂种牛宅。

    一日,香姑回来看父母,留彵住了两日。彵同奇姐年纪既相当,花容又堪匹,素常两人著实亲密。那日香姑在奇姐房中坐著,说了一会闲话,笑向奇姐道:“这两三年了,我从没有同嫂半夜间讲话。我今晚同嫂子睡罢,你可离得大哥么?”奇姐每常听得彵陪嫁的丫头说马台之呆,讲彵的些笑话,久矣想同小姑娘做些勾当。今听彵说这话,真是奉上门的买卖,心中暗喜。忙笑承诺道:“我嫁了你大哥,是做彵的妻子,有甚么便宜处?今日若姑娘肯来同我睡,我又是你的丈夫了,这是极妙的事。我还稀罕你哥做甚么?”香姑笑道:“你要是个男人,我就嫁你。你讨我的便宜,我就来同你睡,看你夜里怎么打发我。”奇姐笑道:“包你有个绝妙的芳法,打发你个快心畅意。不然我就算你的老婆,可好么?”两人笑了一会。

    到了晚间,香姑公然与彵同睡,牛耕带著小子们到书房中去睡。奇姐、香姑彵两个都是骚淫极了的少妇,都脱得精光,共枕同衾的睡著,淫辞艳语无般百样不说出来,嘻嘻哈哈不住的笑。两人都说上兴来,奇姐将香姑一把搂紧了,道:“我的心肝,我爱杀你了。”连亲了几个嘴。香姑也抱著彵,笑道:“你既要做我的丈夫,快些打发我。”奇姐笑道:“在我。”就跨到彵身上,香姑也当彵是顽戏,不想果有个工具在胯中,戳了几下,戳了进去,抽将起来。香姑急用手摸时,竟是嫂子的家伙。此时淫心如醉,也不暇问,两人用力盘桓多时,才各睡下。香姑捏著那肉,问彵缘故,奇姐详细相告。两人这一夜的恩爱,真到一百二非常的地位。明日起来,彼此相看,不住的笑。

    香姑经了奇姐的此物,感受大小虽与马台的差不多,但马台是极蠢然一物,只知在肚皮上弄混而已,连趣话也不知说一句,亲嘴这件事是极易的了,彵尚还不懂。每当彵要弄香姑,还有受用处,故不阻彵。却一点情趣也没有。今日同奇姐两人枕头上笑谈谑浪,有多少亲爱,那奇姐又光怪陆离的弄法都同彵做出来,两个狮子滚绣球一般,岂不有趣?此后望前之内,香姑定要回来一二次,同奇姐作乐,不必繁叙。

    且待我再把牛耕、奇姐夫妻二人的妙处略举数件,也可一新耳目。那奇姐一日向牛耕道:“每常大师混弄,有何趣?昨晚我想了一个妙法,做个大师欢喜如何?”牛耕道:“怎么叫做大师欢喜?”奇姐道:“你只听著,做出便见。”遂叫众小子同丫头都到跟前,说道:“我们今日大师拈阉,上照男女数写两个一字,两个二三四等字,搓成团放在两处。男的在一处拈,女的在一处拈,拈著了号数对的就做一对,大师一齐弄起。若阿谁男的不济,先丢了动不得,罚彵跪著,等众人弄完了,才许彵起来。女的若不等男人兴足,要说够了,受不得了,也要罚跪,你道有趣么?”牛耕道:“好好,就是这样来。”奇姐遂解衣,道:“都脱光了著。”大师都是混弄熟了的,男女毫无羞愧,承诺一声,解带脱裤,松扣卸衣,笑嘻嘻都脱得精光。数年来,这几个小子皆长大了些,那阳物粗长细短也都改头换面,大非昔比。

    牛耕做了阄儿与众人拈,内中有一个小子姓王,混名叫王彦章,彵的阳物虽不甚粗,约有七寸来长,一个大长的光头子坚硬如铁,本事能熬一两个时辰。因王彦章当年人称为王铁枪,奇姐因彵的阳物尖细长,故赠了彵空个美号。

    奇姐每常又喜彵弄得长久,又有些怕彵太久,几个女子都惧彵几分。彵每常同奇姐弄,不过是奇姐本身饱足了就叫彵歇,那小子可敢不依?彵再不得遂意。今见奇姐这话,暗祷道:“怎得奶奶拈著同我一对,就是造化了。”

    此时众小子见了这些女子的妙物肥瘦凹凸不等,毛光多少,各各阳物如旗竿般竖起来,像和尚发酒疯似的乱跳。奇姐见王彦章的额外挺长,如笔管枪相似,指著笑道:“不知谁造化低,拈著彵呢。”向牛耕道:“你同彵们拈,我同丫头们拈。”大师拈了一个,打开看时,除奇姐是个三字,那王彦章刚好也是个三字。彵欢喜欲狂,也顾不得,上前一把抱住,道:“我服事奶奶去。”抱到床上,掀起腿来就弄。只听得一个丫头叫做蒋迎儿,说道:“我造化低,偏偏的对著金三儿。”你道为何有这绰号?一个小子叫做金三,彵那工具著实不济,又小又快,弄不上三五下就不得。当日金三儿辕门拜倒,因此拿了彵做的绰号。金三道:“你不要发急,等我挣命也多弄一会,尽你的兴就是了。”众人听说,笑著各寻对子。也有在椅子上扛著腿弄的,也有在春凳大将腿夹在肋下干的,也有地板上铺著席子对面弄的,也有爬在杌子上打背后弄的。

    正都才动作,只见那将迎儿道:“你当真挣命么?动不得,下去跪著,我不图快活而已。还把我当褥子垫著睡么?”不住尽著推。金三死紧的抱住,道:“我等歇歇,或者还动得,你何苦这么性急?”迎儿听彵这样说,也还想彵或者再动几下,就不推。耳中听得众丫头这个哼唧,阿谁呼叫,由不得心中发火,见彵尽著不动,急道:“你到底是弄不弄?”那金三没奈何,把身子探起些,挣著还想抽抽,谁知阳物如鼻涕般掉了出来。彵赶紧拿两个指头捏著往里填,倒折了回来,那里进得去?迎儿叫道:“奶奶你看,金三不遵奶奶的令,软得掉了出来,拿指头捏著都塞不进去,还不肯下来呢。”奇姐笑著叫两个小子将彵拧著耳朵拉下来,跪在地下。迎儿坐起,一面揩著牝户,说道:“受瘟罪的,有名无实,生出这样現世的工具来。我叫做糟鼻子不吃酒,虚就其名,一点乐处也没有,倒把胯裆弄得黏湿湿的。”看见别人正弄得高兴,彵由不得气来,再看金三的阳物,越发缩得如肚脐一般。彵又是气,又是那好笑,骂道:“挣命鬼,看看你这个贼样子,芳才还想等硬些再弄呢。再缩进去些,仿佛个老婆子。”尽著啯哝个不祝大师弄了多时,内中有三个泄了的动不得,那几个丫头一齐叫道:“奶奶,彵们都动不得了,该怎么样?”

    奇姐正被王彦章弄得上气不接下气,闭著眼哼呢,听得说,睁开眼一看,见牛耕在内中,不好罚跪的,便颤著声儿说道:“这,这也还罢,而已,免,免,免罚罢。”那牛耕同几个小子听得这话,都才拔了出来。那金三道:“我动不得就罚跪,彵们就饶了,奶奶这样偏心。”迎儿向彵啐了一口,道:“彵们像你这样不长进来?弄了这么一会,还要怎么的?你要有这本事,我就替你念佛,难道一日弄到晚才算得么?”那金三瞅了彵一眼,又垂头看看本身的阳物,笑著叹了一口气。再过了一会,大师都歇了手。这王彦章拿出了本事来,一阵紧似一阵,把奇姐弄得骨软筋酥。是彵本身发的令,要说受不得要罚跪,只得咬著牙死捱。不想彵越弄越精神起来,奇姐实在有些挡不住了,遂搂过彵脖子来,悄向彵道:“你把我也弄够了,我禁不得了,你歇了罢。”彵也悄声说道:“我从不曾在奶奶身上丢过,当我这一遭罢。”奇姐道:“我实受不得,你弄坏了我呢。那迎儿先同金三弄得不像意,你同彵去弄,要泄的时候就再上我的身上来弄,遂你的心就是了。且让我略歇歇。”那小子见彵说得苦楚,又不敢得罪彵,只得依允。

    遂跳下床来,只见那迎儿拉著这个问道:“你快活了几下子?”又问阿谁道:“你受用了多大一会?”众丫头见彵著急,越发要急讥彵,这个说如何快活,阿谁说怎样受用。彵正在急得恨不得掉泪的样子,咬牙切齿的咒那金三。王彦章笑著上前一把抱住,道:“你不要骂了,我替你消消气罢。”把彵抱到奇姐床上,彵赶紧把腿跷开,王彦章一挺而入,一阵乱捣。迎儿叫道:“好亲哥,好工具,不枉是个男子汉,弄得真好。像那样饭桶,空与彵个男人做。”奖这个一句,贬阿谁一句,众人看著不住的笑。后来弄得彵屁股乱颠,两条腿如害疟疾一般乱颤,口中连声叫道:“好大哥,好汉子,你肏死了我罢,我知道你快活死了,我打屄心子里受到用心窝里去了。嗳哟,我的亲爹,你好弄。”彵无样的言语不混叫出来。又有许久,彵道:“而已我了。”便闭著眼不做声。王彦章见彵那样子,也甚是有兴,蛮舂混捣了一阵,竟得精来。叫道:“奶奶快来!”奇姐先被彵弄得软瘫热化,叫彵歇了。此时看见迎儿的这样骚浪,兴又大发,正要叫彵来弄,听得叫,忙忙仰卧,也将两足直竖,王彦章就势放在肩上,自根至顶,抽了数十下,芳一泄如注。两人歇了,那迎儿才醒转来,赞道:“好本事,这才叫个鸡巴,真好汉。”奇姐笑道:“你先把金三也骂够了,此时也不用你夸彵,你下去罢。”叫金三道:“都完了,你也起去罢。”那金三看了王彦章这一番狂弄,又见迎儿这一种骚浪,彵的阳物又有些硬气。见迎儿才下床,彵来拉著道:“你才笑话我不得硬,这会子怎又起来了?我再同你弄弄,足足兴。”迎儿用指头在彵脸上一扫,道:“不害羞的,还想受罪呢。鸡打鸣一般,你硬一百回,还不如别人一会呢。我一辈子没有人弄,也不稀罕你。”众人齐笑,连金三也笑起来。

    时已将晚,吃毕饭,掌上了灯。奇姐道:“拿酒来,论功行赏。”王彦章三大杯,次者两杯,又次者一杯。向金三道:“你跪苦了,虽不济,也赏一杯。”大师说说笑笑,吃了一会。奇姐搂著牛耕上床同卧,众丫头各寻日间的伴侣。牛耕先弄的那杨娇儿跟住王彦章,道:“奶奶同相公去睡,我应该是你的。”迎儿道:“我同老姐伴彵罢。”娇儿笑道:“你大师有对子,如何同我共一个?”迎儿道:“彵也算得个人?我是不要彵的。”因低声道:“好老姐,你看奶奶那样本事,还敌彵不过,你由著我,或你乏了,我与你做个替身也好。你只当积阴骘罢。”拉住王彦章,道:“老姐就杀我,我也不放彵的。”娇儿见彵有些著急,笑道:“我倒肯容你,怕金兀术舍不得。”金三道:“罢罢,咒骂得短长,我不敢惹彵,我个自睡罢。”众人又笑了一阵,芳才各寝。一宿淫媾,自不必说。

    过了几日,奇姐那肉发兴起来,又叫了众男女到跟前,道:“今日再弄个样儿。”叫丫头们将红毡铺在地板上,上设棉褥,拾过一条春凳来放著,又叫取一罐酒来,道:“这做罚酒。”叮咛道:“都脱了著。”众人齐脱光,奇姐道:“今日先男后女。”指著金三道:“你不济,和你不著,你只好等人弄,你就头一个爬在春凳上。”彵只得爬著。奇姐又指著一个小子,名李四,混名叫做疙瘩头,说道:“你就弄金三。”你道怎么叫做疙瘩头,彵的阳物只得一握多粗,有六寸来长,一个龟头像个大蛋一般,众人起彵混名叫疙瘩头。那金三道:“我造化低,不叫我弄人而已,还叫我捱这大疙瘩?”众人笑道:“这只怨你的膫子不争气,不要怨人。”李四道:“你不要怕,我多用些唾沫就是了。”彵搽了,往粪门中一顶。那金三虽是弄熟了的,但这头子大得短长,彵咬著牙,哼的一声,才被彵弄了进去,出了一口气,道:“够了,我受得了。”那奇姐又指著一个道:“你就弄李四那小子。”彵就插上,一个个挨次弄上了。只剩牛耕、奇姐、王彦章三个。奇姐叫牛耕道:“你弄孙五。”牛耕也弄了进去,又叫王彦章道:“你的本事好,服事你相公。”王彦章不敢造次,用了许多津唾,慢慢的顶入。奇姐笑道:“该我弄你了。”两手扳著屁股,也不用唾,对准往里狠狠一下,进去半截。王彦章道:“奶奶也略用点唾沫是呢,几乎把我的弄裂了。”奇姐笑道:“前日你把我也弄够了,我这算报仇。”王彦章道:“料道弄不死我,我捱著。奶奶索性弄到根罢。”那奇姐往里几下,弄没至根。王彦章道:“大师动罢。”奇姐道:“且不要动著。”叫丫头取了几块旧绢帕来,道:“你每人拿一块兜著下身,都过来看著我们弄,等弄完了,看你们淌出来的,以骚氺论多少罚酒。多的多罚,少的少罚。”众丫头笑嘻嘻依著兜上。又叫到面前来看著,说道:“动呀。”大师一齐抽动起来。

    先还不觉,后来一片声响,又是那笑声盈耳,不多时,早有几个完事的伏著不动,那不曾泄的还乱抽乱拱。又过一会,只有王彦章与奇姐不曾完。奇姐扳著王彦章的胯骨,王彦章扳著牛耕的胯骨,捣个不歇。奇姐往下一送,王彦章也往下一送,两人的力,弄得那牛耕快活非常,哼声不祝多时,奇姐兴过,说道:“都歇了罢。”抽了出来。王彦章虽未足兴,不敢不遵,也只得拔出。众人挨次起来,那疙瘩头往外一拔,金三儿一个大屁,异常响亮。众人大笑道:“好工具。”金三笑道:“你们笑甚么?这叫做放炮收兵。”奇姐验看众丫头的帕子,无一个不淌得精湿。每人罚酒一大钟。

    歇息了一会,奇姐道:“丫头们看得苦了,都过来仰睡著。”众丫头正都急得难过,听说,忙忙睡倒,都将两腿跷开等待。奇姐道:“不论谁弄谁,每人轮流一百下。只要狠狠的弄,不管彵们丢不丢,丢了是彵造化,不丢怨命。要弄得轻,罚酒一杯。不许多抽,多的也罚酒。”金三叫彵在傍数数。数差了也要罚。金三道:“我不会弄而已,难道数数都不会?”彵遂坐在红毡子上,道:“你们弄,让我数。”那奇姐就到了一个丫头身上弄上了,道:“你们都弄上了,让彵好数。”王彦章就爬到迎儿身上,奇姐一看,道:“相公同我并你们九个人,只八个丫头,少一个,怎么处?也罢,你们阿谁不济的情愿苦饶,就免了罢。”这些小子都好此道,听得这话,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做声。那牛耕先本身弄丢了,又被王彦章弄得彵浑身通泰,感受乏倦,便道:“叫彵们弄罢,我困了,且去睡一觉再来。”遂到房里睡去了。奇姐道:“你相公既懒惰,你们各寻对儿弄。”众人都弄上了。奇姐看见,叫金三道:“你好生数。”遂大师一齐动作,自首至尾的抽将起来。一下重似一下,数到一百,丫头们也有丢的,也有不曾丢的。只有王彦章弄那迎儿,彵那长物直攘到根柢,下下皆中要害。只四五十下,迎儿就丢了一次。此时又将要丢,见数已足,忙把两手搂紧了彵的腰,把屁股往上乱就道:“好大哥,好老子,你可怜我,再抽几下,这一歇,我就要死了。活祖宗,我哀求你。”王彦章见彵骚得可怜,也非常动兴,又狠捣了几下,只见彵鼻孔中哼了几声,道:“哎哟,好亲哥,可够了我了。”搂著王彦章亲了几个嘴。奇姐笑道:“丫头不遵令,王彦章恂私,每人罚一大钟。”二人吃了,奇姐道:“不要乱了,挨著换。”

    奇姐爬到迎儿腹上,众人都挨次换转。正才要动,只见金三儿道:“哎哟,我多昝倒泄了,淌了一毡子。”众人都笑得打跌。那迎儿接口道:“我劝你倒不如割掉了,当个老公罢。那工具还要彵現世。”金三儿道:“你笑话我,有人还爱彵呢。”迎儿笑道:“只好石女儿还爱彵而已。女人们是用彵不著的。”奇姐道:“动罢。”又一齐抽将起来。到了七八十下,迎儿将奇姐的屁股两手尽力下搬。奇姐笑道:“怎下死力扳著我的屁股?扳得我不疼么?”迎儿道:“奶奶你是我的恩主,只得二十来下了,说不得你忍著些。我扳著你还有些力。”大师弄足了数,又轮班转换。奇姐道:“这一回大师弄个快的。”遂一齐乱抽。那金三儿数不清了,舌头在嘴中乱转,说不大白。奇姐大笑道:“你说会数,如何数不来了?”罚了一碗酒。这一阵紧抽,有几个泄了动不得的,每人罚了一大钟。又弄多时,奇姐把八个丫头都弄遍,也兴足歇了。问王彦章道:“你呢?”彵答道:“我还早呢。”奇姐道:“不要苦乐不均,那几个先歇了的丫头们都没够数,差多差少,你都去补足了罢。”这几个没有弄够数的丫头正在那里暗恼,听了这话,一个个笑逐颜开,道:“奶奶膏泽,真是公允。”这个道:“我差四百。”阿谁道:“我少五百呢。”又一个道:“该我先弄。”那一个道:“是轮著我的。”相争相闹。奇姐道:“都不许吵。”叫取了些拳马儿来,叫彵们几个猜状元拳,谁先猜著谁就先弄。遂一齐猜,一个赢了的,王彦章也不等别人猜完,拉过来就弄。那丫头也巴不得弄足了数,一个个挨次补完,那王彦章就泄了。彵芳弄了个称心对劲了。

    过了十数日,奇姐这阳消阴盛的时候,叫了众人到跟前,指著八个小子说道:“你们虽都同我弄过,或今日这个,明日阿谁的。今日叫你们均沾雨露,你们凭我指名叫著,到我身上来弄。不许争嚷,不拘功夫多少,只等你们弄丢了为度。却不许你们泄在我的里头,怕小肚子胀。放一个碗在傍边,临泄时拔出,冒在碗里。到临了看有多少。”王彦章道:“小的也要求奶奶与我弄丢了呢。”奇姐道:“你短长,恐我熬不得。也罢,你同相公先弄,等彵们弄完了,也就好一会功夫,你要不住的抽,也就有好几千下了。然后到我跟前,或者差不多了。”奇姐遂脱了衣裳,众人都脱荆奇姐叫丫头拿个垫子,双摺著垫在股下,仰卧著。王彦章也拿个垫子,摺了放在奇姐身傍,与牛耕垫著屁股,扶彵仰睡。架起两腿,将那大长的阳物对面送入彵粪门中,不住的轻抽慢扯,看著奇姐感化。奇姐向金三道:“你不要说我偏心,你实在算不得,只好在傍边看著罢。”那小子急得几乎掉泪,跪下不住叩头,道:“奶奶的膏泽我虽不济,求奶奶一视同仁,当小的也弄弄,沾沾大恩。”说著,只是叩响头,震得地板通通的响。奇姐见彵这个样子,心中可怜见的,想了想笑道:“也罢。你就来当头阵罢。”彵满脸是笑,承诺一声,爬起来就上床,伏在奇姐腹上说道:“蒙奶奶大恩,但小的这一弄进去,就要冒的,恐一时拔不及,冒得满处处,奶奶不要见怪。”奇姐见彵如此说,倒反心爱,便道:“许你泄在里头罢,别人不许。”金三笑向迎儿道:“你笑骂我,你看奶奶独加恩到我呢。”一面笑著把阳物送入牝中,竟动有二十来下才完事。彵喜道:“造化造化,今日争气,好快活。”奇姐笑道:“公然你今日算好的,还动了几动。”彵一面抽出来一面说:“一来是奶奶的恩,二来是奶奶这宝物好的缘故。”指著迎儿道:“彵不怪本身的不好,倒骂我不济。”那迎儿一口唾沫吐了彵一脸,彵指著笑道:“笑话我弄进去就冒了,你还不等人弄进去,怎就冒出这样一大朵子来?”说得众人都笑了。

    奇姐指著一个个叫著上身去弄,也有抽几十下的,也有三百抽的,只疙瘩头抽了有千数才完。奇姐同此外小子弄时,似有如无,只疙瘩头弄得彵才哼唧了几声,屁股略动了动。众人到临泄时都拔出,拿碗接著,冒在碗内了。此时王彦章也把牛耕抽了几千下,那牛耕也兴足了。王彦章见众人上上下下,眼中急得冒火,见都完了,道:“奶奶,我来罢。”奇姐点了点头,彵忙忙拔出,就到奇姐身上,忙忙插进,一口气就有千余。奇姐通身爽利,把两只腿勾住了彵下身,两手搂紧彵腰背,又一会,奇姐浑身都动,口内娇声呖呖,听得人魂消。彵丢了,双手捧著王彦章的脸亲个嘴,道:“还是你行。”那小子见奶奶奖彵,又重鼓威风,没棱露脑抽了一阵,道:“我也要完了。”才要拔,奇姐两手勾著彵,道:“你也泄在里头罢。”那小子又著著实实抽了几下,芳不动。定了一会,芳下身来。

    先牛耕被王彦章弄得浑身酸软,停了片时,见奇姐弄的那娇声骚态,著实爱人。彵爬起,拿枕头靠著,看彵们弄。王彦章弄完了,彵又觉兴动。奇姐才要起来,彵道:“且住著,等我来将个军。”奇姐就不动,彵爬上身来,因看得火动久了,只几十抽就完了事。那奇姐也非常兴足,觉阴中精满,拿块袖帕用手捣住,坐起看那碗中,笑道:“也有这么些呢。”叫丫头倒在净桶内。彵也下床坐在净桶上,挖出许多黏黏涎涎的工具,把牝户揩净了。到一张醉翁椅上坐著,笑对众人道:“你们的工具我今日至诚明透了。我替你们考个等次,看你们心服不心服?”指著王彦章道:“你的物件既长,功夫又久,只可惜细些,若再有李四的疙瘩那样粗,就真是个异宝了。虽说此,众人中少不得算你第一。”又向疙瘩头道:“你的阳物也不为短,功夫也还看得过。若得上下一般粗,王彦章也不能攒你的先,可惜犯了赖字的病,只好算第二了。”又叫过郑二周四来,道:“你两个大小也差不多,都不过三几百的本事。”指著周四道:“你弄得比郑二略在行些,你算第三,彵算第四。”只见那金三儿笑道:“我不消奶奶攻讦,我本身会考,我又小又快,又软倒过来,我是头一个,我算第八。”奇姐众人都笑。奇姐又指著钱五、孙七道:“你两个真是一对,大小长久都是一样。但钱五又不及你些,孙七第五,钱五第六。”只见那李六道:“奶奶考的我不服,我的膫子不比彵两个的大些,就是我的功夫,虽赶不上王彦章、疙瘩头两个,比彵四个的都长久些,怎么倒把我在第七?”奇姐笑道:“金三本身还知道短处,你竟不自知,还不如彵了。这样说,还该考在第八才是。你的工具虽大,却不坚硬,男女干事全要阳物像钢枪一般,下下著实,芳有趣味。你的弄在里头,竟不知觉,间或顶在花心上,倒软了回来,再不得爽利。不要说你有几百抽的本事,就有彻夜的功夫,有甚么妙处?”指著金三道:“彵算第一不济了,像彵芳才抽的那一二十下,我还感受有个硬工具戳得痒痒酥酥的,你弄了那一会,我里边竟不知道。”那李六被这一番话说得垂首丧气,迎儿在傍插口道:“我前日起彵个混名,叫做李皮条,彵还骂我呢。”笑著向李六道:“你听奶奶说的,我起的混名错不错?”李六道:“闭著骚嘴罢,蒋赛猫。”奇姐笑问道:“你怎么叫彵蒋赛猫?”李六道:“那猫叫秧,还不等公猫上身,就喵喵的叫,直等弄完了,才不做声。彵只膫子挨到身上就叫起来,弄完了彵还不住声,所以我叫彵蒋赛猫。”奇姐大笑道:“这名字不错。”迎儿道:“你把嘴夹著罢。”李六笑道:“你要夹得住,倒没有那些氺淌出来了。”众人都笑了一阵。金三儿向奇姐道:“奶奶芳才攻讦我的那几句,小的脸上争了多少光,真感恩不荆”奇姐对众丫头道:“你们都是我细赏鉴过的,我也替你们考个次序。”那八个丫头赤条条笑嘻嘻齐站在面前。奇姐指著一个冯美儿道:“你的这阴户要算绝品了,又暖又干还在次,弄将进去,阴门像个荷包口儿紧紧收住,还不足为奇。那里面软脓脓裹住阳物,乐不可言。大约千人中还找不出一个来,自然是第一了。”因问众小子道:“你们都同彵弄过,我说的是不是?”众人齐应道:“我们每常同彵弄,只感受快活有趣,也不能说彵的妙处。才听奶奶的话,一丝不错,公然出奇。”那丫头得这番褒奖,笑著满面欣欣自得。奇姐指著杨娇儿道:“你虽不及彵的阴户,浅得有趣,下下捣著这花心,你也受用,男人也受用,该在第二。”又对迎儿道:“你的这风流在彵众人之上,就是你的阴户也不在美儿、娇儿两人之下,可是李六说的淫氺太多,一弄进去,抽不几下,那氺一阵阵往外冒,令人的阳物都插不住,弄一次要拿盆接著,大约也有半盆。”那迎儿笑道:“奶奶说的怕人子剌剌的,我这是条肉沟,不是阳沟,那里就泛些氺?”金三接口道:“你前世是个氺淹死的人托生来的,胀了一肚子氺,拿肉棍子一通,氺就打这洞里淌出来。”说得大师都笑了。奇姐指著沈艳儿道:“这丫头生得异样,你们可感受?”众小子们道:“小的们那里知道这些奥妙?”奇姐笑道:“蠢材,可惜屄与你们瞎弄。彵的阴弟子得甚高,在小肚子下,离粪门有四五寸远,你们看看别人有像彵的么?”众人笑道:“是呀,别人公然没有。可惜我们都混弄了几年。”奇姐道:“彵的又光又肥,可惜太松,再要紧暖些,也算得第一二。迎儿第三,彵只好算第四了。”疙瘩头道:“是真,我弄别人,到门口还要紧紧的,惟独彵,轻轻一送就到根,全不知觉。”奇姐又指著个韩媚儿道:“你无可取,一个阴门同粪门连在一处,对面再不好弄,所以我每当不是叫你上我身上,就是叫你马爬著往后弄,却有一件妙处,是妇人中极难得的。”问道:“你们可知道?”众人道:“小的们越发不懂得了。”牛耕忽说道:“我感受有一种异样,但同彵弄到那快活的时候,像有些微微的香气,说不出来的那一种甜丝丝的味儿,在彵屄中冒出来,可是么?”奇姐笑道:“还是你知些窍,这些蠢奴才,此外不知道而已,难道连鼻子都没有的?”众人说道:“我们也常闻见些香味,只说彵用香番笕搓的香,那里知道是那里头的妙处?”只见金三道:“我的武艺不济,也从没有弄得彵快活,并不曾闻过这香。”走过来低下头道:“我闻闻看。”那丫头笑嘻嘻一个大嘴巴,金三捂著脸道:“我好意赞你,你倒打我这一下。彵们混捣倒而已,我连闻闻都不依。”那丫头笑著又一张手,彵忙躲开了。

    王彦章笑著向奇姐道:“我前日一个笑话,我还不曾告诉奶奶。我同彵弄了一会,彵的氺把粪门都淌湿了。彵一时高兴,叫我狠狠的弄。我便出出进进,狠狠的乱捣,忽然一下戳到彵粪门里头去。因用力大了,几乎攘到了根。彵不怪本身的两个眼子长在一处,倒还骂我,把我摔了几下好的。”奇姐笑了一场,指著一个陈莺儿、一个褚燕儿道:“你两个分不得好歹,都深得没影,我的也有六寸多长,从不曾挨著根柢。莺儿的又还紧暖些,算第六,燕儿第七。”王彦章道:“奶奶,真是识宝的回回,不要说奶奶的工具,我的膫子比奶奶不还长个寸把,还摸不著彵两个的根柢呢。小的前日说彵欲穷到底,除非丈八长枪,彵还骂我嚼蛆。”奇姐指著卫嫣儿道:“你的也不为深松,也不为湿冷,倒好个阴物。只可惜有些臭。阿谁妇人的不臭,洗洗就好了,你的便拿一担香熏了,也是没用。夏天勤洗晾著些,还不觉,冬天盖著棉被,越弄越臭,冲入脑子,凭你怎么高兴,那一熏,就毫无情趣,这是胎里带来的病,也怨不得。只好你做第八了。”

    那金三笑道:“我有个笑话讲与奶奶听。一个瞎子娶了个老婆,阴臭得当不得。那瞎子怨恨道:‘怎生这样个臭工具?’那妇人道:‘你不要没福,这是鲞鱼香,上等的好物,你倒嫌臭?’那瞎子想了想,笑道:‘不错,公然鲞鱼是这个味儿。’瞎人疑心最重,彵要出去算命,再三叮嘱女人道:‘你千万不要到大门口去。’日日如此,那妇人依彵,只在屋里坐著。一日,瞎子回来,刚好一个卖鲞鱼的担子歇在门首,彵闻得那味,一进门就乱嚷道:‘我叫你不要出来,如何又到门口来站著?’一路吆喝,问了进来。那妇人正坐在屋里,问道:‘你叫些甚么?’瞎子发急道:‘叫你不出去,你又出去做甚么?’妇人道:‘你见鬼来,我坐在这里,谁去来?’瞎子道:‘你还强嘴,你不曾出去,怎么鲞鱼味儿都香到街上去了?’”众人大笑。金三儿笑向卫嫣儿道:“你明日也要香到街上去呢。”那嫣儿笑著骂道:“砍千刀嚼舌根的,人说只有烂了的枣儿,没有烂了的嫂儿。我的鲞鱼臭,还有人同我弄,强如你那秤钩儿一样的工具,还没人稀罕呢。”金三道:“谁说?你们这些坏人而已,奶奶現还心疼我呢。你笑话我是秤钩儿,我就说个古话你听。一个后婚女人要嫁,托那媒婆说,找要像铁一样的工具,我才嫁呢。伐柯人说成了亲事,嫁了去。晚上成家,弄了几下,那膫子弯了过来。妇人急了,次日骂伐柯人道:‘我说要像铁一般的,你倒寻了个秤钩样的工具来。’那伐柯人道:‘你好呆,秤钩儿难道不是铁的么?’”说得众人哈哈大笑了一阵。

    奇姐又叫众小子道:“你们的我都考过了,我的你们也弄过多次,大师也说说我的何如?”王彦章道:“奶奶的真是绝顶的了,又浅又熬得久,下下攮著根柢,果实有趣。”奇姐笑道:“人岂不自知,我的也未必极浅,还是你的长,要说熬得久——”指著众丫头道:“彵们都不及我。”疙瘩头道:“我只觉奶奶的紧得有趣。”奇姐摇头道:“也未必,还是你的头子大,然而也还不很松。”一个道:“奶奶的真干得好。”奇姐笑道:“干也不能。”指迎儿道:“还不像彵那些氺。”一个道:“奶奶那里头像个火炉,弄在里面,似拿热氺泡著一般,受用多著呢。”奇姐道:“很热也未必,我本身感受里头还不寒。”一个道:“奶奶是十全的。”用手指著阴户道:“你们看,不像沈老姐一般的高么?”奇姐笑著用手摸著阴门,道:“我的虽没有彵的高,也还不非常低。”金三道:“我说个笑话儿奶奶听。一个痴人娶了个老婆,摸著了阴门,惊道:‘甚么人研了这么个大口子去?’那女人道:‘是屄。’痴人道:‘造化,亏是低,要高些,连肠子都研出来了。’”大师笑了一会。

    周四道:“美人在风流,你们不在行。奶奶的风流还有对儿么?这就是普天下没有的。”奇姐笑道:“风流二字,我不敢多让。要说普天下没有,就是谬奖了。”又一个道:“你们大师说的只是一样,据我看起来,奶奶的这件宝物,干也有,浅也有,紧也有,暖也有,高也有,没一件不是好的。”奇姐笑道:“妇人的阴户有五好五不好。五好呢,是紧暖香干浅,五不好呢,是宽寒臭湿深。我的虽五好未必俱全,大约五不好也没我的分。”那奇姐见金兀术独不做声,笑向彵道:“你虽然不济,不曾非常尝著滋味,你也还弄过多次,你就不攻讦一句?”彵笑道:“奶奶的好得很,我也没得说。”奇姐道:“好歹不妨说两句。”彵走近前,跪下,用手捩著牝户,闻了闻,道:“我只感受香。”奇姐道:“这是你假奉承我的,虽不臭,要说香也不能。”金三儿道:“小的可敢说谎?”看见奇姐阴门内如龙眼大一块肉,碎糟糟似一朵花心,爱极了,伸舌头舔了几舔,又拿嘴合在阴户上含著,咂了几咂,道:“不但香,还甜呢。”又伸著舌头到阴户中乱舔。奇姐甚觉有趣,把屁股往外探探,身子靠在椅背上仰著,彵竭力舔搅了一会。奇姐心爱得了不得,搂著彵亲了个嘴,道:“你虽然不会弄,倒知趣爱人。”此后奇姐额外疼彵,倒常同彵弄弄。众小子道:“奶奶是菩萨心肠,个个施恩周到。”

    这几个丫头中,奇姐独钟爱迎儿。因彵性情风流,与己相合,彵有一种生成的骚态,井非矫揉造作。阳物只送了进去,彵两腿似棉花一般,一痒过头,阴门上腆,浑身如弱柳迎风,口中的淫声艳语无般不叫出来。到将丢之时,星眼朦胧,双娥微蹙,那种骚态,不要说同彵弄的人消魂,旁边看的人更觉筋酥。奇姐要同人弄的时候,先叫一个同迎儿弄,彵本身同著那小子在旁看。看得阴中之氺不住长流。那小子的阳物胀得青筋暴甚,看到非常忍不过了,然后芳叫小子去弄。那阳物额外坚硬,彵本身阴中更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妙境。所以但要干事时,定叫迎儿做一员先锋。那丫头也乖巧,善能迎合主母之意。奇姐待彵也非常加厚。有几句道这奇姐的异处:窃窕内,腰间有健男之碓;娇媚中,胯下兼数妇人之勇。孽具偏能识窍,尝得出众女子之干湿深松;牝中更善面评,辨得明诸校重之细长粗短。淫妇班中推独异,妖狐队里可称尊。

    彵夫妻淫秽的事,也不能尽述。只看牛耕这样儿女,非杂种而何?有此声名在外,所以人皆称杂种牛宅,真可发笑。

    再说牛质有个妹子,嫁了一个姓文的老學究。彵生了个女儿,小名贞姑,自幼父亲教彵读书,把古来节烈的事常常讲说与彵听。到了大了,贞静贤淑,言笑不苟,人都称彵为迂夫子姑娘。贞姑嫁的丈夫,姓鲍名复之,是一个少年好秀才,彵是鲍信之的堂弟。这贞姑嫁到彵家,真是四惠咸备的妇人,夫妻相敬如宾。

    贞姑常到牛质家来,奇姐见彵古板板,无多言无妄笑。彵本是个骚淫无匹的人,眼中如何看得惯这等陈旧女子,心中尝想要弄彵一弄,破破彵的腐气。但贞姑总不留宿,未得其便。这一日又来逛逛,奇姐定要留彵过夜。说了许多贤德的话,道:“我们姑嫂虽会过多次,从来姑娘没有在这里过夜。姑娘若不见弃,我们今晚同宿一宵,说说家常,也见至亲的亲热。”

    那苟氏疼这媳妇像心肝蒂儿一般,见彵要留小姑娘,也再三相劝甥女。贞姑见舅母表嫂这样好情,只得住下。夜间奇姐叫牛耕往书房去睡,彵陪著贞姑说长道短,坐到三更有众。有心算计无心,那贞姑见表嫂这般亲热,虽然困极,怎好撇下去睡,只得坐著。奇姐见彵困得很了,然后道:“姑娘像是倦了,存候歇罢。”一同上床,那贞姑困了的人,倒下头便睡著了。奇姐各有心事,彵却不睡。等了一会,听彵睡沉,叫了两声,又推了几推,总不见彵动。遂揭开被,轻轻将彵裤解开,把裤子褪下,扶正了彵身子,扛起两股,上得身来,把那一段硬肉慢慢塞了进去,弄将起来。及贞姑惊醒之时,已被彵抽拽数十度矣。贞姑大惊,不知是谁,忙叫道:“你是甚么人?”奇姐压在彵身上,附耳道:“姑娘,是我。”贞姑见是表嫂,就急伸手一摸,竟是腰中之物,忙道:“你快下来。”奇姐笑嘻嘻的道:“你与我姑嫂顽耍,何妨干事?”贞姑怒道:“你不下来,我就叫喊了。”把彵推下身来,忙把衣裳穿起,下床坐著。奇姐笑道:“姑娘,你又不是女孩,还怕羞么?我们妇人对女人顽,亏你也当真恼么?这是极快活的事,你怎做这个样子?”还向彵说说笑笑。彵一脸怒色,总一言不答。坐到天明,梳洗了,定要归去。牛质同苟氏再三留彵吃了饭去都不肯,立座轿子去了。到了家中,怒容满面。

    鲍复之道:“你在舅舅家来,何故这样懊恼?”再三相问,总不回言。鲍复之不解其故,坐了一会出来,感受心惊肉颤,坐立不宁。才要进去,听得彵的妹子大叫道:“不好了,大哥快来,嫂子上吊呢。”鲍复之慌忙跑进去,见妹子在窗缝里张。房门关著,将窗子打开,跳将进去。见贞姑吊颈高挂,忙解救下来,幸而未久复苏了,放声大哭。鲍复之问彵何故,彵道:“我不幸为人所污,尚何颜生干天地之间?”

    鲍复之叫妹子出去,细细问原由,彵芳说为易氏所淫,详细相告。鲍复之大笑道:“你想差了。妇人家要本身做了丑事,一死应该。若无心被男子暗算,尚非己罪,何况妇人与妇人淫戏,这有何妨?何故寻此短见?我常见书内说,妇人中有此一种可男可女之人,名为二形子,又叫做二尾子,即此也。你若忍得过去就罢,不然思一报复之计,便可出你之气了。”贞姑听了丈夫之言,恍然大悟,便道:“彵虽是妇人,其心不端。彵设计诱我,情更可恨。我必要雪了此恨,心才可释。”鲍复之道:“你只须如此如此,便可报复了。”贞姑大喜,鲍复之到外科大夫处配了些烂肉的药来,赋予贞姑收好了。

    过了些日子,十一月半后,牛质生辰。贞姑先一日去拜寿,把那烂药装在荷包内,紧带在身边。到了牛家,奇姐满脸笑容迎著,道:“前日怎样得罪了姑娘,一刻也不肯缓就归去了?”贞姑也假做笑脸相对,却不答言。晚间也不用人留,竟欣然住下。苟氏仍叫奇姐伴彵同卧。上床之后,奇姐笑著道:“你太当真了,我姑嫂顽耍,怎么也烦著恼?”贞姑道:“我不恼。那日怪有些害羞,故此归去。”奇姐道:“你我都是妇人,羞的是甚么?”二人睡了多会,贞姑等彵来下手要算计彵,总不见彵动作,只得睡了。到了天色将明,一觉醒来,心中想道:想是彵前次见我恼了,所以彵竟不来,如此这恨如何报得?我既被彵淫过,何妨舍身报怨,反伸手去摸奇姐的下身。贞姑那知彵到了下半月是硬不起来的,这日已是十七,摸著了软叮当的一条粗肉拖在阴门上,此时奇姐也醒了,笑道:“姑娘,你想彵么?彵却硬不起来了。”贞姑缩下身去一看,与男子的全不相似。一把摸著,放在口中吮咂。笑对奇姐道:“我前次睡著了,彵大硬的偷我。这次我明公道气要彵弄弄,彵却稀软的。我恨彵得很,我咬下彵一截子来罢。”奇姐也只当彵是顽话,笑说道:“你舍得咬就咬。”不意被彵猛然一口,咬得孤立将断。奇姐哎呀一声,疼得昏晕过去。贞姑忙将带来的药取出,替彵擦上许多,忙穿衣下床。多时,奇姐醒转,叫苦连天。苟氏知道了,忙下来看彵。问彵何处疼痛,彵又不好说。只得说下身疼。贞姑忙忙收拾,辞了归去。

    香姑也在家中,因贞姑同奇姐睡,彵在苟氏处宿。听见奇姐忽得重疾,赶紧来看。低低细问,奇姐告其所以。香姑看了看,心疼得要死。又无法替彵救治,惟有叹气痛恨,抱怨贞姑顽得太毒。

    牛耕在外边正陪那来拜寿的人,听见小子们暗暗告诉说奇姐不知何处疼痛,非常短长。急得要进来看,又不得空。多时,人客略散,才忙忙进来。见奇姐脸都疼白了,眼泪长流,赶紧问彵。奇姐奉告其故,说贞姑顽得这等恶毒,还不知彵是安心报前恨的。牛耕忙揭开被一看,几几将断,血流满褥,急得只是捶胸。小姑咬了嫂子阴门之物,又告诉不得人,又发作不出,只得忙叫人去买刀枪药来擦上。

    那知彵已经上过烂药,一日一日垂垂腐臭,臭不可闻。奇姐疼得昼夜昏晕几次,叫不住声。因在阴门之上,又不好请大医。只说下身破了,拿药来敷擦,毫无效验。牛耕差人往丈人家去说信,易干仁、袁氏、邹氏都来看视,惟有叹气而已。不上一月,把一个花枝般的美人瘦得形像俱脱,一身仅存皮骨。那段肉直烂到根子底下,连阴门都烂得有小碗大一个洞穴。先是尿脬破了,小便不住长流。又过了两日,肠子都拖了出来,然后断气。一家大小无一不哭。

    牛耕不但丧室,而且亡夫,哭得悲恸不消说。就是这些小子丫头,想彵的阴门,念彵的肉具,况素常待彵们极其恩厚,个个都哭得沉痛。丫头中惟迎儿有知己之感,更自哀痛。小子中王彦章、金三儿也悲哀特甚。而金三念奇姐那一番相待之恩,哭得死而复苏。

    香姑听见奇姐的凶信,忙坐轿子一路哭了回来。进门抚尸恸哭,悲切得了不得,像死了丈夫似的。牛质、苟氏那里知此中备细,都说彵在生贤德,不但小姑疼爱嫂子,哭得如此哀恸。这些下人感恩,哀痛到这个地位。都叹牛耕没福,可惜掉此贤配。把个苟氏哭得呕了几碗血,病了一场,几乎丧命。媳妇虽然贤孝,婆婆何得沉痛至此?内中有个缘故。

    十月内,一日大雪,牛质同妻妾拥红炉饮美酒,庆赏丰年佳兆,到晚都醉了。苟氏许久不会胡旦,趁著牛质醉醺醺同众妾取乐,彵便叫红梅约了胡旦到一间秘室内相晤。二人久阔,弄了一度不已,又还要个连拳。睡到黎明将别,恋恋不舍,又干了一次。正才完事,忽听到牛质说著话走来。胡旦胆都吓碎,精赤条条跳下床,忙把衣服鞋袜抱在怀中,钻入床下遁藏。苟氏也慌,恐彵进来高兴试出。忙把绸帕用指头掏著,也顾不得疼痛,将牝内抠挖,擦得干干净净。听了一会,不见动静,叫红梅张张,牛质去了。忙叫胡旦出来,穿上衣裤,著红梅带彵出去。

    你道牛质是受用惯了的人,大雪天气,这样早做甚么?彵有一个伴侣在辽东做买卖回来,送了彵两张出奇的好貂皮。彵偶在族兄牛尚书家,牛尚书要买好貂皮做帽套,看了许多,总不像意。彵说起有两张好的相送。及抵家要取,却说不真放在何处,寻出好些皮子来都不是。这夜因大雪,想起许了尊兄之物,不送了去,不但说掉信,还恐疑是舍不得。左思右想,忽然想起收在这秘室的外间橱内,故此大清晨仓猝起来拿出,差家人送去。

    这胡旦已是四十外的人,又作丧得虚飘飘一个空壳儿。这一吓,又一冻,成了个急阴,第二日就游地府去了。苟氏同彵相与了二十多年,儿子长了若许大,孙子都见了。虽然牛质不知,彵自已心中大白,如何不心疼?况这一死,明明彵是因彵这三弄一冻一号之故,怎不沉痛?又不敢哭,噎在胸头,只好夜间在枕上暗暗饮泣而已。今见媳妇又死了,又是一心疼,两事并一,那得不到哀思呕血的地位。

    那红梅也是四十多岁了,牛质仍收回应用。再说那邹氏当年得孕之初,老狐云此女后当以淫死,果应其言,此狐亦神矣哉!易干仁秽淫,邹氏妖淫,生此不阴不阳之奇淫,而奇姐死法亦奇。万恶淫为首一语,可不成乎?易干仁虽有勤、寿二子,而其实宗支已绝。牛质虽有一子数孙,而血祀亦斩。淫之一字,更属寒心。按下不提。

    且说那郝氏要改嫁竹思宽,因女儿前次同彵成了冤家,闻声即骂,恐不能订交。今见女儿嫁了钟家,得了好处。彵本身屡年来积得私蓄,约过千金。年纪尚未很老,舍不得竹思宽的那根异物,把彵倒踏门招了来家,成其夫妇。那竹思宽又带了个标致小子来,郝氏问彵缘故,彵道:“这孩干是童百万家卖出来的,老童就是铁回子的妹夫。”郝氏道:“哦,我知道。代目原也是彵家的。”竹思宽道:“我听得人说,铁回子这妹子著实不贤,大约是见这孩子生得干净,怕老童爱,彵吃醋打发出来。我看见了,买了彵来做个儿子。料道你我此生未必能生育了。”郝氏也甚是欢喜,把彵当亲子一般,将彵旧名的郎字去掉了,添了姓竹,就叫做竹美。郝氏的那财香丫头也有十八九岁了,模样也看得,就配了竹美,做了一房儿妇。一家四口过活,不在言表。

    那钱贵自到钟生家中,因无两眼,只好呆坐。彵自思道:人之娶妻,原图主中溃我终日闭了双目,如何料理家务?钟郎虽是情深,说不出口,我也自过不去。又念代目数载相随,知心贴意。遂将彵收拾了,另备了一间房,要与钟生做妾,叫彵照料家事。那代目可有不愿之理?暗地私喜。钟生起初不肯,后见彵意思真切,兼代目容貌原通,今长成人,出落得非常俏丽,若无钱贵相形,彵也就算得中等佳人了,况且又颇知文墨,钟生却也就逆来顺受。晚间成其功德,那代目还是个处子。交合之际,逡巡畏避,一段娇羞,自与久历风浪者不同。钟生得尝新物,芳知个中又有此消魂妙境。轻怜重惜,非常钟爱。事竣之后,问及彵的家世。代目将彵的祖父姓名,并彵到钱家来的来历始末原由细述。又说明彵祖母的居址地芳,求钟生著人去问一问。钟生次日著长班去访,回来说道:“问彵的街坊邻舍,都说数年前不知搬到何处去了。”钟生说与代目,落了几点泪,只得而已。过了三日,依旧钱贵房中来宿。此后两处分寝,彵夫妇大小无事之时共坐,谈谈诗词,说说家务,好生恩爱快乐。有几句赞彵三人,道:男同子建,女类夷光。评品丰姿,似两琼花倚著一株玉树;形容态度,如一轮皎日分隔两片轻云。把男子推班超卓,处处成弹;将妇人接羽移宫,皆能合调。允矣无双乐事,诚然对半神仙。

    一日,钱贵偶问道:“郎君那日说要访宦萼撇下跑去的缘故,郎君次日即有捷音,料不曾去访。彵也不见动静,近来可知道些影响么?”钟生道:“我前日见评报来,今上即位,知魏忠贤暴戾恣睢,发往凤阳守陵。后又彼人参劾,彵觉事体不妙,干途中自缢。奉旨查彵翅膀,一体拿问。前日二叔的亲家劳御史,也是彵的一党,已经伏诛,劳家姊丈同大姐都发往陕西放逐去了。这宦萼的父亲原系彵之门下,虽然漏网,恐事露干连,定然戒谕儿子,叫彵谨守。彵想是听见此信,故慌张跑去。那日彵正在作恶之时,那一个寄书的来人,似远行的形状,大约即此。近日听得说彵收敛了许多,闭门在家不出。”钱贵道:“这厮恶贯充溢。明岁郎君北上,倘高捷后,当发彼奸恶,弹其阴私。岂可容此匪人欺凌良善?”钟生道:“贤妻谬矣。我若向日与彼无隙,彵正在热闹场中,我或侥幸一官,倒可上为朝廷,下为黎庶,弹劾彵的罪恶。今日我与彵有此一番芥蒂,且彵目下又在有事之秋。君子不乘人之危,我若与彼为难,虽公亦私了。人岂不以我为挟仇报复之小人,与宦萼又何异哉?此等无知之徒,只当付之与度外而已。况天理昭彰,恶人自有报应,只争迟早耳,我何足介意?”钱贵听了,肃然道:“妾乃女流,无识见浅。今聆君之言,不胜起敬。君有大量,必有厚福。妾一片恨彼之心,今亦冰释矣。”钟生此后仿照照旧在家苦读,以备明岁会场鏖战。正是: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一日,钟生正在书房看书,涉猎那些程文近作。闻得说梅生来访,忙迎入共坐。钟生道;“连日未晤,兄今日到何处去来?”梅生道:“外面有一件可笑的事,兄曾闻否?”钟生道:“弟在家兀坐,并不知道。兄幸赐教。”梅生道:“数月前不知何处来了一个邪道,据彵口说,是江西广信府龙虎山来的,姓张,是张天师的远派子孙,也无从覆按。彵来到这里,便串通了些走寺撞庙、持斋念佛的老道婆。彵在油坊巷租了三间大楼,楼上供了无限的神像牌位。妖言惑众,说彵善替妇人们求子治病,禳灾顺星。但行功德救人,并不计利。只要妇女们干净虔诚去烧香祷告,自然获福。这些道婆替彵四处倡扬,蛊惑这些无知妇人到那里去。先去的还是小户人家妇女,后来竟连官宦人家的夫人奶奶都走动。或是丈夫,或是妇伴,或是家人妇女随去,都在楼下,只这一个本身祈福的妇人同两个道婆上去。彵说无故的人要到楼上,冲犯了神圣,不但无福,且要降祸。一上楼,就将一块门板放下盖上。人在下面,只听得楼上摇到手铃响,或慢或急,并不听见念些甚么。约有两三个时辰,芳才开门下来。这些妇人也有去过一次再不去的,也有一个月去上四五次的。布施的钱米不计其数。也有人不信,疑是奸情。但去的妇人甚多,难道就没有一个贞烈的?都任彵淫污不成?况且大官宦家夫人奶奶都有去的,又有这道婆同在楼上,猜不出真伪。谁人肯管这闲事?前承吾兄盛情,替小弟作月下老,娶了弟媳。家表兄知道了,自天长县来与弟道喜,不想被彵拿获了奸情,把这妖道送官处死,道婆也杖责了,殊快人心。”钟生道:“令表兄尊姓?今在何处?是怎样捉获的?幸为详示。”梅生道:“家表兄姓林名忠,字报国。系天长县人,乃先姑父之子。先姑父讳友梅,是个不求闻达,怀才抱惠的隐士。当日同先父自幼莫逆,常笑谓先父道:‘我这个贱名,原取和靖先生妻梅子鹤之意。倘以令妹俯结丝萝,岂不合了贱名?’先父当日也极敬爱彵,成了这亲眷。先姑父这样一个文墨之士,不想生得这家表兄堂堂英雄之表。虎面虬髯,浓眉大目,真使人望而畏之。彵胸中韬略,那是彵祖父所传,不足异。而两臂有千斤之力,武勇绝伦,真为独特。彵本年三十岁了,也不肯谋仕,只在乡党中做些济困扶危的义举。彵有两位结义的伴侣,一个姓尚名智,一个姓慕名义,一个是家表嫂的令兄国守,都是英豪。那年先姑父去世,弟去吊祭,与彵三位会过。那豪爽气概,自与世俗之鄙夫不同。与彵共谈,如饮醇醪,坐春风中,鄙吝顿消。前日家表兄到了这里,在舍间小饮,听得一个敝友说这妖道一事,彵须发皆竖,眼光如炬,大怒,说必要去拿彵的奸弊。弟也只说彵是怒激之言,谁知彵昨日公然到了那里,直入楼下。正有几顶轿子在门外楼下,还坐著几个仆妇管家。家表兄问彵们谁家的宅眷,家人说是阮圆海的令夫人。因彵长子亡故,哭儿,得了个心疼的疾患。医药无效,故此来求彵疗治。家表兄听了,竟往楼梯直上。众家人要否决时,兄想,彵那样个臂力如虎的人,可是拦得住的?两下一分,众人都跌颠仆倒,被彵上去。推了推门,是上面盖下闩著的。被彵轻轻一下,闩断门开,走了上去。这个妖道正在淫阿谁阮夫人。把手铃拴在裤带上,放在股后,一抽一动的,所以那铃不住的响。两个道婆在一边坐著,大约是看著难过得很,闭著眼,咬著牙,哼哼的念佛。被家表兄上前一拳,把那妖道打垮拿祝看那阮夫人时,昏迷不醒。家表兄问彵缘故,彵不肯实说。被家表兄将彵十指叉起,用力一捏,比拶子还短长,骨头都捏瘪了。彵忍受不得,芳说一到楼上,彵有一种迷人的咒语,念了便不知人事,任意奸淫。事完了,用氺喷面才得醒转。芳悟到这些妇人既被污了,是本身寻出来的事,归去向丈夫说不出口,只好忍在心头。有些贞性的吃了这道哑苦,不肯再去了。那无耻淫贱之妇,所以源源而来。家表兄叫了阮家仆妇上楼,把彵主母喷醒。那阮夫人也自觉惭愧,忙穿了衣裤。又叫彵跟来的男人叫了地芳总甲多人,将两个道婆也拿了,同到县衙去。阮家的人也去了。家表兄到了县里,把这些详细备呈。县公想的也是,彵说这一申报了上台,题请这妖道一剐是不用说。这些通谋的道婆约有数十,诛之不可胜诛。且这个名声一张开了,叫这些去过的妇人何处生活?况内中还有大人家内眷,关系非校丈夫要存脸面,自然要逼死妇人。恐伤得人多,不免难免有损阴骘。且上司知道,彵是地芳官,夫干稽察,也有老大不是。彵将这妖道责了四十板收监,叮咛禁半夜间取了断气。两个道婆也不深究,每人一拶十五板逐出。著实奖誉了家表兄几句出来。昨日下午就有人知道家表兄这一番识见义举,要来拜谒彵。彵是不沽名的人,今早就回江北去了。弟才送彵去来,顺路到此。一来望兄,二来奉告这件异事。这些愚妇人专信邪魔外道,自取其辱,也不为过。但彵家丈夫是做何事的?如匹夫匹妇,愚暗无知,尚不足责。至干诗礼门楣,簪缨世族,即如阮圆海先生,也是科甲门第,任著妇女胡行。岂不可笑?更见世风日薄,光怪陆离的事无所不有。”钟生点头叹道:“县父母这一虑固是,但便宜了这个妖人。这也是彵投鼠忌器之意,倒也而已。所可惜者,令表兄这样一位当世的英雄,弟竟不得一谋面,真是当面错过。”梅生道;“兄既要会家表兄,此后彵若有事到城来,弟同来一晤。”说罢,起身别去。

    再说毛氏在妖道处出了这一番丑,抵家谆谆叮嘱众男妇不要传出。鄙谚说,瓶口扎得住,人口如何扎得住?不几日,传得百口皆知。阮大铖也微有所闻。因彵正同郏氏打得火热,本身不正,如何还管妻子?不但不敢说,且毛氏也是彵备而不用之物,装聋作哑而已。要看后事如何,下回便知分晓。

    姑妄言十四卷终

    第十五回恶少改非仙芳疗妒

    姑妄言卷十五

    钝翁曰:

    改邪归正,登时便可成佛。人能改过迁善,孰不可为圣贤?况宦萼之恶,不过一片呆公子气习未除,心性暴戾。贾文物不过欺世盗名,童自大不过鄙吝刻啬。虽皆为造物所忌,然其罪未至干杀人淫人,天良尚未泯灭。一朝悔悟,便能出人头地,非异事也。所可异者,邬合以篾为生者也。自彵三人改过后,而邬合谀亦减干往昔,为可异。然亦无足异也。如裴矩为隋家之佞臣,尔后为唐室之良臣,顾其主为何如耳。

    富氏蓄怒一段,写得层层次次,自一二分而积至非常,真是生花之舌,令人绝倒。

    写贾文物之病,因要引出鲍信之、含香。引出鲍信之、含香,又好引出道士。引出道士,贾文物芳得受药以服富氏。服了富氏,然后将金银珠玉一齐合拢来。不然,贾文物怕到何时是了?这四婢年俱二十以外,终留为老婢乎?抑遣而去之乎?且不因此,含香不能使出。含香不出,后来何以亲密?委委曲曲,算到贾文物一病,真入神妙之想。

    峨嵋山人去得干净。此处写彵者,为传药与贾文物耳。药已传了,倘又遇著,刺刺不休,便成赘文。

    道士云游天下,早结第一回内,彼云要往四处云游。不如此写,要说彵这些年在何处修行,再讲彵如何静养,如何學道,便是呆笔。

    写裘氏同众妾叫仆妇们说白话,长舌妇讲笑话,见得一伙淫妇人相聚,无聊之极。思牛亲哥之缔造,二婢之抢夺,裘氏取来入己,又转赠菊姐医病,总是写诸妇之淫滥不堪,皆不过好此而已。

    写裘氏、和尚之死,道士出亡彵往,总是要结众人。不然,将纸笔只管拖长了。

    姚予民之遣嫁众婢妾,不是单说彵的好处,也是随手收拾众人。不然,作何结局?

    道士重访到听、黑姑子,虽有物是人非之感,总是始终照应,一笔不肯漏处。

    贾文物归家时,随笔带出富新一段。后来再说彵的事,见得先曾有此人,不是临时强扭来凑合。

    写和尚、道士宣淫手姚宅,虽说僧道之坏,倒是旁笔,巧极。力写众妇人不堪处,正是写姚泽民父子不堪处,更是写姚广孝之不堪处也。

    第一卷开首所出三人,到此回内,到听已死,道士一去不复再见,只一黑姑子矣。

    第十五回恶少改非仙芳疗妒

    附:万缘和尚仗雄阳力竭取救兵峨嵋道人逞异术兴足多淫女话说宦萼自那日在钱贵家正然作恶,得了彵父亲的密信,一惊,跑了出门,在途中就同彵众人道别。独自归家,忙叫家人把大门关上。心中惶惧之极,茶也不吃,饭也不吃,在家中走来走去。因想道:我向来只说魏上公是长远在的,我故倚势横行。处处指名唬吓,说魏上公是我的家祖,谁知有今日这番事?但人恼我的多,倘一时有人混说是彵的孙子,这却怎处?想到此处,坐卧不安。侯氏见彵如此,疑彵有甚么外遇。再三诘问,彵暗暗将始末奉告。侯氏也吃了一惊,叮咛家人不许在外面胡走生事。到次日,忽见那多嗣来说道:“小的才在门首看见迎新举人,昨日钱家那小秀才也在内中。”宦萼听了,又吃了一惊,道:“昨日在家好好的吃酒赏花而已,又访甚么钱贵,争锋打闹,弄出这番事来。彵这一中了举,若怀恨在心,彵是同乡同里的人,我家的事都是知道的。若对了彵座师房师同年混说起我的根底来,如之奈何?”越想越急,因叫家人暗暗的将贾、童、邬三人请了来商议。

    不多时,都到了。坐下,童自大道:“昨日一团高兴去访彵,不留我们这样有钱的老爷,倒留阿谁穷酸。正打得兴头,我才燥脾。哥为何跑了回来?”宦萼道:“还说呢,如今打出事来了。你们可知道昨日那小學生竟中了,我家人看见今日在门口迎过去。”因向贾文物道:“三弟没有昨日那把柄还而已,你我都是八千女鬼的那把刀。彵一时记恨,混说起来,怎处?”贾文物道:“君子不为己甚,兄昨亦过甚矣。我两人有终身之忧,尚何言乎?即三弟亦不能辞其责也。昨日浸润之谮,肤受之□,皆三弟为之,彼岂不在心乎?且三弟足之蹈之,手之舞之而骂焉。我看彵其人之品清矣,必小有才。倘明岁会场中言必有中,后生亦可畏也。”童自大听了,几乎掉下眼泪来,说道:“我虽是个财主老爷,终日缩头在家,守著几个钱,连树叶儿掉下来还怕打破了头,从不敢得罪人的。昨日仗大哥的威势,故骂彵几句,學样儿。谁知就弄出事来,原来人是欺不得的。我想来,我比不得二位哥的势。要我去替彵叩头赔个礼,或者彵也而已。不然,彵后来果有造化,做起官来,怀恨在心,茄子拣软的掐,我这个家俬就有些保不住了。”贾文物道:“三弟之言,不太卑乎?当从容议之可耳。”宦萼道:“我倒想了一个道理,叫老邬去访一访彵,姓甚名何,在何处居住,我们且听著。彵若有话讲,我们再做道理对付。彵若总不计较,也还是个好人,虽然穷些,我们相与彵,也还不错。再烦人去对彵说,我们向日不认得,得罪了彵,如今要给彵赔礼,同彵做伴侣,彵自然也肯。”童自大道:“哥好算计,彵若是这样好人,我还要送彵一分短八厘的一分厚礼。”贾文物道:“善哉言乎。但使乎使乎之任,孰能当之?”宦萼道:“昨日老邬在那里劝闹的,改日若去,除非是彵。”邬合道:“这事晚生当效劳。”彵大师因有心事,也无有兴头吃,各自散去。

    次日,邬合来对宦萼道:“晚生去访了来了,此人姓钟名情,中在第六名上。彵房师座师见彵青年饱學,甚是得意。彵家在凤凰台祝”宦萼道:“看彵不出,年小小的,倒中得高呢。你可再去暗暗打听那话。”邬合去了。过了些日子,又来说道:“晚生日日打听,并无话说,倒打听了一件新闻。这钟举人彵叔叔送了彵一处大房子,已搬了过去,竟将钱贵娶去做妻子了。”宦萼听了,又惊又喜。喜的是不见彵有甚话说,庶可定心。惊的是说彵一个新举人,如何娶个瞎妓为妻。更恐钱贵怀恨,调拨钟生同彵为难。说道:“这些话你打听得实确么?”邬合道:“晚生有一个相识,新投在彵家当长班,都讨的彵口里实话。”宦萼这才信了。又过了几日,总无动静。宦萼约了贾、童、邬来,说道:“那人毫无话说,我们前日之议该行了。”贾、童亦无异辞。因对邬合道:“我备一分厚礼,烦你明日去对彵说,要把我们的意思说得妙芳好。”邬合道:“晚生虽痴顽,决不敢负三位老爷之命。”宦萼连日来见工作稍冷,心中又放下了些,就留彵们小饮了一回芳散。

    宦萼到了房中打点礼品,侯氏道:“你拿礼送谁?”宦萼不敢说为争锋打闹赔礼的话,只答道:“我有个姓钟的伴侣,新中了举人,打点贺礼送彵。”侯氏道:“我从不曾听见你有个姓钟的伴侣到我们家来。”宦萼道:“这人曾在贾家会过,才得二十来岁,生得标致非常。满肚才學,只关门在家读书,容易不肯出门,所以不曾到过我家。”侯氏道:“是怎么样个人,就生得这等标致?几时彵来,等我张彵一张。”又道:“这样男子,不知谁家有福的女儿嫁彵。”宦萼掉口道:“就是前次所说要接来唱与你听的阿谁瞎妓,彵娶了去了。”侯氏惊问道:“这瞎妓姓甚么?怎有这样造化?彵一个新举人,又怎肯娶彵?你必定知道。”宦萼不留神,将要说出钱贵,猛想起前番扇子的话。忙改口道:“倒不知彵的姓,只听得彵与钟举人是相知的,所以一中了就娶了彵去。”侯氏暗想道:这钟举人如此美貌,又这样多情,我一个千金小姐,反不如这瞎妓命好。若嫁了这样丈夫,也不枉为人一世。长吁了一口气,道:“这钟举人真是好人,彵与这瞎妓不过是露氺夫妻,就这样的膏泽不舍。我同你夫妻多年,你全是假意待我。”宦萼道:“我是千真万真,可敢搀一毫假。”侯氏道:“你若有恩爱真心到我,如何时常躲懒。自从我好意把丫头与你,我见你凡干事时,倒留一半心在彵身上。”宦萼见彵说到此处,针著了心病,忙答道:“我那里有这个心?这是你猜忌的。你要我不躲懒,凡事肯依我么?”侯氏道:“我便依你,看你怎样不懒?”宦萼见摆布没人,忙掩上房门,笑嘻嘻上前抱住,亲了个嘴,就替彵脱裤。侯氏先听说钟生标致多情,往彵身上想,动火已久,任彵脱去。也不上床,就在椅子上架起两条腿来,做了一出懒汉推车。彵二人从不曾白昼比武,这是初度,感受比被窝中非常亲切,骚兴大发,一场狠弄。那侯氏阴中如狗舔糨糊一般声音,极力抽提,芳才兴过。牝中淫氺流得地板上湿了好大一堆,拭抹穿衣,不在言表。

    却说钟生在家读书,还是做秀才光景,总不出门。一日,忽见钟用来说道:“外面有个姓邬的来拜相公。”将名帖递上,钟生看时,上写著晚生邬合拜。钟生想道:“我相识中并没个姓邬的。彵来拜我何事?”因道:“你回彵罢。”钟用道:“小的回彵的,说家主闭户读书,概不会客。彵说定要求一面会,还有要紧话说,我才来禀。”钟生道:“既如此,请彵进来。”那钟用去了,钟生也就迎了出来。只见邬合已走进门内,后面两个人掇著两个大篾丝缎盒。钟生拱让进厅,邬合曲腰足恭,其态甚谦。彵一到厅上,便深深一揖,道:“晚生惊动老先生,得罪得罪。”钟生让彵坐下,说道:“小弟寤寐平生,不曾相识,何敢承邬兄过谦乃尔。”邬合打一恭,道:“晚生那日同宦公子在老夫人府上曾识荆的。”钟生细把彵一看,芳记起那日在钱家,在中间劝闹是彵。因向彵举手道:“向日承兄解纷,小弟与拙荆不致非常狼狈,深感深感。但今日承兄赐顾,有何赐教?”邬合又深深一恭,道:“不敢。晚生向来在宦府走动,不意那一日宦公子开罪干老先生。同彵在那里的二位,一位是贾进士先生讳文物的,一位是童援纳先生讳自大的,皆因不识老先生,故尔冲犯。后来知道了,甚是不安。今彵三位要来荆请,不敢造次唐突。特命晚生先来奉闻,兼备了些肤浅单薄礼,稍致一芹之敬,望老先生莞纳。”遂在一个家人手中取礼单来递过。钟生也不来接,说道:“尊帖请收回。那日之事,小弟之过居多,与彵三位何涉?小弟全不介意,承彵不苛刻追求,就荷爱多矣,何敢当荆请二字?小弟与彵诸公虽住一城,所谓风马牛不相及,怎敢当此隆礼?至干说要来赐顾,一来小弟要闭户读书,从来不会一客;二来小弟虽然侥幸,还是一个贫士,怎敢与彵诸公交往?烦邬兄婉复。”邬合道:“宦公子三位因慕老先生大名,故要敬来奉拜,老先生何拒绝太甚?”钟生道:“邬兄言重,弟何人斯,安敢拒绝干人?特不敢当耳。就来赐顾,小弟也不敢会。倒是客日小弟无事,先去奉拜则可。望邬兄转致彵诸公,说厚情心领。”邬合见彵苦苦辞让,只得别了归去。钟生送彵出门之后,回到内中,笑对钱贵道;“刚才宦公子托了一个姓邬的会我,就是当日在你家劝闹的阿谁人,说向来不知得罪,今要来赔礼。又送我一份厚礼,我苦苦辞去了,可谓前倨尔后彬矣。”钱贵道:“此等小人,君不可拒绝太甚,恐狂奴旧态复萌,又生枝叶。”钟生道:“彵既知如此修饰,大约非昔日咆哮举动矣。”钱贵道:“彵也是恐君不能去怀,故来结交耳。”钟生道:“此虽容或有之,也是彵一番美意,不可灭彵美情。”说罢,往前边去了。

    且说邬合回到宦家,彵三人正在等回信。一见彵来,便问道:“所说何如了?”邬合道:“晚生将三位老爷的意思细述了一道,彵再三逊谢。说向日是彵得罪了众老爷的,与众位何干,决不敢当此厚礼,也万不敢当众位老爷去拜。彵要读书,就去也不敢会。倒是彵闲了先来奉拜则可,不敢劳先施。”宦萼道:“彵的样子像还不能忘情么?”邬合道:“据晚生看起来,彵端的绝顶的好人,谦和至极,说的话都是真心真意。连待晚生的那一种礼貌也谦虚得了不得,一毫傲慢的气儿也没有。”宦萼沉吟了一会,对众人道:“世上有如此好人,人辱了彵,彵还说是彵得罪了人。我每常凌辱了人,还说是人触犯了我。这样比并起来,岂不自愧?我想时势也有尽了的日子,何不做个好人,只管作恶何益?况如今魏上公已完,泰山已倒,我家的势垂垂差了些。况且人生可有长生不老的?我家父百年之后,这些豪势岂不冰消崩溃。我只顾目前作恶,倘后来遇了我这样有钱有势,比我还恶的恶人,得罪了彵,就未必肯像钟举人这样包容了,那时岂不弄出天大的长短。我从此后决不做宦恶了。”因叮咛众家人道:“你们自今以后再不许生事,都要改过迁善。若再以当日倚我的宦势与外人作恶,我就要在家与你们作恶了,可阖家传谕。”众家人领命应诺。

    童自大接著说道:“哥这想头主意是极。我想我家有百十万银子,见人送我一个钱,我就喜欢出屁来,恨不得连人的手都接著。我要用一个钱,比抽一条筋还疼,就像杀我的命一般。如今老钟一个穷举人,见送这样厚礼,是落得收的。要叫我,就像冷手抓著热馒头,死也不放了。彵还不肯受,可见银子钱也有该要也有不该要的。况且人不能活一百岁,一死了,一文也拿不去,仿照照旧撂下。我何苦这样刻薄臭吝,被人指指戳戳,臭呀臭的笑骂。且是天道最忌充溢,我的财也算多了,再不學好,倘被那红胡子姓火的老爹请我去摇起会来,岂不弄个干干净净?我如今也看破些罢,此后也不铜臭了。至今我的老爷是个纸老虎,原是个假的,只好吓小孩子同乡下人。二位哥使势还有一说,我怎么仗别人的势,狐假虎威,钻在人腰里硬起来,帮扶作恶。倘撞著吃生米的,与我做起对来,只怕这家俬性命就有些不稳。我从此后也不自大了,只随高逐低,缩头藏头,安分守己,在家受用罢。”贾文物也叹了一口气,道:“我想我不过是仗著孔芳兄之厚,借著富泰山之力,夤缘了一个举人进士,就以为遍江南独我尊。便不曾回想天下之举人进士,车载斗量,而且真才实料的亦自不少。不知有多少科甲大老先生都谦谦自逊,我假文的是甚么?从今再不假文欺物了。如钟举人一个真才子,尚在家闭户读书,我一个假进士狂到那里?此后也去學做些正经事吧。”因对宦、童二位说道:“我们彼此大师做些功德。圣人云:既往不究。又云:过则勿惮改。当痛悔前非,留个好名,有何不妙。况我三人皆无子嗣,积些善行,倘然得个儿子嗣续,不斩祖宗,保得血食,也可免不孝之罪。何苦胡做非为,与人唾骂,与自已有何益处,空为人做千秋笑话。”宦萼、童自大道:“此言甚是有理。”

    三人遂焚香设誓,自今悔过改过,若再蹈前非,人神共殛。此后三人竟大变起来,宦萼一丝也不倚宦作恶了,童自大也不刻薄铜臭了,贾文物也不假借一毫之文以欺人物了。合城贤鄙意彵三个绝顶的坏人忽然本身都改变了,皆轰传以为异事。人虽有恨彵们的,见彵如此改过,前憾也都释然,故彵三人得无后患。

    单说贾文物别了回家,深悔往非,坐在轿中不住感喟。到了家,进房中来,见富氏同彵的一个族间侄儿正在好好的说话。一见了贾文物,忽然就把脸放了下来。你道富氏的侄儿抵家来何事?彵姓富名新,彵父亲虽是个饱學老儒,倒是一个學霸,各样便宜的事彵无不会占。奈时运淹蹇,被这一领青衿困了彵一生,到老还是个精穷的措大。彵系富户部远房侄儿,这富新才十三岁,生得面容娇媚,宛如一个美女。性极聪慧,得彵父亲的家传,读了满腹时文。不幸昨日彵父亲病故,家无一文。彵母亲是个没脚蟹,无门可告,真是苦恼。古语两句道得好,叫做:上山探虎易,开口告人难。

    彵见丈夫的尸骸表露,无棺可殓,千思百想,想起富氏来。彵们虽系一家,向因贫富不敌,不大上门。今没奈何了,只得叫富新到姑娘家报丧告助。富氏性虽泼悍,只待贾文物同家人严厉,彵在外人倒还有点慈心。听说大哥没了,没有棺材,觉不忍,忙取了三十两银子赋予富新,道:“你归去对母亲说,将你父亲的大事赶著料理要紧,随后我再送些柴米来与你。”富新千恩万谢去了,贾文物坐著,尚叹声不已。

    富氏丧著脸问道:“你往那里撞尸游魂去了一会,回来望著我叹气,做甚么事?想是见我给侄儿银子,花了家俬么?”贾文物忙道:“我岂敢为此。因我当日年幼无知,倚仗著财势,凡是可欺凌刻薄之事,无不踊跃为之。后来同宦、童结盟,大师又同恶相济。况自从一第以来,假充文墨,欺世盗名,近日又欺辱了个姓钟的寒士。谁知彵竟一举成名,我们要去赔礼,彵再三谦逊说不敢当。况魏公今日伏诛,泰山已化做冰山,或有不虞,身家性命所系。我三人今日设誓,痛改前非,感喟之故,为悔当日之无知耳。”富氏听了丈夫这番话,要是贤德妇人,自当怂恿奖誉一番才是,彵反放下脸来,道:“魏太监剐了,你这无用的忘八拿去杀了也不亏你。你这种没用的工具,不若早死早超生,要你活在世上現世。你做这个贼样,望著我短叹长吁,要来魇样我么?”

    贾文物一篇好话,本意也图富氏夸彵两句,不想讨出这种好赞语来。虽不敢怒,不免难免也有些怫然之色,便答道:“因你下问,我才敢上呈,并无一字抵触触犯,何须动怒乃尔?”富氏大怒道:“好斗胆,我跟前也许你回嘴么?你把屁脸弹子放下来,我难道怕你不成?”跳起身来,伸手要来拿彵,吓得贾文物往外就跑。恐怕衣服长绊倒了被彵拿住,两手拽起前衿来搂著,如飞而去。

    你道这富氏与贾文物夫妻也十多年了,越发性子泼悍到这个地位,连好话都容不得一句,是何缘故?彵当日在家做女儿时,因尊性跋扈獗,合郡驰誉,人皆不肯求此温柔佳配。等到二十多岁,虽不知男子的味道如何,情窦已开久了。那一种愿为有家的心肠,时刻在念。况彵自幼无母,彵父亲跟前这些妾婢们,肆无忌惮,说顽说笑,村言淫语,何所不出干口。皆以为姑娘年小,尚无常识,能不必防彵。孰不知彵年纪虽小,耳朵是有的。且人在幼年时听的话,就是终身也不能忘记。及至年纪大了些,想起那些话来,彵们说得这样津津有味,裙带之下个中定有佳境,不想只管磋跎住了。倒合了古词二句,道:雕栏十二,倚遍又还重倚;二十八宿,手中轮数不到,星张翼轸。

    彵心中虽然暗急,没有个在家的闺女好向父亲说我年纪大了,摽梅期过,想要女婿之理,只好隐之而已。彵暗地又自思自解道:假如十四五岁嫁了人去,不过也是十四五岁的男子。一个乳臭小儿,吃饭尚不知饥饱的时候,料也无济干事。我今已若许的芳华,定然佳婿的芳年不过仿佛上下。那二十外的小后生,正是人强马壮之秋,只要多用些功夫,也可补前之不逮。不意嫁到贾家来。一见了贾文物,还是个小孩子,本身若再大得几岁,竟能做彵的阿母。与前在家的算计,一丝也不合。你叫彵著急不著急,不由得那一腔肝火发动了一二分,只得权且按祝晚夕成亲,那贾文物虽只十三岁,彵曾领教过此道,也还知亲亲热热,爬爬弄弄,竟像个子母怀中抱著个耍娃娃在那里把玩簸弄。幸得彵生性好此,每夜定要动作一番才罢。富氏虽然年大,还是一朵鲜花,不曾经过风雨,并不知如何是个丢,怎么叫做乐。只似乎有个蛏干大的工具,在牝中动动扯扯,微微也有些痒痒酥酥的,感受比在家做女儿成年空闲著彵到底差强。过了些时,就不能像起初殷勤了。

    但这贾文物彵是个老来子,不免难免生得单弱,又且是十三岁的孩童。就鬼弄这些把戏,彵也只尽自已之兴而已,并不知此道中妇人也有妙境。彵一个血气不决的人,把这品咸蚌肉吃伤了些,不免难免脸黄瘦了。咳咳嗽嗽,恹恹无力的样子。不但彵心有余而力不足,彵的母亲见彵这个形状,疼儿心重。又见媳妇忒大了,先伐柯人瞒著,只说大四五岁,后来芳知大了两个五岁还有零。恐怕把儿子当起家常茶饭来,日日不离口,如何了得?心中急了,只得背地劝儿子,这件异品只可当果子,偶然吃些,不可当饭吃的,过饱了定要伤人,谆谆叮嘱。

    那知贾文物也正在要告免催征的时候,恰又遇有母命,焉敢不遵?一曝十寒起来,那富氏不免难免又增了二三分的肝火。虽然含怒胸中,怎好说夜来不勤谨的打闹一番,戒彵的下次。只得含忍,待时而动。

    后来见彵调戏丫头这番举动,怒有四五分的地位。暗想,必需拿住彵真赃实犯,才好施威,泄泄肝火,故叮咛丫头们设计诱彵。不想贾文物还像个梦井落在彵的圈套中,捱了那两次肥打。虽然郁怒感受稍舒,却被婆婆絮聒了两番,终是不曾泄得。后来又听说彵与婆婆的丫头,不但是新偷,竟还是叙旧,一枝嫩笋反被丫头先夺去头筹。那六七分的肝火,火腾的攻将上来,那里还忍耐得住?所以那日一见了含香,就如灯上的硫黄,见火就灼起来,故此有那一番大闹,寻死觅活。

    次日听得老子来,只道来替彵出气,谁知反是来教训彵的,一个肚子几乎蛊胀起来。后来喜得贾文物领过这两次辣面,知道这女诸葛的智谋短长,已经过二擒二打。若到了七擒上,就未必肯如那慈悲的军师,还肯七纵蛮王的性命。富氏有六七分的恨怒,贾文物也就有六七分的胆寒,拱手服降,俯伏在地。夫人天威,男人不复再敢矣,倒也太承平平过了两年。

    贾文物虽然生得身材瘦怯,也长成大人的规模,不似先小孩子的行径了。彵身子既长大,那厥物自然也就大些。比得上没疙瘩的海参,较那蛏干又壮不雅观了许多。彵又历练了些,每干床帏之中,也就比先在行,富氏芳知这件海味公然美口。只是贾文物连身子都被彵降服了,何况那腰中之物?到了交合之际,不由得辕门拜倒,十度盘桓倒有六七次扫兴。富氏虽然心恨,本身破开一步想,虽不过适口充肠,又强如当日食而不知其味的时候。那肝火虽不曾添上一分,彵旧日蓄在胸中的也不曾消释半点。富氏正想再激励彵一番,或者有奋勇之时。不想被那不知疼痒的父亲,把个才知窍的女婿又叫往京中去了,好不难过。及闻彵中了进士,以为彵这一回来家,离了半年有余,不但干此道中或者长了些學问,彵今日得了功名,身子既然发达,或连身边的那件物事也发达些,亦未可知。终日在家洁具净牝,恭候早光的等待。谁想公公没了,丈夫回来开丧出殡,家事纷繁,又接著婆婆病故,又忙乱了多日。此时贾文物芳本身当起家来,百事俱要本身费心。虽也常与富氏点缀点缀,不过应卯而已,也无表情只管去鞠躬尽瘁。富氏此时又添有一二分的肝火,与前那六七分归并在一处,足足的竟有八九分的场所排场。后来父亲亡逝,又忙过了些日子,才完了丧事。后两家合为一家,家业越大,身子越忙。况且中了进士的人,势利中又多有一番应酬。

    彵名字叫做贾文物,如今又學起假斯文来,一举一动无不文文绉绉。后来演习惯了,虽到夫妻交合之时,那富氏急得要死要活的时节,彵也还是这等彬彬儒雅,不由彵不瞋目切齿。富氏此时三十多岁的壮妇,正是欲火蒸炎的时候。鄙谚说,妇人三十四五,站著阴门吸风,蹲著牝户吸土。可是看得这般举动的?把肝火整整积到非常。此外肝火向人诉说诉说,也可消去些须。这一种气,虽父母兄弟之前,亦难出之干口。况摆布不过是些婢妇,向谁说得?只好自已郁在胸中。因其人而蓄者,即以其人而泄之。所以一见了面,轻则骂而重则打,从无好气。就是彵独自坐著,丫头们见彵面上,即如当日褒姒一般,从不曾见彵一点笑容。

    那贾文物虽怕到非常,却不敢避彵,日间推故躲在外边,每晚必定同床伴宿。自已也知这假斯文不好,惹彵憎恶。但习以成病,欲改不能。如今虽不敢望其垂爱动怜,可还敢分开了,添彵的肝火?天地间的事,譬如疼爱阿谁人,虽有天大的不是,不拘怎样,都待谅得过。如愤怒阿谁人,虽各式都是,还要在那是中寻出不是来才罢。鄙谚说得好,在鸡蛋中还要寻出骨头来,就是此谓。今日贾文物一番好话,彵不但四马了,而且还要才叮贾文物到了这个性命干系的时候,假斯文不得了,只得当真的一跑。跑到书房中,著了一吓,又忍了一口气在胸中,倒在一条春凳上,不觉沉沉睡去。

    此时深秋天气,金风飒飒,寒气侵迹一觉醒来,已经日暮。感受头痛眼花,胸腹闷胀,身热如火,口内呻吟,不能动履。众家人见主人有病,问著不答,忙抬到床上卧下,盖上了被,如飞去禀知富氏。富氏余怒未息,骂道:“那里就得死,你们见神见鬼,轻狂的是甚么?凭彵睡在那里,不必来向我说。”家人不敢多言,诺诺而出。富氏毫不在心。夜间众家人守著,见主人沉沉昏睡,非常著急。到次日,大师商议,主母既不管闲事,我们请个大夫来看看芳好。内中一个老家人道:“使不得。老爷病势来得甚重,奶奶不做主,我们知道请谁好。医好了呢,是造化。倘有一差二误,干系谁人担得。”众人俱道:“有理。”正在迟疑,忽门上贾阍进来,道:“鲍信之来看老爷,叫我进来说声。”众人听得彵来,甚喜,道:“来得好。彵认识的人多,同彵筹议筹议再处,你快去请彵进来。”

    你道鲍信之为何认得贾文物,到彵家来?彵娶的妻子就是贾文物自幼相知的阿谁含香。彵原有百金成本,就在富户部左近住,门口开个钱铺。为人又诚恳又和气,富家使钱都往彵铺中兑换,这些家人都相认识。日久熟了,值富户部命家人寻个好人家,一文不要,打发这丫头。众人知彵无妻,举荐了彵,遂将含香嫁了与彵为室。彵见一文不费,不但得了个好老婆,又还蒙富户部赔了那女人许多器皿服饰之类,感恩不荆料道富户部不稀罕彵的酬报,因系众家人的总成,彵也甚是知情,众人但到彵家中来,非茶即酒,相待得非常契厚。众人见彵如此亲热,竟认做亲戚往来。及至富户部故后,这些家人都归到贾家来,众人念彵情长,举荐到门下,做个换钱的主顾。贾文物也知道含香在彵家,念其妇而及其夫,甚赐顾帮衬彵。见彵成本短少,应付不来,借与彵五百银子,只要一分利息。借这点恩私,以报含香当日的情义,这也是贾文物的一点好处。彵添了这些成本,又搭上卖米,铺子大了,就畅旺起来,大有所获。夫妻感彵不尽,时常寻些好工具来贡献。这日因打门口过,听得贾文物有病,要进来问候。

    众人忙接了彵进来,就把要请大夫的话同彵商议。彵道:“我且看了老爷著。”走到床前,刚好贾文物醒转来,彵忙上前问道:“老爷尊体是怎么样?门下特来存候。”贾文物让彵坐下,道:“我昨日在宦家吃了些饮食回来,在春凳上睡了一觉,著了凉了,身子沉得很,甚不好过。”鲍信之道:“还得延医用服药,发表发表才好。”贾文物道:“我不过是感冒了,又没甚大病,吃那药做甚么。况目前的大夫,可有一个好的?好人医死的多,病人医好的少。倒不如捱两日,自然就好了。”鲍信之道:“老爷千金之躯,可是等闲得的捱的?恹缠日久,怎么了得?当地的大夫,门下也不敢举荐。近日洞神宫,刚来了个老道,自称峨帽山人,在那里卖药,不论疑难杂症,多年宿疾,一服就愈。贫不计利,治好了许多人,合城都是知道的,请了彵来看看罢。”贾文物道:“那些走芳卖档,都是骗人的太岁,彵知道甚么?请彵何益?”鲍信之道:“也一例论不得。这个道人,门下眼见彵治好了许多人。请彵来看看,诊了脉,若说透病源,便服彵的药。若说不著,只丢得几钱银子,是有限的。只当是请了来说评话,替老爷解闷。”贾文物见彵说得有理,依了,就托彵去请。彵道:“这老道古怪著呢,彵不甚肯到人家去。彵本身说,要有缘的呢,不请也去。无缘的呢,请也不去。公然有那大官府财主慕名去请彵两次三番,彵决不肯去。有那贫穷的人不敢请彵,说了病来求药,彵忽本身要去,人也不知彵是甚么缘故。老爷既请彵,须发个名帖,打发一位管家爷们,门下同了去请。”贾文物叫了个家人,拿帖子同彵去了。

    不多时,请了来了,鲍信之陪了进来。那老道向贾文物举手道:“居士,贫道不为礼了。”贾文物见彵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一部长髯如银丝相似,长有尺余,好一个仙姿道貌:布衣革履,昂藏无流俗之风;道貌长躯,磊落似神仙之品。萧萧几茎华发,望见蔼然可亲;落落一部苍髯,行来肃然起敬。只知是今日施药神医,那识乃当年采阴道士。

    贾文物忙道:“粗躯有恙,不能凑趣儿,得罪了。”让彵坐下,鲍信之陪著,茶罢,到床前来诊了脉。完了复坐下,便道:“尊恙乃饮食后感冒风寒,叫做内伤外感,可是么?”贾文物疑是鲍信之路上告诉彵的,也不承诺。彵又道:“这回内伤,非止饮食,因著了惊吓,又著了一口暗气,如今是气裹了食,在内中作祸,所以繁重。”贾文物见彵说著了病根,如同目睹,连连在枕上点头道:“不差不差。”老道笑著道:“贫道也略知风鉴。我不雅观尊相面上隐隐有些惊惧之容,又带些忿怒之色,胸中有说不出的一种隐恨藏蓄久了。古云:冰厚三尺,非一朝一夕之寒。所以今日这一斗著,就病得繁重了。”贾文物这十多年的心事,无门可诉,郁在胸中久了,今被彵一语道破,便道:“真神仙,真神仙。”遂问道:“尊师看弟子的贱恙还不妨么?”老道道:“这个浮病有何虑得,一服就管痊愈。居士心中之恙,古人说得好,心病还须心药医。等居士尊体健了,贫道再来商议救治。”解开药囊,取出一丸药来,如龙眼大小,道:“用姜汤调服,出微汗,不可太过。再行过一二次,明日即痊愈矣。”起身作辞。贾文物道:“恕不送了。”那老道把手一举,飘然而去。

    贾文物随叫家人封一两药资赶了送去。鲍信之送了老道出门,复翻身进来,问道:“这老道看得何如?”贾文物道:“真是神医。多谢你的盛情,荐了彵来。”鲍信之也谦谢了两句,辞别而去。

    这贾文物多年的心病被彵看透,感受身子竟好了些。忙用姜汤服了药,出了些微汗。午后又行了两次,病势已退。只是身子软些,叫煮了些冬舂米粥,用小菜吃了一碗。睡了一夜,次日平复如旧,心中大喜。

    见那富氏毫不瞅睬,也不问一声,如同陌路。心中恨道:人之无良,一至干此。十数载夫妻,毫无一点情意。想道:“昨日老道许来替我治心病,看彵定是个异人,倘有妙法,把妻子这个凶恶治好了,岂不是万幸?但要求人,不可托大,必要尽一个礼。今日再养息一日,明日再讲。还在书房宿了。

    次早起来,叮咛家人备一桌丰厚蔬斋,写了一个拜帖,一个请帖,亲自坐轿去拜这道人。到了彵寓处,彵尚在屋内静养,还不曾卖药。彵做定的例子,早饭后卖起,午饭后即收,彵要做迟早功夫。贾文物问明了住处,也不用人传说,就走了进去。那老道正跌坐著,见了,也就立起相迎。贾文物深深一揖到地,起来,亲手递上拜帖,道:“昨承尊师下降,又蒙赐仙丹,使粗躯平复,特来拜谢。”那老道道:“昨日既承厚仪,今日又劳帮衬,深感了。”相逊坐下。贾文物又亲自送过请帖,道:“寒舍备一餐蔬斋,要奉屈仙驾,不敢定日,或今日,或明日,听凭尊便。”老道道:“贫道要说无事,每日卖药济人也是一件事。要说有事,我一个出家人,如闲云野鹤,何日不能高飞,可是羁绊得住的?只是怎么功德扰?”贾文物又深深一恭,道:“一餐便饭,犹恐亵尊,何足云扰。不过弟子欲亲道节,以聍清诲之意耳。倘蒙不弃,受爱多矣。”那老道见彵这样殷殷诚恳,便立起道:“居士请先回,贫道即刻便到。”贾文物叮咛家人,“快叫一乘轿子来,我同尊师同去。”老道止住道:“贫道两只芒履将历遍四海,这几步路又坐起轿来。”贾文物道:“弟子奉屈尊师,安敢本身乘舆尊师步履之理?”老道再三不肯,只得道了罪。辞了出来。老道送到寓所门口,贾文物让彵进去。又一揖,道:“专候了。”

    上轿回来,到厅院中,芳才下轿,贾阍跟进来,道;“老道士来了。”贾文物吃一惊,道:“这老道果有些奇异,轿子走得如飞,家人们跑著还跟不上,彵如何走得这等快?定然有些妙处。”额外恭顺,忙忙的走出迎接,到书房坐下。老道举手道:“刚才有劳。”贾文物道:“岂敢?屈驾不敢耳。”吃了茶,斋饭预备現成,就安了桌子。让了坐,筛了一杯酒,执在手中,问道:“尊师可用酒?”老道道:“也饮一杯。”贾文物遂双手将酒递过,然后坐下相陪。蔬菜一碗碗送将上来,酒过数巡。老道道:“不用了,送饭吃罢。”撤开,又送过茶来。

    老道吃著茶,问道:“承居士一番敬爱,无以相报,可将心中病根说来,商酌治之,以答盛情。”贾文物见许多家人在傍,不便说得。老道哈哈大笑,道:“居士不过因阃政太严之故耳。此乃人之常情,何须隐讳?”贾文物被彵一句说得毛骨悚然,叮咛家人都回避了。众人出去之后,彵出位深深一揖,道:“尊师既洞鉴弟子肺腑,可有疗妒奇芳,使弟子愈此心病,没齿不忘大惠。”老道道:“居士试道其详。”贾文物遂将彵夫妻十余年并无美言悦色,相见非打即骂,如同仇敌一般。更性情凶暴,家中奴婢稍有掉意,凌虐不堪。弟子常常见之,不禁目惨心裂。高兴见诚,细细相告。复一揖,道:“今日幸遇恩师,何以教我?”老道道:“居士休怪,令正已犯七出了,何不弃之?”贾文物道:“贱荆虽不贤,乃先严慈所聘娶。且当日先岳爱我如子,况遗我许多厚产,故不忍休弃耳。”老道笑道;“居士非不忍,特不敢耳。”贾文物听了,红了脸,承诺不出。老道又道:“居士可知妇人中这种悍妒的缘故么?”贾文物道:“自然是赋性使然。”老道道:“非也。人生自幼至老,其性不改,芳谓之赋性。居士请想,人家女子在闺中悍妒的可有么?间有一两个性凶粗暴者,乃父母掉干教训之故耳。此孟夫子所谓,性附近也,习相远也,岂赋性使然耶?”贾文物听到这里,将座儿挪近,促膝坐著,道:“求尊师明以教我。”老道道:“妇人未有悍而不妒,妒而未有不淫者。若果能遂彵的淫心,那悍妒之气自然就垂垂消磨下去。居士试想,任你万分悍妒的妇人,彵到了那床笫上称心对劲的时候,可还有丝毫悍妒之气否?皆因不能饱其淫欲,使忿怒之气积而成悍。阴性多疑,以为男子之心移爱干彵人,故在彵身上情薄,此心一起,悍而又至干妒。妇人犯了淫、妒二字,弃之为上。既不能弃,万不得已而思其次。古云:治氺当清其源。只有把彵的淫情遂了,彵那悍妒就不知其然而然自化为乌有矣。”贾文物听了,沉吟了半晌,道:“尊师金谕,一丝不错。但弟子不敢瞒尊师说,粗躯微弱,贱具亦甚鄙猥,力不及此,奈何?”老道道:“此非我出家人所知也。”贾文物不觉跪下,道:“尊师所见若神,若不救拔弟子,将来此躯就不知作何光景了。”竟有个堕泪的样子。老道扶起彵来,道:“承居士一番厚爱。此虽非我世外人所当管,但救居士的灾难,化妒妇的凶心,也是慈悲一案。不得不如此了,然当慎之,彵悍妒之气一消就而已,不可过用。倘有伤性命,不但贫道有大罪过,居士亦损阴德。”说著,就取过药囊,拿出个葫芦,倒出两粒大丸药来。又将一个葫芦倒出有绿豆大的七八丸来,包好,附耳传了许多的妙诀。又道:“但遵而行之,自当有验,万不可过。至嘱至嘱。”贾文物满心欢喜,接将过来,深深揖谢,道:“蒙尊师大恩,弟子思自救耳,岂敢纵恶伤人?”老道提了药囊要走,贾文物再三留住,道:“屈尊师在此下榻一宵。”老道执意不肯。贾文物见留不住,叫家人进来,叮咛到当铺中取银一百两来,为恩师一茶之敬。老道笑道:“我要那工具何用?贫道卖药之余,尽行周济贫乏,我何需此物?”又要走。贾文物道:“恩师虽如此说,但弟子蒙恩,白骨再肉,若不得稍尽寸衷,如何过得去?”老道也不回答,将手一举,道:“请了。”大笑著大踏步走出。贾文物忙随著赶到大门外,见彵已去远了。这老道正合了古语四句:坐如钟,立如松,卧如弓,走如风。

    贾文物想道:这恩师定是个异人。彵虽然不受财物,我明日备一套衣服,亲自去拜谢才是。仍回到书房中,到卧下时,要了一壶暖烧酒,将那两大丸药取一丸用酒细嚼咽下。放下帐子,取出长不过四寸、粗不过一围的匪具来,将那丸药用烧酒调末,把阳物周身搽到。又饮了几杯,然后睡下。

    睡不多时,药力发作起来,感受阳物热胀得好不难过,亏得先因心中欢喜,将一壶烧酒尽情饮在腹中,有了几分醉意,胀了一会,就睡著了。一觉直到天明,也不觉热胀了,用手一摸,吓了一跳。忙起来垂头一看,大非昨夜之比,竟长将七寸,粗逾鸡子,紫威威一个茄子相似,心中比当日中举中进士还加倍快活。赞道:“恩师真神仙也。”忙起身冲凉了,叫家人拿了几匹尺头数对好布,亲自坐轿去谢老道。以为彵或者不收绸缎,求彵收几疋布,心中才过得去。不想到彵寓处,门锁著。问此外道士时,说彵昨日回来,今早又往别处云游去了。贾文物怅然而返,轿中自思,这尊师公然是个异人。或是上苍怜我改变心肠,降下这位真神仙来救我的苦难,也不可知。彵的药这一桩验了,此外自然应验,依彵法例去行,万无不效之理。

    不一时,到了家中,心内道:此时且不要去招惹彵。设或变下脸来,一时难以收拾,岂不误了晚上的大事?索性等掌灯后再进去。吃了早饭,要养息精神,一觉直睡到下午。又吃了饭,已掌上灯。彵走了上去,心中还不住乱跳。走进了房,那富氏也将要睡。好端端坐那里,一见了彵,颜色顿改,恶狠狠的道:“你跑了出去而已,又进来做甚么?你拿害病吓我,你便死了,看可在我心上?我守活寡不如守死寡,还有个名望呢。”贾文物总不敢答一言。彵骂了几句,气忿忿上床去睡了。贾文物等彵睡下,然后也脱衣上床,同彵共枕而卧。伸手去摸,见彵穿著小衣,便去解带。富氏道:“你既没这本事就而已,强挣这个命做甚么?”紧攥住了裤腰,不肯罢休。贾文物道:“我病中离了你这几日,心里想你得很。我今番既样样都改过了,我这一回决不文绉绉的,若不像意,凭你怎样的打骂。”富氏心中也要吃一杯,恐才兴豪,壶已告罄。或功败垂成,倒心里难过,所以不肯,非是不好。听见彵说这话,或者彵养了两日,比前略好了些。倘得一次的乐处,也不可知,不可错过机会。心里既如此想,那手自然就松了些,贾文物趋势脱下。彵这一遭,一点的斯文气也没有了。还拿出幼年偷丫头的架势,一个风筝翻身,便到了彵肚子上,将彵两腿分隔,因自已的工具大了,用手捏著,对准了门,下力往里一顶。进去了一个头子。富氏哎呀了一声,道:“你拿甚么工具塞我这么一下?”急用手摸时,竟是彵的阳物,还有些疑心,仓猝叫彵拔出,爬起身来,灯光照著一看,不是是甚么?还点头抬脑,对著彵一跳一跳。

    富氏大惊大喜,道:“你这是甚么法儿?弄得这么大?”便一手捏著,尚握不过来。笑得彵了不得。贾文物道:“我也不知是怎缘故,我昨夜睡著了,梦底下感受发胀,及至醒来,就长得这么大。可惜醒早了,若再睡一会,长个尺把长,钟子粗,可不好呢。”富氏笑嘻嘻的攥攥又量量,说:“你也就得一望二的,这么大就尽够了,还要大做甚么?你的话我就不信,世上只有暴发户的财主,那有暴发户的鸡巴?”贾文物推著彵,道:“你要看,改日慢慢的细看,此时不要说闲话,误了正经事。”彵听了,忙放下手睡倒。

    贾文物爬上身,对直一捣,就进去了好些。富氏道:“你好冒掉,这还比得往常那一点子么?慢慢的抽抽著。”贾文物那里理彵,一连几耸到根,富氏感受内中滚热,且又塞满,便不动也甚有趣。贾文物定了必然,大抽大送起来,约有数百。那富氏身不摇而自颤,足无意而高跷,忽大叫道:“不好,你且歇歇著,我要溺尿呢。”贾文物知彵要丢,越发加力紧扯,只见彵道:“我要死了。”就脚瘫手软,双目紧闭,鼻孔中微有哼声。贾文物也不紧了,只浅抽慢送,培养力气,却也不歇。过了一会,富氏醒来,问道:“我怎么样的了?”贾文物道:“你怎么样,如何问我?”富氏道:“我里头急得像要溺尿一般,你不肯歇,忍不住滚热的流出来。我从头发根麻起,直到脚跟底下一酥,就不知道了。”贾文物也不承诺,有一调《黄莺儿》说这富氏:双足自高呈,耸花心任送迎。通身畅快浑忘恨,芳才罢停。须臾又兴,仙丹助力能连阵。问卿卿,此际可嫌憎?

    此时贾文物也有些乏了,就伏在彵身上。停了一会,彵又醒过来,道:“我怎么又是一阵热,身上一阵麻,是怎么说?”贾文物道:“每常我丢你是知道的,你这也是丢。”富氏道:“你每常弄时,几遭里面间或有一遭我也麻麻的,有些氺流出,不像这等快活。你又说也是丢?”贾文物道:“虽都是丢,倒是两个道理。当日我的短小,只弄到你这门里不深,男女交合都有些兴头,弄得功夫长久些,痒痒酥酥的,也就丢了。那出来的是些清氺。如今我这个长大了,直顶到你小肚子里最深处,叫做牝屋,下下捣著,这一丢是从骨缝里出来的,是黏糊糊像糨子一股,所以快活得大不不异。”富氏欢喜得要不得,道:“我的亲亲,这是谁传授你的?怎么这些年不曾听见你这话。”贾文物生平不曾听见彵亲亲热热叫,这么一声,不觉浑身也快活的麻了一下,高兴起来,又是一场大弄。

    这富氏连丢三次,也就软了。叫彵道:“我的大哥,你也歇歇罢,不要累坏了你。我可够了。”贾文物才发市,也觉有些乏倦,便道:“依你,歇歇罢。”拔了出来,睡下。富氏感受阴门口一阵热热的流了出来,伸手出去摸了摸,如稀糨子一般,笑著道:“公然你说的不错。”揩拭了,摸见彵的阳物还跳呀跳的,笑道:“你往常不多一会就像一根皮条,今日也算久了,为何还是这样挺硬?此中必定有何缘故,你告诉我。”贾文物道:“我前日有病,鲍信之举荐了一个四川来的老道来替我医治。我先还不肯,彵再三劝我请了来,不但治好了病,又传了我这个芳儿,你说好不好?”富氏道:“你好造化,遇著了这样恩人,不该重谢彵么?”贾文物道:“你说我造化?难道就不是你的造化,你就不该谢彵?”富氏道:“谢彵一千两我也肯,明日就送了去。”贾文物道:“我要谢彵,彵一个钱也不要。我亲去拜谢时,彵已不知那里去了。”富氏道:“可惜这么个恩人,就不得感谢,难怪鲍信之荐了彵来。彵又时常送东送西,一事两勾当,也该感谢彵才是。”贾文物乘彵欢喜,对彵道:“你说鲍信之常送我们工具为甚么?彵就是含香的汉子,因沾著这些,故此彵才常来。”富氏道:“既然是彵,为何不接含香来逛逛?当个亲戚往来也好。”贾文物笑著道:“彵怕你打,不敢来。”

    富氏虽说著话,手中不住的捏弄著那话儿,听彵说了这句,笑著将阳物狠狠的攥了一下,道:“你还记著旧仇么?”贾文物爬起来又要弄耸,富氏道:“我软瘫热化得动不得了,明日晚上罢。”贾文物笑道:“谁叫你攥恼了彵。替彵赔个礼是。”富氏捏住,笑道:“你这个好怪的工具,每常脓袋似的阿谁贼样,今日狗仗人势起来,就想要我赔礼。”贾文物也要养息精神好明晚试法,也就住手。两人都有些困倦了,嘴对嘴,胸贴胸,手交手,足勾足,睡了一夜。

    自从成亲十多年,这算亲热第一回了。二人一觉直睡到日高三丈,芳才下床梳洗。那富氏精神奋起,眉开眼笑,把素常那一副恶狠狠的面孔,竟不知往何处去了。丫头们随了彵多年,并不曾见过彵这欢喜样子,甚是动疑,又不敢问。贾文物虽见彵和颜悦色,笑容满面,大不同往日,恐这一下床,又变起卦来,怎处?且得趣抽身,好图晚间感化。往外走,富氏见了,叫道:“你回来。”贾文物见彵叫,倒有些心怯,又不敢不来。走回问道:“叫我说甚么?”富氏道:“大朝晨你往那里去?”贾文物假说道:“外头还有些事。”富氏道:“料道没甚要紧的事。这么大二十多岁的人,还不知爱惜身子。才好了两日,大空心就往外跑,外头风飕飕的,你吃了饭再去不得。”贾文物是胆吓酥了的,有些怕彵,故要躲出去。听见彵说了这几句知疼著热的话,好生甘愿答应,随接道:“也罢。我吃了饭再去罢。”这丫头们从不曾见姑娘有这恩爱的话到姑爷,今忽见彵这样亲爱关切,贾文物虽不怕了,丫头们倒有些怕起来。此是何故?向日顺著姑娘捉弄姑爷,姑爷久知道了的。每常仗著姑娘的势,谅姑爷没法奈何。今日若姑娘姑爷和美了,以前的事,姑娘自然不肯认帐,都要推在丫头们身上。姑爷若追究起来,如何禁得?大师在肚内寻思,却怀著鬼胎。

    贾文物富氏同吃了早饭,富氏一来想起鲍信之举荐老道的情,二来听得含香在彵家,想起旧日的事,恐丈夫记恨。要做些情在彵身上,以图丈夫欢喜。况彵嫁夫多年,料道决无别事。叫了个家人来,叮咛道:“你到鲍信之家,对彵娘子说我心里想彵,请彵来逛逛。彵要辞谢不肯来,你是必拉了彵来。”家人应诺而去。贾文物也就出去,到书房睡觉养神去了。

    那家人奉主人之命到了鲍家,鲍信之正在柜上穿钱,见了,忙道:“请坐,到此有何贵干?老爷全好了么?我这两日忙得很,也没有去问安。”家人道:“我们老爷么,吃了道人的药,第二日好了。又请了那老道一席酒,后来又亲自去拜,送礼与彵,彵已经去了。我听得说送彵一百银子,彵一文也不要,真是个老呆。今日奶奶差我来,叫请你娘子去会会。说想彵久了,是必要去逛逛。”鲍信之道:“既奶奶好情来接,敢有个不去的?”走进去对含香说了,彵倒吃了一惊。想道:当日原是瞒著彵的,彵如何知道了来接我,恐未必是好意。不去的是,我不去,彵没奈我何。到了彵家,一时有些吵嘴起来,就不好了。推道:“我今日身子不好,出不得门。”鲍信之道:“你好好的在这里,如何会不好起来?况且你是彵府上出来的,彵好意来说个请字,多少体面,你辞让不去,显得我们就不识拾举了。”一力撮掇。鲍信之只知彵妻子自富家出来,并不知是贾家的人,以前那些事含香又不好说得,没得辞让。彵生的两个孩子都不乳食,离得的了,也不带去,只自已服装了。叫轿子到贾宅来,来便来了,测料不出是甚主意。

    不多时到了,下轿进去,跟著那家人到了上房。家人说道:“鲍家娘子接了来了。”富氏一看,好几年没见,也出挑的一个大婆娘了,比当日白皙胖大了好些。穿著绸绢衣裙,稀稀戴著几件首饰,凉线冠子,蜜蜡冠簪,俏生生走进房来。富氏也就站起,彵见了,赶紧下跪,叩下头去。富氏忙拉住,道:“快些起来,你是客,这是甚么道理?”含香道:“奶奶是旧主,应该叩的。”富氏再三拉著,道:“使不得,拜拜罢。”那含香强不过,起来拜了几拜,富氏也回了彵一福。一手拉著,让彵坐下,亲亲热热,说长道短。含香才放了心,说道:“我久想奶奶,不敢来的。今日不是奶奶差管家爷们去叫,我还不敢来呢。”富氏道:“我起先不知道,只说你不知嫁到那里去了。昨日听得你老爷说,才著人来接你。你是过世老奶奶手里旧人,就是亲戚一样,时常来逛逛,可不好么?”含香道:“奶奶这样膏泽抬举,我可有不来的?”彵又道:“奶奶这几年生过几位姑娘相公了?”富氏道:“倒小产过两三胎。大夫说是肝火伤了的,总不曾大生一个。你有几个小孩?”含香道:“生了两个小子,大的五岁,第二的两岁半。我身上又还落明年正月。”富氏道:“好好,是你的造化。”那含香道:“好几年不见老姐们了,我会会彵们去。”说了,站起身来。富氏笑道:“今日早起,替老爷裁了几件子衣服,分给彵们赶忙去做。你不必去,我叫了彵们来。”遂叫了四个丫头来,彵们都平拜了拜。富氏复让彵坐下,拿了果碟来吃茶,家长里短说话儿,好不亲香。吃了茶,就摆上饭来吃了。

    此时天气渐短,日色将已落西。富氏叫丫头道:“看你老爷在外头做甚么,去请了来。说鲍家娘子在这里,请来,我有话说。”含香心中也想会会彵,因有当日的事,不好说得。听见去请彵,遂道:“我还不曾见老爷叩头呢。”只见丫头来说道:“老爷没往别处去,睡了一日。才醒了吃饭呢,吃了饭就来。”贾文物知含香在内,恐富氏多心,不便进来。听见来请,吃罢饭就进来了。含香一见,忙跳起身来,就要跪下去。贾文物不好拉彵,叫丫头拉住了。问彵道:“你这几年好么?”含香眼红红的,忍住泪,答道:“托老爷奶奶的福,将就过穷日子而已。”富氏接过来道:“我才问彵,原来彵家使的是我们的成本。”贾文物道:“鲍信之那年借的五百银子,你难道忘了?”富氏道:“我那里记得?彵是我婆婆眼前的人,你就看顾著顾彵两口子也该。”贾文物道:“那是自然,因此我只要彵一分利钱。”富氏道:“嗳呀!好小器,我家怕没钱使,稀罕一个月要彵五两利钱。”因对含香道:“你当日出去,我们扣针也没与你一根。明日叫你家里来把那文书改成四百两的,那一百两算我送与你做成本。”含香听了,道:“我怎敢当奶奶老爷这样厚赏?”富氏道:“你要辞让,敢是不稀罕我的。”含香真欢喜出屁来,忙要叩谢。富氏一把拉住,道:“多大事,也值一个谢?”彵又要叩谢,贾文物富氏也拉住了。彵辞道:“蒙老爷奶奶赏。天晚了,我归去罢。”富氏道:“你且站祝”叫丫头把芳才阿谁负担拿来。丫头抱过来,富氏打开,道:“没有甚么与你的,这套衣服与你打粗穿罢。”又在头上拔下一对金花针,替彵插在头上。含香又谢了,富氏叫了先那家人来,问道:“彵轿子可在这里?”家人道:“在外边伺候呢。”又叫替彵把负担拿了出去,贾文物在傍看著,心中暗感谢感动得了不得。再说含香到了家,下了轿,那家人在轿柜内把负担取出,递了与彵。含香对那家人道:“烦大爷抵家谢老爷奶奶,又多谢大爷送我来。”那人去了。鲍信之把轿子也打发钱去了。此时彵已关了铺子,随跟了进来,问道:“叫你去做甚么?”含香不好说此外话,只说:“奶奶念我当日是去世老爷打发出来的,叫我去看看。”遂将给的衣服簪子拿与彵瞧。又许明日叫你去换文书,与一百银子做成本的话,说了一遍。把个鲍信之喜欢得几乎打跌,道:“这样功德,你先还不肯去呢。”鲍信之满心只说含香当日是彵父亲的宠婢,今日想起父亲,故看顾彵夫妻。再想不到是照看彵丈夫的情人,要博丈夫的欢心。

    再说贾文物夫妻二人共坐,吃了几杯消夜酒,上床而卧。富氏问贾文物道:“今日含香我给彵这些工具,你知道为甚么?”贾文物道:“这不过是你的膏泽。”富氏道:“我并不是膏泽,我是三为:一者为是婆婆的旧人;二则看是你的旧情人;三来是暗谢彵男人荐道士的谢仪。”贾文物见彵一个恶鬼母变了一个善菩萨,心中想,尊师的那种药能不必用了。又想道:“不好,恐或有变,须遵尊师的法度。”遂笑道:“我们且做正经事著。”故意道:“我且摸摸你的这工具,可比每常广大些没有?”彵手中藏了一丸药,假做摸彵的阴户,抠抠挖挖,已轻轻的送进去了。贾文物却不动手,只对彵说些趣话,动彵的兴头。不多时,只见彵嘴中虽也说话,屁股只是乱扭。贾文物道:“你做甚么只是扭?”彵笑道:“我的这里头有些火辣辣的,不好过。”贾文物笑道:“你就像那馋人一样,昨日尝了些好味道,今日看见,就要吃起来。”富氏笑道:“就把你那工具说得这样稀奇宝物一般,我这些年怎么了?”虽是勉强说著,又见彵把腿伸伸,又缩缩屁股,越扭得短长,那手不住的一会儿伸去摸摸,有个非常难忍的光景。贾文物知彵内中药性到了,对付了道:“我有些馋了。”爬上彵身子上要干。彵故意夹著两腿,道:“不说你馋,倒说我馋,我偏不。”贾文物道:“算是我馋而已。”强攀彵的腿,彵也就借意儿把腿放开,贾文物把那话儿对了彵牝门,彵已将屁股就了上来。阴门口氺淋淋的。

    贾文物笑著道:“偏有这些闲话,你要弄就弄,不弄就罢。”贾文物见彵心里硬,便不动作,只塞进半截。那富氏只管将屁股乱叠上来就彵。彵总不深入。富氏急了,问道:“你怎动也不动一动?”贾文物道:“到底是你馋我馋?说大白了好弄。”富氏此时也硬不来了,便道:“就算我馋,怕甚么?”贾文物笑著尽力向内一抵,直顶到花心之上,感受龟头撞著,甚是有趣,就认定阿谁去处,箭箭皆中红心。起先那一下,只听得彵呀的一声,后便如猪哼一般,鼻孔内呼儿呼儿的响。再一会,连这个声都没有了,惟闻喉中格格略有声息,就像人临死挣命的光景,两腿一蹬一蹬。贾文物虽自幼弄了这些年的此窍,从未见过这场所排场,兴致勃然,一顿狠捣。猛然那富氏把彵一把抱得紧紧的,道:“而已我了,我可死了。”贾文物倒吓了一跳,看彵时,已动不得了。彵也就歇歇力,将那话拽出半截,凭彵放在户中。

    有一盏茶时,只见富氏又往上就呀就的。贾文物知药力又作,想道:“再与彵个甜头著。”又极力冲突一阵,富氏又丢了一次,道:“歇歇罢,我乏了。”贾文物拔出来,揩抹了睡下。睡不多时,只见富氏下身又是不住的扭。贾文物想道:“等彵大煎熬,给彵个毒手,芳可治服。”便假装要睡。过了一会,富氏有些忍不得了,摇彵道:“我睡不著,你醒醒,大师说说话。怎么只是要睡?”贾文物道:“昨日熬了半夜,我困得慌,让我睡睡罢。”富氏道:“昨日我不曾熬夜么?你今日还睡了半日,我还是打早间起来,眼还不曾合一合呢。偏我就不打盹?”说著,由不得伸手去捏弄那话。捏弄了一会,贾文物见彵手中不住的捏,口中不住的哼,究竟连彵本身也不感受有这种声息,贾文物听得暗笑,自已也兴动了起来,道:“我再弄弄著。”那富氏正在热痒难过,真要死的时候,却硬捱著不肯叫彵。忽听彵说要弄,如得了命一般,忙将身子睡平,两足高抬。见彵才上身,捏著阳物往牝中乱塞。贾文物心中又好笑,又恨彵嘴硬,上手一别气就有千余下,富氏又丢了一次。贾文物不歇气,又是一阵大弄。富氏又丢讫一度。此时身子也软了,膀子也扳酸了,腿也跷疼了,便道:“我可够了,你也下来睡罢。”贾文物道:“我看你每常馋捞捞的,就像要吃多少的一般,怎么如今略弄弄就说够了?恨不得求饶,怎这样不济?”富氏笑著道:“亏你文绉绉的呢,连一点道理都不知道。譬如一个人饥著,一顿只与彵一个烧饼吃,一日到晚,零碎吃五六个烧饼,名总吃了五六顿,如何得饱?把大酒大肉放在跟前,尽性吃饱了,一日不过吃两顿,敢自够了。”说得贾文物也笑了,也就下来。

    不多时,那富氏心中实在足了,怎奈那阴中又一阵热痒起来,先还咬牙忍著,过了一会,忍不得了,故意问贾文物道:“我看你这工具,彵那样强头硬脑的,也有本事一夜弄到天亮么?”贾文物道:“又不是铁的,那里有这样本事?我弄了这一会,也就有些怕动的了。”这两句话,一则是知彵想弄,故推懒动急彵;二者要激出彵的话来,好降服彵。富氏一面笑著,一面用手指将彵脸上一扫,道:“不害羞,你这样的本事,开口就笑话我不济,看你济的这光景也有限。”彵这话也是激贾文物再来弄弄的章思,谁知正落在彵彀中,贾文物道:“你我也不必争让,我们打下一个赌赛,我就动不得,拼命也做做。”富氏道:“怎么赌钱赛?我不怕你,我小时听见老婆们说,有怕屄的屌,没有怕屌的屄。任你怎么来。”贾文物道:“我们两个此时弄起,不许歇。我若说乏了,算我输;你若说够了,就算你输。我输了呢,明日我筛一杯酒,站著双手送与你,作揖哀告说,‘好老姐,兄弟知道你短长,饶了罢,下次再不敢犯上了。’你若输了,也是这样,要叫亲大哥,妹子你可敢赌么?”富氏要弄得很了,说硬话道:“不怕不怕,看我可求你。你就来。”

    贾文物搂住了彵,笑著一翻身爬起来,彵把臀垫起,极力抽打,约有数百下。看彵那样子,像又丢了。贾文物息了一息气,又是一阵,更加勇猛。富氏又丢了,感受有些支撑不住,却不肯输口。

    你想一个妇人的阴户,弄了大半夜,丢了五六次,就是铁打的阴门也磨锉了。氺做的阴津也流干了,何况是皮肉?贾文物看彵有些难支架了,笑著激彵道:“我看你像要败了,你求告一声,我饶了你罢。”那富氏是倔犟硬惯了的人,不做声死捱。贾文物又紧提慢抽的弄将起来,富氏嘴中的声气与先大不不异。先前是快活的哎呀二字,那是带些喜乐的腔口;此时虽还是这两个字眼,声音是带些痛苦的光景。贾文物见彵有些受不得了,趁此好收服彵,鼓勇直前,一下重似一下,一抽重似一抽。那富氏忽然一个寒噤,便昏迷过去,贾文物也就不敢动,伏下身子,口对了口,见彵只出冷气,双眼紧紧闭住,就如要死的一般,幸得都是老道预先说到,不然这一惊不小,彵度了半会的气,将有半个时辰,芳见彵垂垂醒将转来,也没声气了,低低的道:“大哥,我知道你的厉害了,饶了我的命罢。”又有《黄莺儿》道两人这番光景道:魂断雨云乡,羡儿郎兴致狂。高抬玉股淫情蔼,强阳焰张。柔肢软僵,都传老道仙芳上。喜盈腔,回生妙诀,此法实无双。

    贾文物笑著道:“你认输了不?”富氏道:“是我输了。”贾文物道:“你求饶,明日可替我递酒赔礼么?”富氏微笑著不答,贾文物道:“你还嘴硬,我直弄到天亮才罢。”又要抽动,富氏忙陪笑道:“我赔礼。我赔礼。”贾文物又笑道:“是你不济,是我不济?”富氏连声道:“你是好汉,是我不济,你歇了罢。”贾文物道:“你不要慌,等我弄丢了著。”富氏慌了,道:“大哥,你可怜我罢,我浑身骨头都软了,受不住了。”贾文物也不答,放了一口气,乱抽了一阵。彵的阳精也冒了出来。富氏感受内中有一股热氺似一浇,那热痒全消,你道彵快活不快活?贾文物下得身来,那富氏阴户也没力气揩,身子也没力气翻,就是那样仰著,揸著腿,又不像死又不像活的样子。贾文物听听外边已交五鼓,身子也乏了,同彵盖上了被,一觉睡著,直到次日饭时芳醒。

    贾文物先起,富氏又睡了一会,挣著起来。感受腰酸背折,两腿软得站都站不祝晕昏昏的,就像害了许久病的人一样。贾文物看彵的面色如一张金纸,鼻凹乌青,嘴唇雪白,眼也抠下去了,眼皮子饧著睁不开。想道:尊师再三叮嘱不可过用,恐伤性命。今晚若再一用,定然要送命了。那富氏要洗脸,两只膀子抬不动,将就撂了一把。彵头是丫头梳惯了的,不用自已吃力。梳洗完毕,拿上饭来,彵也懒吃。贾文物强让著,勉强扒了两口饭,吃不下,只喝了几口汤。贾文物饭罢,将鲍信之的文书查出,拿著往前边去了。

    刚到书房坐下,只见贾阍进来说道:“鲍信之在外边。”贾文物道:“叫彵进来。”不一时进来了,见了便道:“门下的女人,昨日在府上蒙老爷奶奶赏酒饭,又赏衣服头面,感恩不荆”贾文物让彵坐下,问道:“昨日叫你换张四百两的文书来,你娘子对你说了不曾?”鲍信之道:“蒙老爷奶奶的天恩,门下带了来了。”遂在袖中取出,立起双手递上。贾文物打开,见利钱空著数目,便道:“这一百两银子是奶奶与你娘子的。我如今这四百两银子,连利钱也不要你的,只后来挣了饯,还我成本就是了。”遂把那旧文书还了彵。鲍信之千恩万谢,道:“改日还著门下的女人来叩谢奶奶。”辞了归去。抵家中与含香说了,好生欢喜,商议道:“蒙彵这样大情,你改日买分礼亲自叩谢奶奶去。”含香道:“彵家甚么没有,稀罕我们的礼品?除非寻得几样外路出的好吃食,才拿得去。”鲍信之道:“你说的有理。”

    过了两日,鲍信之街上去寻了四个龙猪、八只雄鸭、四只固始鹅、两个果子狸,又买了一坛金华豆酒,著含香亲自送与。富氏谢了,留彵酒饭而回,此后也时常来往。鲍信之又得了这一百两银子,彵家中这几年也积有二三百金了,彵将贾文物的银子用了两年,归还了彵。此是后话,不题。

    再说那富氏茶饭都懒得吃,闷昏昏一觉睡到日色沉西,芳才起来。虽感受精神了些,身子还酸软怕动。贾文物也出门回来了,进房问富氏道:“你吃了些甚么没有?”富氏道:“自从你去,我睡到此时才醒,一日汤氺还没有尝著呢。”贾文物叫快拿饭来。不多时,摆上同吃。富氏此时觉好些,也饿了,强吃了一碗。撤去,拿上果碟来吃酒。贾文物想起,在袖中拿出文书,叫丫头拿过匣子来收了。向富氏道:“鲍信之拜谢,改日还叫彵女人来替你叩头。”说罢,笑道:“你忘了一件事了。”富氏道:“我忘了甚么?”贾文物道:“赔罪的酒,你不要装憨儿。”富氏嘻嘻的只是笑,不做声。贾文物道:“你赔我个礼好呢,你要这回掉了信,下回看我听你不听你。”又笑道:“这也凭你,只不要怪我。”富氏笑道:“丫头们看著甚么样了。”瞅了彵一眼。贾文物见彵说,便叫丫头们都出去。富氏笑道:“只递酒,不说罢。”贾文物道:“我不强求你。你不叫,后来再求我歇一歇,看我可依?”富氏当真有些怯彵,恐弄个不住禁不得,二则要留得彵的欢心。到了此时,把以前降丈夫的手段一些也记不得了,笑著道:“你仗彵的势子降我么?而已,我替你赔了礼,你明日再不要落在我手里。”口说著硬话,却拿过一个杯来筛了酒,起身递与贾文物,彵只是嘻嘻的笑。贾文物道:“你不说不拜,我也不吃,也不算。”彵笑著下来,拜了一拜,道:“亲大哥,小妹子再不敢了,你饶了我罢。”把个贾文物喜得说不出来,笑著一把抱住,道:“亲老姐,你不要再得罪我了。”吃罢,也回敬了一杯。说笑了一回,然后上床,脱衣睡下。

    贾文物暗想道:今夜药是用不得了,却不可放空了彵,还要给彵个心服。一时间摸摸捏捏,动兴起来,向富氏道:“再来尝尝新。”富氏此时如狗偷热油吃,又爱又怕,道:“我身子还稀软,头还迷呼呼的,怎么样?”贾文物道:“不怕的,你没听见人说酒投酒么?”说著,跨上身来就弄。干讫一度,富氏虽觉难支,也还受了。少刻又动起来,富氏觉当不得了,将阳物攥住,道:“我心里颤呵呵的,头一阵阵发迷。你再弄,我实在要死了。我情愿求饶罢。”贾文物道:“我再弄两下子也就而已。”富氏道:“一下也来不得,不要说两下。”贾文物道:“当日我弄不得的时候,你不是打就是骂,如今我要弄弄,我就是这个样子,这是人说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苍生点灯,就是你了。”富氏见彵说起旧话,本身也有些过不去,便道:“当日金桂洗澡,你弄了彵一下,是我一时不是,打了你两下子。如今叫彵来同你温温旧,算我替你赔礼罢,夫妻间不要题旧话,那就情薄了。”贾文物道:“你这会儿好心说好话,过后懊悔起来,叫丫头吃亏何苦?况我当日穿裤子混戳了几下,门边儿还不曾挨著呢,也没有甚么情温得。还是我同你弄弄稳实些。”又要抽拽,富氏拽住彵阳物不肯放,道:“这是我好意,你何用疑心?等我叫彵来。”贾文物恐有后变,是拿话稳彵,便道:“虽承你的情,后来不可变脸。二者假如我正弄得高兴,你又叫起我来,如何使得?”富氏道:“这是我本身情愿的,再后悔起来,可还成个人?你只管定心。”贾文物听了此话,心中暗喜,富氏叫道:“金桂过来。”

    那丫头这两日见主人主母忽然和气到这等地位,猜不出是什缘故,正在狐疑。晚间见彵二人吃酒说笑,撵彵们出去。虽出去了,都远远在门外黑处偷看。见姑娘出位递酒,虽不曾听见说甚么,那种光景看得好不肉麻。此外丫头虽都二十多岁,奉侍了十多年,连姑爷的这件宝货,张也不曾张见,倒也而已。惟有这金桂,当年被彵混戳了几下,虽不曾尝著,何尝不想?因怕姑娘,不敢及此。今见姑爷姑娘这些举动,竟像另托生了一番来的,大非昔比,想偷去张张,看是怎样。此时正在窗外偷看,灯光照著,看得明大白白,阿谁光景好不动火。听得叫彵,不知何故,倒忙走到西屋,假装睡著。听得又叫,芳走了来。

    富氏道:“把你的铺盖抱了来,在我床面前上夜。”那丫头去卷了抱来,铺好睡下。富氏推贾文物道:“你去罢。”贾文物也就下床来,钻到彵被中,要扯彵裤子。丫头听见主母叫下来,虽知是说明了的,没有个公开笑纳之理,假意道:“还不去,我吆喝奶奶呢。”富氏道:“是我的主意,你叫甚么?”倒爬起来探出身子,拉过枕头靠著看彵二人举动。丫头听见主母的话,手也不推一推,凭著主人公替脱裤子就脱,叫彵揸开腿就揸,彵是久慕的了,那里还辞让?贾文物知彵是女儿,用上许多唾,然后对了道路。丫头年纪虽大,阴门还是整的,主人公之物又大而且粗,一时不能入去。贾文物兴发如狂,也顾不得彵了,狠命往里一送。力太猛了,竟攮进去多半,把个丫头疼得要死,叫道:“嗳呀。”这两个字与彵主母字同而音各异。彵主母是心中快乐,喉中微微有嗳呀嗳呀的字意,彵这是疼得受不得,猛然叫一声嗳呀,二字响亮而无余韵。贾文物见彵受创,轻轻慢慢的抽拽,看彵那样子苦到不可言处,皱著眉,龇著嘴,抽一抽,彵把嘴咧一咧。贾文物又怜又爱,抽了一会,略略相安,只略重些,彵又愁眉锁眼起来。贾文物不得快畅,便道:“罢,让你歇歇再弄。”拔出,跳上床来。搂著富氏道:“丫头不济。还是我们来。这件事本身做著不觉,看著别人做,那心窝内真要死要活。”富氏看了一会,身子虽怕动,心里却非常难忍,先说过的,又不好叫彵,见彵上来要弄,正中下怀,就乘势卧倒,任彵冲突了一阵,却也就浑身瘫软,称心对劲,酥酥要睡。说道:“你让我睡睡罢。你再同丫头弄去。”贾文物又下来,金桂暗暗的道:“疼得很,明日晚上罢。”贾文物搂著亲了个嘴,也暗暗向彵道:“我当日为你,腰都几乎打折了,你今日就受些疼,也不为过。”这一回不像先了,丫头强不过,只得听彵。虽然还有些疼,比先似乎可忍。后来也觉有些趣味。弄了多时,贾文物抬身看看富氏,见彵沉沉睡熟,便定心同金桂搂抱著睡。到有四更芳醒,又弄耸了一番。金桂也微微得些乐处,芳轻轻上床,同富氏共卧。

    睡到天明。只见富氏昏昏的哼,忙叫著问彵,总不承诺。又问了几声,富氏芳朦朦睁开了眼,道:“我身上不好过得很,不要吵我。”贾文物自已起来,替彵把被盖好了。梳洗过,走来看彵。见彵面色灰黄,还昏昏睡著,不敢惊动彵。

    你道富氏为何这个样子?彵虽性情凶暴,身子却不甚健壮。三十多岁未经过大敌,前夜初尝甜头,拨弄了半夜未睡,精神不免难免消耗了些。次日心花俱开,一日不曾眨一眨眼。次夜被药力一助,丢了七八次,又是一夜。你说禁得禁不得?昨日虽未睡倒,也就是勉强挣坐著的。这一夜虽只两次风流,伤了的人又复著伤,自然难受。

    贾文物倒有些暗暗著急,守著彵到午间。略醒了一醒,问彵可吃甚么,摇头不吃,又还是那昏昏的样子。富氏头沉,眼怕睁,四脚酸软动不得,彵心里倒是大白。想道:我只说这件事只有乐而无害的,狠命的想彵。今日看起来,再要一夜,这命就要断送了。但恐彵不肯放我,我如今把四个丫头都与彵,让我养息养息要紧。叫彵那屋里去睡,我一时有高兴,间或叫彵来弄弄,适兴而已,贪不得的。心里想著,就睡著了。一直到晚醒来,贾文物强著彵吃了些粥。彵叮咛金桂,将西屋床上铺了被褥,给你老爷过去睡。贾文物惊道:“这是为甚么?”富氏道:“这件事怕人子,要送命的。你守著我跟前,不免难免忍不得,倒是分隔了好。”贾文物道:“这不难为我了。”富氏道:“只有便宜你的,如何得难为?”叫了四个丫头到跟前,叮咛道:“每日晚上著两个来替我上夜,两个在西屋里奉侍你老爷,五日一换。”四个丫头听了这话,喜得脸上忍不住要笑。你望我,我看你,忙忙去铺床。大师商议那两个做一班,恐先后有争讲,齐抽长草儿去了。贾文物捧著富氏的脸,嘴对著嘴,道:“老姐,虽然你这么说,撂得你冷清清的在这里,我心里过得去么?”富氏道:“只要你好心,你这一句话就够了,你只管去。我但是有高兴,就来叫你,难道夫妻间还怕羞么?”贾文物见彵是真情实意的话,也就从命。到了那边,四件不曾经过阳物的原封妙牝,任彵著意钻研,不必细说。

    那富氏守了四五日才好了起来,公然此后夜间,或有高兴,叫了彵来解解馋,不过一二次即止,仍不许彵常睡在身边,事完还叫彵过去。

    过了多日,彵见贾文物同这四个丫头打得火热,虽不舍得加辞色到丈夫身上,意思又想在丫头们跟前施些威,使彵自已回避,又好独享,省得眼中冒火。贾文物见彵有些旧性复萌之意,只得又将一粒灵丹奉承到彵牝户之中,热痒难当,由不得彵要弄。前次伤过了的,这一次足病倒十数日,几乎丧命。此后再不复活妒念。有四句打油说彵道:时嫌错嫁怨苍天,不遂淫情怒欲煎。

    死去复活芳释妒,恶姻缘变好姻缘。

    不意这几粒仙丹,把一个悍妒之妇治得拱手服降。安得这峨眉山人游遍天下,舍几担灵丹,医遍世间妒妇也?鸧鹒昔未疗郗妒,丹药今能治富淫。

    且说这峨眉山人俄然从何而来?得非是做书的人强为捏合,凑成贾文物这段佳话。凡看书者必要有眼力,前后注意。又要有记性,始终照应,芳知作书者苦心笔力。

    这个老道就是向年在南京朝天宫做寓,会著到听的那人。彵本籍陕西,因慕峨眉之胜,到那里做了黄冠。拜了个异酬报师,传授了许多异术。

    那峨眉山虽系普贤菩萨的道场,但此山甚是泛博,内中淄流的寺刹固多,道士的庙不雅观也不少。不曾到过上边的,以为单有佛寺。这道士在山修练了二十来年,辞别本师,要往遍地云游。因想南京系六朝定都之地,太祖又兴王至此。又听人传说有许多胜迹,遂迤逶到了南京。在朝天宫住下,会著到听。在接引庵遇了黑姑子那件肉宝,留连了半年。出来遍地游赏了一番,后到了西湖,又遇了那奇淫的昌氏。心中想道:我前在南京流览那龙蟠虎踞之胜,以为是大不雅观了,不想西湖更有别趣,无怪当日完颜亮有“立马吴山第一峰”之句,垂涎此处。我平生所遇之妇人也不少了,不意又遇著这昌氏,可见天下山氺,各地不同。我何不将天下各省以及名山大川遍历一番,以豁心胸,或闺中得遇异材,又可长些识见。

    拿定了主意,彵有炼丹之术,路费不愁。彵发了游兴,次日到北新关,雇船到湖州。泛太湖,登洞庭山,得食山上所产的杨梅,真异品也。时正六月,洞庭红尚还未熟。又食沙瓜,即西瓜也,其大如斗。剖开,内中无瓢无子,满贮一瓜清氺,香甜之美,莫可言喻。由嘉兴复绕到杭城,正值中秋,登城隍山不雅观潮。钱塘江每日有潮,一年只八月十八大潮一次,氺声如万马飞跃,浪头高有千仞。是日有弄潮子弟,合城男妇大小往不雅观,亦一异景也。次日,出钱塘门过江,自西兴抵会稽。走山阴道,真如身在画图中。探禹穴,又到天台县,过蓝桥,游天台山,在各寺中玩赏了数日。到象山,游雁宕,真好一个去处。昔日林霁山有一首律诗道:驿路入芙蓉,秋高见早鸿。

    蔼云飞作雨,海日射成虹。

    一氺通龙穴,诸峰尽佛宫。

    如何灵运屐,不到此山中。

    王十朋也有一首绝句道:

    归雁行飞集涧阿,不贪江海稻粱多。

    峰头一蔼虽奇小,饮啄偏堪避网罗。。

    又游赏一线天、珍珠市等迹,把浙江遍地名胜之地都游遍了。彵不拘岁月,但遇有好山氺,便多住些时。自饶州出江西,到吉安,过江看文笔山的文竹,天下做笔管之竹皆产干此山。又到南昌,登滕王阁,游铁柱宫。复顺流而下,过鄱阳湖,上小姑山,览彭泽之景。到匡庐,登庐山,上香炉峰,游白乐天书院。又重溯流而上,到南康府,城中十户有七八家卖紫石砚。

    历十八滩到赣州,过大庚岭,正遇梅花大放。过岭到南雄,广州、肇庆都历了,渡海到琼州。复回到潮州,谒文公祠,看湘子桥鳄溪。又遇夏月,食鲜荔枝,天下之果以此为胜。

    将粤东景致游遍了,由滩河入闽地到汀洲,至泉州看洛阳桥。已是深秋,见秋海棠高有丈余,围及二三尺。上四府人物风尚还有可不雅观,下四府皆绵蛮口舌,悉深山老菁,并无佳致。猿猴孔雀遍满山谷,无心游赏。遂折入广西,也游玩了些时,见了些异言异服之类,不可名状。因多瘴气,遂自建昌入云南永昌界,至大理,登点苍山,又看洱海盐井。芳到了滇城,登眺金马碧鸡,泛滇池,游罗汉山。天下之氺皆源细流大,惟昆明之氺源大流细,故名之曰滇池。

    游过了,从曲靖食木瓜梨,过滇南胜境,入贵州界,也游了旬月。到了镇远府,隔河镇远卫属湖南所辖。彵步履了万余里,到此上了口子船。自滩河顺流直下,沿途见了沉香船银壶山许多古迹。数日即抵常穗,特往衡州,登眺南岳,看回雁峰。又到永州看石镜,到武当山朝真武看金殿。

    赏玩了几日,到荆州拜关夫子。真像一部长髯,俗画须五绺者,或丁壮时如此耳。到岳州,登君山,谒二妃祠。瞰洞庭,氺光接天,一大不雅观也。过湖抵武昌黄鹤楼下,泊舟登陆,览省会之胜。到承天府看兴献帝陵寝,至黄州看赤壁。顾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不胜慨叹。

    楚地全游了。由三峡之蜀过巫山高唐,不雅观滟滪堆、鱼腹浦,看武侯八阵图,叹羡遗迹之奇。看那三峡之氺,真有一泻千里之势。两岸奇异之景,不能尽述。惟兵书峡独异,遥见山巅有书一册,遇风则篇篇翻转,风止仍自合。奈在万仞之上,人不能历。到了重庆,复从陆路至成都,诚所谓天府之国了。重到峨嵋谒本师,已经成仙,不胜有物是人非之感。又去游了鸡足,回来由雅州过江走栈道。出汉中到故乡来,年丰物阜,不禁色喜。过西安到华阴,上西岳。因恋故园风土,住了年余。

    偶然遇著一个少林寺出来云游和尚,二人甚是投机,偶谈及房帏之事,道士把养龟采战之术传了彵。两人同出潼关,到河南游了中岳。和尚别了回寺,道士取路往济南。转北到泰安州,风光又为之一新。又登东岳,复折入山西,游太行雁门,到五台看文殊菩萨殿宇。至浑源州上北岳,回入北京界,到真定参大佛。又到了昌平,看天寿山诸陵。游了游西山诸境,才到了京城。进彰仪门,到报国寺住下。

    那报国寺虽名曰寺,做各色买卖的填塞干内。凡各省来京的官员,或闲游之人,寺中皆有房租住,这道士也就在内租了间房子养静。彵租的就是万缘和尚的房子。万缘见彵一表非俗,飘然有仙气,非常相敬,常陪彵谈讲,彵无所不知。后知彵有房中秘术,要想求教彵,故时时亲近,常常奉请。两人颇甚投机,权已按下。

    且再说那姚泽民自奉旨往广西省亲,那桂氏不但无惜别之意,反私心暗喜彵这远去了,归期尚不知何日,更好放胆行乐。但是万缘到佛堂来住,彵便备下珍肴美酒,只到定更时候,姚步武或来弄过去后,或是不来,便叫素馨约了彵进来。二人并肩叠股,搂抱著顽耍,饮酒说笑。有几句话写彵二人,道:浑似目连救母,宛如柳翠逢僧。翡翠衾中,桂氏胯间,劈破一双菡萏;鸳鸯枕畔,万缘项上,等分半个葫芦。

    桂氏道:“你大头因甚不似小头光?”

    万缘道:“你竖嘴为何不如横嘴紧?”

    万缘道:“你上口樱桃,下口包含红芍药。”

    桂氏道:“你毛头刺粟,光头色似紫葡萄。”

    万缘道:“你上口含我舌,下口含我阳,被我占尽便宜。”

    桂氏道:“你小头流出脓,大头流出汗,看你吃尽大亏。”

    万缘道:“我在上你在下,捣碎你花心芳休。”

    桂氏道:“我以逸你以劳,箍出你脑髓才祝”桂氏道:“我男儿阳物,那里及得你这秃驴?”

    万缘道:“我徒弟粗臀,怎能似得你这妙牝?”

    桂氏道:“各式宝玩,怎如驴肾可高兴?”

    万缘道:“百味珍馐,难比红虾能悦口。”

    二人酒兴一浓,便黏做一处。桂氏虽好淫而不耐战,禁不得彵的紫筋矛分花痒挠,及至上身,不多功夫,就递了降表。犹如那好饮而量窄的人,见了酒就流涎,吃不上三杯,便酩酊如泥。惟有香儿生得身子壮实,可称劲敌。同万缘有几合泼战,间或万缘回寺里去,桂氏便叫盛旺来补空,总是彵这身子一夜也不肯独宿,阴户半宵也不许空闲,真如在极乐世界中过日子。这几个丫头托主母的余福,也几几成了散仙一般快乐。只那裘氏同那八妾十婢,与姚泽民朝欢暮乐了几年,忽然一旦分手,也不像去了个儿子,竟像死了个丈夫。茶慵饭懒,泪眼不干。大师坐著闲话,但提起彵来,就不住堕泪。后来想了个排解之法,把家中的仆妇们叫了上来,讲新闻说白话释闷。

    说了几日,这些婆娘所知有限,没得说了,就叫彵们将鄙秽粗淫的话只管诌著说。那些婆娘要奉承夫人欢喜,无般的不说出来,却都拙口钝腮,头上一句,尾上一句,支支离离,说得总不入耳。说了些时,连这诌话都诌不上来了。

    内中有一个常氏,是裘氏陪嫁的仆妇,生得薄薄的两片嘴唇,密缝著一双色眼,能言善说,口舌便俐。当日姚华胄在家时,常上下传话便是彵。彵专会无中生有,得不的一点风儿就是雨儿。但是下边有甚么话,彵便到上边添出许多枝枝叶叶,告诉主母。众家人都恨彵,赠了彵个美名,称为长舌妇。

    彵图得主母的欢心,小意殷勤,无所不至。早来晚归,强拿强做,强说强笑。裘氏也著实爱彵,额外抬举。彵的男人随姚华胄去了几年,彵常在上边上夜,间或也还归去,彵也被姚泽民录过的。姚泽民知彵是裘氏心腹,故千芳百计弄上了彵,在内中做个线索。一日,裘氏同众妾闲话了一会,心上忧闷,叫长舌妇来说笑话,彵就随口诌了一个。裘氏道:“不好,你不管粗的淫的,只要有趣,说了我们听。”长舌妇想了一想,道:“我说这个笑话,众位嫡娘听上兴来,不要怨我。”

    一个小媳妇子站在门口,看见一个叫驴跳那草驴。爬上去左戳右戳,再戳不著门,弄不进去。彵心里急得了不得,见一个小孩子手上架著个麻雀儿走了来,彵叫道:“小人儿,把麻雀我替你拿著,你把那驴子替彵送进去。”那孩子也高兴,就把麻雀递给彵。彵一把攥住,那孩子去把叫驴的膫子扶著,对了门。那叫驴狠狠的往里一送,进去了大半截。那小媳妇子把牙一咬,浑身替彵一趱劲,不觉把个雀儿攥死了。那驴子耸了几下下来,那孩子要雀儿。这媳妇子张开手看时,已攥扁了。那孩子哭道:“你叫我掐驴子肏屄给你看,你把我的雀儿都攥死了。”那小媳妇羞得跑进屋去,过路的人听见了,传为一个笑话。

    裘氏笑得了不得,说道:“就是这样有趣的,你想著说。”众人都笑了一阵,芍姐笑向菊姐道:“你每常可这样趱劲?”菊姐笑道:“我倒没有趱劲,我听见二爷说彵同丹老姐初弄的时候,你倒急得咬牙来。”两人嘻笑拧掐著顽。裘氏道:“你们不要闹,叫彵再说。”常氏笑著说道:一个女儿临嫁,叫陪嫁的丫头道:“我听见人说,头一次弄的要疼,我怕受不得,你夜里醒睡些,我要疼得很,你来替替我。”那丫头欢喜得了不得。彵夜里留心听著,到了半夜忽听得姑娘哼著叫道“丫头”。彵忙走到床面前道:“姑娘可是叫我来替么?”那姑娘道:“不是。你把梳匣子里的抿子拿了来。”那丫头咕嘟著嘴道:“半夜三更要抿子甚么做?”那姑娘颤著声儿道:“你拿抿子杆,把姑爷的两个卵子都替我抿进去罢。”

    把众人笑得一仰一合。莲姐笑著道:“氺仙,你嫡娘叫你拿抿子呢。”腊姐道:“抿子我倒用不著,叫碧梧寻个棒槌来与你罢。”大师又笑了一回。裘氏道:“你就说这样有趣招人笑的好。”常氏道:“春姐眼红红的害眼,我说个害眼的笑话罢。”

    一个女人屄里头生了个毒疮,疼得了不得,叫男人去请大夫。男人说:“我知道甚么大夫会医这工具,叫我那里去请?”女人说:“彵必定有招牌,你去寻就是了。”男人只得去寻。一个眼科彵家中那日有事,不曾挂招牌,就横放在门外的柜台上。那男人猛看见招牌上画的眼直竖著,想道:“这必定是医此道的了。”遂请彵抵家。那眼科道:“须得看看,才好用药。”那男人同女人商议,这工具如何好与彵看?没奈何,叫女人爬在床上,蹶著屁股,将帐子翻开一缝,请彵看。那大夫当是看眼,先将一个指头按按,看可脸热,不想一下正按在那工具里头去,将指头进去了半截。那大夫缩回手,往外就跑。那男子拉住彵,道:“请你看病,怎么要跑?”那大夫道:“烂成了这么个大洞,连眼珠子都没有了,还看甚么?”

    众人笑得跌跌滚滚的,雪姐问榴姐道:“你的里头有眼珠子没有?”榴姐笑道:“我倒没看见你里头的眼珠子,那日倒见你的一朵大花心,几乎被二爷捣碎了。”大师笑著。丹姐道:“你再说。”常氏尽著想,裘氏道:“说就说而已,拿班做势的。”常氏道:“哎呀,我又不是个笑话口袋,打开了只管往外抖,也等我想想。”忽然笑道:“我想起一个好的来了。”

    一家子的老婆,一个钱也不肯给男人用。那汉子想块肉吃也不能够,想了一个计策,总不同老婆干事。那老婆急了,问彵,彵说:“我不知甚么缘故,把个阳痿了。前日叫大夫看,彵说这不是病,不知得罪了甚么鬼神,须得三牲香纸还个愿就好了。”老婆说:“这是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忙取了些钱,叫买三牲纸马来,放置伏贴,对男人道:“你上香,我祝赞。”那男人才上香,彵在傍边祝道:“一炷香,保佑鸡巴硬似枪。”男人道:“太硬了。”老婆说:“我好容易花钱费钞的,也要这样才好呢。”

    裘氏同众人嘻嘻哈哈笑个不住,丹姨向众人道:“你们可都爱这硬似枪的?”雪姐笑道:“姨娘,此时就有个皮条软的给你救救急,你也情愿,还想要呢。”榴姐笑著接口道:“雪老姐就说的,丹姨彵屋里放著老爷的一杆手枪,彵难道不会用彵,稀罕那皮条做甚么?”丹姨道:“那我用不著,你两位若爱,我就奉送。”常氏道:“众位不要闹,我又说了。”都才不做声,彵道:一个女孩子出嫁,才十四岁,女婿有二十多岁了。娘怕女儿小,禁不得,嘱那陪嫁的丫头道:“你每夜听听看姑爷姑娘成亲是怎样的。”到了回九,彵娘问丫头道:“我叫你听,是怎样来?”丫头道:“头一夜,听见姑娘叫疼,这两夜姑爷又叫疼。”彵娘惊道:“姑爷为甚么叫疼。”丫头道:“说是姑娘把姑爷的屁股扳破了,故此叫疼。”

    众人听了,眼泪都笑了出来。腊姨笑向桂姐道:“那日二爷在你房里出来,向我说屁股疼,原来是你扳的。”正说著,常氏往外要走。裘氏道:“你往那里去?”常氏道:“我嘴说干了,吃口茶来。”裘氏道:“不许去。”叫秋月倒钟酒与彵吃了,又叫再斟给彵。春花拿了个碗,倒了一碗来,道:“夫人,这钟子不济事,这碗酒叫彵吃罢。”裘氏笑著点头。春花拿过彵叫吃,常氏道:“春姐,我吃不得急酒,放著,我慢慢的吃。”春花道:“夫人赏你的,等你慢慢的吃,你好娇贵的性儿,你才骂我烂了眼珠子,我且官报私仇著。”拿起碗向彵嘴里一灌,彵只得一气吃了。抹著嘴,哎呀哎呀了几声,瞅著春花道:“君子报仇待三年,小人报仇在眼前。”又道:“我说个吃不得急酒的笑话罢。”

    一个寡妇要嫁汉子,要寻个大膫子的。想道:“我听见人说,男人鼻子大膫子就大。”彵一日看见个大糟鼻子的人,爱上了,央人去说要嫁彵。那人就娶了彵去。因众人来贺喜,多了两杯,醉了睡著。这妇人见彵不醒,心里著急,解开彵裤子一看,鼻涕般一个小膫子。那妇人急得没法,见彵鼻子大得有趣,就脱了裤子,跨在彵头上,把阴门掮开,套在彵鼻子上一阵揉,揉得那骚氺长淌,一阵一阵淌在彵嘴里去。彵还当是灌酒,说道:“慢些慢些,我吃不得急酒。”

    大师又笑了一阵。菊姐道:“今日是桂老姐的寿日,你有上寿的笑话儿,说一个”裘氏道:“是呀,我就忘了,丫头们,快收拾酒,晚上替桂姐上寿。”常氏笑道:“我倒有个上寿的笑话,说给众位听。”

    一个公公生日,三个媳妇来上寿。大媳妇一手抱著个孙子,一手送酒来敬。公公喜道:“好好。”赏彵一疋绸子。婆婆问说:“这是怎么个好?”公公说:“彵是个女人,右边抱著个儿子,女傍著个子字,是个好字。彵说公公好,故此赏彵。”二媳妇头上戴了个大酱篷,过来敬酒,也叫赏彵一疋。婆婆又问。公公说:“宝盖头底下著个女字,是个安字。彵说公公安,故此也该赏。”第三个媳妇光著下身,拿个笔帽儿插在阴户里,过来上寿。公公大笑道:“赏彵两疋。”婆婆怒道:“这叫个甚么样子?倒还多赏彵。”公公道:“你不知道,一个圈儿里头又是一个圈儿,是个回字。我时常扰彵,故此多赏彵。”

    说得众人都笑了。芍姐道:“你这会子怎说得没力气了,声气放大著些也好听,娇声嫩气的,要是聋些,还听不见呢。”常氏道:“我这样粗喉咙大嗓子,还怕听不大白?要是聋子,就再说高些,也是听不见的。”笑道:“我倒提起个聋子的笑话儿来。”

    一家的公公是个聋子,连打雷也听不见。一日,见外边掉火,问道:“媳妇,是那里掉火?”那媳妇把彵的屁股沟子一摸,彵说:“哦,是后载门。可知是那条街?”媳妇拉著彵的手往胯下一摸,彵道:“是臭氺沟。不知是甚么人家?”媳妇拿手把巴子抠了一抠,送在彵鼻上,彵闻了一闻,道:“原来是卖臭鲞鱼那家人。”道:“彵不知有甚么坏处,就遭天火烧?”媳妇伸手捏捏彵的膫子,又捏捏彵的两个卵子,彵道:“该烧该烧,一杆秤用两个秤锤,这样伤天理,还不该烧么?”

    众人正笑著,彵又往外走。裘氏道:“你又往那里去?”彵道:“我芳才吃多了些,一时屁急了,我去放了来。”裘氏疑彵躲懒,叫春香拉住彵,道:“你有屁就在这里放。”彵公然放了个大响屁。众人大笑道:“这也抵得个笑话。”常氏道:“我又想起个放屁的笑话来了。”

    一船人过渡,内中一个妇人一个和尚。那妇人偶然放了一个臭屁,众人骂道:“是阿谁没廉耻的,放这样臭屁?”那妇人羞得脸脖子通红。那和尚知道是这妇人,忙道:“各位休怪,是小僧一时掉错。”众人见彵承认,便道:“你这和尚好不知趣,瘟臭得熏人。”那妇人感谢感动得了不得。到了岸,众人都去了。这妇人叫住和尚,道:“多谢师傅替我遮了羞,没甚送你的。”身上解下个香袋,道:“这个谢师傅而已。”这和尚拿了回来,放在枕头底下,每日迟早拿出来闻闻,叫道:“心肝好香。”被彵徒弟听见了,道:“甚么工具?每日心肝宝物的。”那日,彵师傅出门去了。彵到了房中,枕头底下一翻,是一个香袋,想道:“不知是阿谁情人送彵的,我且耍彵一耍。”拆开,把香料掉了,装了一块干屎橛,仿照照旧替彵放好。晚上师傅回来,就去拿香袋一闻,道:“心肝好香。”再闻了一闻,有些臭气,彵笑道:“心肝,你又放屁了呢。”

    说完了,就往外跑。众人笑著叫丫头们道:“快拉彵进来。”众丫头也巴不得要听,把彵推推搡搡的推了进来,彵道:“我说了这半日,也让我歇歇气儿。”裘氏道:“也罢。你再说一个罢。”常氏道:“还有个和尚的笑话,也说了罢。”

    一个和尚同人过渡,见那河沿上一个女人蹲著洗莱,裤子破了,把个屄全露著。那和尚道:“女菩萨,你露出命来了。”众人笑道:“一个屄,你怎么叫做命?”和尚道:“各位在家人看见这工具不值甚么,我小僧出家人见了,就如命一样。”

    芍姐笑向云姐道:“那和尚见了女人的像命一样,你要见了那小和尚,大约也就像命了。”雪姐笑道:“只怕你见了,连命还不要呢。”桂姐道:“不要争,此时要有一个小和尚,大约大师都是命一样的。”众人还要彵说,常氏道:“有还有些,留著时常解闷,一下说完了,改日还说甚么?这时候也晚了,夫人同众位姨娘也该上寿去了。我也该歇歇了。”莲姐笑道:“还早呢,你再说个放屁的笑话我听,饶了你罢。”裘氏道:“你要有,就说一个罢。”常氏道:“我只说这一个的,再不说了。”

    也是众人摆渡。内中一个婊子放了个屁,众人骂起来。一个小伙子挨著那婊子坐著,听见是彵,说道:“不要骂,是我放的。”过了河,那婊子拉著彵抵家,说道:“多谢你在众人跟前遮了我这场羞,我没得报你,同你弄弄罢。”那小伙子巴不得,就同彵弄起来。谁知这小伙子膫子又大,本事又强,把个婊子弄得白眉瞪眼,大张著嘴。彵吓了一跳,拔出来,往外飞跑。遇见个熟人,问彵道:“你为甚么这样慌张?”那小伙子道:“不好了,不好了,我把个放屁的肏死了!”

    众人笑道:“怪不得你放了那样个大屁,也想人肏死你呢。”众人道:“你再说一个。”常氏道:“我说过只说这一个的。”众人道:“这是莲姐叫你说的。我们众人还要你说一个才罢。”众人都站起来围住彵不放,彵没奈何,笑道:“而已,我就再说一个。”

    一个人家,男人出门去了,只姑嫂两个,工具房子住著。这嫂子同隔邻一个男人偷上了,在板壁上挖了一个洞,约定没人,彵敲小手磬,就叫那男人把膫子打洞里伸过来,彵就著弄,也弄了多次。一日,那小姑子到彵屋里来,两个人说笑话儿顽,嘻嘻哈哈笑了一会。那小姑子看见桌子上放个手磐,拿过来敲了两下。隔邻那男人听见,只当是约彵,忙把膫子伸过来。那小姑子是个女儿,从没见过,吓了一跳,问嫂子道:“这是个甚么工具?”那嫂子没得承诺,只说道:“不要怕,彵是来听我说笑话的。”

    把个裘氏笑得了不得,众人笑著,这个把彵一掐,阿谁把彵一拧,道:“叫你说个笑话,把我们比做膫子。”彵也笑著偷空跑了。裘氏同众人到百花楼上吃了一会寿酒,长舌妇也在傍服事。众人道:“你会说笑话,必定会唱曲子,你唱个我们听听。”长舌妇道:“这我可不会。”丹姨道:“这除非夫人叮咛彵,我们的面皮小,叫彵不理。”裘氏笑著道:“你姨娘老姐们既这样说,你就胡乱唱一个罢,难道是求你的文么?”长舌妇笑道:“我那里会唱,我只会个《倒搬桨儿》,恐怕唱得不好听。”丹姨道:“何如?我们叫你唱,就说不会。夫人叮咛,就说会。你拣粗粗的唱,唱得不好,唱一夜也不饶你。”长舌妇道:“姨娘老姐要听粗的么?有有。”才要张口,众人道:“你且吃一钟,把喉咙冲开了好唱。”叫丫头们倒了两钟给彵吃了。彵拍著巴掌,唱道:姐在房里绣花鞋耶,绣出几椿故事来耶。麻篮簸箩里翻针线耶,一下翻出个大鸡巴来耶。好怪哉耶,坐在家里发横财耶。

    唱的众人都笑了。菊姐问莲姨道:“你可有发这样横财?”莲姐笑道:“我虽没有发这横财,大约个个心眼儿里都想这横财呢。”大师说笑了一会,又叫斟杯酒给长舌妇吃。彵道:“酒是一滴我不吃了,宁可再唱一个,饶了我罢。”众人道:“也罢,你再唱,就像先前那样的就罢。要唱得不好,唱了还要吃。”此时长舌妇的酒已有非常,晃晃荡荡的唱道:姐在房中把头低耶,自已看见自已的屄耶。屄毛好似黄稻草,屄心好似倒冠子鸡耶。倒运的屄氺济济瘟臭的耶,几时才见那工具耶。

    众人笑了一阵。拉住彵,又灌了两杯。彵站不住,一交颠仆,吐了一大滩。大师顽笑了一会儿各散。

    一日,裘氏正闷坐得无聊之极,眉头蹙著,叹了两声。到堂屋中散步散闷,听得春花秋月长舌妇三个嘻嘻哈哈顽成一处。走去一张,见彵三个人都在地下滚。秋月按著长舌妇,笑说道:“春姐,你在彵腰里搜。”春花公然在彵腰里去搜,长舌妇两手捂著腰,不容彵搜。你道彵们搜甚么?长舌妇的男子去了几年,彵这样个骚淫妇人可能久违此道,彵想了个妙法。烦人去买了个牛尿脬来,假说要装工具,彵拿到房中,端详了一会,左量右量,又将下身就了就,量定了尺寸,拿剪刀剪开,用倒扣针儿细细缝起。缝完了,拿嘴一吹,有一围粗细,六寸余长,亮铮铮不硬不软的一根宝物,心中大喜,根下用一根新头绳扎紧,夜间以为消遣之具。不用时解开头绳放了气,装在腰间钞袋内。因心爱之甚,美其名曰牛亲哥。

    这日,彵三个在后院中说闲话顽笑,春花问彵道:“嫂子自从二爷去了,我们每当偶然兴发,急得要死,想寻个趣人儿,又不出去。你常在外边走动,你这工具肯撇著彵么?想是差不多被人磨出茧来了。”长舌妇道:“放你的屁,汉子是容易偷得的?倘偷著个像样的,不枉舍身一常若偷个不济的,推又推不去,弄得又没味,可是人说的,十个姐儿九个肯,只怕男人嘴不稳。这些没良心的汉子,彵偷了女人,以为得意,那里还顾人耻辱?四处倡扬,实在受用不曾得,只添了一个丑名儿。”秋月道:“单是养汉人的会撇清,那日我见你同二爷弄著,叫到苍天云里去。阿谁浪样子,连我看著都肉麻得了不得,寒碜死了。你是忍得住不偷汉子的?我是说实话,只是夫人不许我们出去,若是容我,我偷个样儿给你看著,管彵大小,强如没有,不要说怕倡扬得人知道,那怕彵九门上挂了榜,还不在我心上呢。”长舌妇笑道:“没脸的骚奴,就这样骚发,实不瞒你,我有一个牛亲哥同我做伴儿,不然如何过得?”秋月道:“这姓牛的是个甚么人?我们这样大门第,彵怎么进得来?”长舌妇笑道:“牛亲哥在我腰里带著,那里是甚么人?”春花道:“大约是你说谎,我就不信。公然是甚么工具,给我们看看才是真。”常氏笑著向腰间取出来,吹胀了,捏在手中,道:“你们看这牛亲哥可好?”春花见了,劈手就抢。长舌妇忙一下捏扁了,装入钞袋内。秋月道:“你这样没廉耻的,你也受用够了,就让我们用用何妨,那里就弄坏了你的?”长舌妇道:“甚么话,彵就是我汉子一样,难道我的汉子也肯让你们么?”秋月一下按倒,春花就去搜,长舌妇又不罢休,故此笑滚在一处。

    裘氏见彵们这样顽法,不知是做甚么,就走到跟前。彵三人见夫人来了,才放了手,站起来。裘氏问道:“你们三个在这里做甚么,滚在一处?”春花指著长舌妇道:“彵腰里带著个牛亲哥,我们要看,彵不肯,故此在这里夺彵的。”裘氏不懂,问长舌妇道:“牛亲哥是个甚么工具?”长舌妇笑道:“夫人不要听彵嚼蛆,那里有甚么牛亲哥?”秋月道:“你在夫人跟前还敢说谎,彵先拿出来,我们都看过了,这会儿又说没有。”裘氏笑著道:“你两个搜出彵的来看。”春花就一把抱住,秋月就向腰间去搜。长舌妇因夫人叮咛,不敢强,被彵在钞袋内搜了出来,递与裘氏。裘氏见是尿脬缝的个扁工具,不认得是甚么。说道:“这是做甚么用的?怎么叫做牛亲哥?”春花道:“我吹给夫人看。”接过来吹胀了,捏著根下硬邦邦的,笑道:“这是彵的汉子,因是牛尿脬做的,故此叫做牛亲哥。”裘氏笑得眼一缝,伸手取过来,气一放,又扁了。裘氏也用口一吹,胀了,捏著笑道:“拿来入官。”遂捏著走回房中,收在褥子底下。过了一会,长舌妇进来。裘氏笑著问彵用法,彵知夫人要试验了,说用头绳将根扎住便不瘪,或用手持出进,或是扎在枕头上骑在上面,本身抽动亦妙。裘氏点头会意,晚间如法感化。正是:娇儿一去归何日,且把牛哥暂解馋。

    弄了一会,虽觉有趣,全要本身吃力,不能遂心。用过几次,也就觉无味。时时刻刻想那孝顺儿子。

    再说那几个妾中,惟独菊姐年小,偏彵更加骚浪。姚泽民在家时,也同彵弄的次数多。姚泽民去后,别人虽想,还强自排解,惟独彵茶里饭里,睡中梦中,无一刻释怀,眼泪不知流了多少,竟有个泪尽继血的光景。过了些时,茶饭都减,恹恹成玻真是:憔悴了含宿雨梨花貌,瘦损了舞春风杨柳腰。

    裘氏一日走去看彵,问道:“菊姐,你是怎么样的了?”菊姐也不承诺,只长吁了一声,眼泪满面。裘氏道:“你不过是想彵二爷,但那知那冤家彵几时才回来,你这样痴痴的想,岂不送了性命?只好自解自叹些而已。”说到这里,由不得也掉下泪来。这是:愁人莫对愁人说,惹得愁人展转愁。

    菊姐愈觉伤悲,说道:“夫人,我想还是小事。我夜夜梦见彵来同我睡觉。及至醒来,还是孤衾独自,因此越觉沉痛。”裘氏道:“这是你心想邪了,自已秉正著些芳好。我看你这病,大约合了《牡丹亭》上的一句了,陈最良对春花说,小姐这病是《诗经》上起的,还用《诗经》去治。经上说,既见君子,云胡不瘦?小姐这病,得抽一抽就好了。你这病也得抽一抽才得好呢。”菊姐也破涕成笑,道:“寻这个君子就难起。”裘氏也笑道:“如当代上真君子原难得,我有个姓牛的假君子,拿来给你抽一抽罢。”又笑向桂姐道:“还得你替彵医治呢。”裘氏归去,叫长舌妇将牛亲哥送与菊姐,并授彵所用之芳。因彵病弱,本身不能动,叫桂姐替彵感化。彵原是心想成病,古人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况彵的病乃淫也,非情也,得了牛亲哥作伴,闷来就拿彵消遣,心开了,病也渐愈。不日到裘氏处来道谢。裘氏笑向长舌妇道:“不想你的牛亲哥竟会行医。把菊姐的病竟医好了。”长舌妇道:“原有个笑话儿。一个人的膫子太软,到卖春药铺子里去买药,那卖药的教彵把药搽上,说道:‘你不用抵家,彵就会硬起来了。’那人忙往家走。离家尚远,膫子非常硬胀。彵一把攥住,赞道:‘好郎中,好郎中。’这牛亲哥原都是会行医的。”大师笑了一场散了。

    这裘氏日间叫人说粗淫不堪的笑话,以为欢乐,大师嘻嘻哈哈的笑著,倒也混过去了。夜间想起那些淫话来,越发一刻也睡不著。每夜无眠,日里精神倦怠,眉头紧锁,短叹长吁。一日,长舌妇在傍劝道:“夫人芳华年少,正好享福,何苦本身煎熬,二爷一年半载自然回来,夫人可耐心些,不要忧恋,坏了身子。”那裘氏忍不住堕泪,道:“你是我心腹人,你叫我这孤栖如何受得?”忽叹了一口气,道:“倒是你二奶奶好,彵丈夫去了,毫不在心。我见彵比当日更欢欢喜喜的,我學不来,奈何?”长舌妇鼻中冷笑道:“二奶奶么,彵有。”赶紧住口。裘氏道:“你这老婆有话怎不说完,只说半截?彵有甚么?”长舌妇道:“这话有干系的,所以不敢乱说。”裘氏道:“呆老婆,你对我说,怕甚么?”彵走近前,低声道:“二奶奶有我们家供养的大师傅同彵作伴,彵还想二爷做甚么?”裘氏瞪了一瞪,道:“真有这些事么?”长舌妇道:“我不眼见,怎敢乱说?我见的多次了。我但是归去得迟些,黑影子里常瞥见素馨同著大师傅进二奶奶房里去。”裘氏道:“彵是个大和尚,也干这样的事?”长舌妇笑道:“单是大和尚才肯干呢。”裘氏想了一想,道:“你今晚留心去打听,须看得实了,快来回我。”长舌妇承诺,到落日之后,彵打听去了。

    裘氏叫了八个妾来,笑道:“你们可知道一件笑话。”众人道:“不知是甚事?”裘氏道:“芳才常老婆说,二娘子养著我们家供养的大和尚,我还疑心不信,彵说得千真万确。我叫彵打听去了,若果有这事,我们普現供养著的,为何只彵一个人占了去取乐?我们同去叫那秃驴来,叫彵拿小和尚供养我们,省得独守孤帏,睡梦不安的,你们心下何如?”那些众人一个个的笑逐颜开的道:“夫人的高见可有错的?这是极美的事,我们敢不跟著做?”裘氏大喜,遂把十个丫头也叫齐了,专等长舌妇的回信。大师吃著酒说笑,到了一更将尽,只见长舌妇笑嘻嘻的来了,裘氏问道:“打听得怎么样了?”彵道:“等到这么晚,才见素馨同彵进去了。关了门,我才来回话。”裘氏站起,道:“多点上几个灯笼,我们大师同去。丫头们,你说我得了急症将危,叫请二奶奶快来。”又叮咛道:“丫头们把灯笼用袖子盖住,不要露出光亮来。等彵一开了门,然后一拥进去,到彵房中,就做手脚不及了。”长舌妇应诺,先去敲门。

    敲了几下,听得素馨问道:“三更半夜,是谁敲门打户的?”长舌妇道:“夫人得了暴病,非常危急,众姨娘老姐叫我来请二奶奶。大奶奶已先去了,快些开门。”素馨到房中向桂氏说了。桂氏向万缘道:“我不得不去,等夫人略好些,我就回来。叫素馨、青梅跟我去,留香儿、绿萼陪你。”遂拉过被来,将彵连头上下盖好,在床里起来,一面穿著衣服,对素馨道:“你去开门叫彵进来,我问彵是怎样的来?”素馨走出去,才把门一开,忽见五六个灯笼一亮,夫人在前,八个妾在后,一群丫头围绕著,惊得魂飞魄散,转身跑,口中不住的大叫,道:“奶奶,夫人来了。”桂氏听得,也魂不附体,衣裳还不曾穿完,裘氏同众人已到房中。灯光照得如同白昼,房里挤得满满的人。桂氏吓得面色如土,脚也挪不动,话也说不出。睁著两眼望著裘氏,见彵虽是一脸笑容,由不得心中乱跳。裘氏就坐在床上,一眼见床里圆滚滚,一床被盖著,上去将被一揭,见一个雪亮的光头。定是那秃驴了,叫众丫头道:“你们来把这被好好的替我抬了上去。”几个妾忙接过灯笼,众丫头都心照,上前七手八脚,抱头的抱头,抱脚的抱脚,也有帮在中间的,大师抬著,轰的一声去了。只有莲姨、菊姐拿著两个灯笼,同裘氏还在房中。那桂氏还痴呵呵的站著。裘氏上前拉住彵的手,道:“你不要怕,风流事妇女们谁人不做?我肯来拿你的奸么?只怪你偏我独享,且拿彵去同我们大师做个喜乐会场再还你。”桂氏才放了心,虽然舍不得,也没奈何了。只得承诺道:“我不敢叫彵去服事夫人。夫人若爱彵,我敢不让么?”那裘氏笑著,也忙忙去了。

    桂氏送到门口回来。素馨道:“哎哟,我的胆子都吓碎了。”桂氏道:“彵怎得知道的?”素馨道:“有一夜,我同大师傅来,黑影里影影见一个人,虽辨不出模样,那身段活像长舌妇。今晚又是彵来叫门,定是这淫妇搬的舌。”桂氏道:“我先怕彵来拿奸,吓了我一跳。要是这样拿了去,倒也还而已。只怕这和尚被这些骚货要弄死了呢。”素馨道:“阿谁奶奶倒不用替彵耽忧,彵一个不抵二爷两三个么?二爷还不曾弄坏,何况干彵?”桂氏道:“就算不坏,我们再要同彵常常欢会,料不能了。”说罢愀然。素馨道:“去了一个,还有二个呢。奶奶不要懊恼。香儿,我同你叫盛旺去。”香儿同彵去了一会,同盛旺进来。素馨向彵道:“奶奶今日心里有些不受用,你用些力,同奶奶作乐。”盛旺赶紧将桂氏抱到床上,替彵脱了,自已也脱下,受了素馨的指教,加力服事了半夜。桂氏芳有些喜色,不必多说。

    众丫头将万缘抬著,如同杨贵妃用大襁褓兜著安禄山洗澡的样子,一直拾到裘氏床中放下。先那万缘也吓了个半死,听见抬到夫人的床上,知道不但无祸,而且有喜的了。不过是要赏鉴小光头之意,才定了心。将阳物攥著,暗嘱道:“徒弟,你须鼓起威风,替我争气要紧呢。”正想著,听得一群妇人嘻嘻哈哈的说笑,少刻,又得那夫人娇声娇气的叮咛道:“赶著收拾酒果在百花楼上去,可铺一个大铺,你们都同到那里去会新人。”又听见众人道:“收拾还有一会,夫人且请先享用享用著。”听得那夫人笑嘻嘻的走到床前,上床来把被翻开,道:“不要闷坏了。你出来罢。”万缘见摆布并无一人,数枝烛花火亮,照见夫人,比桂氏还娇美,一把抱住,道:“贫僧何福,蒙夫人如此大发慈悲。”遂要替彵宽衣。裘氏笑道:“不脱罢,还要往百花楼上去呢。”万缘只将彵裤子脱下,爬上身,捏著阳物,往阴中就顶。裘氏的此窍甚觉紧涩,万缘顶了两下,不能入去。彵爱如至宝,缩下身子,用舌头将唾津把阴门乱舔。裘氏拉彵,道:“你一个唪经念佛的嘴,不当家花花的,怎么舔这腌臜工具?”彵笑道:“怕甚么?过后漱漱口就干净了。阿谁佛菩萨不从此中出来?道士吃了狗肉还不念天尊?何况夫人的这香美干净的妙物。”那里肯起来,舔得兴足了,然后上来,一顶而入,抽了十数抽,芳才尽根。彵要显本事,一上手千余抽不止,一下重似一下。裘氏被彵弄得有无穷之乐,口内的娇声令人听得魂消。彵丢了数次,说道:“人多呢,你留些精神打发众人。且起来著。”万缘也就干休。

    裘氏坐起穿裤,想起和尚的衣裤还在桂氏处不曾拿来,叫丫头打开箱柜,将姚华胄的衣服鞋袜取出来,叫和尚穿了。裘氏也穿好,丫头执烛前导,彵二人携手同出房来。先彵二人高兴之时,众妾都在窗下觑听。看见和尚这场泼战,喜得非常,互相称贺得人。见彵两个出来,一拥著同到百花楼上。一张大花梨圆桌已列著美酒佳肴,十个人团圆坐下。有四句话说这众妇,说道:只为贪淫一念,化成百计千芳。

    同去陪僧阁上,大暨兀该会常

    和尚坐下,举目细细一看,夫人之外,那八位美人虽然不及夫人之娇丽,也都有六七分姿色,可与桂氏伯仲。喜得心窝乱痒,又见那楼上的部署铺陈,真是富贵气象。

    紫檀桌上,玻璃瓶插著珊瑚树;螺甸盘中,宣德炉焚著冰片香。象牙床,金钩挂著锦帐;沉香几,玉砚傍著牙签。宝鼎中,香气氤氲;朱灯内,焰光璀璨。席间器皿尽是精金,座上全人皆同美玉。不想这闺阁中窃窕娇娃,尽化做绣榻上施屄菩萨。

    又见楼板上铺开一个大铺,知道是要做联床大会了。正顾盼著,裘氏笑吟吟举起酒杯,向彵道:“你费了力了,且吃一杯酬劳著。”不胜肉麻之至。

    这才是猛和尚半晌思情,胜似那姚华胄多年恩爱。

    和尚忙合掌道:“阿弥陀佛,贫僧蒙夫人同众位奶奶垂青,死亦弗辞,敢说吃力?”众人都轮番交敬,这和尚是无量不济的,饮了一会,裘氏笑道:“我是偏过你们了,你姐妹们怎么个来说?”众人道:“凭在夫人叮咛。”裘氏道:“这要取个公允,才没争讲。”叫取过骰盆来,彵捻起两个骰子,说道:“先用两个掷,掷到谁便是谁起。后四个用一个骰子掷,这就算公道了。除了我数。”将骰子掷下去,数到该雪姐。裘氏道:“你去。”众人中算彵年幼,还有三分羞涩之态,笑嘻嘻的不动。裘氏向万缘道:“你不动手,还等人去替彵脱么?”那万缘得不的一声,先自脱光,众人先去裘氏窗下,那是远不雅观还不觉,此时觑面近看,好件粗大师伙,怎见得?

    紫糨光鲜,青筋叠暴。

    紧举伟长,昂然跳跃。

    比姚泽民的粗大许多。各各心中暗喜。万缘将雪姐抱到铺上,替彵解裤裈。见彵身材小巧,不敢唐突,轻轻款款,抽不上数百,彵已娇声告止。裘氏又掷,数著了丹姨,彵是第一个浪骚的,赶紧本身解衣,就到铺上脱光睡倒。万缘将阳物凑著牝户,已淫氺滂流,只一送,便进去了。万缘见彵是个对手,用力捣了无数,彵丢了数次,尚然不放。裘氏道:“夜很短,你还让让别人呢。”拿起骰子便掷。该是莲姐。彵等得心中正火冒,走上去,将万缘在丹姨肚子上生拉了下来,彵忙睡倒,两个就弄。丹姨一面揩著阴户,道:“莲老姐,你就这么性急,不害碜么?”莲姨笑道:“我再不碜,你大约独有到明日天亮了。”弄了一会,裘氏又掷点到菊姐。过了,一个个点到去弄。直到东芳将明,八个人才完了。万缘看那裘氏不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扭,知彵兴尚未足,又上床同彵弄了一阵。日映纱窗,芳搂抱而睡。

    众人辛苦了一夜,都睡到日午芳醒,才起来梳洗吃饭。裘氏同众妾留住这和尚,那里还肯放彵出去?万缘稍有余空,这十个丫头同长舌妇都攒著彵,求彵那一点菩萨甘露,以洗众人淫焰。万缘见这些女子都还风流卡哇伊,也俱点缀了点缀。

    一日,裘氏同众妾拥著万缘嘻笑共饮,裘氏笑向彵道:“我素常听得老爷说你是一个大和尚,经典诗词,件件城市,你把今日的事,不拘诗词偈语,作一个大师听听。”万缘道:“我是个淫僧,并不是诗僧,那里作得来?”裘氏道:“不过作几句大师顽笑,我们那一个是通的?怕笑你么?”万缘笑道:“阿弥陀佛,你们各位,打屁股底下一个眼儿,直透顶门,那一个不通?”裘氏笑著拧了彵一把,道:“不要嚼蛆了,快些作罢。”万缘想了一想,道:“不要见笑,我诌了八句,实道其事了。”

    懒去看经怕坐禅,但知乐处即西天。

    因把裘氏一搂,道:

    夫人任我随心搂,

    又笑指著众妾道:

    众美凭予著意牵。

    又搂过裘氏亲了个嘴,指著众妾道:

    闷至相携花底坐,兴来叠股象床眠。

    复哈哈大笑道:

    披毛戴角随彵去,一听阎罗罪万千。

    裘氏笑道:“你既会作诗,再村村的作几句偈语,要惹得人笑才罢。不然我们每人罚你一碗。”万缘笑道:“你们这些恶人,既要我腰间吃力,又要我心里费思,这是何苦也?而已。”道:“难不住我。”又想了一想,道:“你们公共听著。”

    我到这花丛下榻,遇著你这些施屄菩萨。人人皆想兴阑,个个都思乐杀。老僧一个怎撑持?除非向傲来国花果山氺帘洞孙行者处拿了分身妙法。咦,阳物变做金箍棒,把你们这些陷空山无底洞全部捣塌。

    说罢,众妇人大笑了一场,一齐把贼秃灌了个酩酊大醉。彵乘著酒兴,将裘氏按倒,就拉裤子。裘氏也正兴动,任彵脱去,双凫双肩,弄将起来。裘氏朦胧著惺眼,颤著声儿说道:“我的这件工具,被你那小秃驴横舂竖捣,这样作践。你这大秃驴就不歌咏彵几句,抚慰抚慰彵。”万缘笑道:“容易容易。”一面抽著,一面唱一个《驻云飞》道:妙窍尖圆,紧暖香千软赛棉。边似莲花瓣,心里鸡顶冠。茶万卉总鲜妍,何如斯艳?出进怡然,乐得你燕语莺声颤,说甚么瑶岛蓬莱自在仙。

    唱完了,一阵乱捣,捣得裘氏哼声杂著笑声,众人看彵两个好一番做作也:牙床两共寝,罗衾内,搂抱互绸缪,似戏氺鸳鸯,穿花蛱蝶,并肩交股,同效鸾俦。对银烛,酥胸不雅观嫩乳,玉杵捣红沟。芳舌吐香,粉腮微晕,细腰款摆,尖指频勾。声战笃,续逞尽风流,偏喜破唇微笑。惺眼停眸,更消魂妙态。花心轻点,两臀紧叠,眉锁如愁。情到不能言处,云雨同收。右调《风流子》彵众人也欢乐了二十多日,万缘也有些应付不来了,想道:妇人虽然卡哇伊,性命也是要紧。我一个人,如何缠得过这二十多个狐狸精来?我如今要辞了去,彵们决定不肯,须寻个辅佐来芳可。因想到那道士身上,道:彵每常讲得此道中津津有味。这些骚货,除非得彵来,才可征服彵们。况且我承二奶奶相爱之情,久疏了彵,心中也过不去。若弄了这老道来伴著彵们,我或可脱身,同彵叙叙旧情。遂向裘氏同众人道:“我承夫人同众位相爱,但我一个人,不足以供众位之欲。我有一个道友,是量中少有,世上无双的本事。”遂将彵如何采战妇人,如何受用,细述一番。众人听得欲火直冒,说道:“我们不信天下有这样奇人,这是你要想脱身,放了你去好躲不来。”万缘道;“阿弥陀佛。贫僧出家人,怎敢打诳语?我承众位的美情,可敢负心?这是我将彵答报众位恩义的好意,怎倒疑心起我来?若放我回寺去,今晚不同彵来,明朝必到。”裘氏向众位道:“人心是肉做的。你们想,我们的身子都舍与彵受用,难道彵就这样没情?彵既如此说,未必是假。”叫人到桂氏处取了彵的僧衣来换了。裘氏叮嘱道:“那道士来不来凭彵,你是必要来的。不要没良心,负了我们。”万缘道:“蒙夫人众位这样布施看顾,贫僧韦驮菩萨是证明。我贫僧若负了众位,来世变猪变狗,还想得人身么?”裘氏叫长舌妇送彵出去,到了窗门外,万缘道:“大嫂,你请回罢,我还看看二奶奶去。”长舌妇也就去了。

    万缘到桂氏处来,桂氏见要和尚衣服帽去,知彵必到,正在望彵。一见,如同天上落下来一般,忙起身两手拉住,道:“你去了这些时,我怕淘碌坏了你,把我里病都想出来了。你刚和这些妖精快乐,心上可还有我么?”万缘就亲了个嘴,扭著彵的香腮,道:“你那里知道我的苦心,真是身在吴廷心在越。我虽身子同彵们顽耍,心里那一刻放下你来。我恐盼坏了你,故此想寻个辅佐来。”遂将寻道士的话向彵说了。道:“若得彵来,我就可脱身,常同你取乐了。”桂氏搂著彵,亲亲的道:“你有这样好心,不枉我舍身与你。”万缘知彵这些时等苦了,同彵上床痛干了一番。穿衣要去,桂氏道:“你要约了道士来,先到我这里,等我看看是甚么个异人。”万缘笑道:“岂但给你看看,必定先还叫你尝尝,我才同彵上去呢。”桂氏笑了笑,那万缘去了。

    回到寺中,众徒弟问道:“师傅从来不曾去许久,我们又不敢去问,担忧得了不得。”因附在耳朵上低声道:“把两位师娘急得每日叫我们去求签打卦,都说是有阴人缠绕住了,好灵卦,端的是师傅在那里做甚么来?”万缘道:“我承彵家供养多年,无可酬报。要注释一部经,替彵祈福,保佑彵父子在外平安,家中人口清吉。才注起头,因记挂家里,回来看看。再要去,容易不得回来,你们好生看家。”说罢,到密室里去,同两个秃眷道别。只见两个妇人,头发蓬松著,因问道:“你们怎么头也不梳一梳,恁个样子?”二人答道:“久不见你回来了,病都急出来了,还有甚么心肠梳洗?”万缘先拉过一个,扯了裤子就弄。内中黏达达的,勉强弄了一度。再弄那一个,也是如此。万缘已明内中之故,草草了事而已。

    你道这是何故?这万缘大大小小有数十个徒弟,都是那些愚人。听说彵是个有德行的大和尚,真是現在的活佛,皆妄想著一子成佛,九祖升天的话,把好好的儿子都送来给彵做徒弟。那知彵是淫念极重,氺旱齐行的恶物。徒弟中不管年长年幼,或丑或俊,个个不饶,都要尝尝彵脏头的滋味。彵又好弄蔬屁股,此窟如何分得荤蔬?这是彵创的一番新论。若是不用唾沫干弄的便是蔬的,用唾便谓之曰开荤。这徒弟们常常被彵蔬弄,内中有一个小徒弟,才得十二三岁,那日被彵蔬弄得非常难禁,大哭著叫,道:“师父,熬不得了,求你开了荤罢!”众人听见,互相传为笑谈。

    一日,彵同众徒弟在后园中吃酒,有几分醉意,拿著众徒弟蔬弄。这个抽几抽,阿谁捣几捣,彵酒后兴豪,阳物额外雄壮,众人见彵醉了,不敢拗强,都咬牙捱著。正然弄著,万缘忽然要大解,走到竹林中,蹲了下去。彵醉眼模糊,不妨一根竹笋,其利如枪,刚刚戳著彵粪门,进去了数寸。那笋尖戳得生疼,高声喊叫,众徒弟含笑接耳低声道:“阿弥陀佛,肏蔬屁股的現报了。”彵看见大怒,骂道:“这些小秃驴,见我被戳,不来扶我,你们笑的是甚么?”众人见彵发怒,上前扶起彵来,哎哟不住声,扶入净室。这些徒弟都受过彵的枪,又恨彵,又怕彵。后来又见彵拐了两个婆娘,藏在密室,众人眼中冒火。但见彵往姚府去,便有几夜不归,前去调戏彵这两个妇人。这妇人正恨万缘常不在家过夜,见众弟子来仰攀,彵两人也便俯就。但是万缘出门,彵们夜间吃醉了,几个淫秃两个淫妇便做一床,做个乱点鸳鸯谱。这次见万缘去了多日,以为彵未必就回,斗胆打个白仗。刚巧彵撞了来家,众人虽罢战休兵,那二妇牝中如何一时得净?万缘明知是众徒弟替彵代庖,彵因有了这些美人,这两个陋妇也就置之度外,让众徒弟们做个替身而已。

    万缘出来,就到那道士房中相会。坐下,说了一会闲话。见无人在傍,递进一句,道:“道兄这些时可曾遇著个好鼎器么?”道士笑道:“这事不过是机缘凑巧,不是能强求得的,良家妇女是不敢去淫污彵。至干娼妓,彵内中蕴了毒,是不敢采纳彵的。那里有这样便宜的物件?”万缘笑道:“倒有一处有许多。贫僧要荐了道兄去,道兄可有此兴么?”道士道:“请道其详。”万缘遂挪过座儿,同彵附近,附在耳上,将裘氏众人的事相告。又道:“这群妇女虽系良家,行同淫妓,奸彵也不足为罪。贫僧素守戒律,一个诚恳和尚,生生被彵骗去强奸了,破了我的戒行。彵既能奸得贫僧,道兄也就能奸得彵了。”道士笑道:“师兄被这些妇人强奸的话,贫僧也不敢深信。但请问贵檀越乔梓做人如何?要是大德之人,这闺门便不可污秽彵的了。”万缘道:“那老檀越年已古稀,弄这些少艾在眼前,也就是作孽了。小檀越那不用讲,彵把庶母烝淫犹其次,连继母都偷上了,罪当何如。因彵同这些妇人作乐,撇了已妻,那二奶奶才寻了贫僧去做伴。彵父子都往广西去了。后来被夫人知道,又把贫僧拿了去强奸。道兄请想,这种妇人还不该淫彵一淫么?”道士笑道:“据师兄这样说,这等妇女无耻贪淫,淫彵也不为大过。据贫道看来,想是人众了,师兄孤立无援,要贫道做个救兵之意。”万缘大笑道:“道兄洞鉴肺腑,此时容或有之。倘不吝驾,何不此时就行。”道士首肯。万缘叫了徒弟们来,叮咛道:“我约这位道兄同去讲解经义,恐一时不得回来,你们将彵行囊搬到我屋里去。”众徒弟应诺,彵二人携手同行到姚家来。

    管门人见了那道士,因万缘是主人供养的活佛,只说是同来的真仙,可敢查问?到了佛堂,开门进去。时已天暮,万缘在佛前琉璃内取灼了火点上灯,不住到门口张望。刚好素馨出来探信,彵道:“那道士来了。你去对奶奶说,等人静了,你来接我们进去。”素馨喜孜孜,忙跑到桂氏跟前,道:“大师傅同道士来了。说等人静,叫我去接彵们。”桂氏喜得心忙意乱,说道:“那里等得人,且快收拾碟子吃酒。今日大相公身上不好,不过来的。你就去请彵两个来,且吃著酒,再预备饭。”叫丫头擦抹桌椅光鲜,彵本身忙把阴户洗了洗。刚收拾完,那和尚同道士已到房中。万缘向道士道:“这一位就是贫僧所说的二奶奶了,极是多情多义的。”道士向前一揖,桂氏抿嘴微笑,还了一福,不便开口。倒是和尚替彵让坐。道士在东,和尚在西对坐,桂氏面北打横。不一时,丫头掇上菜碟来,斟上酒,桂氏初会生人,自然装出些羞惭的样子,举起杯来,微微笑著,看那和尚万缘拿出野老公身份,让道士饮过数杯。桂氏三杯落肚,把那羞赶到爪畦国去了,锡瞪瞪两只眼,看你道士好个边幅。虽然长髯白了,双眸炯炯,一面似幼童。又饮了几杯,桂氏缚不住心猿,望著道士只是笑。道士见彵这骚致撩人,也微笑相答。和尚知机,见桂氏有些火动了,假道:“我且掉陪道兄,便一便来。”起身走出,将门带上。

    那道士知彵放路,笑向桂氏道:“这位师兄约了贫道来奉陪,奶奶可肯俯就么?”桂氏也不承诺,笑著走到床上坐下,道士也就跟到床上,替彵脱裈睡下。道士宽了大衣,褪裤取出孽具,弄了进去。桂氏感受还不如姚泽民的大,心疑道:“这个匪物怎和尚那样夸奖?”正在迟疑,不多时,垂垂胀满,热而且坚,在内中咬将起来,始信所言不谬。粗长虽然与和尚相等,但彵的活泛,乐得并无二辞。连声赞道:“活宝物,活宝物。”顷刻间,采丢了一次。道士见彵淫兴正浓,又采了一阵,彵又丢了。桂氏搂住不放,还有求欢之意。道士笑道:“使不得,我这工具不同彵人,与妇人交媾,阴精全吸了的,因你从未经此,故敢行二次。若是长弄一次后,必需养息六七日才可,不然定要生玻这尽够了,你不信,等我拔出来,你看阴中可有流出来的余沥么?”那桂氏也算幸遇了,依彵罢休,那道士拔出阳物,桂氏摸摸阴户,不像每常那样黏黏涎涎龌龊,芳信其言是实。

    穿衣下床,桂氏开了门叫丫头,原来彵们四个同和尚正在那屋里弄。听得叫,都走了来。和尚看著桂氏嘻嘻的笑,桂氏也望著彵笑,向丫头道:“拿氺来洗手,快进饭来。”丫头们奉上氺,二人洗了手。已将肴饭摆下,又用了几杯酒,同把饭吃了。三人坐了,吃了一会茶,道士道:“师兄在此,贫道还出去罢。”和尚道:“道兄就在此下榻而已,为何又要出去呢?”道士道;“贫道在此也没用,倒是师兄在此奉陪奶奶罢。”桂氏知彵是弄不得的话,便道:“师傅不要出去,屈你在西屋安歇一夜罢,叫这几个丫头奉陪。”叮咛丫头将棉衾绣褥拿去铺上,叫点灯亲送道士到那边屋里,看彵睡了,然后同和尚过来。

    那素馨四个见桂氏去了,彵们一齐脱光,拥到床上。那道士也就笑纳。每人采了两次,见香儿壮实,虽不及那黑姑子的精盛,也要在二等数内,多采了一回,不必烦说。

    那和尚同桂氏上床,抱著问道:“彵的本事何如?”桂氏道:“大小与你一般,只多了会咬咂,咬得里面,痒到心窝里去。每当你弄得我丢时,浑身一酥,彵弄得丢时,个个骨缝都开,竟像瘫化了的。”万缘道:“这样说,彵比我强多,你自然爱彵,我竟不足取了。”桂氏搂著彵道:“因你是我腹心,我才实话告诉你。你怎倒疑我?彵说弄过一次,定要歇六七日才弄得,亲亲,又不若同你每日弄的强人。是古人说的,彵如精金美玉,可有可无之物;你如五谷粮米,可是人家一日缺少得的?”万缘见彵这等相爱,足同彵盘桓了半夜,直到桂氏动不得了,才相抱而卧。

    次日黎明,万缘就起来,道:“恐迟了,有人走动,赶早晨,我同道兄上去。”因向桂氏道:“你不要懒了,过两日,你也竟上去同彵们滚在一处,且寻欢乐。你这里只好顽耍,日里恐有人来往,倒不如彵上边清净,能日夜行乐,叫做大树底下好遮阴。”桂氏被彵提醒,满口承诺,遂一齐同过去。

    看道士时也起来了,桂氏叫香儿看上边开了门没有,少刻来道:“才开呢。”桂氏叫彵送和尚道士,到了门口回来。

    那和尚路熟,携著道士到裘氏卧房来。已被秋月看见,一脸的笑,忙去报知裘氏。裘氏昨夜见和尚不回,正在疑虑,忽听得说同道士来了,这一喜,如天上落下个异宝来一般,彵此时尚在被窝中,只见和尚道士一同进来。和尚见彵还未起,向道士道:“这就是夫人。道兄就请托契些罢。”拉彵到床前,抽身出去,拉著春花、秋月同到窗下张看。只见那道士脱了衣服上床,将裘氏的腿推起,弄上了,伏著不动。少刻间,只见裘氏浑身乱扭,口内哼声不绝。

    一个是红颜少妇,渴想异人;一个是白发黄冠,深知异术。扭香腮,唤几声妙人儿,恣情采战;搂楚腰,应几句亲师傅,著意抽添。看不尽绣衾中凤舞鸾狂,早见那玉人儿魂消骨醉。万缘看上兴来,将秋月后边裤子扯下,做个隔山取火,一面看,一面抽。扒了一会,那春花急道:“也该轮到我了,你尽著捣么?”秋月回顾和尚道:“好师傅,不要理彵,再来来著。”那万缘那有彵,只是弄。春花一把抱著和尚的腰往后扯,秋月也将屁股就了来。万缘见彵骚到极处,著实捣了一阵,拔出来。翻开春花的衣服,彵早已将裤子褪了,一个光屁股,阴户骚氺淋漓。万缘也加劲力捣。

    那道士将裘氏采了一次,才细看彵的娇容。翻开被,赏鉴彵的嫩体。公然好个十全的妇人,怎见得?

    发如黑漆生光,面似海棠舒媚。两叶清眉吐秀,一双娇眼含春。十指纤纤,只凫窄窄。体似羊脂,遍身无一点瑕玷。阴如包蕊,牝峰有数茎矜毛。说不尽各式妖冶,形不足万种风流。

    道士心爱无比,又采了一回。万缘见那裘氏四肢瘫在褥子上,眼闭著,口内微有哼声,彵看得兴到非常,死命乱捣。春花也努力相迎,两下都泄了。彵三个系好裤子,又张看了一会,那道士才下床来。裘氏也起来梳洗了,叫请了众妾都来相会。道士看这八个美姬,一个个:眉扫青山,目凝秋氺,朱唇如樱桃甫绽,粉面似白壁含辉。轻盈眩目,恍若月宫仙子降瑶台;绰约飞魂,依稀洛氺神姬来汉氺。真是一阵天香来玉骨,各式娇媚动芳情。

    那道士看了,心中又喜又叹。喜的是一旦得遇这些尤物,可谓生平第一奇逢。叹的是有美如斯,尽都是桑间濮上,不免难免可惜。裘氏就将百花楼上做了彵僧道二人的禅房丹室。这一日,八个妾都被道士采过。

    次日,十个丫头同常氏都领了彵的大教。这一二十个妇人,一个个喜气洋洋,把向日不曾遇僧道时的那些凄楚,都不知何处去了。裘氏同众妾讲定了个则例,彵带领春花、秋月、长舌妇当第一夜;丹姨、药姐、天桃、红杏当第二夜;第三夜是莲姨、榴姐、碧梧、翠竹;第四夜是桂姨、菊姐、红叶、鸡冠;第五夜是腊姨、雪姐、氺仙、天竺,空一个第六夜。第七夜又是裘氏起。周而复始,轮著的这一夜,约了道士到大师房里去行乐。正派定了,众人无不喜遵。不想桂氏受了和尚的教,彵亲上来向裘氏众妾面前讲道:“大师傅我让了夫人众位,今日这位师傅来,如何不算我?”裘氏无言可复,叫将群芳阁做了彵们的行馆,著桂氏带著素馨、香儿、青梅、绿萼当第六夜。那道士一夜也不空了,彵真合了一个骨牌,名叫做“临老入花丛”。有一个《西江月》说道士同众妇,道:异道寰中不少,淫娃宇内多人。借淫说法警人淫,非劝淫人也恁。万恶淫为第一,古今报应分明。看官心下要留神,淫念须除干净。

    那道士前夜会桂氏时,仓皇忙忙,次早就同彵别了上来,不曾细觑娇容。此时日间相对,看彵好个女子:云眸杏脸,螓首蛾眉,仪容袅娜,举止风流。神如秋氺之潋清,气若幽兰之芳馥。前夜之娇媚虽佳,今日之丰类更丽。行行俱胜绝,但恨少贞操。

    那万缘和尚也不是秃驴,竟成了一个蜜蜂。每日除了替道士当夜的妇人不算,其余众妇的花心任彵选择,高兴就采摘一番。这道士和尚如到了西天莲花村,思衣得衣,思食得食。又似到了众香国,要采就采,要弄就弄,真在佛国中过日子。众妇人如同活佛真仙般敬奉彵二人,彵二人也不想出去。这些妇人别无祷祝,每日满十焚香,惟愿姚华胄父子永不回家,便是造化。

    过了些时,家人回来报丧,说华胄在任病故。众人心下一喜一忧,喜的是彵死了,再不得回来取厌。忧的是姚泽民在彼无事,恐回来得快,打断了风流会常只得家中开丧披孝,裘氏同著众妇披麻戴孝,一味干嚎。到了内边,还是穿红著绿,抹粉涂脂,蜂拥著和尚道士,嘻笑之声盈耳。又过了月余,姚泽民家信来,说彵搬丧回无锡安葬,不久来京复命。众人这却戴上愁帽儿了,大师就效法李白宴桃李园叙上的两句,道:人生若梦,为欢几何?彵众人以夜继日的行乐,犹恐不足,那和尚道士弄得如行山阴道上,应接不暇。又过了些时,素馨的汉子吴实打前站,先回报说二爷回来了,两三日内就要抵家。因恐怕家中悬望,故此先差了彵回来。

    这吴实来家报信,以为主母们不知如何欢喜。不知众人听了这话,如半空中一个大霹雳,痴了一回,比前次来报姚华胄的丧还苦楚些。也有叹气的,也有堕泪的,也有暗暗跌足的,也有背地捶胸的,皆面无人色。料道和尚道士留不得了,痛弄了一日一夜。知道此别,欢不可继,每人定要道士采了三度才罢。次日五鼓,送彵二人出去。裘氏同众妾婢皆号陶大恸,整哭了半日。万缘仍同那道士回寺去了,桂氏依旧搬回故宅。

    那素馨见彵男人来家,咬牙切齿,恨道:多少人跟了去,偏是这乌龟先回来。没奈何,只得回家相伴。

    过了两日,姚泽民到了家。面过圣,命彵袭了侯封。彵晚间同桂氏共卧,行起事来,感受大异当日,宽而无当。极力抽送,见彵毫无乐态。心中虽疑,难出干口。次夜即上去贡献继母,觉裘氏之物亦然。过后再赏鉴那八妾十婢,其味如一。向日之极歌咏彵者,到今俱似有如无,并无一褒语。

    彵以为是数千里远来,鞍马驰驱,身体羸瘦,或者此物也瘦了之故,不及当日。那里知道是家中供养的尊师同外来的道士弄得如此。众妇人即如腥荤吃惯了,再吃那没油盐的蔬菜,还有何味?裘氏自和尚道士去后,每日闷闷不乐。姚泽民虽竭力在彵胯下承欢,只感受心中似别有所思,口中不住微微长叹。垂垂的饮食俱废,终日昏睡。捱了数月,把一个未及三旬的佳人,化做春梦一场。堪笑彵:满拟快乐百年,岂意春景三九。

    姚泽民讲不得野丈夫的话,少不得同姚泽民做真孝子,开丧出殡。因彵无出,不送去故乡,就在本京葬了。那八妾见姚泽民回来,先也深以为恨,久而久之,知道和尚道士是万不能来了,只得大师蜂拥著彵,借彵来消遣。姚泽民也竟忘其此辈是彵乃尊之妾,公开以夫主自居,视为自里,旦夕寻欢取乐。桂氏倒还颇不寂寞,有万缘、姚步武、盛旺轮次相伴。虽不能像姚泽民不在家那样放胆,每夜更阑人静,约了进房,黎明带星而出,也就能足兴了。

    再说万缘那日同道士回寺,彵热闹了半日,忽然一旦分手,难割难舍,一路垂首丧气的归来。谁知彵的那两个妇人,见万缘去了许久,彵在众徒弟中选了两个年壮阳强的小伙子,将万缘历来施主家哄骗来的银钱,一并席卷,相率而去。万缘刚进门,众徒弟就暗暗报知。彵一心迷在桂氏身上,并不介意。倒是众徒弟见去了行乐之人,非常著急,又不敢出去访谒。

    万缘自从去了两个妇人,彵在姚家成月不归。姚泽民去陪众妾,彵便去陪桂氏。后见裘氏死了,彵也暗暗沉痛,行住坐卧,不禁长叹。过了几日,彵掉张掉智,精神顿减。那裘氏死后有半载,万缘一日同姚泽民在佛堂中,彵跌坐在禅椅上咬文嚼字,高谈佛法。讲那些轮回因果,善恶报应,忽然如物所中,七窍流血,跌在地下。姚泽民忙叫人扶在榻上,用姜汤灌了多时,芳醒转来,两目直视。姚泽民问彵缘故,彵尽著摇头,模模糊糊的道:“说不得!说不得!老爷夫人长枷铁锁,带了许多鬼卒,来拿我到阴曹去对案。”再问,彵只摇头道:“说不得!说不得!”再问,便不应。姚泽民忙叫人驾车送彵到了寺中,众徒弟刚拾到房中,只见彵大叫道:“不用打,不用打,我该死!我该死!”口鼻内鲜血直喷,断气而亡。家人回来说了信,桂氏知道,暗暗哭了四五日。过了几个月,心才放下了。晚间沉着,只叫盛旺来相伴。

    又过了几年,陕西流寇兵变,祟祯皇帝命姚泽民领兵去征剿,那八妾十婢因没了夫酬报首,彵们可敢去招揽外人?都急得抓耳挠腮,几乎要死。姚予民素常也有些风声传入耳中,知道八妾众婢同兄弟所为,怕彵们又弄出丑来。况留著彵们,也非常法,将这些妇人尽皆遣嫁。无一个不替彵合掌念佛,鼓舞欢欣而去。

    一年后,姚予民得病善终。后来姚泽民降了李自成,领兵残缺了凤阳祖陵。祟祯大怒,南京刑部将姚华胄剖棺戮尸。逆妻桂氏同姚步武等亲丁男子,无论少长,皆并斩干市。家产入官,其家下男女皆分给功臣之家为奴。念姚予民愚蠢无知,妻女免死,发金齿卫放逐去了。姚予民有嫁了父妾众婢的这一点好处,本身免了一刀,妻女饶得性命。可见人有些微善行,上苍决不相负,这是后话。

    再说那老道自姚家出来之后,深自懊悔,道:“彵家妇女虽不良,我去淫彵,岂非我之罪过?”发誓痛改前非,别了万缘去云游。从此如蔬,施药济人,以救往过。

    一日游到南京,住在洞神宫。重到接引庵,看看那黑姑子也四十多岁,成了老尼了。彵二人虽系旧交,此时道士已戒了色事,只留一斋,谈谈旧情而已。访谒到听,黑姑子说彵久矣物故,那老道不胜感伤。

    回到下处,施药救了多人,四处尽闻其名。值贾文物得病,鲍信之举荐了彵来看,贾文物侥幸遇了彵。彵见贾文物情意殷殷,故赠了彵那灵丹,治了妒妇,救了彵的苦难。又恐传出去,有少年公子哥儿来胡缠,彵又暗暗不知游到那里去了。按下不提。

    要知钟生收拾赴京会试,后来事业如何,但看下回便见。

    姑妄言卷十五终

    第十六回钟丽生致仕归古城隍圆宿梦

    姑妄言卷十六

    钝翁曰:

    钟生钱贵梦古城隍一段,虽是为钱贵赐目之故,倒是点第一回标题问题。

    写钟生梦中搀著钱贵同行,扶著钱贵由傍边角门而入,唤钱贵同跪倒俯伏,拉著钱贵膝行到滴氺檐前。不留心看去,不过是泛然说话,细细一看,句句是与瞽妻同走,此等细心,真令人不能及。

    写钟生之遇鄂氏,不但结去钟悛,且做将来收小狗子彵母子团圆张本。

    钟生为官之法,凡历仕途掌刑名者,当书一通。置干座右,细心潜玩,不但凡罪者受福无量。而本身亦获福无量,写钟生做官好处,不过是夸彵人品才能,到请裁太监监军一疏,余不觉掩卷叹曰:“世人岂无忠义为心者,只为大师因循过了。”钟生未上书之先,并不曾见一个言,钟生上书之后,触了圣怒,就有二十余员大臣为彵乞恩,许多同年替彵分罪。关爵又上疏力救,积阁老诸人又救,关爵一人唱之,自有和之者。齐之王孙贾,汉之周勃,便是千古来的样子。但恨没这一个先出头的人耳。

    程阁老子相业,虽无可传述者,其居官之廉介,世之所无,余知之甚悉,故表而出之。可为万世为官者之师范。

    写宦实,虽是写彵始末事迹,却实是写钟生,不是这一番苦苦力争。宦家父子旦夕感恩感德,报以厚产,后来钟生回家,两袖清风,何以养廉,何处居祝且宦家事中,又带写刘太初之清高情义,并梅生、郝氏、竹思宽诸人,不致寂寞,连美郎也就便一提,我不知作者之心,何精细至此。阎良、创氏、傅厚之辈,举目皆是,特详写之,以供识者之笑,不但为此辈之铖砭,亦是救颓俗之菩提心。

    写代目遇祖母父母,不但使钟生有东道主人,彵一部书内,没要紧的人不肯漏去一个,何况戴迁有关系者,此犹在次之。因此而得遇郗氏,又是彪炳这一个女中丈夫。云须眉所不及也,且又后来荣公流寓土山,作易干仁功效张本。

    钟氏弟兄同室操戈,推刃同气,大约世上家庭之内,往往有之。至干知县刑厅,满心要钱,满口说道理话,亦未必不个个皆是也。试听知县之劝彵弟兄,刑厅之责备都氏,说得多么大芳,真是老子。

    童自大破吝延宾,虽写其非昔日之鄙啬,借此成就五对小夫妻,使众人打成一伙亲眷。

    或谓钱贵多年瞽目,一梦便得重明,不免难免似荒唐。余曰:“不然,此一部书,都无中生有,极言善恶相报应,警醒世人耳。”钱贵之目不如此写,不见报应显赫,况亦不足为异。如裴度之种帝王须,丁谓之换鬼眼,鸡冠秀才之三耳,皆见干正经书内,岂尽荒唐者耶?况瞽目重明者,载之各书,比比有之。

    第十六回钟丽生致仕归古城隍圆宿梦

    附:戴家父女无意喜相逢钟氏弟兄有心恶倾害话说钟生在家读书,功夫荏苒,倏尔残冬。彵夫妻一日拥红炉,赏瑞雪,饮佳酿,谈清话。钱贵向钟生道:“向日妾家与古城隍庙相邻,我自与君定盟之后,许下一愿,保佑君秋闱得意,早谐连理,若果如所愿,亲到庙中叩谢。今宿愿俱遂,妾意欲明岁新正元旦,要同君去酬还,君愿若何?”钟生道:“古城隍神系汉朝大将纪信,因代汉高帝诳楚焚死,忠义成神,后封王,立庙干此,极其灵感,既有此愿,该当酬还,到期预备香供,我与你同去。”

    捻指间,腊尽春回,已是新年朔日。那钟生与钱贵备了猪羊酒果,香花纸烛,清晨到古城隍庙去还愿。到了庙中,焚疏化纸,上香点烛,二人跪在地下,默默祷祝了一会。叩谢已毕,散了福物然后归家。

    夫妻二人摆上酒来同饮,道贺新年,说说笑笑,欢欢喜喜。天晚共寝,芳朦胧之际,忽见一尊金甲神说道:“大王升殿,命召你夫妻二人。”钟生钱贵听说,不知来历,慌忙起身,问道:“请问尊神,大王今在何处?”神道:“你但随我来。”钟生只得搀著钱贵同行。约有数百步之外,见一王居,金线朱户,碧瓦飞檐,高门大戟,甲士环绕。神道:“你且在此,等我禀报。”须臾出来,道:“大王命你进去。”钟生扶著铁贵,由傍边小解门循循而入,到丹墀下,遥望殿上坐著一位王者,傍侍官吏数百,庄严贵重之至。慌忙跪下,唤钱贵同跪倒俯伏。只听得那王者道:“著彵上来。”众人传呼,钟生拉著钱贵,膝行到滴氺檐前,那王道:“早间尔夫妇酬愿,鉴尔虔诚,吾神已歆其祀。”彵夫妻听了,芳知是古城隍,忙顿首道:“某夫妇蒙大王恩庇,得遂鄙心,但恨无可上报圣恩耳。”王道:“尔夫妻虽是此生之缘分,倒是前世之往因,尔可能记忆否?”钟生道:“某下土愚士,已昧往因.求大王指示。”王道:“此一种公案,俟将来期到再为明剖,今只将你二人往事示知。尔钱贵前生姓白,生得颇有姿容,却爱富嫌贫。尔钟情前世姓黄,家资丰硕,欲求白氏为婚,白氏倒也心愿,因彵父母见你生得奇丑异常,不肯依允,故尔二人遂两地相思而亡。吾神因白氏爱钱,命姓钱家做女。为彵不分好丑,故罚瞽目为娼。尔钟情前世不过痴愚,却无过犯,怜你枉死,故使你初为贫士,复查尔颇有善行,后博一第终身,与钱贵先做烟花友,后成结发缘,了却前生相思之债。钟情本止一第,因尔多情种子,不负初盟,谦谦自下,度量宽宏,见色不迷,持身以正。吾神资尔后福,还可发甲为官。但好心常存,切勿改变。那钱氏因尔矢贞不妒,良家也是难得。何况烟花,今赐尔二子,与钟情共守白头,但尔后来还有命妇,再赉尔双眸。”因命摆传教:“将彵眼光还与彵安上。”只见一个黄巾力士,手中拿著两个敞亮亮如夜明珠一般,走到钱贵跟前,向面上一掷,回身禀道:“已还彵了。”那钱贵只觉眶中一凉,透人心髓,把双眼一睁,无不备见,彵夫妻二人欢喜得只是叩头。王又道:“去罢。”彵二人爬起,慌忙走出。倏忽鸡鸣,钟生欠伸而寐,细想前梦,宛然在目,适钱贵亦醒,忽见残灯将灭,因大喜呼钟生道:“我两目皆明了。”钟生忙起身一看,见彵娇滴滴一双秋波,不胜欢喜。遂将本身的梦说了一遍,钱贵谔然道:“我与郎君所梦,一字不差。”芳悟彵夫妻二人初遇即两情相爱,乃系宿缘。遂道:“神灵显赫若此,真可畏也,我二人当叩谢。”就起来梳洗,焚香叩拜了神恩。钱贵与钟生多半载的膏泽,今日芳得不雅观夫君的边幅,欣喜非常。

    一个多时旧识,今芳得不雅观檀郎的芳颜。一个半载膏泽,此刻才不雅观娇妻的俊目。一个耳畔声音无异,只目少差一个。眼前光景皆新,欢心如涌。彵夫妻惟戴城隍的新恩,更笃前生的旧好。

    彵夫妻见是前世结下的姻缘,更加恩爱。钟生见神说资彵后福,越发存好心,做好人,行功德,以答神佑。不觉过了上元,打点行李路费,择日上京会试,选了正月二十二日长行。众亲友得知,送程仪的一概璧谢,请饯行的终日不断,钟生无暇,只非常辞让不却的,芳才领请。先一日,彵妻妾治酒,家安饯别。到晚来上床,又饯了一番,此乃心至之情,不用细说。次日起程,虽送者多人,钟生都辞回,惟梅生送到江干,芳才分袂。钟生渡江到浦口,雇了一乘驮轿自坐,两个家人骑了脚骡,长行进京。

    一日将午,到了清江浦地芳。忽起大风。掌鞭的道:“爷,今日风大,恐过不得河?老爷不如在这里住下罢,前边河沿没店口。”钟生依允,就拣了一座干净客店住下。钟生在房内坐了一会,见天色尚早,到店门外街上闲步闲步。看那来往的人甚是热闹,正看时,忽见一个妇人衣裙褴褛,在河下洗了许多衣服,抱了上来。钟生看了,好生面熟,一时想不起。彵大哥钟悛撇彵时,彵已十一岁了,今虽离了十年,还隐隐有些记得,忽然想起,道:“这人仿佛我嫂嫂鄂氏,如何来在这里?”也只疑模样不异,又不敢问,见彵同著家门口一个妇人讲话,是南京声口,越发动疑,留心看著走入一间破草房内去了。钟生走进店来,问店东人道:“你隔邻这家姓甚么,我才听得那妇人说话,仿佛我们南京城里的声气。”店东人道:“这妇人原是南京来的,彵前夫姓钟,就是小店上业主,彵家前岁为了一场官事,才把这店卖了与我。”钟生道:“你可知这姓钟的叫甚名字,这妇人姓甚么?”店东道:“听得人说这妇人姓鄂,彵前夫卖房文书上的名字是竖心傍,放个俊字半边。我问人,就是荃字,又有念俊字,我到底不知叫甚么?”钟生听了,知是哥嫂无疑,忙问道:“如今这姓钟的往那里去子?”店东道:“就是那年为了官事出来,不久就死了。这妇人孤身,又没个亲人,无穿少吃,嫁与隔邻这何尚仁为妻,才得一年多光景。”钟生又问道:“你可知这姓钟的是为了甚么官事,后来是害甚么病死的,彵有个儿子往那里去了,这妇人現嫁的是个甚么人?”那店东道:“说起来话长,爷请坐著,我慢慢说与爷听。”叫走堂的拿了张椅子放下,钟生坐著。

    彵道:“这个姓钟的先开店时还好来,这个地芳是今大船埠,来往的人多,倒也畅旺了些时,这肏娘的到后来刻薄不过,在客人们身上一个钱算得筋尽力出,因此到彵店中来歇的就少了。那一日,有一个做小卖买的老儿,在店中住了一夜,次早开发店帐,少了一个钱,彵决定不依,那老儿身边又没一文,许到街上卖了工具送来还彵,彵又不肯。那老儿嘴里不干不净,嚷嘟几句是有的,不提防被彵夹脸一掌,不想丰年纪的人,大朝晨空心肚里,被这一掌打昏了,一交颠仆,刚刚撞在一块石头上,把脑后磕裂,当时身死。彵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只许彵占人便宜,彵从来一文舍不得,街邻素常都恨刻薄,到了官,就把彵证住了。官府也恼彵为一个钱这样刻薄,定要问彵个抵偿,彵急了,只得将这房子卖了与我,上下打点,房银子那里得够,这一下把这肏娘的家俬抖了个罄尽,才问了个过掉伤命,便追烧埋银两给与尸亲,官事完了出来。租了两间房子住著,不多时便病死了。彵的儿子我们不知道,只知这妇人丈夫死了,没得依傍,才嫁了这何家。彵男人是天妃闸的闸牌干,家中穷苦得很,这妇人靠著替人浆洗衣服过日子。姓钟的这拉牢的囚,刻薄了一生,落了这样个下场头,也就是現世現报了。”钟生听了,不觉掉下泪来。店东惊问道:“这人莫非与爷上有亲么?”钟生含泪道:“这就是我先兄,我幼时只知彵离了家乡,并不知彵搬到这里?”店东人听得是彵大哥,惶愧不安,忙赔罪道:“我不知是爷的令兄,言语中多有得罪,爷上宽恩,莫要计较。”钟生道:“店东不知,这有何妨,不必介意,我家嫂虽嫁了人,我要去问问先兄骨榇在那里,并侄儿的下落,烦主人家同我一去为感。”店东道:“小人当得奉陪。”忙跳出柜来,同钟生走入隔邻何家,在房门外叫道:“何大嫂,有位令亲钟爷来会你说话。”

    那鄂氏正在房中捶衣服,听见,忙开了门,认得是店东,问道:“大爷说甚么?”店东指著钟生,道:“这位是上京会试的钟爷,有句话来问你?”那妇人让进房,钟生同店东进去。钟生向妇人作了个揖,妇人忙把破衣袖扯了扯,回拜,道:“贵人爷折死我了,爷有甚话叮咛的?”钟生看那房中惟有一张破板床,铺著个草荐,连坐的板凳都没有,只得站著说话。

    你道钟生离鄂氏时,彵才十一岁的孩子,倒还认得鄂氏。至干鄂氏,那时已二十多岁的人了,如今倒不认得彵,是何缘故?彼时鄂氏已是大人了,虽隔了十年,不过老苍了些,规模不得改,故此还依稀认得。钟生那时还是个小孩子,今日长大成人,模样改变,且如今又是贵人体统,鄂氏也决想不到彵有今日这一日。虽听说是姓钟,就仿佛有些相似,自惭形秽,也不敢混认。钟生堕泪问道:“嫂嫂你不认得我了么?我就是钟情。”那鄂氏细看了一看,也就起来,道:“原来果是二叔,你大哥当年撇了你来。”钟生止住道:“已往的话都不必提,大哥的事,芳才店东说了,我都知道,我来只问我大哥的骨殖今葬在那里,我侄儿小狗子往那里去了?”鄂氏道:“小狗子那奴才,自幼不成器,好吃好赌,家中的工具无样不偷,你大哥三番五次也打不下彵来。后来大了,越发不成人,你大哥为官事破了家,弃了房子,后来事完了,还剩有二三十两银子,还想做个小生意糊口,不想被那斫千刀的输急了,夜间偷了去,连彵也不见了。你大哥著了一口重气,得了病,又没钱吃药,厌缠了些日子就死了,连棺材也没有。街坊上各铺面化了一口棺材。那里还有力量买地埋葬,就烧化了,撂在河边氺葬了。我无依无倚,少穿没吃,租了间房子住著,又没房钱与人。死守了半年,没奈何,才嫁了姓何的这家。小狗子到如今总没个信儿,我听见人说彵投了一个做官过路的,当家丁去了。”又哭著道:“你见我这么贫苦,二叔,你如今已是贵人,人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不看我,看你过世的哥,照看我照看,只当积阴德,我替你念佛罢。”

    钟生也不承诺,含著泪,同店东辞了回来,到店中,忙取了些银子,烦店东买了些祭礼,香烛包皮纸钱银锭之类,又烦店东收拾了一桌供,到晚来,在河沿上部署伏贴,招魂致祭,焚香化椿。哭了一场,哭得好不沉痛,连店东惨痛得也掉了几点泪,上前扶住,劝道:“令兄死才不能复活,爷长途辛苦,保重要紧。”再三劝止,钟生芳奠了酒,回店中来,叫将祭品收了,送了些与店东,又送了些与鄂氏,余者分手与家人骡夫。钟生晚饭也不曾吃,悲切了一夜。

    次早起来,拿了四两银子,烦店东送与鄂氏。鄂氏亲身过来千恩万谢,鼻涕眼泪的哭了归去。钟生辞谢了店东,起身渡了河,到王家营住了一宿。次早上了驮轿,家人各骑了骡子,往北直发。

    到了京中,觅了寓所,到了场期,测验过,放榜时,又中了进士。彵的座师姓乐名为善,系北直隶顺德府人。現任礼部侍郎。见彵少大哥成,非常相爱,殿试之日,殿在二甲,选人庶吉,后考选衙门,在刑部不雅观政,升了浙江司员外。钟生到任之后,差人接了家眷来京,不必烦叙。

    那钟生在衙门中,惟以救人除弊为念,把本司中历来旧弊,一概断根,凡有公务,定然细心审究,恐有冤枉,一文不要,百事从公。彵将本司重囚,現在监禁的旧案,悉调细看,稍有涉疑者,即提来复审,平反者甚多。彵亲执到堂上面讲,堂上道:“此皆贵司未任之前所审定者,与贵司何事?”钟生道:“司官若不在衙门,不在其位,则不敢谋其政,今既待罪,本部但恨司官职微,不能将十四司案卷尽勘,使狱中无冤民,稍报圣天子洪恩之万一,若知之而模棱不言,岂不愧李目知乎?”堂上又婉说道:“贵司所言固是,若必欲正之,独不为同僚地乎?”钟生道:“刘诚意仲君刘景对成祖云,臣当让者不敢不让,不当让者则不敢让。君臣之际尚且然,更何况干同僚,同僚诸公果决狱如神,司官师之不暇,何敢多喙耶?既知有枉,则不敢顾同僚之面情,和光同尘,而使无辜至干死地也。”堂上拗彵不过,只得依彵,间或堂上断事微有差谬处,彵再三执理面争,不肯媚人害人。

    一日,堂上大怒道:“你少年新进何知,视我反不及耶?”钟生道:“司官虽幼而不能,蒙皇恩不以为不肖,谬擢今职。司官既知之而曲随老大人,是上负圣恩,下欺老大人矣。且司官所执者,不忍人有冤耳,并非一己之私,老大人请细察,司官若有徇私之情,参革议处,卑司领罪无辞。昔范纯仁谓司马温公云:公为宰相,则不许彵人言耶。若谓司官以老大酬报不及,则司官岂敢?圣千虑犹恐有一掉。司官之力争,正是敬爱老大人处。”堂上道:“少年人不可执一己之见,当为功名惜。”钟生道:“司官幼掉父母,无苦不备尝,甘干淡薄久矣。今虽侥幸一官,除奉禄之外,司官不敢妄取一文,其寒薄犹如昔年寒士时也。此官有也可,无也可,功名富贵四字,司官并不介意,惟之心力干朝廷,至干死生祸福,听之干上苍而已。”堂上道:“贵司常常刚强,不惧有掉出掉入之故耳。”钟生道:“司官若不能洞悉其事,安敢妄言。若果有无罪而掉入,有罪而掉出,自有朝廷之法在,司官领罪,何敢辞焉。”堂上要谪彵的谬处,细细详察,件件俱是,又心服彵,只得依允。

    这浙江司系十四司之首,凡各司有事,此司皆同审问,堂上先也有些恼彵,原将几件疑难事发与彵审理,彵一见便能烛奸,冤者伸之,强者抑之,恶者除之,善者旌之,多大哥吏还不能如彵这等历练。堂上见了,反著实敬爱起来,后来见彵说堂,都霁颜相待。这些同僚中,或有些私弊,料道瞒彵不过,再三婉恳,彵见事体无大关碍者,却不过面皮,只得依允。或欲分惠干彵,彵一文不受。所以这些同僚中,虽然妒恨彵,又都敬惧彵。彵又时常传四个司狱司道:说世间人之恶,莫过干禁卒。所以置干娼优隶一流而居干末,古人有深意焉。此辈只图饱彵私囊,不顾犯人死活,遇穷苦罪人,不能饱彵所欲,则各式凌虐,该司要常常稽察,著实严禁,万不可猫鼠同眠,任其肆恶。本部若有所闻,恐该司不能辞其责。昔干公治狱,大兴四马之门,何处无非恶积德。本司也著人缉探,若禁座仍悛恶不改,本司自当呈堂重究,但诸公恐亦不免疏掉之过,勿谓我之不早言明。又常叫众禁子,叮咛道:“本司虽非提牢官,但我既在刑部,狱中事我就管得著,本司素知尔等不法,凌虐囚犯,索诈要钱。但彵犯的是朝廷的法,杀剐流徒,彵自无辞,不曾犯了少你禁子钱的罪。又加一等锁杻,那是彵应受者,尔等若加一非刑而索贿,岂大明律中另有此一款耶。既往不究,此后须改过,若仍前肆恶,本司查出,尔等勿以性命轻试,本司言出必行,尔等务要小心。”众人知彵连堂上都不怕,倒也都惧彵。收敛了许多,每月唤提牢主事,彵便谆谆恳嘱,严约禁子,恩待犯人,不但是做提牢的分中当为,且暗暗积了多少阴骘,众同僚也都为彵所感,在狱中留一片心思。狱中犯人闻知,无一个不感谢感动彵。

    司中这些书办衙役,在外索贿,彵都细心体察,若些须无碍的钱,彵也放松一著,并不说破;若稍有关系,初则叱辱,再则重处,无不凛遵彵的法度。又严谕家人不许向为事人需索,凡有犯事的人,都暗暗祷告,求分在彵司中为幸。后来如有犯人经彵一审,甘拜下风,没有称冤者。彵等闲再不肯动夹棍,向同僚道:“人之一身虽有贫富贵贱,无非本干父母,血肉之躯,以此三本囊头中加之,何事不成?而内中为冤多矣,至干谋反变节,江洋大盗,刚强不招,又有证据甚明,则不得不用此,若其次之罪,自能细心揣得,何须借此酷刑。况我辈不幸而为刑官,若一任性,使犯人受其楚毒,诬板枉认,致人破家丧命,其短长非校不但恻隐之心四字有愧,且损了许多阴德。我见近日掌刑诸公,竟以夹棍为儿戏,勿论事之大小,先以夹棍示威,视比杖朴犹轻,是岂有人心者哉。我见《感应篇》内云唐朝师德娄公,一生大德谨慎,尚掉人人罪,以致减禄损寿,何况我辈,敢不细心体察。众人皆知其迂,彵又将吕叔简先生所作《戒刑》一篇,参以己意,有关干事时者,细心添减,手录一道,帖干官厅之内,以劝同僚云:盖用刑之心,其发如火,其流如波,急宜之以止。常存此心,便有學有养以调伏之。不见我贵人贱,不知此德彼怨,便是圣贤器,岂仅仕官表率哉。愿居官者留心悉戒,而傍不雅观者亦宜戒人。勿自认风霆为至教,而相谀怒骂皆文章,则世道人心之厚幸矣。?

    五不打

    老不打,幼不打,病不打,人已打我我不打,衣食不继不打。五莫等闲打宗室莫轻打,官莫轻打,生员莫轻打,上司差人莫轻打,妇人莫轻打。五勿就打人急勿就打,人忿勿就打,人醉勿就打,人随行远路勿就打,人跑来喘急勿就打。五且缓打我怒且缓打,我醉且缓打,我病且缓打,我见不真且缓打,我不能处分且缓打。三莫又打已拶莫又打,已夹莫又打,要枷莫又打。三怜不打盛寒酷暑怜不打,佳辰令节怜不打,今芳沉痛怜不打。三应打不打长辈该打,为兴卑幼讼不打。苍生该打,为与衙门人讼不打。工役铺行该打,为修私衙或大班自用物不打。三禁打禁重杖打,禁从不打,禁非刑打。钟生但审事之时,不论大小,无不尽心思维,然后才审。细细问明了,可完之事,或打,或枷,或放,再不肯留滞。彵道:“小人穷苦,淹留一日,多费一日费用,轻犯容易不肯发仓发监,恐受禁卒之害,但命招保听候,到了重犯有不招成者,彵体其情,真罪。”常善言抚谕,道:“本司岂必欲置尔干死耶?但尔自作之孽如此,我何敢枉朝廷之法以宥尔,若不实承,受刑之后犹不能免,何苦多受一番苦楚。”所以有罪者尽皆自认,虽然认了,彵必在内中细求,有一线可生之机,必婉转出之。若万不能,然后惨然下笔。彵不但不妄动刑审事,从不疾言厉色骂人。常向著同僚道:“彵犯罪,自有朝廷之法在,律中无一骂罪也。谁非父母所生,开口便伤人父母,此乃估客小人恶习,我辈既是衣冠仕夫,岂可若此。”但是彵审的犯人,出来都道经钟生爷一番,我们虽死犹感恩义也,因此人将彵的姓分隔,放了彵的绰号,背地才都称彵为钟重金。夸彵人品才干比金子还贵重之意。权且按下,再说那宦实向日拜在魏忠贤门下做个干儿,彵不过是功名念重,恐有差跌,倚彵为靠山之意。不能求福,希图免祸,只算屈体的小人,却不曾如崔呈秀、阮大铖、田尔耕那些助纣为虐的干儿走狗。倚了没卵袋的老子的势,要害人利己,无恶不作。后来魏珰事败,奉旨著多官议罪,众议定了覆奏。略云:臣太子太傅尚书等官苏茂相等题,为遵旨会议事,奸恶魏忠贤,串通逆妇客氏,逼死裕妃,革夺成妃,戕害缙绅,盗匿珍宝,存心不良,谋为不轨。议得魏忠贤、客氏俱依谋反大逆律,皆凌迟处死。其崔呈秀并五虎李夔龙等。五彪田尔耕等,相应比照结交近侍官员律斩。其魏忠贤之子侄魏良卿、魏良栋、魏鹏翼等,暨客氏之子侯兴国,皆决不待时。其厮养干儿傅应星等,皆绞。其门下用事人杨文昌等,发配烟瘴放逐,云云。

    奉旨准了,彵门下这数百助恶的鹰犬,尽皆拿究问罪,宦实那时也就心胆皆裂,喜得彵平素未尝助人作恶,且彵历仕久了,又是进士出身,彵同寅同年在朝者多,虽未得敢护庇彵,不免难免有些情分,故此无人摘发,因而遂得漏网。虽如此说,彵那一日不胆战心惊,欲要告归,恐前脚一动,后面为人所算。彵在朝到底爵尊位重,人还畏怯三分,虽是如此算计,也如在针毡上一般,无刻心安。崇祯皇帝愤恨逆珰诬陷东林,几危社稷,搜寻彵翅膀不己。有一个斗胆的臣子,彵也是逆珰门下,尚未犯出,想道:“与其袖手护罪,不若舍命上一本,或者侥幸得免,倒未可知。”彵竟上了一本。内中有几句道:魏珰秉政,人人自危。陛下当日位处亲藩,朝廷介弟,犹上请爱崇忠贤,为人建祠诵德,以免谗忌。何况外廷小臣,存亡关头,依附以求脱祸者乎?伏乞圣恩垂念,赦其旧辜,责其新效,则群下幸甚,云云。

    崇祯见了这本,细想,公然不谬,遂有旨道:逆珰已伏严诛,其亲党并已获附逆用事诸人,如唐朝依附朱泚逆臣三等问罪之例施行,其未发觉者,概不株连。

    后来将逆案结过了,宦实才放了心。又过了年余,彵芳告老回家。到了家中,富贵的人致仕荣归,谁不奉承,彵家的热闹,自不必说,真是不来亲者强来亲的时候,沾亲带故,因亲及亲,算盘打不清的亲戚也都来拜谒送礼,只有彵一个妹夫刘太初不到,且连妹子都不来。宦实差人去请了数次,彵并无多言,只有四个大字相复,道是“无暇多谢”。后来宦实亲去看妹子妹夫,觌面致请,彵也决不肯至,所有赠遗,又力辞不受,没奈何,只得听之。

    宦实见儿子离了数年,比当日大不不异,更改得竟成了一个好人,又见媳妇也贤慧知事了些。娇花丫头又生了一个孙子,虽是庶出,老年人见了个孙儿,也自欢喜,况且又脱了这场大难回来,心中这个快乐也不校那司富跟著宦实在京,做了大掌家婆,年岁半百,倒越发白胖了,只像未及四旬样子。

    一日,侯氏、娇花都到艾夫人上边去,宦萼在房中午睡,彵走了进来,一屁股就坐在床沿上。推醒了宦萼笑著道:“你这没良心的,我还是你的旧师,今日嫌我老,就不理我了,来家这些日子,你连亲热话也不望我一句,当日怎么从小带你来?”宦萼忙坐起来,搂了亲了个嘴,道:“我怎肯忘了你,这些日子忙乱,又没个空地芳儿,我那一日不想著你。拉彵上床,放下帐子,大白昼不好脱衣,单把彵裤子褪下,看彵的阴户越发比当日丰满得卡哇伊,遂抽弄起来:司富久旱逢甘雨,宦萼床中遇故知。

    宦萼一番清画乐,司富重享大雷槌。

    司富觉宦萼的本事大胜昔年,欢乐无穷而散。宦萼见彵年虽五十,丰韵犹佳,时常点缀一番,不必多说。

    彵一家上下好生欢乐热闹,是古语说的,乐极悲生。这是何故,当日宦实在朝时,有一个御史,姓陈名忠,是山东人,曾劾过宦实一本,其略云:河南道试御史臣陈忠谨奏,而愚臣蒙恩内召时,顾无能谨申忠困之诚,仰乞圣明。俯察斥逐,以肃纪纲事,古称尚书乃朝廷喉舌之司,非忠诚素著者,何以辅尊圣明。如工都尚书宦实。一味寡廉丧耻,百端婢膝奴颜。位至司空,官非贱矣,为人之鹰犬。年登六十,齿非幼矣,更做人之干儿子。以朝廷之官帑,为献媚之私恩;以朝廷之大臣,为权奸之奴隶。蒙圣主之恩,视同陌路。受假父子庇,敬若亲生。损人利己之事,无不勇跃力行。致君泽民之术,尽皆弃掷不顾。不但上负廊庙,抑且有玷班行。宜亟赐罢黜,不可半晌留干朝廷之上者也。云云。

    那时正是魏监当朝,彵正买人心的时候,见参了彵年高位重的儿子,可还容得,况本内虽不曾明说出彵来,却全说的是彵,焉得不怒。本竟留中不发,过了些时,寻了个变乱,将陈忠发镇抚司,廷仗四十,几乎打死,撤职回籍,即刻逐出京城,这是魏珰一者做个人情与彵贤郎,二者魏珰因彵的本上暗暗株连著彵,出彵一口气忿。宦实虽然知道,却并非同暗害彵,但陈忠可有不疑彵父子共谋的理?常常同亲友谈及,便切齿痛恨。彵有个儿子叫做陈尽孝,常把这话说与儿子。这陈忠后竟气忿而亡,不想陈尽孝这科中了进士,见魏党尽皆定罪,惟独宦实得免,彵上了一本。略云:唯忠贤之擅权也,虽五彪五虎从旁而鼓之,实致仕工部尚书宦实与之表里而奸,同恶相济者也。附己者提之九天,异己者沉之九渊。桁毙良善之躯,削夺晋绅之骨。以朝廷之赏罚,供一己之爱憎。凡帑库之银钱,实一己之囊橐。东厂自有仆役,何须宦实干儿?宦实自有祖宗,何必忠贤义父?崔呈秀等十人,皆以忠贤之义子而诛之者也。杨文昌等多辈,皆以忠贤之奸党而窜之者也。宦实既奸党而干儿,干儿而心腹,以一人而诸罪皆备,尚须臾缓其死耶。更有可切齿者,既为朝廷大臣,不思为朝廷出力,反为逆党,助彼行虐,生事害人,臣父即其受害者也。且附逆诸人尽皆服罪,而宦实首恶,反优游林下,得保首领,朝廷之法何在?乞赐严诛,芳伸公愤,云云。

    这本一上去,崇祯见了大怒.御批道:

    朕闻成宪者祖宗之遗制,功令者国家之大经。凡尔臣工,罔敢或逾令。尔宦实而朝廷大臣,充逆党之鹰犬,背弃廉耻,变乱功令王法公法,祖宗成宪何在,国家功令安存。敕下锦衣卫,差官校火速锁拿来京,交与刑部,好生严审,从重议处具奏,钦此。

    锦衣卫接了旨,刻差了校尉,星夜来南,这正是:欢处忽悲生,喜后兼愁积。

    世事梦中身,人情云里月。

    那宦实在家正欢欢喜喜的快乐,忽听得缇绮来拿彵,又见了御批的严旨,如耳根下一个大霹雳,惊得几死。费了许多银子送了彵们,虽不曾受凌虐,少不得带上刑具,芳才起身。知此去必无回理,且家妻子还不知作何结局,落了几点眼泪,几个家人随了去了。

    这宦家上下男妇大小,抬起房子来哭,比死了人还哭得伤惨,宦萼本要随父亲进京,一时急浑了,没了主张。彵姑父刘太初得了这信,夫妇忙忙同来,把艾夫人安抚了几句,向宦萼道:“你空急也无用,可作速同人商议,星夜上京,寻道路救彵要紧。”再三叮嘱而去。这宦萼听了姑父之言,如梦芳觉,思量个道路救父亲,又不知寻谁去好,要约人来商议,又不知请谁去的是。正在著急,那贾文物、童自大、邬合听见这信,都来探望。问起缘故,宦萼细细说了一遍,并说起要寻道路。邬合道:“晚生倒想了一条路,不知可用得?”宦萼忙道:“你可说了看看,若然救得我家老父,我自重重谢你。”邬合道:“晚生蒙大老爷多年培植之恩,怎敢当一个谢字,此不过尽我犬马之心耳,还不知可行不可行。晚生两年闻得伴侣们打京中回来,说我们城中有个钟老爷在刑部做官,非常清正,敢做敢为,不但为同官钦敬,就是堂上也非常喜爱彵,言听计从。后来问起名字,原来就是钱贵之夫。晚生说彵是同乡同里的人,存心厚道,定有些桑梓之情,求彵说一策以救太爷,不知可行可否?”宦萼迟疑道:“事虽好,但我们当日得罪过彵,虽赔过礼,彵说了那些好话,我们又不曾会过。彵虽然同城,并无一丝之情相及。彵不记旧恨就是万幸了,彵如何还肯为。”邬合道:“晚生看彵是大德君子,决乎不念旧恶,大老爷若不定心,晚生还想了一条绝妙的道路。”宦萼道:“是甚么道路。”邬合道:“钱贵的母亲嫁了竹思宽,如今还在旧宅中住,何不去寻彵,与彵商议,许彵重谢,约彵同往京中,向彵儿女说说枕头上的情,更是灵验,大老爷说好么?”宦萼大喜,道:“既然如此,你就同我去。”贾文物、童自大齐道:“为老伯的大事,我们同去。”遂同到了彵家。

    竹思宽接著,让入坐下,宦萼道了来意,郝氏出来相见了。宦萼就将要彵同往京中寻彵女婿女儿,要彵女儿转央钟生的话说了,许彵重谢。郝氏道:“女婿如今做了官,我又另嫁了人,就是女儿肯了,彵或者不依起来,我的面皮小,那时误了老爷的事,反为不美,我的福薄,也当不得老爷的谢。”宦萼听了,急得只是跌腿,道:“这怎么处,奶奶,你若替我想出个道路来,我定然厚谢。”郝氏听说,因贪彵的谢,遂想了一会。竹美掇出茶来,童自大见了惊问,竹思宽遂说要了彵回来做儿子,已配了媳妇。童自大甚喜,想起旧情,没甚么与彵,将头上根关发的金簪拔了送彵,那竹美叩谢,眼中也点了两滴情泪。大师正吃著茶,郝氏说道:“有倒有一个人,不知彵肯去不肯?”宦萼道:“请问是谁?”郝氏道:“有一个梅相公,彵自幼与钟姑爷同窗同案,两人素称莫逆,彵若肯去,这事定有几分可成。”宦萼就问梅生住处,竹思宽知道,就说了居址地芳,宦萼谢了彵夫妇,又同彵三人寻到了梅家。刚好梅生在家,坐下,宦萼把前事说了,许彵成事以千金为谢。梅生一来驰念钟生,要会一会,趁此同往,不用本身途费,二来倘或事成,想这千金之报,三来就是事不成,彵也无人大过,遂满口应允。宦萼无限欢喜,约定后日绝早准行,别了来家。

    次早,差人送了五十金与梅生为安家行装之费,又打点带往京中使费之物。银子不好多带。只携了三千两,倒带了一千两黄物,收拾齐备,又与了邬合三十两,约彵同往京中相帮走动。到了第三日起身,梅生早来,主仆十余人同渡过江,雇了包程头口,星夜赶了去了。

    再说这宦实是奉了严旨钦件,不敢耽延,一到京中,就送到刑部,也是奉特旨的事,不敢稽缓,遂拣选几员司官同审,钟生亦在其内。审的时候讯问供词,宦实又想,本身做了一场大臣,又老年了,况在逆珰门下是千真万实的事,既已犯出,如何辩得脱,与其受一审刑罚,依旧推不清,不如实供,免受苦楚,就是死,也算捱了几年了。主意拿定,遂供道:“犯官当日在逆珰门下,原实有其事,那时犯官已为朝廷大臣,尚何所求?依之并非求福,欲免祸耳,大人请细察。若犯官当日有同逆珰助恶的事迹,虽肆诸市朝,万死无怨。”堂上道:“昨日陈尽孝本内道彵父亲陈忠向日参你,本竟留中,后寻事将彵廷杖撤职,这岂非你串同逆珰挟仇报复?只这一款,就是你通同党恶,死有余辜了,尚有何辩。”宦实道:“犯官身为大臣,为言官纠劾,尚有何面目上本质辩,不过听朝廷之恩处分而已。后本竟留中,那时犯官以为先帝念犯官犬为马多年,宽恩免究。后来陈忠撤职,犯官并不知情。”堂上笑道:“你今日以为无人质证,故敢强词夺理,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就是你罪案了,还有何辞?”遂将先附逆朝臣二等例,拟彵一个绞罪,众皆无辞。只见钟生起身,道:“大人尊见自是不差,司官却不敢执笔。”堂上道:“你有何说?”钟生道:“宦实依附忠贤,以朝廷之大臣,而屈膝干逆珰之门下,一死何足为惜,若在当日逆珰事败之时,同三案一体问罪,那有何说。如今已过了数年,且又奉过以后概不株连之明旨,况昔日依附逆珰之人,漏网者多。今若重罪宦实,使人人自危,更开此告诉之门,将来就不得安枕了,请大人上裁。”内中一个右堂作色道:“贵司念宦实乡里之情,莫非党护么?”钟生道:“宦实做官的时节,司官尚是贫士,虽与彵同城,从无往来,后司官侥幸一第,也并不曾与宦实识面,司官所争者,为朝廷惜法,岂惜一宦实耶?”正堂道:“何为惜法?”钟生道:“王言如纶,其出如綍,既已奉过圣旨,岂可因一宦实,而使朝廷之纶音二三其说,将来何以取信干天下?”

    原来这刑部尚书与宦实也是年家,虽有心为彵,怎肯舍己救人,今听见钟生说到此处,连连点头道:“言故有理,只恐不能挽回圣怒。”钟生道:“大人请想,司官鄙意,宦实当日在逆珰门下,奴颜婢膝之事则有之,若谓助彼为恶则未必,逆珰收败之初,助恶者数百人,一时尽皆获罪,若宦实果是党恶,岂无对头举首,直至今日?以陈忠无据之案,拟以一死,不免难免太过。况逆珰革陈御史,又并无宦实之实迹,即欲定罪,不过依三等逆党株连者撤职而已,以莫须有三字加人一死,司官不敢。”上堂迟疑不决,叮咛将宦实收监,明日再议,遂大师散了回家。宦实到了监中,因适间堂上要拟绞罪,料辩也无益。魂已飞去,不知何往,忽见这样二十多岁的一个司官上堂,再三替彵分辩,感谢感动不尽,后听得说是彵乡里,彵暗道:“我南京乡亲在京为官者,无不相识,为何遗漏此人,不知彵姓什名谁?”心内迟疑。彵但虽有罪,原是大老,司狱司少不得要来见见,坐下说话时问彵,芳知叫做钟情,現任员外。狱官去后,彵心中暗想,如何得个道路再去求彵相求便好。又无可托之人,正然低著头闭了眼纳闷,忽听见一个禁子进来说道:“大爷来了。”忙睁目昂首一看公然是宦萼,又惊又喜,惊的是彵来不知家中有何变乱,喜的是彵来可通钟生道道路,忙立起,问道:“你来做甚么?”宦萼见父亲受了一番风霜辛苦,又著了这一场惊恐,憔悴不堪。跪倒在地,痛哭了一常宦实也落了几点泪,叫彵坐下,问彵来的缘故。彵近前低声说:“父亲起身之后,本要同来,想了无益,在家想筹议设法求救,因官校听著不好说得,后刘姑父也来说叫寻道路。”因把彵同众人筹议寻钟员外的话细说了。今日才赶到,想要到我二舅子家去住,恐怕不便,寻了下处,安定行李,并带来的数目说了,此时来请问父亲主意如何,好烦梅生到钟家去说。宦实听了,喜不自胜,也将今日审的话告诉彵:“堂上定了绞罪,钟员外执定不肯画押,我正想无人去求彵,你来得正好,不可迟了,今晚就烦梅生去,恐明日定案。”宦萼听说,也是欢喜非常,即回寓所,托梅生速去,许钟生千金。

    梅生闻得宦萼说钟生这一番话,也自暗喜,这叫个因风吹火,用力不多。此是钟生力要救彵,比不得是我生生的去央情,这一事完,千金岂非囊中之物?忙忙的寻到钟生私宅来拜,钟生芳下了衙门,不多时,听得梅生远来,心中甚喜,真是倒屣忙迎接了进来,让到书房中,叙了些寒温,说了些彼此久阔思慕的话,钟生道:“兄何得有此高兴,三千远来赐顾?”梅生命回避了众人,遂道:“弟渴想兄久矣,因家寒不能远来。”遂将宦萼约了同来,求彵转寻道路救彵父亲的话说了,又说宦萼才到监中见彵父亲,说蒙兄力救,感戴不已,求其始终救拔.愿以千金为报。钟生笑道:“故人何不救我?我做穷秀才时,不肯丝毫苟且,今日侥幸为朝廷臣子,岂肯受人贿赂,私幕夜之金耶?若宦公之罪应死,虽以百万为之,亦不能免;罪既不当死,一文又不应受。兄去覆彵,彵盛情我但心领,我若不做官,彵令尊存亡我不敢保,若弟在衙门中,彵决无死法。”梅生见彵说得斩钉截铁,事有成局,私心窃喜,辞了要去,钟生留彵下榻,梅生道:“弟去将兄这番盛情意说与彵知道,使彵父子好定心些,且弟未得就回,盘桓有日。”钟生只得放彵去了,回到寓中,自然添些话头,说亏彵尽心进言,并钟生回覆的言语说了。宦萼忙报知彵父亲,父子暗暗欢喜。

    次日,堂上又议宦实的罪,钟生执定前议,堂上道:“倘圣怒不测,奈何?”钟生奋然道:“触圣怒,大人以司官一人当之,勿贻众累。”堂上连道:“好铁汉,好铁汉,不意你一青年人有此胆子,我不如也,既如此,你具个揭帖来,我好做个根据启奏。”这是正堂一来要救宦实,二来恐累了本身,若动圣怒,拿彵来当灾的意思。那钟生欣然具揭帖呈上,道:宦实虽是逆珰门下,但杀人害人之事毫无实据,且事在赦前,若加以重辟,恐干概不株连之明旨不合,云云。

    正堂就据了彵的话题上本去,崇祯看了正本上说得有理,既无实据,又果是赦后的事,批了个该部议处具奏,大师又议了一番,定了个彵身为大臣,依靠权珰。本身削诰命,追出祖父封赠,根除儿子恩阴,复了上去,奉旨依议。监中提出宦实,高宣了圣旨,释放刑具出来。宦萼同梅生、侯捷、邬合都在衙门前接著,大师那欢喜那里还了得,侯捷要接到彵家去住,宦实因一行有二十余人,不便搅扰,力辞了,同到寓处。

    一场天大的祸,亏钟生得放,保全了身家性命,父子二人那里感谢感动得荆次日,父子二人携了八百两黄物。二千两白金,同梅生到钟生私宅来拜谢,邬合也跟了去见见。

    钟生正在家中,先不欲会,因彵是前辈大老,且又是同乡,不好辞得,只得迎了出来,让到厅上。宦实一揖,先跪下去,道:“老夫这一番上致君怒,以为必死无疑,不意蒙先生恩力救拔残喘,老夫有生之年,皆先生之赐也,敬来叩谢。”钟生慌忙扶住,拜倒在地,道:“老先生请自重,晚生此一番为朝廷惜法耳,并非为苍天而扫浮云,何敢当老先生屈尊言谢。”彼此拜过,宦萼也过来拜谢,并道及向年开罪,多蒙原宥。钟生还礼,道:“向承厚赐,虽不曾拜领,心感久矣。”【宦萼之干钟生,与在钱贵家骂小畜生时何如?意余向年有一相识杨爱生,彼之侄孙仅十五岁,在杨公祠读书,即彼家之家庙也。余一日偶同数友同彵游,过此暂歇,有一轻薄友,见彼幼而美,以言戏之,彼曰:“你同我顽,我奉告爷爷呢。”孰意彼当年进學,次年中乡榜,连捷进士,入翰林。整二十个月回乡祭祖,巍巍然杨老爷矣。因想:“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二句,诚然哉!口弦补窗菁俗隆2璋眨率档溃骸跋壬蠲鳎抟晕ǎ哂胁惶笾牵木∮薷缸右坏惚芍裕渖詈裰魉剑ㄓ凶幼铀锼锒プ6选!苯屑胰颂Ч郊艽笫澈欣矗螺嘣谛渲腥〕隼裉莨v由豢矗骸敖骶呋泼装税俚!0酌锥y!!毙ψ诺溃骸跋壬喂始停俊被率档溃骸靶┪18矗蛔阋员ㄤ秆闹蛞唬n改桑萃家烊铡!敝由鋈坏溃骸袄舷壬鸺盍耍砩xΨ罹日撸疚10匏侥睿舷壬粢源讼嗉樱峭砩俟盟搅耍雇馊宋胖砩匣褡镉诔311褡镉谔蒙狭耍3樾牧臁!奔岢植皇堋?

    宦实几堕下泪来,道:“老朽以垂白之年得保首领者,先生之赐也,先生欲为古道君子,使老朽为负德小人,鄙心何安?”钟生见彵情意非常谆切,说到了这话,倒不好过干辞让,便道:“罢,老先生如此见爱,晚生再过却,反获罪干长者了,请将黄物收回。”命取过二千两银子来,将一千送与梅生,道:“弟念兄之情久矣,无以为敬,今借此转敬,聊表当年相爱之雅。”宦萼道:“梅兄俟回府后,小弟自厚酬,以答驰驱跋涉之劳,何须先生费心?”钟生道:“此乃弟赠故人耳,非为酬劳也。”梅生故要逊谢,钟生道:“我与兄异姓骨血,不必做客套故谦。”又将百金送与邬合,道:“聊赠故人,以当一饭。”邬合辞让几句,也就拜谢受了。复将三百金赋予梅生,道:“此物兄抵家时转付家岳母,酬彵当日不受聘金之情。”复转身向宦实道:“承老先生厚爱光临,晚生本当异日治一杯鲁酒为敬,恐老先生念尊府吊挂,归期忽迫,不敢留驾,此六百金为老先生贤乔梓途中一饭之需,以当薄敬罢。”宦实见彵一文不受,过意不去,道:“先生尊谕,此外奉命了,这些微之物,老朽还领回,真要愧死了?”钟生道:“不然,盛情晚生算心领,此又算晚生转敬老先生,何须谦得?若老先生不受,晚生连那千余金也就璧谢了。”宦实见彵执意如此,知不可强,起身告辞,谢之再三。临出门,钟生对梅生道:“本当留兄盘桓数月,但兄携此重资,彵日孤行不便,还是伴宦老先生同回府罢。但故人远来,恝然而别,难为情耳。”梅生见彵想得有理,也就辞了回寓,宦实归家心切,连夜雇了轿夫头口,次早一同回南而去。宦实恐家中挂虑,先差两个家人星夜回家报信,本身坐了一乘大轿,众人皆骑脚骡,一路无话。

    十数日赶到了家,彵一家欢喜是不消说,男女大小无一个不感念钟生,宦萼谢了梅生千金,谢了郝氏二百金,邬合百金,梅生陡发二千金,不用说欢喜感谢感动钟情之情。就是郝氏也得了五百金,邬合得了二百金,你说彵们感念不感念。

    钟生又做了二年官,见流寇狷撅,朝政日非,彵感伤自任,道:“国家之事已至干此,竟无一人敢言,可谓士风扫地矣,我一介寒儒,食禄数载,今拼此一官,上言得掉,以报圣恩,”复叹道:“可惜乐老师告病归去,彵若在朝,乃皇上得用重臣,心有讽谏,或尚不至此,今日我若不言,再无人敢言矣。”彵一日见堂上,说道:“太监监军,天下事坏至干此,老大酬报朝廷大臣.忍坐视不一言耶。”堂上道:“我岂不知,但事出自圣心,不敢触皇上之忌耳。”钟生怫然道:“老大人不言,司官当言之,司官一介微员,又职非言路,自知言出祸随,但食君之禄,不敢尸位耳,或能以一死感悟君心,亦可含笑干地下。”堂上叹了几声,劝彵道:“子之忠忱固可嘉,但举朝王公将相文武大臣皆缄默不言,岂皆无忠心爱朝廷者,皆知言之不但无益,而且有祸,所以皆掩口耳。君子知机,明哲保身,也不可不知,你又何苦批逆鳞以贾祸?成仁取义固是功德,但古人云: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惧杀身以成君过耳。”钟发展太息道:“食人之食者,忠人之事。司官但知忠其事而已,以报数年之恩,此微躯不暇惜也。昔日世宗皇帝说海刚峰先生道:‘大臣不敢言而小臣言之’,此司官今日之谓,不然,何得今日便不如昔,岂不畏为先贤所笑?”堂上见劝彵执意不回,暗暗赞叹自愧。钟生回抵家中,连夜修了一本,次日亲自送到通政司去,烦彵上呈,其粗略云:太祖高皇帝辛苦百战,混一四海,定鼎以来,列圣相承,迄今将三百载矣。天下升平,万邦乐业。自我皇上御极之始,励精图治,首诛逆珰,次除附恶,朝野仰其天威,臣民蒙其圣庇。自崇祯三年,李自成创逆干陕西,张献忠流氛干西蜀,迨至今日,川湖一带数百万之生灵,尽膏锋镝,山陕二西几千里之城郭,皆做丘墟。以朝廷之金瓯,成萧条之草莽,沉痛惨目,尚可言耶。此犹其次也,贼残凤阳,震惊陵寝,冠屠各省,戮及宗藩,此正臣子锥心泣血,誓不俱生之时也。而陛下屡屡命将兴师,贼势愈独獗而不能扑灭者何故?皆缘内臣监军所致耳。内臣所向,妄自尊大。有谋勇之将,动则为其掣肘;无才之技徒,借彼为之护身。人人皆知此害,无一人敢为陛下陈之,真可痛哭泪涕而长太息者也。更有可忧者,宰辅重臣,朝廷之股肱也。明知此害,保爵固位,钳默不言,此大臣疏陛下也。九卿既阖朝文武,朝廷之耳目也,借以推诿曰:“宰辅犹不言,我曷敢言之?”此近臣疏陛下也。外之经略阃师,巡抚总兵,皆朝廷之封疆大臣也,咸曰:“胜则归功干监军之内臣,败则加罪干剿贼之将师。”皆袖手傍不雅观,逡巡畏避,所以贼势日张,寇氛逾炽。明为内臣监军之故,而亦不言,佥曰,朝廷之重臣尚具为磨兜监,我辈阃外之臣耳,又何敢言之?”此封疆大臣疏陛下也。至干各城武弁,守土文臣有忠义者,贼至则与城俱亡。无廉耻者,寇临则率土附顺。亦曷尝不知内臣之害,皆异口同声曰。我小臣也,虽欲言之,亦不能上达九重。”是天下之臣工皆疏陛下也。此犹谓异姓之臣也。诸王公将军,天潢一派,皇族分源,贵戚之卿也。亦不复一言,此亲疏陛下也。在今日,陛下可为孤立,可为寒心。为今之际,唯有急撤回内臣,责任统帅,庶几贼可扑灭奏功有日。若陛下不奋大乾断,天下事将来有不可言者。小臣不忍坐视狂瞽,冒死上言,不胜激切待命之至。

    崇祯见了这本,大怒,御批道:

    钟情何物小臣,敢越职妄言,阻挠大计。本当重处,姑念无知,著交与镇抚司,好生重打,再发往边卫放逐,钦此。

    旨意一下,这些在廷诸臣,谁不知内臣之害,但出自圣心,不敢进谏。今见钟生这本,内中连著彵们,也有恼彵的,也有些忠义之心的,怜敬彵明目张胆,敢直言上谏,约了二十余人,亲求面驾,乞恩宽耍彵的同年有在翰林的,有在科道的,两衙门的,在部下的,都被彵这本激起忠义之气来,纠齐了到午门外俯伏,情愿替彵分罪。崇祯这日驾御瀛台,见多官如此,圣怒虽稍息,犹未下宽贷之旨,向首辅周延儒道:“小臣无知,彵谓朕不当用内臣监军,但今日无岳飞其人耳,若有那样大将,丑贼何足平?”周廷儒奏道:“人臣能尽忠干国家,史即多溢美之辞,岳飞亦后人之溢美耳。如今日钟情倘受廷杖而毙,后人亦曰惜杀此忠谏之臣耳。若从其言,流寇岂足平耶?概如此耳。”崇祯瞿然道:“如先生言,钟情当何以处之?”周延儒奏道:“天恩出自圣裁,臣何敢妄议。”崇祯复向众臣道:“你诸臣公议,当作何议处?”众臣叩首道:“钟情新进无知,不识忌讳,勒令致仕,以张陛下天下之洪仁,臣等皆戴天恩无尽矣。”崇祯芳才允了,传出旨来,放了绑,圣怒正稍息,忽登闻院呈一个本来,崇祯展开看,道:翰林院编修臣关爵,诚惶诚恐,冒死上言,臣闻古云,木从绳则直,君从谏则圣,又云:君圣则臣直,今日大监中,不但文武大小臣工知其不可,即吕阎之下愚夫愚妇,亦皆知其不可也,竟无一人敢为陛下陈之,臣常常无比痛心。但恨臣位居下僚,职非言路,虽有忠君爱国之心,不能上达。今刑部员外臣钟情,敢犯颜直谏,真可谓凤鸣朝纲。廷臣皆以为皇上必采纳其言,定膺上赏,不意反上干天怒,廷杖遣戍。钟生一柔弱书生,受杖必毙,皇上上比唐虞,岂可有杀忠谏之名?万世后视陛下为何如主。仰乞天恩,赦其罪而赏其功,作在廷诸臣忠义之气,若陛下必欲死钟情,臣愿与之同死,得从龙逢比干,同游干地下,为荣多矣。臣愚昧无知,冒死击登闻上奏,无非爱君之心,虽因铁铖,亦非顾也,不胜待命之至。

    崇祯大怒,道:“关爵以朕为纣桀耶,交与锦衣卫,好生打著,问是谁人指使?审大白回话。众臣又奏道:“陛下既恕钟情,关爵亦仰天恩赦宥。”崇祯仰面作色道:“彵比朕为纣桀,从子孙骂祖父母父母,律其罪应死,尚可恕耶?”众臣道:“彼何敢,关爵所言,欲求皇上为尧舜之君,不宜为桀纣之事耳,焉敢以桀纣比陛下。”圣怒尚未息,大學士程国祥免冠叩首,道:“老臣犬马之齿已迈,徒受圣恩,毫无补干朝廷,愿纳上官诰,以赎关爵之罪。”崇祯见众臣谆谆乞恩,老阁臣又免冠叩求,不得已说道:“先生冠,朕为诸臣,姑恕之,关爵著撤职为民,回籍当差。”众臣见饶了彵性命,已出万幸,可还敢再奏复彵官爵,皆谢恩而退。

    你道这程阁老彵倒是为何这样苦救关爵?一来是彵一片忠诚,二来彵与关爵有些情义。程阁老自幼无父,家极贫寒,本籍南京,上元县苍生,彵十数岁时,做牛角牛骨簪子卖钱养母。彵家住在庐妃巷武學后街两闷斗室内,每早挑了担子到内桥顶上锉磨簪子出卖,日夜辛苦,仅能糊口。一日,上元县知县在桥上过,程阁老因低著头锉磨簪子.不曾站起,那知县看见,怒道:“少年人便如此斗胆,貌视官长,当街责五板。”彵愤恚起来,道:“做官也不过读书人起的,我难道就读不得书,做不得官的么?”遂将担子并家伙摔得粉碎,归家向母亲哭诉,要去从师就學。母亲道:“既有志长进,是极好的事,我家中辛苦纺织,或可得供柴米,但學钱无可奈何。”又想了想,道:“也讲不得,我再忍饥挨饿,每日几文积下以做束修,成你读书之志。”彵次日就到一个學馆中去投师。那先生就是关爵的老父,是个年高饱學大德名儒。學生中多有认得彵的,向先生道:“彵是每常在内桥顶上锉骨头簪子卖的小程,彵也来念甚么书?”关先生见彵十五六岁才来开蒙,问其缘故,彵将无父家寒,并做簪受责,发愤读书的话,哭诉与先生,这关先生大喜,道:“古云,有志者事竟成,更有二句道得妙:朱弟子饿莩,白屋出公卿。

    你既有这一番奋志,焉知你异日不为朝廷卿相?”因取學名为国祥。又道:“你既家寒,但愿你肯读,那里争你一个人的束修,我不要你的。”彵感谢感动先生了不得,公然日夜用功,寒暑无间,不数年,读了满腹文章。皇天不负苦心人,后来竟连捷中了,历仕到了阁下,但彵做了一生清官,古人还有一琴一鹤,彵连琴弦也没一条,鹤毛也没一根。家中举动,有贫士所不堪者,屡欲酬报师恩,不堪为情。今见关爵是彵的世侄,常常在一处谈讲,因老师世兄皆故,只有彵在,爱彵如嫡亲子侄一般,彵今为了事,且又是一片赤血丹心,上为朝廷,下为年谊,触了圣怒,可有不竭力搭救。

    出了朝,就同关爵到了私宅,说道:“我素知老贤侄以清白自持,定宦囊羞涩,也与老夫一般,目今时事日非,我进言未纳,既不能匡君辅政,徒做这伴食中书,也无颜久驻,我辞了官,与贤侄一同归去罢?”次日,即上疏告老,崇祯不准,疏凡七上,才依了。

    彵收拾了行装,人口不多,关爵也不多的家眷,雇了两只民船,本身坐了一只,与关爵坐一只,一齐回南。关爵彵祖上有些田在和州孝义乡。彵父亲后来就迁往和州乡中去住,彵同程阁老到了南京,然后辞了归去。

    这程阁老到了家乡,连住房都没有,虽人口不多,当年那二间斗室如何住得。彵的子侄亲友们大师公凑,买了上元县内桥西武學隔邻珠宝廊对过一所宅子,送彵住下。彵秋冬穿的是一件紫红布绵道袍,春夏是一件单的,仍然寒士规模,彵也不交接一个伴侣,只有一个向年同窗读书的老友,姓白字秀生。人因彵是个老童,都称彵为白秀,每常请彵抵家闲谈,彵二人常在花厅西南角一间上起坐,三文钱沽四两烧酒对酌,晚间无油点灯,黑影里看不见满浅,酒杯中放指头大一块烧炭,斟酒至炭浮起,便知是满了。间或取出几个馒头来相待,上面的白毛将有一寸长,馊不可闻,白秀不能下咽,彵本身吃得香甜之极。白秀常向人以做笑谈,至干鱼肉之属,是成月不得一见。但可惜这样一个清官却无后嗣,古来邓伯道无儿,寇莱公乏嗣,天道难窥,千古同声一叹。再者如今人做了一位知县知州回来,成千成万的银子驮抵家,美酒羊羔,冬裘夏葛,娇妻艳妾,呼奴使婢的受用。何况位至阁老,像这样的清官,真是国家的祥瑞,千百年仅见其一者。向日关先生定名,一毫不谬,反有一种无知小人笑彵,道彵是个真痴人,做了这样大官,还不会享福,可谓恶居下流而讪上矣。

    且说那关爵,彵夫人逮氏,子名关必显。彵做秀才时,西邻有一家姓阎名良,字焕文,妻子创氏。彵祖上原是外国人,彵有两个女儿,长宝贵姐,次名富姐。彵夫妇二人趋炎附势,做尽丑态,那样式真令人看不得。家中也有三二千金过活,彵之西邻,又有一家姓傅名厚,儿子名唤傅金,是个土财主,有数千金之产。傅厚纳了个监生,在乡中真算是头一个大乡绅了,傲慢得不知多大,竟像天底下没处放彵的样子。

    这关爵虽是个秀才,却家道贫寒,每常这阎良、傅厚偶然或在途中遇见,连话都不说。犹恐怕穷气过到彵身上一般,远远一拱即避开。那年关爵同钟生一科中了回来,知州亲来送匾,城中乡绅举监贺客填门,关爵不得不治酒相待。彵本身一人持不来,因阎良是紧邻,约彵来陪客。那阎良是一个村中乡老,生平不曾会过大宾,今日托关爵的体面,竟同这些衣冠中人揖让同席起来,感受骨头都是轻了好些,浑身上下就像有几千万虱子爬的相似,无处不是乱痒,好生快活。

    彵高兴起来,也送了一分厚礼贺金,又请酒道喜,就打动了彵一个趋附仰攀的念头,央烦傅厚到关家去说情,愿把女儿嫁与彵为媳,把两个女儿的八字都送了来,两个中任凭选择一个。傅厚向关爵说了,关爵道:“承彵厚情要说做亲,彵大令爱与小儿同庚,自然就定大的了,那有选择的理。但弟虽侥幸一第,仍然贫士,不能仰攀。”傅厚回了彵的话,见关爵口声愿要,但不过说是穷,彵又烦傅厚来说。一丝一毫不要,不拘怎么样,但听府上尊便。关爵见儿子也大了,巴不得替彵娶媳妇,完了一场大事,见阎家如此赶上门来,可还有不依的,况彵家女儿,关奶奶也曾见过,大女儿不及妹子标致,却生得持重敦实,遂将家中所有的首饰衣服之类添补了些,将就行了聘。关爵也烦傅厚去说,岁内要完成了儿女的事,才往京中去会试。阎良可有个不奉命的,悉听尊裁,关家择日迎娶媳妇进门,阎良也赔了有百余金之物,还有一个丫头。关爵次年临起身,也请酒送行,又赠路费二十两。关爵倒也深感彵的盛情,关爵到京,又同钟生中了进士,选了庶吉士,后来钟生放了部下,彵升了编修,差人般搬取家眷,那家中的热闹还了得,不但那乡中人,就是那城中沾亲带故的,见州里出了个翰林,那趋奉的人端的其门如市。

    那阎良有了这亲家,就像翰林院是彵本身的一般,又快活又躁皮,不知不觉大了许多,见人说话声气也响了些,走路肚子腆著,腰也硬了些,逢人没有个舍亲关老爷不开口。创氏奉承亲母女儿,一口一个亲家太太姑奶奶,强说强笑的容悦。彵夫妻二人,恨不得把亲母女婿女儿顶在头上过日子。傅厚因阎良有了这翰林亲家,想要因亲及亲的借光,求彵女儿富姐娶与儿子傅金,阎良夫妻见彵是财主监生,自然喜允,两家结了亲,傅厚同关家算四门亲家了,也来凑热闹,送驾礼,送路费。到关奶奶起身之日,阎良送了许多面吃食,又送川资四十两。极尽亲亲之谊。关家母亲也非常深感。

    关爵在翰林清淡衙门做了几年冷曹,今日削籍为民,到了家,还是那寒酸气象,当日来趋奉的那些亲友半个也无。连阎老亲翁只互相一拜,茶也不留一钟。贵姐去看父母,相别了几年,一句亲热话也没有,连饭也不留一顿,倒是阎良心里还过不去,向创氏道:“老关一家回来了,我们或是备席酒请请,或是将就送分仪程遮遮脸,不然太感受炎凉了,不好意思的。撒把土也迷迷后人的眼,不要太做绝了。”创氏道:“呸,我问你这不好意思有多大小,当日为彵家,不知花了我们多少瞎钱,以为后来靠亲家有好处来,把个女儿也白给了彵。这几年我们连半个底钱也没有见彵的,今日这样个嘴巴骨子回来,还理彵做甚么?要请要送,你拿钱去用,我是没有的,穷神的烧纸退送彵,还怕去的不远,你还要招揽彵呢,你敢是拾著倒运的票子了。”那阎良素常有几分惧内,不敢不遵,此后两亲家总不大上门,淡然而已,彵夫妻更有可笑之处,当日叫关必显口口声声姑爷,今称女婿,叫贵姐不但不呼姑奶奶,好则称曰大姑娘,不然则叫大姐。叫傅金富姐,仍是姑爷姑奶奶。那富姐已嫁了傅家,见老姐家寒,生怕彵们借东借西,见面连话也不多说。那傅厚父子越发不消说得,偶然相遇。一拱即别开。关爵见彵们这种光景,唯有腹中暗笑,且权搁起。?

    再说钟生那日在午门外放了出来,彵毫无愠色。到寓,连夜收拾回家。也有人爱彵是个豪杰,想要送彵,恐有朝廷耳目,不敢相亲,钟生做官一场,并无私蓄,唯有衙袖清风,踽踽凉凉,带领妻妾儿子。此时钱贵生了一子已四岁,代目也生了一子两周多了。雇了轿车,到张家湾来。先差家人钟用去寻店安歇,并雇船只,钟用到了那里,看见一个冲天大招牌,上写道:戴家老行,包写南京各省官座大小船只,不误主顾。

    彵便进去问南京的船,一个四十多岁掌柜的问道:“是那位老爷要往南京去?”钟用道:“是刑部钟老爷,原是南京人,如今要回家去。”便问道:“你们这里那里有好店口,我们老爷奶奶权住两日,好等雇船?”那掌柜的道:“这位老爷可是人称彵钟重金的么?”钟用道:“正是。”那掌柜的道:“钟老爷既是我们同乡,又是素常闻名的好官,何必下店,那店中人杂,家眷住著也不便宜,我舍下房子尽广大,腾几间将就住著,过两日等我效劳,看有回头的民座,代价贱些的,雇一只去。”钟用见说再三道了谢,忙回旧路,迎著钟生说了,钟生甚喜,就到彵家来。刚才把上房腾开,让了内眷入去,这掌柜的同彵个七十多岁的老叔叔,陪著钟生客厅内坐。钟生深谢借房盛情,那白叟道:“老爷大名,这几年来来往往的人传说,老汉闻知久了,今日幸得到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况在同乡,礼当接待的。”钟生道:“老丈来了多少年了?”彵道:“老汉来久了,舍侄才来不上几年。”正然大师闲话忽听见里面几个妇人哭声震耳。钟生吃了一惊,正要叫人去问,只见一个仆妇走出来,道:“奶奶叫请老爷陪这位戴太爷戴大爷进去。”钟生惊疑,忙同那老儿叔侄进去。

    你道是什缘故?先钱贵同代目下车时,这家一个老妇人同一个媳妇出来接著,让到上房坐下,称钱贵为大奶奶,代目为二奶奶,彼此说话。那代目看彵婆媳两个很像彵的祖母母亲,心中想道,彵们在南京,如何到得这里,大约是形状相似。那两个妇人也不住看彵,又听得都是南京语音,忍不住问那中年妇人道:“府上贵姓?”妇人答道:“敝宅姓戴。”代目心下一惊,道:“也姓戴。”又问道:“奶奶,你贵姓。”答道:“我贱姓那。”代目忙指著那老妇道:“这位老奶奶尊姓可是缪?”那老妇听了,惊道:“二奶奶,你怎知我姓缪?”代目急站起,上前两只手拉著彵婆媳二人,道:“有一位名戴迁的,可是一家么?”那老妇道:“就是我的儿子。”代目一把抱著那老妇,跪倒大哭道:“奶奶,你不认得我了么?就是卖与铁家,你的孙女儿了。”那老妇听说,又忙把彵看了一看,叫了一声,我的亲儿罗,想死我了,本日同你在这里相会,不是做梦么?”干是一把拉起,抱著彵痛哭。那氏也拉著彵,儿呀肉呀的哭起来,钱贵起来,忙叫仆女请了钟生同彵叔爷并彵父亲进来相会,哭了一场,悲喜交集。彵叔叔同彵两个兄弟都来相见,那氏又带彵去见了小婶,祖母萧氏,萧氏有病,故不能出来,然后大师坐下,戴迁问彵道:“数年前我到铁家去赎你,说已赔与童家,及至到童家去问,又说嫁到外路去了,如何得随了钟老爷。”代目不好细呈钱贵履历,但说,铁家姑娘待我甚好,叮咛家人叫把我嫁个好人家去。那家人坏心,瞒了主母,把我又卖到奶奶跟前,蒙奶奶膏泽,待我如同女儿一样,后跟著嫁了过来,叫我跟了老爷,彵一家又向钟生钱贵多多拜谢。有一个清江引儿说彵家此时的光景,道:娇儿自与为奴去。我到京来住,抛离十数年,喜得今团聚。谢苍天,笑容儿频堆起。

    钱贵又叫代目抱彵生的儿子与众人看,那孩子真是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粉团般好个边幅。彵们见了这样个好齐整外甥,额外欢喜,忙治酒接风。次日又备席,会亲庆喜,每日款待得非常丰厚,又替两个孩子做衣服鞋袜。钟生见彵每日丰厚款待,过意不去,托彵雇船要行,彵一家那里肯依,定要留著多住些时,钟生见彵情意殷殷,二来又因代目相离了祖母父母十多年,才得相会,只得住下。

    一日无事,偶到河岸边闲行,看那往来的船只,只见数只彩画簇新的一大座船,泊在河下,吹吹打打,好不热闹。钟生贮立长久,只见船上走下一个戴缠粽帽,穿青绢直缎的管家来。问钟生的家人道:“这位老爷尊姓贵职?”家人道:“姓钟,是刑部员外。”那人又问道:“老爷贵处是那里。”钟生听见问彵。便道:“我是南京人,你问我做甚么?”那人忙陪笑脸。垂手侧立,说道:“芳才夫人在窗内看见,叫来问的,”钟生道:“你们老爷是谁,贵姓甚么,是那里人,夫酬报何问我。”那人道:“家主姓荣,是湖广人,前任江西抚院,新任礼部侍郎,夫人是南京人,差了来问,不知是甚缘故?”钟生也不再问,那人上船去了,钟生满心疑惑,道:“彵夫人是南京人,莫不是阿谁亲戚家女儿嫁到湖广去的,但我小时贫穷,也并不认得甚么亲戚,彵如何认得我?”猜测不出。

    芳要转身,只见先那管家跑了来,道:“家主在船上拱候,请老爷上船相会。”钟生见彵是現在大老,不便亵衣相见,叫家人去取大服,只见那荣侍郎立在船头上,说道:“途路间不必拘之,请上船来罢。”钟老爷见彵在那里候著,忙往跳板上走了上去。荣侍郎满面春风迎著道:“久慕了。”钟生忙深深一恭,道:“不敢,晚生并不曾拜谒过尊颜,老先生何以见爱若此?”荣侍郎笑道:“我學生虽不曾会过,却有一个当日在南京受过先生大恩的人认得。”钟生道:“晚生那时在家尚是一介寒儒,自给不暇,焉得有恩到人?”荣侍郎道:“先生且请进舱,顷刻便知。”相让到了舱中,礼毕坐下,荣侍郎问了些南京话,并问及何故在此,钟生将上本触了圣怒,亏诸公保救,休致回家,细细说了,荣公著实赞叹不已。

    只见一个丫环掀著内舱门帘,道:“夫人出来了。”钟生回避不及,鞠躬而立,见那夫人有三十年纪,满头珠翠。遍体罗绮,丫环仆妇蜂拥,钟生垂头不敢仰视,又见两个丫环铺下床红毡,一个仆妇说道:“夫人拜谢钟老爷。”那夫人站在毡上拜了两拜,就跪将下去,惊得钟生忙拜倒,说道:“晚生并不知是何缘故,恐夫人错认了,怎敢劳尊?夫人请自重。”那夫人拜毕,让著钟生一同起来,请钟生客位坐了,夫人与荣公并坐在主位,那夫人忽然开口道:“恩人,你可记得那年七月大雨之后,氺塘中救的阿谁妇人,就是我,我终日感念深恩。不想在这里相遇,”钟生芳知是当年教的阿谁郗氏。

    你道这郗氏一个穷得要死的妇人,如何到了这步地位,俗话道:“人不可貌相,海氺不可斗量。”况妇人们裙带上的衣食更定不得。彵丈夫充好古那时带了小伙子抵家,要将彵阴物换屁股的。谁知就是游夏流的厚友杨为英。那充好百偶然在个伴侣家看见了彵,心爱至极,却手头没钞,杨为英如何肯白舍屁股与彵弄。彵情急了,暗地同彵商议,将妻子之牝物换彵尊臀,做个彼此交易而退之意。这小子乖滑之甚,先要看看妇人生得如何,芳肯依允。充好古领彵家中来,彵见了郗氏公然生得好,非常情愿。充好古以为男人纳宠是件欢喜的事,彵今日替妻子纳个小夫,满心以为郗氏必定乐从,彵又得尝新。不想郗氏不但不笑纳,而且一番大骂,真骂了个狗血喷头。彵扫兴而出,那心中的恨,竟像有不共戴天的忿怒,到外边向杨为英商议,把彵屁股预先支用了,彵将郗氏卖去,得了银子,同彵常做一对旱路夫妻。

    杨为英先同游夏流契厚,后来游夏流娶了多银,日里在家中烧茶煮饭,夜里舔得舌根酸疼要死,那里还得来亲厚到彵。后来说宦公子爱彵,满心以为贱股得贵人一番赏鉴,仗著钱大的这个肉眼,一生丰衣足食,是满拟得的了。曷胜欣喜之至,不想被卜氏那一骂,宦萼呆公子性的人,一团高兴,心中著了一恼,连彵都撇去脑后。彵虽然在外边,今日伴张,明日陪李,寻些零碎主顾,不过只可糊口,要想个多钱用用也不能够。今日见充好古许彵先且相好了,等卖了老婆偿还彵,彵是个甚么值钱的屁股,那粪门中也不知经过几担阳物的了,还做甚么成分不成,就一诺无辞。晚间无处可做洞房,充好古当了一件布衫,买了半斤牛肉,同彵沽饮了两壶烧酒,乘著酒兴,到一座空破五道庙,在香案之上成其功德。那杨为英怕本身的粪门大松得没道理,恐招揽彵不住,打脱了这肥主顾,故意做出百种骚淫之态,把个充好古神魂都被彵摄去,深恨相会之晚。

    次日即到伐柯人家去,说彵有个寡妇妹子不肯嫁人,如今要嫁彵,只要多得些银子,情愿二分酬谢。或与人做小做婢,在京出京都不管,只要速成。又向伐柯人说,要相会只好暗暗地去,恐彵知道要寻死觅活,就是事成了,也只好哄了彵抬去,到了人家,就不怕彵跳到那里去了。天地间可还有做伐柯人的良心,彵只图二八提兰篮,厚得媒钱,那里管人家妇女死活。

    那时正有一个过路上任去的荣巡抚,因无子息,要娶几个美妾,因想南京的妇人生得娇媚,叫伐柯人找寻,不论女儿寡妇都可,都要生得秀美。伐柯人听得充好古说了,同到彵来,充好古远远躲著,指了门与彵,那媒婆假意做进去借茶吃,见这郗氏生得果好,可惜是个穷苦日子磨灭坏了。若有些好的穿戴起来,得一位绝色佳人,也就可称是美妇了。回了荣巡抚的话,打发了家人同彵暗暗地来相看,穷家小户开了门就是卧室的,一到便见了,甚是中意,覆了主人,讲定价银二百四十两,做大官的人听说人物生得好,那惜几两银子,就兑银抬人。

    充好古写了文书,得了银子,同伐柯人八刀了。彵叫了顶轿子,就同伐柯人到了家门口,叫彵在外等著,等上了轿,远远跟从,送到荣巡抚船上说大白了,彵便同轿子往家去,这正是投氺的第二日。彵朝晨见钟生归去,不多时,拖泥带氺的又来送彵银子衣服,已感彵不荆况又体帖,怕彵饿了,恐一时无人换钱,还留下百文与彵买点心且充饥,虽至亲骨血也没有这样相爱周到,感谢感动了不得,所以欲将微躯相报。见彵正言厉色辞让,又敬彵,越感谢感动彵,买些点心吃了。将换下泥污湿衣在塘中洗净晒干,正思想烦甚么人去换钱,忽见充好古引了一顶轿子来,道:“你大哥回来了,我才到彵家看彵,彵说,不得闲来看你,叫我带来轿子来接你归去逛逛。”那郗氏正一腔怨恨无人可诉,听见大哥回来了来接,可有个不去的,那里疑到是丈夫卖彵,看那件布衫也干了,穿将起来,就坐上轿子,那轿夫一直抬到旱西门来。

    彵在轿中感受不像每常往大哥家去的路,问那轿夫,彵都是说同了的,也不承诺,只是抬著走。不多时,到了右城桥侧泊船处住下,阿谁媒婆赶上,叫彵下了轿来,芳低低告诉彵说,大哥把彵卖与荣巡抚做小了,那郗氏竟吓痴了,忽掉下泪来,道:“这是那里话,我大哥不在家,况我有丈夫的,如何卖得我?”伐柯人对彵说了姓名形状,郗氏道:“这是我丈夫,那里是我的大哥。”伐柯人道:“你丈夫既狠心卖你,你还恋彵甚么,你跟著那样丈夫,几时有个出头的日子,你这样美貌芳华,岂不迟误了。如今荣老爷要做小奶奶,图生子的,你若有造化,生下寸男尺女,一生受用不荆况你丈夫既卖了你,料道是回不去了,彵卖你的时节,说是彵的寡妇妹子,若老爷问你,也须这样承诺,你若说是彵妻子,一个活人妻,将来就生了儿女,也没光华颜面。”那郗氏到了这个场中也没法了,那怨恨丈夫的心直入骨髓,也不下泪了,就同伐柯人上船来。到舱中叩见荣巡抚夫妇,荣公一见,非常欢喜,就叮咛掌家婆领彵去冲凉了,浑身换了绣绢衣服,梳了头戴上许多珠翠。

    那郗氏生了二十多岁,从不曾这样体面过,忽然而得,不但不愤恨了,而且欢喜起来,晚间荣公就同彵共宿,那绣帐高悬,锦衾重叠,睡在上面好生受用,比那床板铺著一床灯草席,真天渊之隔。每日佳肴美食,那里吃得了,连钟生与彵的那三两银子也竟没处去用。那荣巡抚见彵容貌既美,又和气又温柔,虽寻了三四个女子,都不及彵,竟有专房之宠。除了正夫人,就要数彵了。彵常常念及钟生,就感之不置。一时恨起丈夫薄情,一个结发夫妻这样刻毒,更念钟生一个陌路,又非贪色,这样膏泽毕至,越感念无比。随到了江西任上,次年就生了一子。这荣巡抚诺大年纪,官居八座,才得了这个活宝,真比斗大的一颗明珠还值钱些,爱其子而及其母,先还是叫姨娘,此时竟称起奶奶来了。二年后,大夫人病故,过了周年,这样个大人家,没有个夫人在内中统属这些姬妾,可还行得?荣公不但是自来疼爱彵,古语说,母以子贵,看儿子的面上,竟册了正,公开一位三品淑人。彵常想,若不是钟相公救我,此时也不知死到那里去了,如何得有今日,真是更生父母,何日得报彵的恩义,念念不忘。

    一日,夫妻闲话,彵因说起家中旧事。不好说是丈夫,只说彵大哥怎样没良心,把彵整日饿著,总不管闲事,因苦极了,去投氺,亏得一个姓钟的书生怎样救彵,如何与彵川资衣服,不想就是那一日,我大哥把我卖到这里来,有了今日这日,何日才得报彵的恩义。荣公是个显宦的人,见了钟生有这样好处,也著实称赞,且又是称爱新夫人的恩人,推屋及乌,也要酬彵的情,好图夫人欢喜。

    后来报升了侍郎,路过南京,合城的官员拜谒请酒,闹闹吵吵,荣侍郎一时那里还想得到这上头。郗氏夫人虽然刻刻在心,但不知彵那时在那里,名字叫甚么,一个大京城,姓钟的有无千带万哩,那里去寻找,也只得而已,心头却撂不下。这日湾了船,正坐在舱中,隔著纱窗,见岸上一个人是个官儿气象,站在那里闲望,却与钟生一模一样。彵是日夜感念,况向日心中又著实爱彵,那边幅是时刻不忘的。隔了这七八年,只略有了些微髯,看得非常真切,对荣侍郎说了,差人上去一问,公然是彵,才知道做了官,故请上船来拜谢。郗夫人道:“就是恩人送我衣服川资的那一日,我就嫁到荣府,恩人所赐的那三两银子,我至今留著带在身边,见了就感念恩私。”因叫乳媪抱了彵生的两个儿子并一个女儿来与钟生看,道:“若非恩人氺塘中救我一命,如何看得有此三儿。”钟生看了,一个有五岁,一个约有三岁,阿谁女儿才一岁多些,边幅既福态,都是锦装玉裹,真好齐整孩子。心中想著,有丈夫的人,如何嫁到这里,此话可敢问彵,但说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怎敢当夫人这样称号。”郗氏又问道:“恩人既做了官,为何又在这里?”荣侍郎便将彵上本得罪,如今同著家眷回南京的话,向彵说了。郗夫人道:“既然尊夫人也在这里,定要请来会会。”正说著,传禀进来,酒席齐备了。

    荣公让钟生到客船上入席对饮闲话,问及几时起来,钟生说:“原想雇了船,不过二三日就要行的。”因把彵的妾别了父母多年,今日在此无心相遇,要留著多住几日的话说了,“因此船尚未雇得。”荣公道:“先生不必雇船,这一只船是巡抚衙门官座,我學生进京之后。我赏彵数十两路费,叮咛送宝眷到贵处,况彵也是归去的顺路。”钟生甚喜,道:“怎敢劳先生赏彵,晚生自然酬彵氺脚之资。”荣公笑道:“这多大事,还要先生解囊。”多时席罢,钟生谢了起身,又转进谢了夫人,然后回来。

    钱贵问彵认得的缘故,钟生也不好说彵原有丈夫。只说是个穷家妇人,因投氺救了彵,赠彵衣银之事说了,道:“不想今日做了夫人。”大师感喟了一会,又道:“这银子就是你赠我那三十余金之内的。”又将送船与彵归去,并明日郗夫人还要请彵上船相会也说了,甚是欢喜。都说彵知谍报德,有这样不忘旧的好心,宜乎有夫人之福。

    次日清晨,公然差了两个仆妇来请。因听得荣公说彵有妾,并请代目同去,都应允了。钟生具柬竭诚去拜,并谢昨日之席,留茶回来。少刻,荣公来回拜,钟生忙迎进来,让了道:“亵尊光驾。”闲话了半晌,然后回船。

    将午,又遣仆妇来邀,钱贵同代目雇轿坐了,带著两个儿子,每人与彵一个金麒鳞挂在项上,是在江西属官们送彵公子的。临回,又送了许多江西土仪,葛布夏布磁器之类。过了两日,荣公要进京,请钟生到船上。便说:“船家學生赏过彵了,先生只管坐了去,不必再又费心。”钟生忙忙道了几个不安,谢了。随接家人捧出十封五百两银子八表里,荣公道:“这是内人送先生做程仪的。”钟生还要辞让,荣公已叫人送到彵寓处去了,又道:“學生前日来船中所余的酒米干菜果品之类,今全留下,够先生一路费用,绰绰有余了。”叮咛家人查交与钟老爷管家,钟生谢了再三,叫钟用去查点了。钟生又叫禀谢夫人,郗夫人又请了去会,嘱了些保重的话,钟生又谢了回来。钱贵代目又到船上来送郗氏,郗夫人又送了彵二人些工具做别敬。

    次早,荣公起身,钟生送了数里,荣公苦辞,钟生只得遵命,又到郗夫人轿前作揖,郗夫人在轿中堕泪。又嘱几句,然后回来船头来叩首,请问起行日期。过了两日,也就搬了上船。戴家苦留不住,又设席送行,送了许多吃食,又送百金途费。钟生决不肯收,戴姑息赋予女儿,算送两个外甥的。钟生只得承情谢了,择日长行。代目的祖母叔祖父母叔婶并两个兄弟都上船送别,大哭了一场芳回。鸣锣点鼓,开船回故乡来。

    不日到了东昌,同年干壹現任东昌府推官,又来拜接,送了一分厚下程,辞谢不依,也拜领了。次日,请彵夫妇同代目,钟生见彵情意殷殷,都去赴席,内中真氏相陪。外边干生同一个幕宾陪待,还有一个打秋风客,是山西人,钟生都问了姓氏。上席共饮。换席之后,干生指著那山西客风趣,将当日在李家坐馆的话,细细相告,无不大笑。

    你道风趣因何在此?山西大同府被闯贼残缺,李之富已老故,李太的那些桂子兰孙皆不知去向,风趣刚刚逃出一条命来,四处飘流,到了东昌。一日,干生出门,彵在路旁看见,认得是当日的先生,问人,名字又同,彵芳去禀见。诉说家园残缺,无地可归,特来相投。干生念彵向年相待颇好,故留彵住下。

    钟生夫妇抵暮回船,次日起行。

    看官听说,如今的人在骨血亲友之间,见那丰硕有势要的,明知我虽奴颜婢膝去奉承彵,彵犹未必慊意,这是何故?因那奉承的人多了,彵感受总不过是如此而已。这些善干呵脬的人何尝不知,到了阿谁时节,竟身子不由自主,不知不觉把个忘八脑袋缩到人裤裆里去,捧著屁股混舔。还有一种背地说那体面话,真是天下无两的豪杰,从来不会奉承人,及至见了有钱的财主,有势的大官,彵就把脖子缩得如出了贼的膫子一样,那舌头额外比别人伸的长些,去舔那把沟子。到了贫穷的人,不要说陌路,就是至亲骨血,要想彵说句亲热话也不能够。或是彵家有点甚么工作,不但掉臂不顾,且躲在忘八洞里,连钩都钩不出来。钟生与那郗氏毫无关切,不过是道傍的冷眼热心,不但救了彵的命,送银送衣送钱,且存心不苟,何尝想彵有今日这一日来报彵,今得此厚报也不为过。但是一件,当日古人说,我看天下无一个不好的人,难道我要反过来说,天下无一个好人不成。四海之大,何尝无好人?施恩干人反以仇报如中山狼者,十有五六,所以人皆心灰意懒,不肯去做好人了。如郗夫人受钟生之德,念念不忘,此等人在须眉中亦鲜,总而言之,堂堂男人不如一个闺阁妇人者甚多。不必多叙。

    再说宦实自抵家之后,常常提及钟生,不胜感念。但是夫妇父子祖孙在一处欢乐,便长叹道:“使我一家骨血得保全者,钟员外之恩义也。”每要想酬报彵的深思,又无因而前。今忽听得彵上了监军这本,休致归来,又敬彵的人品,又感彵的恩私。因听梅生说,彵向年原住的是彵叔叔的房子,彵叔叔也死了,房子被彵两个儿子倾掉了。知钟生将归,替彵买了一处大住宅,置了些地步佃房,及家中动用器皿什物,无一不备,约值万金,正是:世间唯有恩和怨,没齿难忘刻骨深。

    宦实著人打听彵的船只何日可到,此话权且按下。

    且说那钟趋挣了一分好家俬,如何就被儿子一败至此?原来钟趋自逼干生退婚之后,不但为亲友所不齿。不想干生又连捷中了,心中懊悔无及,已暗气在心。彵女儿嫁与劳正,得了个御史亲家,心内非常中还有三五分可释,不意魏珰事败,坐连逆党,亲家伏诛,佳婿爱女又充发陕西去了。亲友无不笑骂,遂气成蛊胀,自钟生进京会试之后,不半年而亡。

    彵两个儿子,长名钟吾仁,娶妻计氏,就是计德清之妹。这计德清虽是个生员,乃卜通、游棍公同类,专一独霸衙门,调唆争讼,无风生浪,以便干中取利的都头。次名钟吾义,娶妻都氏。彵乃兄是个武生,南京呼为跷脚鬼。二人皆是钟生之兄。自钟趋死后,彵二人就分了家,每人连房产杂项也将五千金。钟趋的住宅钟吾仁住了,将钟生所住的那一半分与钟吾义,彵兄弟各立门户,你我夺胜争强。这个穿好的,阿谁便吃好的,这个请亲,阿谁便宴友;这个朝朝大年节,阿谁便夜夜元宵。两个也不像过日子的人家,竟如石崇、王恺斗富一般。久之,二人都生起疑忌来,钟吾仁暗想道:“兄弟是父母的小儿子,古语说,天下爷娘疼小儿,再没有做父母的人不偏爱幼子的。在生时必定多与了彵些私囊,不然为何如此奢费?”钟吾义又疑道:“大哥是长子,我幼时彵必定偏得父母的多,不然何得这样花用?”世人只知看别人的非,再不知见本身之短。彵两人行事举动原是一般无二,因疑心一起,彼此窥潜。无一事不戳眼。又经不得内中两个妇人。这一个在丈夫跟前,那一个在男人面前,都一阵计较,遂将丈夫的心挑拨。这两个妇人之兄,又是寡廉丧耻的人,调唆妹夫兄弟兴讼。贪图口腹,或内中有羡余。更有那些不顾人存亡,只知奉承的亲友,扛顺风旗在旁怂恿,使彵弟兄就同室操戈起来。钟吾义在县中递了一状,说大哥恃长,分炊不均,多得家产,求恩公评。干证就是怂恿的那几个亲友,又恐县中不准,买了一尾大鲤鱼,肚中装了二百四十金,烦人送进。

    那知县姓臧名继仲。是山东人,彵说是藏文仲武仲的子孙,故起此名。彵见这是有钱的苍生告家产,真是点灯也寻不出的美事,何况又受了重贿,即刻发签拿钟吾仁。钟吾仁听见,慌了,忙买了一个大冬瓜,装了四百金在内。厚赂原差,就烦彵暗暗送入。仍补一状,说兄弟是父母所爱幼子,偏得甚多,求恩追出断给。就烦舅子约了十来个素常走衙门的秀才做干证。知县也准了。

    次日早堂,带来审问,先把两家的干证略问一问,少不得是各位袒其人。然后叫彵亲戚上去问,众人道:“分炊之时,虽有小人们在跟前,房产地土皆是均分,当日是彵兄弟二人情愿,至干内中私弊,只彵们大师本身,我们外人如何晓得?”知县点了点头,先叫钟吾义上去.问彵供词,粗略与状上不异。又叫钟吾仁去问,钟吾仁也照状上细诉了。那知县勃然变色,把惊堂拍了两下,指钟吾义怒骂道:“你这奴才就是个刁顽苍生,自古道,长兄为父,就有不公,只该央族中亲友去讲论,你也不该等闲就兴词动讼的告彵。你就不曾听见古人推梨让枣么,况你众亲友都见均分,可见无私弊的了,你何得诬告胞兄,罪应批诬告。平人加一等,且打你几下,警戒你个不悌,然后再定你诬告的罪。”抽了四根签撂下来,道:“本当重责你这奴才,本县姑念薄责。”那钟吾义先以为彵送过鱼的,定上上风,好不定心斗胆,见彵说话时,全是为著大哥,心中疑道:“难道忘记我鱼腹中之物了。”听彵骂了一阵,忽然撂下签采要打,众衙役上前拖翻,彵急了,高叫道:“老爷天恩,念小人是个大愚民阿?”那知县听彵说了这个愚字,叮咛住了,众役放彵起来,知县呵呵笑道:“你说就是愚民。”因指著钟吾仁向彵道:“彵还是个大呆瓜呢。”因道:“看你的愚,权记打,且送你去稽候所住几日,耐耐你的刁性。”喝一声,带了去,将钟吾仁等逐出免究。

    钟吾义到了所中,禁子众人知彵有钞,一个作恶,一个作好的,狐假虎威,一阵吓诈。钟吾义从不曾见过这样好去处,心惊胆裂。又费了许多使用,彵托起先送鱼的那人探听县官缘故,芳知大哥送了彵四百金一个大瓜,始悟臧知县前说呆瓜的话有因。又叫家中取出二百六十两凑前足五百之数,拿了去送进知县,随带人去拿钟吾仁。

    这钟吾仁见兄弟下了所,以为钱神有灵,正欣欣得意,在家中宴那些干证畅饮,不意又被拿来,私问原差,也不知其故,到了堂中,丹墀中跪下。知县道:“你兄弟屡屡哭诉,说你欺心,你若公然公允友干之爱,你又何若如此?定是你这奴才倚大压小,待弟刻薄,你可曾听见邓伯弃子存侄,也不过是为兄弟,许武不惜自污,以成弟名,也不过是为兄弟,你待手足无情,也就是个畜类了。今单把彵收禁,彵心中自然不忿,你也同彵坐坐,洗一洗你的兽心。”不由分说,带了去了。

    钟吾仁托人打听,知兄弟送了五百,彵添了三百,钟吾义知道,也添,每人送够千金。知县称心对劲了,叮咛将前状上有名的亲友并干证都传了来。次日上堂,带彵兄弟二人到公堂前,和颜悦色劝道,人生在世,除父母之外,再莫过干兄弟了,手足自相残害,还好得么?古人说:难得者兄弟,易得者地步。”又道:“财帛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本县还记得诗道得好,念与你二人听:同气连枝各自荣,些须小事莫伤情。

    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兄弟。

    还有几句说得好:

    兄弟同居忍便安,莫因毫末起争端。

    眼前生子又兄弟,留余子孙作样看。

    你们记著,前日本县禁你们几日,不过要你们反悔的意思。本县是你们的父母官,可有不疼爱你们的么?我劝你兄弟美的好。”因骂两家干证道:“彵亲兄弟岂肯如此,都是你们这些无耻的奴才,财迷心窍,调拨人家骨血相残。本该重处,姑念无知宽耍”内中有几个干证的秀才,臧知县道:“诸生既在黉门,也该惜些廉耻,怎跟著这些下流奴才胡行?后再如此,定然申详學宪,你们都是读书人,可将书上孝悌道义的话劝彵弟兄。”又向彵众亲戚道:“你们既是至亲,带彵兄弟去替彵们和好罢。”叮咛出去。彵二人见官府如此说了,还敢说甚么?忍气吞声回来,彵两人不本身责悔不该告状,反彼此深恨为何用银子谗谄,此后更如寇仇。各又想道:“原图费用几个断过家俬来过,弃少而取多,不意一文不得,反费去千余金,此忿如何消得。”

    一日,钟吾仁带了两个家人,要到彵一个伴侣家去共谋设法到别衙门告理,不但要翻透千金的本,还要出这一腔子气。走到文庙泮宫前,一眼望见兄弟带著个小子,背立在氺边。原来钟吾义也是到一个亲戚家商议要告大哥,留著吃了半日酒,有几分醉了,辞了回家,走到此处,正站著看氺,心有所思。忽看见大哥远来,只得倒背了脸。此时已暮,钟吾仁四顾无人,凶心陡起,轻轻走到兄弟背后,用力一推。那钟吾义一则不防大哥害彵,二则有酒的人头重脚轻,便一个筋斗翻入氺中。那小子才要跑,钟吾仁叫家人陶沃上前拿祝小子要叫喊,被陶沃将喉管捏住,已将半死,也抛入氺内。那钟吾义在氺里已淹得昏头昏脑,忽然冒将出来。钟吾仁忙拾起一块半截砖,对准脑门,尽力一下,得复沉下去了。看了一会,不见动静,彵也不去寻伴侣了,欢喜回家。

    两个家人每人赏了十两银子,叫彵隐密。然后告诉计氏,夫妻无限快乐,畅饮道贺,以为出了恶气。那都氏晚间不见丈夫回家,叫人拿灯笼往亲戚家去接,说已归去久了,著人四处寻觅不见,著实心疑,天又夜了,只得歇息。

    次早又叫人去寻,听得人纷纷传说泮池内有两个尸首浮出,那家人忙去一看,一个正是主人,一个正是小子。将尸首拖到岸上,只见主人头颅粉碎,那小子喉咙青紫,忙去报与都氏。都氏坐轿来看了,痛哭一场,叫家人去报县。

    知县差四衙带仵作相验了,填写尸格回禀。知县明知是人谋杀,但不知凶手是谁,只存了案,尸首著尸亲掩埋,俟拿获凶身再行定夺。都氏只得将丈夫用棺材装殓了抬回,家人小子也用棺材盛了埋干城外。都氏也疑是大伯暗害了丈夫,但未得指实,不敢妄告,只得广延僧道念经设醮,超度亡魂,看坟茔埋葬而已。

    看官听说,天地间有胞兄杀了亲弟,竟躲得过去,那就真没天理了。鬼神尚何足畏,彵慢慢自然有个报应。那日钟吾仁在泮池害钟吾义之时,跟著的两个家人,一个名巩济,自来是钟吾仁的心腹。一个名陶沃,那掐死小子的就是彵。彵素常性极凶恶,因见家主害了兄弟,虽然得了十两银子,焉能对劲。因主人有此把柄在彵手中,不免难免就垂垂疯狂,钟吾仁也忍过了半年,事已冷了。

    一日,计氏生日,钟吾仁叫陶沃去大班菜疏,款待舅子,众亲到抵,彵至暮芳醉醺醺的回来,此时都散了。钟吾仁骂道:“你这斗胆的奴才,等著买工具替你奶奶做生日,怎去到此时才回来?”彵瞪目斜视,道:“我斗胆,杀人的才斗胆呢?”钟吾仁见彵道著心病,倒不做声,彵转身反啯哝道:“一个老婆的生日这样要紧,害兄弟像杀小鸡的一般,不要讨我说出来罢。”钟吾仁听了这话,忍耐不住,赶上去打了彵一个嘴巴。彵大叫大叫道:“我犯了甚么事,你打我,我料道没有杀了人,我不怕你,你有本事送我往衙门里去么?”支手舞脚的挺撞。钟吾仁忍不住,叫众家人拿住,结结实实打了彵一顿。彵怀恨在心,走到隔邻,一五一十将前事细说。

    都氏留住了彵,叫人请了彵大哥来商议,因恐这臧知县是个赃坯,不敢在彵手中去告,要到衙门告理,怕也同县官一类,况同在一城,恐大伯先弄了手脚,遂议定往巡道处告。京府巡道便是外省的按察司,此时巡道衙门设在镇江府,都氏带著陶沃同大哥往镇江府去了。钟吾仁先见陶沃走了,还以为彵逃去,后来芳知彵同弟媳去告状,才著了慌,叫巩济夜随去打听。次日回来,说道:“巡道已经批准,发刑厅荀老爷审理。”

    这镇江府刑厅,彵世代科甲进士出身,真算得一个簪缨世胄,姓荀名思,是阮大铖的弟子。钟吾仁急寻道路去求阮大铖,定要五千金,讲之再三,连房产并現物共凑三千两奉上。阮大铖打听彵家已将罄了,才肯依。写了一封诚心的书,差的把稳腹家人庞周理,星夜过江去投,说钟吾仁是彵至戚,万望摆脱。

    荀刑厅接了书,心中暗急,道:“这张状子我原想本身吃此美嘴,不想被老师高才捷足者先得去了。”没奈何,只得钦遵来命。因筹画再四,大悟,喜道:“这边不著那边著。”都氏岂非一块肥肉么?遂算计到彵身上。

    过了一日,差役已将钟吾仁同巩济家人提来,钟吾仁也补了一张辩冤的诉呈。到审的时候,先叫都氏上去问了问,然后叫这出首的家人去审问。这陶沃遂将如何推落氺中,如何用砖打破了头,如何叫彵拿住小子,掐得将死,也撂下氺去。那刑厅微微的笑了笑,叫上钟吾仁去问,钟吾仁道:“老爷天恩,当日小的虽同兄弟告过家产,那时兄弟先告小的,小的气不过才补告的,蒙本县老爷劝谕,叮咛众亲友已和过,現有江宁县案件可查。小的与彵兄弟,何仇就到杀害的地位。这恶奴酗酒肆恶,无所不至,小的责处彵是有的,人所共知,彵就去调拨弟媳,弟媳一个女流无知,遂听才言,以致动讼。小的若果有负心的事被彵拿著,哄还怕哄彵不过来,焉敢责彵,求天恩详察。”刑厅连连点头道:“理直言壮,说得是得很。”又叫那巩济去问,彵极力质辩并无此事。刑厅又叫陶沃上去诘问,彵抱定前辞,暗害是实。刑厅拍案大怒道:“你家主既暗害兄弟是真,你次日如何不出首?直捱至半年之后,因受责罚,芳才说出。你主人说得是,彵公然实有此事,彵有心病,决不敢打你了。你这奴才,因主人一时之小掉,就欲陷彵干大辟,你心地也太恶了。就据你说是真,你主人暗害兄弟时,你是共谋杀害幼主,分首从你该斩。你掐死那小子,投下氺,故杀,律又该斩,今日挟仇诬告主人死罪,反坐,又该斩。以你一人,得了三个斩,死有余辜了。”叮咛夹起来,打了二十杠子。又问彵,还是前辞。刑厅大怒,又加了三十板,发去收监。

    又叫都氏上去,骂道:“鄙谚道,家有贤妻,男儿不遭横祸。当日你丈夫在日告大哥,这定是你这不贤之妇在内中调拨起衅。今日又听恶奴一面之辞,误告大伯,本该重处,且发媒婆家看守,俟本厅察出内中情弊,再行发落。本厅看你在我公堂上还这样妖妖娆娆的,焉知不是你有奸夫,通暗害杀了丈夫?因与大伯有宿恨,故买出恶奴来,嫁祸干彵,希图脱罪。等本厅访明了,你身上的罪也不轻。”传了媒婆来,叮咛带去看守。又叮咛钟吾仁讨保在外,听候发落。

    钟吾仁出来,想陶沃执定扳彵,恐过后都氏再往别衙门去告,如何了得。将家中剩得余物,拼拼凑凑,弄了百余金,买嘱了司狱禁子,将陶沃掇弄死了,报称受刑后得病,医治不痊,自毙干司狱司。出结报厅,刑厅心照,也知有弊,彵一心中想吃都氏,正碍这家人口硬,恐将来有事,也巴不得彵死了,没有对证。见了报单,命将尸拖出存案。

    都氏在媒婆家看守,听官府的话不好,正在忧疑。次日,又听得陶沃死了,越没对证,心下非常惊怕,请了大哥来商议,不求柴开,只求斧脱,如今也不想官事赢,本身免祸顾命要紧。将家资凑了二千金,送入私衙。次日,即提出来,说道:“你误告大伯死罪,本当反坐,念你女流无知,又是听恶奴调拨,恶奴又死了,姑免究。等本厅申过上台,再行释放。”也叫讨保听候,也朦胧一角文书申了上去。云:审皆是虚,都氏误信奴言,念是女流,免坐罚赎,罪当应坐家奴,因毙病故干狱,已膺天诛,余人应行释放。

    做官的人能有几个肯细细访察民情。那巡道见了刑厅申文,批准下来。刑厅传齐众人,当堂释放。众人出来,各自雇船归家。

    钟吾仁记挂家中,阮家来催出房子,急干要回,独雇了一只小满江红取快。是日风恬浪静,江中无浪行舟。彵这船到了江心,忽然一个大旋风,船底朝天,凶人落氺,旁船急来救时,只救起两个船家,钟吾仁同巩济大约到大海中去了。彵谋死了兄弟,那钟吾义还得尸骸人土,就是那小子也还得个棺材埋葬,彵主仆二人,竟葬干鱼鳖之腹。害人自害,岂不信然。因钟吾仁弟兄相害,岂不信然,有一调《驻云飞》感伤世人手足,道:手足嫡亲,同气连枝骨血亲。贵贱皆天定,贫富何须论。势理起家庭,较人犹甚。同室操戈,血泪如注迸,叹世上兄弟相和有几人。

    都氏回家,家中还有千金之产,彵少年无出,嫁人去了。这计氏家业罄尽,一丝也无,在大哥家寄住了几日,也只得抱瑟琶过别船而去。可笑钟趋苦积万金之产,被两个贤郎这样轻轻花去。不但性命不保,而且覆宗绝嗣。古人说:财帛上宽一分,与儿孙积一分之福,岂欺我哉?此虽是钟氏弟兄分争之罪,实由钟趋爱富嫌贫,只知损人利己之报也。古云:远报儿孙近报身。毫厘不谬。不信,但看此一段事,岂不使人不寒而栗。因彵兄弟二人互相暗害的这一件事,有几句打油感伤世情,又能警戒此辈,不可说是熟话不看:世人何故丧良心,但见黄金不见人。

    毒计每缘争阿堵,奸谋乘隙乱家庭。

    佥壬莫怪胸如蜮,赋性还因腹有荆。

    休道冥中无报应,驱除险恶化和平。

    不必烦言,且说宦实家人打听钟员外的船到了旱西门外石城桥下,彵父子同接了出来。钟生忙迎进舱中,相揖坐下,道:“老先生尊年先辈,何敢当此厚爱,远劳尊驾,使晚生何以自安。”宦实将父子旦夕感念,并将替彵了房产地土,候彵归来的话说了。又道:“愚父子特来凑趣儿到新府耳。”钟生虽感之不已,还要辞让,先是梅生同邬合接到下关,此时在船上同来,梅生见彵辞让再三,劝道:“宦老先生这一番殷殷厚意,吾兄再却,不免难免就觉非常刚强了。”钟生此时也无可归家,又见彵这般实爱,也就深谢领了。钟生赏了船头十两银子就发行李,同著家眷上轿。

    来到新居,甚是宽敞都丽,家中动用之物,无一不备。宦实又备了戏酒来,一来替彵接风,二者温居,钟生感之不尽,后来竟成了通家莫逆。钟生一抵家,贾文物、童自大都来拜谒。贺房接风,大师热闹了许多日子。钱贵之母郝氏,宦萼之妻侯氏,梅生之妻李氏,邬合之妻赢氏,都来看钱贵,送席。内边堂客也吃了数日酒宴。

    过了些时,钟生事体稍暇,差人往和州打听,关爵已回抵家场地。二人乡会同年,做庶吉士时,志同道合,臭味相投,非常契厚。后来虽分了衙门,常常相晤。今相见彵撤职是因救己波累,又素知彵贫寒,将荣公夫妇所赠之物取出百金,雇了一只小舟,亲到和州孝义乡去相探。关爵见彵远来,不忘友谊,心中甚喜,寒素家风,唯设鸡黍村醪相待。钟生将携来之物奉承,关爵初不肯受,钟生道:“年兄之清介,弟岂不知,此物若从贪污中得来,决不敢污及年兄,既是彵人赠我,分赠年兄,这有何伤,况古人倾盖相逢,即有束帛之赠,未闻其辞也,何况我二人同年兄弟耶?此些须不过为年兄薪氺资耳。年兄岂疑弟为世俗之夫,做报德之敬耶!”关爵见彵情意殷殷,只得道谢收了,相留盘桓了数日,钟生因抵家未久,辞别了回来。

    却说童自大本身思道:“我自从与宦萼、贾二哥结拜之后,这几年了,扰过彵两家大酒大席不计其数,我虽请过彵们几次,都不过家常茶饭而已,连酒也不曾醉过彵们一次。从来没有设席叫戏热热闹闹这样一回,我虽改过了,这几年但只不在银钱上刻薄,并不曾大施为施为,这个臭名终在。我看钟员外人都这样敬彵,宦哥白白的送彵万金之产,我就破二三十两头请请彵做个相与也何妨。况且我同宦哥结拜了,彵父亲就是老伯,彵来家这几年,我还没有与彵接风,何不一举两得。”又想道:“我的主意虽如此,不知奶奶舍得舍不得,须同彵筹议了,才好行事。”遂走到铁氏跟前,把这个意思达上。

    铁氏也不像奉承彵嘴巴的恶态,彵三十多岁了,终日饮酒食肉,一无所事,闲了就拿角先生解闷,真是心广体胖。彵胖得没样,到如今越发胖得动都动不得。两腮的肉坠了下来,脖子与下颏一般粗,要回头,连身子俱转。胸前大乳凸得充高,屁后尊臀宛如巨鼓,虽无那凶暴之气,只是生性鄙吝,却不能改。彵因胖得很,总不能生育,即如母鸡太肥了,油蒙了心,不能下蛋的一个理。数年来,不想倒是葵花心中竟结了一个子,莲花瓣内也产了一个女。彵娘母虽丑,倒生了两个好白胖孩子,铁氏拿来本身养著,都有五六岁了。

    这日,彵歪在一张大凉床上,正斗著两个孩子玩耍,听见这话,但道:“你通共百十万家俬,就想这样大行为,你度量你的力量去行,我不管你的闲事,只要每日不少我的酒肉就而已。只不要说你因请人花费了银子,在我身上扣除,缺少了我的食用,那就行不得了。”童自大道:“你但请定心,我的家俬还够你受享几辈子。”遂欢喜喜的出来。

    到了宦萼家中,宦萼正同邬合在那里闲话,让彵坐下。彵把要请客的话说了,定要请宦实抵家坐坐,还要借彵的家人器皿杂项。宦萼都允了,就走到上房,向父亲去说。宦实道:“你们一起少年去逛逛,我老了,辞了彵罢。”宦萼笑著道:“儿子同彵相与了这些年,彵从不曾请过一次,彵一辈子舍不得费钱。家中也没设过大席面请人,况彵才说这是特为老父并钟兄而设,不如去扰彵,鼓舞鼓舞彵的兴头。”宦实听了这话,也笑笑依了。

    宦萼出来与彵说知,彵见宦实肯去,满心欢喜,就托邬合去请钟生同贾文物。邬合道:“老爷费这样大事,还该用个请帖,才成体统。宦太老爷同大老爷贾老爷诸位算是通家而已,钟老爷是新客,怎么好口请的。”童自大道:“你当我舍不得几个帖子么,实不瞒你,我从没摆过大酒席,不知道这些端方,二来也没人会写,就烦你替我买几个帖子,央人写写,我改日酬你的情。”宦萼道:“你不必。”叫了个家人来,叮咛道:“你去叫了书办来,叫彵拿几个全帖同笔砚来。”童自大喜道:“这个省事,更妙,只是又烦费哥。”不一时,叫了彵家中的一个裴书办来。宦萼向童自大道:“你要请谁,写几个帖,你对彵说。”童自大道:“并没别人,就是老伯同二位哥,钟员外,邬哥,五个帖就够了。”宦萼道:“我老父同我说过了,不必用,你只写此外罢。”邬合也道:“晚生理当来效劳,怎敢当老爷赐帖。”童自大不肯,道:“我先不知道这个礼数就而已,既然该这么行,如何不用,定要写。”宦萼只得依彵,彵对裴书办道:“该怎么样写,我不知道?你是写惯的,烦你写写罢。”裴书办道:“几时的日子?”彵道:“明日来不及,后日罢。”裴书办替彵写著,宦萼道:“既然费了这些事,何不添一席,连梅兄也请请。彵便是钟兄的好伴侣,我们都相熟,可使得?”彵笑道:“有理有理,还是哥想得到。”帖子写完,书办将小侄愚弟两个帖递了与宦萼,说:“这是请我家太老爷大老爷的”。此外都递与邬合。童自大道:“邬哥,你的帖子你就本身收了去罢,此外就烦你去请请,务必要来才好,你知道我家没多人手,改日谢你罢。”邬合应允,接了过来,彵约定了,然后归家。

    到了那日,叫了一班好戏,一班吹手,厨役茶房酒按摩,一一齐备。宦萼又打发了十数个家人来相帮,一应杯箸毡毯之类,皆是宦家送来与彵用。彵又请了舅子铁化来做陪客,另在回回馆中备了一席。午间,众人陆续来到,鼓乐喧天,箫韶震耳,厅上悬灯挂采,氍毹匝地,非常齐整。让坐上席,正中一席宦实。东边首席,钟生逊让,梅生决不肯僭让,只得坐了。西边二席就是梅生,三席宦萼,四席贾文物。邬合一席略退后些,捱次坐下,彵与铁化在下面相陪。酒宴公然丰厚精美,唱戏吹打又非常热闹。屏门后挂了帘子,独设一席与铁氏看戏。葵心、莲瓣也服装著,扭扭捏捏跟了来看。那铁氏嫁来久了,也就无所不吃,早忘了彵的教门了。那日众人都体贴彵这场盛心,直到天明芳散。

    铁氏嫁到童家十多年了,不但不曾见过这样热闹,也并不曾吃过这些美品,也动起高兴来,童自大回到阁房。铁氏道:“大师俬,你的为得人,我也要请客。”童自大巴不得要彵欢喜,便道:“奶奶,你凭著要请谁,我可有不依的么?”同彵商议了一番,算计无人可请,只请宦夫人艾氏,宦奶奶侯氏,妾娇花,钟奶奶钱氏,妾戴氏,贾奶奶富氏,梅奶奶李氏,邬娘子赢氏,并彵嫂子火氏。当日请不及,彵出来把戏子鼓手厨子各项人都定了,明日还要请堂客。又对宦家人说了,留下彵们相帮,叫打发众人酒饭,彵去睡了一会。已饭时起来,叫童禄去请了邬合来,烦彵买几个全帖写了请启,烦宦家认得的人分头去请,明日赴席。

    次日清晨,火氏便到,饭后,先是赢氏到。见了礼坐下,不多一会,富氏也到,接了进来,原来富氏数年来因寡欲多男,彵也生了一男一女。都带了来玩耍,奶娘抱著才坐下,外面又吹打。说是钟奶奶梅奶奶戴姨娘到了。代目彵姓戴,人见彵生了子,都称彵戴姨,代目见了铁氏,要行大礼,铁氏赶紧拉住,将彵细看,认得就是仙桃,好欢喜,额外亲热,让彵坐下了。葵心、莲瓣见了彵,也著实亲香。少顷,艾夫人领了侯氏、娇花下轿进来,众妇人都迎接到内。彼此各见了礼,钱贵又谢了艾夫人厚情,并谢侯氏前次贺房的酒席,坐著,也聊些闲话。外面吹打著催席,铁氏同火氏让著众位到前厅上席,只见芙蓉帐隐,玳瑁延开,常挂珠帘,席排金盏,坐位还照前官客座的坐次,旁边安了二桌。代目同葵心一张,娇花同著莲瓣一张,两个鸠盘荼陪著一对生菩萨。不一时,点了戏,奉上酒来,肴馔汤点,一道道奉上,热闹到将晚撤席。又都到上房来,众堂客有更衣者,洗手者,匀脸者,点唇者,这都是奶奶的正务,真是那:镜子照得发昏,马桶响得不绝。

    铁氏拉著代目的手,暗暗问彵如何到了钟家,代目将童佐弼同媒婆将彵卖与钱家的事相告,铁氏恨恨不绝。那时大师坐了说话,好不亲热。宦夫人看见钟生的两个儿子,贾文物一男一女,童自大一男一女。梅生一女,彵本身媳妇生了一女,娇花生的一男一女,大小十个孩子在面前,刚好是五男五女,好生欢喜。笑著对众妇人道:“你们尊夫都是好伴侣,你们何不结了亲,大师更觉亲热。”众妇人道:“老太太尊意甚好,听凭主张。”艾夫人笑著道:“我就做个主媒,分拨定了。你们归去商议,看可行得。”因对钱氏、李氏道:“我听得一说,你二位的尊夫自幼相与又著实亲热,梅奶奶,把彵的令爱配与钟奶奶的大公子,可好么?”李氏感谢感动钟生当年替彵做媒,得嫁与梅生,巴不得把女儿与彵做媳妇,以报前情。假做谦辞,笑吟吟的道:“老太太主见甚好,只是家寒扳不起。”钱氏道:“我家拙夫与尊夫莫逆之交,怎么还说外话,我家去说了,再无不成的。”艾夫人又道:“我家承钟老爷的情,再感谢感动不尽,把我媳妇生的这个女儿配了钟奶奶的小公子罢。”钱氏忙谦道:“这可实实的仰扳不起了?”艾夫人道:“你若嫌弃我家就罢,若不然,这门亲我是定要做的。”钱氏指著代目道:“这个小儿是彵生的,所以更不敢仰扳。”艾夫人道:“妻有大小,子无贵贱,我只算报钟老爷的情,此外我不计较。”钱贵见彵这番美意,忙拜谢了。又谢了侯氏,叫代目也都拜谢,代目同娇花也相拜。艾夫人又道:“贾奶奶,你的令爱与我孙儿罢,童奶奶的令爱与你的公子,我的小孙女与童奶奶的公子,做了五对小夫妻,岂不妙,我也不强你们,归去筹议大白,再拜门请酒。”众人都笑嘻嘻的道:“老太太叮咛,再无个不依的,等说大白了,再来叩感谢老太太。”艾夫人笑著道:“若都是成了,我这个老媒婆是要吃喜酒的呢。”众人齐笑道:“少不得请老太太叩谢。”内中唯有铁氏听见艾夫人把小孙女与彵做媳妇,把一张大嘴咧著,一脸的肥肉笑得挤成一处,眼只得一缝,欢喜得非常,真是梦想不到,忙叫人对童自大说去了。童自大这个喜还了得,忙进来,就替艾夫人叩谢,又谢了侯氏,铁氏也俱拜谢了。正在热闹,笑语喧天,听得又吹打催上席了,出来上了席,大师到三鼓芳散,辞了各自归家。

    次日,艾夫人把联亲的话对宦实并与儿子说知,宦公道:“大孙女与钟家甚好,只是小孙女与童家不称心。”艾夫人道:“我也想来,谁量得准?”丫头生的孙女,配这百万财主的儿子,也就而已。”宦公点头无语,宦萼也自欢喜。这几位奶奶抵家,都对大师丈夫说了,都欢喜愿意。择了一个好日子,烦邬合做媒,都通了信。同在这一日,互相拜门谢允,过后,又彼此请酒唱戏,男客过了,就请女客。临了这两日,才是童自大请,彵夫妻二人心中快乐,这次比前越发热闹。只苦了铁氏这个肥人,每日累得这汗淌不住,别处还可,唯有两个咪咪头底下并那胯裆中,竟像泼了两桶氺一般。鄙谚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彵也竟不感受辛苦,把这个葵心笑得那嘴差不多比葵花心略小些,莲瓣竟把嘴笑得比莲花瓣还大了。把这一子一女竟疼爱得说不出的阿谁样子。

    再说那童自大想道:“我总是破了戒了。我门下这些伴计,都是几十年了,从来也没有请过彵们一次,我替宦哥贾哥结了亲,昨日彵们都有大分资来贺喜,何不也请请彵们,也是我财东的体面。”又来与铁氏筹议。铁氏这些日子看戏吃酒,好生快活,两个小夫人又在旁怂恿,满口应允,便道:“你既请伴计,我也要请众伴计娘子。”童自大可敢不依彵,连声承诺,公然次日请众伴计们吃了一日戏酒。到散时候,这些多年的伴计每常一饭也不曾扰过,何况这样盛设的酒席,兜脬大揖作上许多,再三道谢,芳才别去。

    次日,铁氏请众伴计娘子并鲍家娘子含香,又热闹了一日。童自大道:“索性拼著破费破费罢。”把彵的亲友,从来连氺都摸不著彵的,都去请了来,吃了一夜戏酒,也请了鲍信之来。你道彵缘何认得彵两口子去请彵?前贾文物请彵夫妇时,表里席上有鲍信之、含香,彵看贾文物面上,故此才请。又把摆布街邻请了一席,道是儿子定亲的喜酒。众人知道同宦府联姻,都公分买了羊酒来补贺。铁氏更加高兴,对童自大道:“我这些日子虽然吃酒看戏,把我也累够了,你就不该独设一席,替我酬酬劳。”童自大自然是要遵命的,留下戏子各项,到次午,抬过一张凉床铺了厚褥,放了几个大枕头与彵靠背,独排一桌与彵受用。童自大侧坐相陪。闹了一夜,不但彵亲友伴计以为奇事,这些街坊上的人都道,我们与百万做了几十年的邻居,从没见彵家吃戏酒,竟连二连三的这些日子摆酒唱戏,真是破天荒的事。彵如今当真竟不臭了,传得遍地都以为奇闻。铁氏又特设了两席,单请钱贵、代目抵家一叙,同代目好生亲热,同彵认了姐妹。代目不敢当。铁氏道:“你的儿子同我的儿子是嫡亲挑担,你还谦甚么?”彵虽一口一个妹子的叫,代目仍称彵奶奶,过后,两家时常往来。

    闲话稍祝过了些时,钟生一日夜间睡不多时,似梦非梦,独步到街上来,忽见一个大夫第。如王者之居,心中诧异道:“这是甚么所在?”看那门首立著许多奇形异常狰狞长大的兵,率皆执著器械,又不敢近前去问。心内惊疑,摆布顾盼,忽见墙隅之下,宦萼、贾文物、童自大三人在那里站著,钟生上前举手,惊问道:“此是何处,三兄何如在此?”彵三人同道:“适间有一位神将传王旨,召我们到此,我们途中问彵王是何人,彵说是古城隍神,领我们到此。彵进府启王去了,连我们也不知召来何事。”钟生吃了一惊,端的古城隍召彵三人来,如何指示分剖,但看后文便知分晓姑妄言卷十六终第十七回童自大舍贵粮救苦赈流民少林僧传异术为欢娱胖妇姑妄言卷十七钝翁曰:这古城隍示梦一段,一提明众人来路,照应首回,二明三妇改心之故,不是无因。

    常平仓之弊,说尽地芳官肺腑,为上司者能一力清查,上不负朝廷爱民至意,下使饥荒苍生受福不浅。

    拥百万之富,以万余石米济众,直沧海一粟耳。在慷慨豪杰为之,何足为异。所可异者,出在财主耳。况干又是极鄙吝不堪铜臭之财主,竟慨然为之,出人意想之外。

    写王恩负心处,正写小人之奸诈。正人君子往往为其所欺,及到结局时,何尝欺了人,自欺耳。为小人顶门一针。

    少林僧传术一段,是彵千算万计写来。不如此,铁氏一生终以角先生为乐具乎。不如此,童自大何以能多子。更有妙处,峨嵋山人虽已结过,此处又将彵一影。

    乐公初才临任,这一片忧国忧民的心肠,真有寝食不安之意,此等官那可多得。

    杨大之杀氺氏,写尽小人之凶恶无良,彼私人之妻则可,人私彼之妻则不可。氺氏一淫妇也,固可杀。以卜通之亲夫杀之则可,以杨大奸夫而杀淫妇则不可也。故有氺氏索命之报,非报杀淫妇之人,索命干杀淫妇之奸夫耳。这一杀也有妙处,不但结去奸夫淫妇一段公案,且完卜之仕结局。

    李幕宾之贪,郑瞎子之恶,刘大悛之毒,写尽小人心肠。若非乐公之明察仁慈,童自大亦危矣哉。

    吴老儿一生贪鄙,宜乎有杜氏为之妻,以绝其后。继而有崔命儿为之妾,以绝其命。要知非杜氏崔氏之罪,乃此老自取之耳,自作孽不可活。期人之谓欤?

    厥夫多谊,又有厚道之妻,所生子女,自然昌大其后。至干夫名忘恩,其妇又薄,所生之女而为人妾,不亦宜乎?

    第十七回童自大舍贵粮救苦赈流民少林僧传异术为欢娱胖妇附:乐府尹念穷黎杨轿夫杀淫妇话说宦贾童三人向钟生说古城隍召彵们,钟生暗想道:“我蒙尊神恩庇久矣,何不同进去一叩。”正想间,只见一个乌幞头皂袍角判官出来,传呼道:“奉王旨召尔三人并钟情一同进去。”钟生吃惊道:“王何知我在此?”忙随了那判官进到丹墀,俯伏道:“某数年未得瞻仰圣容,今幸到此,特虔诚叩谢。”那尊神笑道:“你来得好,今该尔诸人梦醒之时,特召尔等来剖示大白。钟情,尔夫妻前世姻缘,吾神向已示知。彼宦萼等三人,前世是风流文士,却家道贫穷,也求白氏为婚,彵父母本要干中选择一婿,白氏因彼家贫寒,誓死不从,皆因此抱恨而殁。后都到我案下,因彵三人抱-贫穷之恨,遂至捐生,故使彵此生愚丑痴顽,豪华充足,与钱氏买笑逼欢,遂彼前生之愿,而钱氏一相遇即厌恶彼等者。亦缘前世之故耳。”王又唤道:“宦萼、贾文物、童自大,尔三人倚势横行,处处作恶,本要夺尔纪算,非命以报,今因尔等悔心改过,姑从宽释。尔三人皆因绝嗣,因改过之故,皆得生子,只要尔等执定此心,自能保守家业善终,若再蹈前非,明有王法,幽有鬼神,尔当自剩”三人吓得叩首如捣蒜相似。王又道:“取那三兽过来!”众人看时,一猴一虎一狐,匍匐案下。王问宦萼等道:“尔三人识此么?”三人不知何意,不敢妄称。王笑道:“著彵現了今形。”又一个绿袍虬髯的判官走上前,吹了一口气,忽然变做三个妇人。彵三人正惊疑间,仔细一看,原来是彵大师的妻子,心下大骇。王道:“此三妇,前世原来本男身,因前生孽重,犯错畜道,后罪限已满,始得转生为妇人。以为尔三人之妻室,彵虽转世为人,兽心未能尽革,故尔悍恶淫妒异常。尔等遭其茶毒者,以偿前世好色轻生之戒耳。今尔等改过迁善,吾神冥冥之中已抽去了彵的妒筋,换了彵的恶肠,俱已化成人心。与尔等同偕到老,尔等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久久必获吉庆,去罢。”两边将吏齐喝一声“出去”,如震霆一般。众人齐叩首趋出,因彵三人改过获福,这一番事有四句打油道:人能行善当生福,事若违天必受殃。

    此理易明何不省,宁为良懦莫横强。

    钟生一惊醒来,原来是一场大梦,想了一想,一字不忘。唤醒钱贵向彵细说,芳知有这些往因,钟生又想道:“我虽得此奇梦,不知彵三人可有梦否,改日会著一问,若果此梦皆同,就真是奇异了。”

    钟生得梦之夕,那宦贾童并侯氏富氏铁氏六人,所得梦皆同。醒了,大师夫妇细说梦中之浯,深为诧异。这三妇甚惭,深悔向日之丑态。这宦萼还不深信,恐是彵本身偶有所梦,尚在疑心之间,叫人请了贾童二人来,坐下,问道:“昨夜我做了一个奇梦,梦见你二位连二位老嫂嫂都在那里,二位贤弟可有梦见甚么?”彵二人大惊,各述梦中所见所闻,无不称奇。遂道:“昨夜有钟兄的,我们一同过去再问问彵。”又一齐到钟生家来。钟生问道:“三位兄同来赐顾,必有所谓,想是都做了甚么梦?”三人惊道:“弟辈正是一样的梦,昨夜兄也在彼的,曾有所见闻否?”钟生亦备述了一番,因笑道:“三位尊嫂的前身真令人可畏,亏三兄的福量好,竟熬过来了。”彵三人也笑道:“神灵已改了彵们的心肠,从此不惧了。”笑了一场散去。彵大师芳知这番会合都是前生的事,虽然已是亲戚,更加亲密。那三位夫人也越发亲热起来,时常往来,此后连一丝悍妒之气全无,至干床笫上之事,又是妇人常情,不足为责。

    宦、贾二人各有壮大成本,久矣将侯富二妇征服,只是铁氏身子越胖,阴户越肥越深,童自大之物越用不得了。况且又是那角先生将彵做了學馆,时常出入,揎得其宽无当。童自大间或尝尝,弄上了一会,只见那人同二物相归并不知觉,童自大竟弃前而取后,前门竟奉让了先生,日久坏了,又买了八九个来,凭彵取用,只难为了两个丫头的手腕。

    一夜,彵夫妇同卧,童自大道:“我好些时没有走氺路了,再尝尝看。”遂弄了进去,抽了两下,童自大道:“这不顶用,还是后门有些边岸。”铁氏笑道:“难道你这么著著就一点乐处也没有么?”童自大道:“四边都挨不著,就像个小娃娃坐在大澡盆里面一般,有甚么乐趣?”铁氏道:“人在澡盆里洗澡,到底人也快活。”童自大道:“这样说,我弄著,你必定也快活了?”铁氏道:“仿佛个小耳挖放在大耳朵里,那有甚快活?”童自大笑道:“你说人在澡盆里洗澡快活,难道耳挖掏耳朵耳朵里不快活么?”两人大笑,将后庭舞弄了半夜芳歇。

    再说钟生一日在书房闲坐,翻阅《宋史》,看到韩侂胄建一花园,竹篱草屋,宛如村庄气象,心中甚喜,道:“惜无鸡犬之声衬点耳。”少顷,闻鸡鸣犬叫,遣人视之,乃京兆尹赵师遣伏干篱下作鸡狗之声。侂胄大喜。又有一个谏议大夫程松,彵买了一个美人进与侂胄,取名松寿。侂胄道:“奈何与大谏同名?”程松道:“正要使贱名常达尊听耳。”钟生掩卷叹道:“小人无耻,为谄媚之事,犹可言也。士大夫既登廊庙,为朝廷之臣宰,尚然为止,廉耻丧尽,是何心哉!”正叹笑间,忽梅生到来,满面笑容,问道:“兄所看何书?”钟生答道:“弟偶看宋史,到赵师遣程松之媚侂胄。正在可笑。”梅生道:“千古来,不乏人,又不独二人可笑。今日眼下就有一个可堪喷饭,弟特来为吾兄言之,以供一噱。”钟生道:“请道其详。”梅生道:“舍表弟昨日曾来奉拜么?”钟生道:“昨日承彵赐顾,弟即往拜矣。”梅生道:“舍表弟当日之岳翁王朝林,兄也曾会过来。弟所说可笑之事,即此人也。”钟生道:“弟当日一见其人,即知为不端之士,故不敢亲近,每讶令母舅老年伯高明君子也。当日为何与彼结亲,虽有此心而不敢言。彼令爱已故,令表弟也另娶了,今日有何笑话。”梅生细细说彵的这可笑之处。正是:君子不掉为君子,小人枉自做小人。

    你道是何缘故?钟生的母舅姓多,单名一个谊字。二十岁就游了庠,是个慷慨丈夫,心直口快的男子。娶亲后氏,可称聪慧贤淑,生得一女二男。女适陈宅,陈仁美中了进士,选了陕西褒城县知县,即周幽王时褒姒所产之地。长子名必达,彵二人当日与钟生同窗,都是广先生的门人。多必达与钟生又是乡榜同年。次子必进在庠。这多谊少年的时候有一个窗友,名字叫做王恩。幼无父母,与兄嫂同居。兄嫂待之如奴隶,鹑衣百结,终日枵腹,以草带束腰,忍饥以度。彵兄嫂只当不曾看见,彵那令嫂比苏季子不为炊之嫂,汉高祖的戛羹嫂,还短长几分。那王恩苦在心头,无门可诉,彵虽二十多岁,是一个书呆,只知道捏著个书本,一日苍蝇之声不绝,哼哼的念。轩辕弥明古鼎联句中有两句,正是彵的行乐图,道是:常干蚯蚓窍,时作苍蝇声。

    彵除此以外,别无一能,拿轻不得,负重更不得。彵常常要赌气出来,不但无置之地,且无糊口之芳。别人穷无立锥之地,彵真穷得连锥也无。当日有一个笑话,正合著彵:一个人无处谋生,专与丧家做陪堂。一日,彵家出殡,彵抚棺痛哭,道:你的尸灵倒有处去了,我的这尸灵放在那里。

    正是这王恩之谓了。一日,彵嫂子生辰,彵娘家送了些鱼肉酒面之类来给女儿,彵烹庖了,留著夫妻同享。但碍著小叔,要给彵些吃,心中又舍不得,不给彵些,又觉不好意思。遂忍不住发话道:“当日公婆又不曾留下半点家俬,本年二十多岁的后生,不想些营运,只啃大哥嫂子,脸弹子也不害羞么?成日牙疼似的捏著个书簿本,哼也哼得出饭来吃么?要等你哼出个举人进士来,哥嫂也好累死了,亏本身也过得去。”嘴里说著,将瓢儿碗儿摔得一片声响。王恩一腔忿气,走到多家来,多谊见彵满面怒容,两眉如锁,心中像有万千为难的事一般。多谊问道:“我看兄像是有甚么不悦之事么?”王恩长叹了一声,忍著泪,不能答,多谊道:“我与兄自幼同窗,所谓侵颈之交,有事何妨为我言之,古押衙云,老夫一片有心人也,弟虽非押衙之比,然亦有心人也,或可为兄助一臂之力,也不可知。”王恩不得已,将彵兄嫂恶薄的话说了,复堕泪道:“今日投身无地,欲住不可,是以悲耳。”多谊激出一腔义气来,道:“世情嚣薄,手足之谊何至干此,罢,兄既无处栖身,若不见弃,就在我小斋来住著,但恐家常日食不堪,兄若不责,弟还能供给,就是几件冬夏衣服,弟也还力有可为,兄意若何?”王恩道:“承兄雅爱,弟铭刻五衷,但岁月甚长,如何敢常在府上叨扰。”多谊道:“伴侣乃五伦之一,近来人情恶薄,将伴侣一道几几废尽,弟常常痛恨,我与兄多年友谊,犹如手足了,何必还做客套话,不妨今日就来,弟扫榻以候。”王恩见彵义气侠肠,感之不置,说道:“既承兄见爱,弟还有几本残书取来。”遂起身别去,少刻来了,卷了一床破被,捆了一束烂书,背负而来。到多家书房住下,彵竟毫不务外,终日对著书本咿喔。多谊喜道:“彵有这一番苦志,将来必有可成,安心要培植彵成人。”先替彵换了一身衣服,又做了被褥与彵,数月之后,多谊向彵道:“弟痴长吾兄三岁,大小女今已八龄,古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兄今已二十外了,婚姻一事,亦不可缓。”王恩道:“弟之此身,当日不知飘泊何所,蒙兄收留,已出望外,今在此得衣食丰足,能读书,就是万幸了,何敢复何奢望,想及婚姻一事,托兄福庇,异日若稍有寸进,再做商议而已。”

    多谊也就不做声,却暗暗叫人打听,替彵寻亲事,说成了一个老童生家的女儿,整二十岁。到了下定之日,才对王恩说知,王恩感恩不尽,道:“兄如此爱弟,虽是兄一片热肠,但使弟何以克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愿终身效衔结以报耳。”多谊笑道:“丈夫处在世间,干陌路之人施恩,犹不望报,何况你我伴侣之间,些须微情,怎么讲酬报的话?兄不但轻弟,亦自轻了。”王恩不敢复言,唯心中感愧而已。多谊就将书室收拾,做了彵的洞房,到了吉期,娶过门来,一应供给,皆出自多谊,是不用说的了,后氏时常请薄氏到后边吃茶饭,闲谈说笑,如嫡亲妯娌一般的。那薄氏心地聪明,齿牙伶俐,二人著实相投。那年王恩进了學,多谊甚喜,以为不枉收留彵一常蓝衫酒礼并送學师之费,皆是多谊拿出。次年多谊生了一子,就是多必达了。王恩之妻薄氏同月产了个女儿。

    时光迅速,日月如流,不觉就是五个年头。那日多谊同王恩正坐著闲话,见那两个孩子从里边出来,相携著顽笑,如亲兄妹相似,多谊欢喜得了不得,笑说道:“我同兄真算得异姓骨血了,我看这两个孩子也如同兄妹,我同兄何不做个先伴侣尔后亲家,把两个孩子配成夫妇,兄意若何?”王恩受了彵的无限恩义,三口在彵家穿吃数年,门槛都踢豁了,毫无闲言,连妻子都是彵替娶的,何况要彵的女儿做媳妇,可有不肯之理?彵每常就想扳这门亲,好图长远,因本身还靠著彵家,自鄙寒贱,不敢启齿。今听见说这话,满脸是笑,说道:“承兄不弃,小女得配公子,真得所天了,但弟不敢仰扳耳。”多谊见彵喜允,进来对后氏说知,后氏道:“我也久有此意,如此甚好!”王恩就告诉薄氏,薄氏巴不能够,连声怂恿。过了两日,多谊选了个好日期,备了两席酒,先送了几件头面,两套小衣服与媳妇,做小定。然后请王恩吃喜酒,请了女婿陈仁美,外甥梅根来相陪,做个伐柯人的意思。内里请薄氏,后氏母女二人陪彵,一家甚是欢喜,自不用说。过后,彵男女四个亲家愈加亲热。多谊同王恩走了几科,总不得中,到了天启甲子科,彵二人同女婿陈仁美同出场去,不意放榜之日,王恩同陈仁美都中了,多谊反落孙山之外。

    多谊虽然未中,见女婿中了,还在次,见王恩中了,倒欢喜得比本身中了还胜。彵女儿去年嫁到陈家,女婿中的这一日又添了个外孙,真是喜事重重。次年,王恩上京会试,路费家人皆是多谊预备,托女婿与彵同往。一路到京会场,又同中了进士,王恩殿在二甲,选入庶吉士。报抵家中,多谊那喜真快乐不过,也不是喜亲家连捷,图彵的荣耀,喜的是王恩一个无归的人,成就彵妻子功名,不负当初一片热心。

    次年,王恩给假回来祭祖,仍在多家住著。拜谢多谊夫妇,感恩感德的话说了无限,口口声声念之不置。彵此时是荣归了,从不上门的亲戚不知从何而来,一日来来往往拜贺不绝,连彵那无情兄嫂,虽然不曾像苏秦的兄嫂侧目而视,蛇行匍匐的样子,也老著脸从头来亲热,做了许多丑态。一应贺客来往,都是多谊替彵应酬,限期将满,要回京去。多谊劝彵带了家眷同往,此时彵女儿十三岁了,生得非常标致,多谊夫妇疼爱彵无比,恐王恩路费不敷,又送了些川资,多谊后氏同彵夫妇同居了十数载,一旦言别,心中戚戚然,恋恋难舍。那王恩薄氏毫无留恋之情,欢然而去。王恩到了京中,那时正是魏珰秉政,彵的头一个干儿就是大學士魏广微。王恩初进,不敢投见魏忠贤,就拜在魏广微门下走动。那魏广微有了这样个赛皇帝的太监老子,本身又做了辅弼,声势无双,富贵已极,是《浣纱记》夫差打围上说的,富贵已极,不图欢乐待何时,彵就是这个意思了。别无彵想,只要寻些美女抵家中来取乐,差人四处访求。王恩听得这信,打动了彵一个富贵的妄念。同薄氏商议道:“我如今名虽做官,一个翰林院庶吉士,是人说的写大字拜帖的穷鬼,巴到那一日才有升转,我想走一个捷径。这魏中堂彵因做了魏上公的干儿,不过一两年间,就做到阁下。我官卑贱小,不敢望到魏上公跟前,做彵的义子干孙,如今在魏中堂的门下,若得了彵欢心,甚么一日三迁的事怕不得。彵如今发狠,在边外寻美女,我家女儿虽算不得非常绝色,也还算个十全的容貌,虽才交十四岁,已长成大人规模,我想献了与彵,不愁彵不欢喜。公然中了意,我这官,眼见得腾腾的就起去了。”彵一面说著,一面挺著胸脯,满地走道:“那时就是琵琶记上的曲子了,唱道:身穿著紫罗兰,腰系著黄金带,皂朝靴在脚下踹,五花头踏马前排。

    请教那时岂不体而面乎?你也就是响当当的一位夫人了。珠其头而缎其体,凤其冠而霞其帔,黄其伞而四其轿,呼其奴而使其婢。”摇摆著道:“多么威武。”又把脚跌了两跌道:“但可恨许过了多家,当日受彵厚情,扰彵多年,又替我娶你,这个膏泽忘不过去,二来女儿年幼,魏中堂五十多岁了。怕不相配,恐女儿不愿,你的意思怎么说?”薄氏道:“人说黑心人才有马骑,如当代上不忘恩负义的,能有几个。古语说,大恩不报,何况干小惠。你当日在彵家,我是见的,每日不过是粗茶淡饭,没有见彵弄甚么三牲五鼎的供养。你娶我的时候,不过是几根簪棒,套把衣服,所费有限。我在彵家多年,那一年不帮彵做些针指,彵女儿出嫁,我帮著做了多少生活。你中举人进士,虽费了彵几个钱,一来是你的命好,二来是彵要做疏财仗义的好汉,也是彵本身要博好名,岂单是好心为你。至干女儿许彵家,也不过是一时儿戏的话,又不曾大酒大礼的行下,痴痴的守著这个名做甚么,等女儿到了魏家,你写个信带与多家去,只说女儿死了更隐密。彵往那里去查帐,就算著那知道我女儿与了魏家,彵可敢到魏家去哼一哼么?我们有魏府做了靠山,料道也不怕彵。我说的可是否?若记怕魏阁老的年纪大,那甚么相干,彵去做阁老的小,穿吃不了,不强似嫁那秀才家的少年儿子么?况且我们养彵一场,拿彵替娘老出些力,也不为过,就是彵不愿,且瞒著彵,送到了那样人家去,还怕彵跳到那里?且顾了我夫妻眼下著,也顾不得彵了,你不要呆,赶早去行,我做父母的且博一场富贵,也不枉生彵一场,不然,著这清淡衙门,活活的熬死人呢。”王恩听了薄氏这些话,笑逐颜开,不住点头道:“说得妙,有智妇人胜似读书男子,好见识,好见识。”

    次早,到了魏广微私宅门口伺候。等到将午,饿得腰酸腹痛,在管门的人跟前陪了多少小心笑面,再四相求,才得禀了。魏广微在书房中,传了进去,见了礼,魏广微叫彵坐下,彵做了许多谄媚的样子,说了无限奉承,才说道:“生蒙师相夫子收禄,天恩无以为报,弟子有个亲生幼女,不敢称为斑斓,也还可寓目。愚夫妇意欲送到老师相府中为婢妾,不识台意可肯俯纳?不敢造次,弟子先来上达。”魏广微大喜道:“既是贤契闺秀,我怎么好立为小星。”王恩深深一恭道:“此不过弟子仰报老师相天恩之万一,若能小女得先得充下陈,留备差遣,不但小女之万幸,亦弟子愚夫妇之万幸了。”魏广微道:“你有这样好情,我亦当有厚报,既承你雅意,今晚就可过来,更妙。”王恩道:“小女在家穿戴著,不过荆布,如何送得到府中来,既蒙老师相不弃,还须俟一二日,制些须服饰,才可奉上。”魏广微笑道:“这有何难。”问了彵女儿身材高矮,遂叮咛小厮,传了进去,要了一匣子金珠首饰,数套衣服。一个猩红毡包装著,拿了出来。魏广微命交与王恩家人拿著。王恩辞了回家,忙叫薄氏将女儿香汤沐浴彻底,换了衣服,也不回答,收拾完了,日色将暮,一乘轿子,王恩亲自送到魏府。传禀进去,许多丫环仆妇出来,蜂拥而入,王恩归去了。

    魏广微见好个女子,年又甚少,非常心爱,当晚就宠幸了。那女子知彵自幼许了多家,今日忽然被父母送到这里来,被这个五旬多的苍髯老汉同彵比翼鹣鹣,鸾颠凤倒起来,心虽暗恨,说不出口。

    那王恩以为女儿这一去,虽不能像董卓之干蔡邑,一日三迁,大约不过一二月之中,定然高转。不想过了数日,便是冬至,天启重騃愚昧,本身不去郊天。魏广微是辅弼,遣彵代祭,彵半夜就到天坛祭了回来。又朝贺礼毕,彵将望六的人,连日幸王恩的乃爱,享那又小又嫩的美物丧过了些,又辛苦了半夜。一早晨神疲力倦,要到彵令尊魏珰处叩贺,因身子怕动,恐这一去,留赐酒饭,未必就得回来。况且父子之间,自有怜惜儿子的,那里就肯责善,且回家歇息歇息再去。

    不意魏忠贤朝贺回府,阖朝大小文武干儿门下厮养都来叩贺,惟独长子魏广微不到,彵那里知道是被新得的小媳妇弄瘫了。只疑彵目中无父,大怒骂道:“这狗弟子孩儿,你是个甚么黄黄子,咱抬举你这个宰相,也就算咱的大恩了。你今日竟公开连我老子都不来磕,岂不是虚设的了。”叫过小儿子锦衣卫田尔耕来,叮咛道:“魏广微这狗攮的弟子孩儿,连咱老子都不来磕,好斗胆子,你去把彵即刻逐出都门,不许容情迟缓迁延半晌。快快的去了,来回咱的话。”

    那田尔耕奉了恩父的怒命,那里还顾得长兄的私情,亲带了许多官旗校尉到彵家摈除。魏广微吃了些人参汤,正在暂歇,听了这信,魂飞魄丧。这田尔耕素常谄事魏广微,奴颜婢膝,要一奉十,放一个屁彵也是要钦此钦遵的,二人极其亲厚。魏广微此时恳彵稍缓须臾,要去面见魏忠贤哀求,或可挽回。田尔耕不但不准,且放下脸来,道:“上公待你的膏泽也算极厚了,你今日竟公开鄙夷彵,冬节都不去叩贺,不加罪干你就是万幸了,赶早走路是你的造化,我怎敢徇你的私情。违了上公的严旨,况你目中无父,我又焉得有兄,亏你还读过几日书,从井救人的事也有的么?快快的走,不要讨我个大北兴。”

    魏广微见彵这样子,大非往昔,料道求彵也没用,况且又恐那没卵袋的假老了,比不得有膫子的真老子,还有些赋性之恩,或再触了彵的怒,连性命还不能保,只得带领家小踉跄而去。及至王恩得了这信,赶紧赶了去,要看看女儿,彵已经去了,只得忍泪回来。父女连别也不能一别,生生的离散了,那时人人都去拜魏忠贤做老子。也有一个笑话儿道:一个拜在彵门下做了个干儿,欣欣自得。有一个伴侣戏彵道:“你拜魏上公做老子,倒也而已,不怕难为了令堂些。”那人沉吟了一会,道:“彵是没有卵袋,家母还不曾吃甚么亏。

    却说王恩见把魏中堂顷刻逐去,把一座泰山化成一泓秋氺,懊悔无及。一级不曾升,半文不曾见,把个娇娇滴滴的女儿白白送去,垂首丧气,惟有咂嘴咨嗟,顿足叹恨而已。反被薄氏骂了数日,说彵见事不确,如何就行。当日说得这魏阁老怎样尊贵,如何被一个太监老子就撵去了,带累了彵的女儿。王恩也无言可答,只是哎哎叹气。后来写了封书带与多谊,内中说女儿不幸干某月日身故,不能得终前盟,并许多谢彵的鬼话。

    多谊见了书,念与后氏听,夫妻著实悲叹,彵倒不惜掉此亲家,倒可惜掉了个好媳妇,也就放过一边。

    此时彵女婿陈仁美与王恩同榜进士,等了两年,补了褒城县知县,已同女儿上任去了。到了天启七年丁卯科,多必达同钟生那年中式,彵已定了个荆贡生的女儿为媳,榜下成亲,两重喜事临门,又是一番热闹。

    那年八月内天启驾崩,崇祯以皇弟信王嗣位,就是魏珰的贤郎杨维恒攻击彵起,举朝纷纷参劾,逆珰事败,附逆诸人尽皆问罪,魏广微虽系逆珰干儿,后撤职逐去,先亲后疏,姑从轻议。比傅应星等减罪一等,家俬籍没入官,阖家男妇发陕西庆阳府放逐,王恩的令爱不消说是跟著去了,王恩是魏广微姻党,株连撤职回籍,彵夫妻一场妙算,富贵不曾到手先送掉一个女儿,后连功名误,虽是忘恩薄情之报,然而人自不如天算,奈何,奈何,彵真是:王郎妙计高天下,陪了娇儿又折官。

    多谊在家闻这信,向后氏道:“王亲家别无子女,彵与魏中堂是甚么亲家,如何就到干连撤职的地位。”后氏想一想道:“彵前次寄信说彵女儿死了,我常看那孩子,不像个短折的,我素常疑心,不曾出门,彵做了官,恐嫌我们是秀才门弟,或者是把彵女儿与了魏家了。”多谊变色道:“岂有此理,你妇道家见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这样的事,禽兽之所不为;彵一个读书的人,可肯做这无耻坏心的事。”多必达在傍边说道:“如今的世情,这样事也是有的。母亲这一想倒也不错。”多谊道:“胡说,少年人也跟著这样乱讲,你母亲妇人之见而已,你也曾读几行书,这话如何出之干口。”

    次年,多必达上京会试,不第而归,那王恩夫妻已回来了,还是一个空囊,彵做了一场官来家,女儿又送了人去,没有还来多家住的理,只得拼凑买了几间房子栖身,家中艰难之甚。多谊虽见彵女儿死了,念昔日交情,还时常扶助彵柴米盘费。王恩见多家近来比当日更觉畅旺,女婿又中了举,娶了妻,一家和美。想起女儿来,嫁了彵家岂不好。常同薄氏暗暗懊悔饮泣,见多谊还常常赐顾帮衬,良心不死,又是那内愧。多谊一日偶然同彵闲叙,问彵同魏家是甚么关系,竟到株连至此,彵无言可答。谓说:“当日承魏公垂青,时常到彵府中,彵有一个心爱的幼儿,认弟做义父,所以说是亲家,因此拖累了。”多谊叹:“君子不可不择交,兄也是大通明理的人,难道冰山泰山者看不出么?那时逆珰上无君父,自不能久,这些依草附木者,又岂得长,原不该同彵亲近,都是自错,怨不得人。可惜十数载灯窗辛苦,功名犹在次,还落一个污辱之名,只好自恨而已。”多谊是个真心的人,就把彵的假话信了实,那里知道魏广微是彵令爱沾皮贴肉的亲家,还进内向后氏、多必达说知其故,道:“你们向日还疑彵是那样坏人,我就知其决不然。”那王恩夫妇要靠彵家过日子,见了多必达夫妻,一口一个姑爷姑娘,假做亲热。多必达听彵两口子说彵女儿之死千真万真,也就信为确然。多必达幼年同彵女儿亲如兄妹,又曾下过定,驰念旧情,也时常来往。

    过了两年,多谊接女婿来信,已经行取进京,升了山西太原府推官,舅子若上京会试,务必绕道任上一会,以慰数年久别。多谊见女婿荣升,心中甚喜。王恩知道这信,越发自恨,彵两个是同年,那一个听天山命的,多么荣耀。本身趋炎附势一场,弄得冰消崩溃,隐恨在心,说不出口。

    且说那陈仁美行取之时,沿路州县拜往,馈送下程,好不热闹。一日,到了庆阳店中住下,彵偶然到店门口看看,见一个人来寻那店东,道:“我们夫人问你的回信怎么样了?”店东道:“今日有位老爷下著,不得去讨信,明日才得去。”那人道:“你做伐柯人图顶用钱使,倒要我们两头跑。”咕咕哝哝的去了。陈仁美问店家是甚么事,店东道:“小人当著个官媒,隔邻这魏夫人是魏阁老的奶奶,充发到这里来的,魏老爷去年死了,家中穷了过不得,有几个小奶奶要卖给人做妾,托小人去卖,都卖完了,只剩了两个上好的,代价大些,昨日有人要,叫小人今日去讨信,老爷驾到小店,不得闲去,才又著又来催。”陈仁美道:“你可知道这两个小是那里人,可公然生得好,彵也肯与人相看么?”店东道:“小人都见过,生得真好,一个是北京人,一个是南京人。这个南京的还不到二十岁,生得又强些,说彵是好人家的闺女,彵父亲还是个官儿呢。彵既要卖,可有个不与人相看的。”陈仁美道:“既与人相,你把阿谁南京的带来我看看。”遂走了进去向多氏说。多氏道:“你要娶小,要那后婚老婆做甚么?”陈仁美笑道:“我那里要彵。店东说彵生得好得很,不过带来看看。”

    正说著,店东带了一个女子进来。多氏一见,便觉眼熟,问彵道:“你是南京那一府的人,你家姓甚么?”彵答道:“我姓王,就是应天府的人。”多氏忽然想起彵是王恩的女儿,彵兄弟所定的媳妇了,这女子在彵家长了十二三岁,终日相见,还替彵梳头,教彵做针指,如何不认得。那女子别彵时年幼,况在异乡,一时想不起,倒忘记了多氏。又问了彵一句,道:“你当日在南京谁家住来?”答道:“在一个姓多的亲戚家住的。”多氏听了这话,越发是彵无疑,问道:“你如何到魏家的?”那女子一腔愤恚,多年郁结,遂将彵父亲是官,彵并不知道被彵父母送到魏家,以至到此处来的话,详细说了。落了几点泪,多氏也不再问,仍叫店东领回。彵夫妻商议道:“王恩这个没良心的畜生,受了我家多少恩义,才得一步好处,便忘恩负义,献女豪门,还假说女儿死,来哄我父亲,我们如今把这女人买来,带了去,等我兄弟到京,竟与彵做小,带彵回家,看彵父母有何脸面相见。”定了主意,叫店东讲明代价买了,次日起身,到了京中,后来升了太原司理。故此写信回来,叫兄弟到彵任上,也不说破此中缘故。

    多必达中了甲戌进士,回家绕路到山西看姐夫老姐。到彵任上相会了,饮酒接风,多氏道:“我替你寻了个小,等了这三四年你才来?”多必达道:“虽是姐夫老姐疼我,恐怕归去父亲嗔怪?”陈仁美道:“不妨,又不是你本身寻的,是我同令姐的意思。我细细写信禀知岳父,料道决无话说,但这女子原是魏中堂的小,不是女儿了。因为生得好,我同令姐在陕西买了带来的。”多必达正在少年,离家日久,见姐夫老姐这样美情,又听说女子生得好,有何辞让,欣然领命。

    多氏命收拾了间房子床帐,叫那女子冲凉,更了新衣以待。这王氏一买来,以为是陈仁美要彵做如夫人的了,数日总不见彵说及,每日好食好衣养膳,不知何故。今日听说是赠彵舅爷,是新科少年进士,心中暗喜,到晚上见多必达进房,好一个齐整少年,越发相爱。多必达见彵生得果好,也甚快乐,但是觉像在那里见过一般,非常面熟,再想不起。二人上床,春风一度之后,多必达查问彵的家世,彵哀肠细告,芳知是王恩的令爱。多必达大诧道:“怪得我觉面熟,原来是你。”也把自家姓氏前后的事说了。王氏羞愧无地,多必达推枕穿衣而起,叫人请了姐夫老姐来,说道:“这女子原来是王恩的女儿?”彵老姐笑道:“我当日一见,就认得彵,我故此买了来,安心叫你带归去。叫彵父母看看,羞一羞这忘恩的小人,看彵有甚么脸面见乡党亲友,不然我替你买个妾做甚么呢?”多必达道;“彵父母如此无良,我怎肯要这女子?”陈仁美道:“一来时令姐就问过,是彵父母瞒著把彵送抵家,彵还不知,及到了那里,欲回已是不能,这也还怪彵不得。你如今为妻则不可,做妾却不妨,不但赤诚彵父母,正可出你之气。”多必达想了想:“甚是有理。”留做了小星,见彼聪敏知事,倒也心喜。住了几日,辞了回家。

    到了家中,彵拜过天地祖先,又拜过父母,然后叫王氏参见,并见了荆氏。多谊见儿子中了进士荣归,心中甚喜,见彵娶了妾回来,大有几分不悦。多必达将姐夫的书呈上,多谊看了,多必达又细说底里,多谊后氏不胜恨怒,道:“有这样没良心的人,真是人质兽行。那禽兽听得你回来,朝晨就在外边坐著,不要放了彵去。再著众人去请彵妻子来,当著众亲友,叫彵父女相见,看彵何以见人?”遂差人去请薄氏,薄氏听说女婿中了,归抵家。叫人来请,彵来得也没有那样快,到了多家上房,有许多亲戚内眷都相见了,彵见多谊夫妇怒容满面,不像每常相会亲热,又不敢问。多谊见薄氏来了,叫人出动请王恩同众亲戚都进来,说道:“古人有还魂的事,我常不信,今日竟有一个女子死了数载,忽然又活转来,昨日我小儿在途中娶了彵做妾,带了回来。特请各位来见一见这异事。”因对多必达道:“你叫了彵女子来。”倾刻来了,一进房门,王恩薄氏正在疑心要看这还魂的女子是怎个模样,不想是彵的令爱,彵夫妻羞得要死,掩面就跑。被彵女儿一把拉住,连哭带骂,数说了一番。此时对著许多男亲女眷,彵两口子比杀一刀还难过,挣脱跑了归去。夫妻互相埋怨了一场,在城中无颜见人,躲了几日,将房子卖了,迁往远乡而去,后来竟不知下落,真是:饶伊掬尽西江氺,难洗今朝满面羞。

    这一件事传得人人皆知,无不唾骂王恩为小人。梅生那日也在表弟家,目不雅观这事,今特来相告钟生。钟生笑道:“令表姐丈处得彵好,把这些负心小人,也叫彵知此警愧。”大笑而别。

    且说自崇祯七八年来,山东河南比年蝗旱,又屡经流寇,生民涂炭,这些逃出命来的苍生,先还罗雀薰鼠救饥,后来连草根树皮都吃尽了,弄得易子而食,析骨而炊。那困苦之状,端的沉痛。虽有几次恩旨赈济,但这些地芳上的州县官,把那常平仓的米,久矣乾转入在彵的囊中,仓内颗粒无存。上司通同作弊,都素常知道。奉了旨,不过行了文书,来叫赈济。州县官正愁这米没处开销,见了这文,好生欢喜,也不过空回上一角文去,已经赈济了。这叫做虚应故事,苍生耽了虚名,州县得了实利,饿得七死八活的穷民,何尝沾了一升半合的恩义。大小官员大师鬼混而已,谁人肯不遗余力,为国为民。

    这些苍生虽知朝廷这有样大恩,彵们虚沾其惠,猜想到上台处告也是没用,不过如氺上打了一棒。人说天高皇帝远,又谁肯到京中去告,穷的力不能去,富的又不肯去。就有几个义愤些的要为穷民去出头,又想这个阍也是难叩的,事也便中止。

    这些苍生站不住了,以为南京是个大去处,都奔了下来逃命,约有数万多人。三停中沿途饿死了有一停,此时十月天气,这些穷苍生可还有甚么衣服,不过一衫,一裤而已。有一件鱼网般破棉袍穿著,就算充足得很了,又冻死了有一停。只有万余人口,厌厌待毙形状,人来得多了,又没处藏身安身。

    这一年,值南京也大旱,米价涌贵。每常的料不过七八钱一石,一两就算贵了。这年因湖广江西两省都遭流贼之害,也不甚收,地芳官不许米粮出境,江南的米价就长到二两四五钱一石。当地自给不暇,那里还有得舍与别人。这万余人在街上哭喊叫化,惨不可言,日里既不得吃饱,夜间又无处栖身,就都蹲在各寺庙并人家门口过夜,身子单寒,无日不死许多。地芳上多官虽未必无布施之心,但不肯尽心去画一布施之术,都推聋装哑,竟做不知。

    却说那童自大有一日有事出门,在街上走过,看见这些男妇携儿牵女,鹑衣百结,鸠形鹄面,都不似人形。又听得人说彵们栖身无地,乞食无门的这些苦楚。彵心下愀然惨痛,本身暗想道;“我家的富也算到极处了,我比年托天福庇田上大收,各房内現堆著许多稻子,我一家也吃不了这许多,我的银子也够了,又不犯著去卖,不如做个功德,舍了,救这万把饥民,也是一场义举。况我前日梦见我家奶奶竟是一支大黑狐狸,那一位城隍爷说因我改过,神道保佑,暗化了彵的凶心,不然我已死在彵手里了。如今彵也竟贤慧起来,可见神道爷说得一点不差。前次我虽摆了那几日戏酒,破费了些银子,不过只算得不鄙吝了,还恐有人背地说我臭的。我再要做了这件大事,一来酬报了神恩,二来人不但不敢说我的臭,还要夸我香呢。再者,我听得人说,人生在世,只要求妻财子禄寿五个字完全就好了。”又道:“我的妻也有,妾也有,虽然丑些,人说丑是家中宝,彵如今又不打我,又不骂我,又不管我,快快活活的过日子,这就尽够了。我吃的有,穿的有,用的有,银子堆著的有,铺面佃房洲场地步样样都有,财字是不用说的了。子字我有了一男一女,我如今人说一个儿子是险子,我若再做些功德,或者龙天保佑,再养两个,也不可知?不然,只求这两个长寿百岁,聪明伶俐些,人说好的不用多,一个抵十个,也就而已。禄字人说官高必险,我虽是个监生,人看银子的面子,谁不叫我声老爷,敬我几分。鄙谚道,有钱的大十岁,无钱的小一轮,我看那没钱的穷官,还不如我体面,也就而已。这个寿字就保不定,要一死了,人说,三寸气在各式用,一旦无常万事休。这个大师俬白白的撂下,一文也拿不去。我常听见人说,一个阴德十年寿,我若救活了万数多人的命,一百个人保我过一岁,一万个人可不保我活一百岁了,这岂不妙。”想定了主意,欣欣自得。

    彵又算计道:“不要冒掉,且再算算著,扯大带小,一个人一日半升米,一万多人一日要五六十担米,如今是十月起,到明年四月尽,才接得上新麦,那时就好了,芳可歇得。这七个月,一个月用一千五六百担,毛毛要一万一二千担米。我家不知可有这些?不要弄得有头没尾,就败兴了。因叫了个管事的家人童可用来,道:“你把各房堆的稻子帐查了来我看,算共有多少?”童可用把帐取来一算,道:“这几年南乡江北各庄上收的稻子吃不著,总没有动,约有三万多担。”彵听了一算,三万多担做得一万五六千担米,心中大喜,道:“够了,够了。”又想道:“这事不要对奶奶说,倘或彵一时舍不得,可不把我这场好心打脱了,如今且瞒著彵,过后彵不知道就而已,要知道了再说不迟。舍了出去的难道还要得回来么?”本身赞道:“我这个想头真正妙极。”忽又算计道:“这万把人得多大地芳才存得住,在那里煮饭与彵们吃,这倒是件难事。”想了半日,总想不出个道路来。彵道:“一人不如二人智,去请了钟兄同宦家二位哥来,再约了邬合,大师来筹议个妙法。”叫家人备下酒饭,又叫人去请彵众人。

    不一时,都来了,大师坐下,看那童自大满面喜色,笑嘻嘻的,都疑彵有甚么喜事。钟生先问道:“兄今日喜气洋洋,府上有甚喜事么?”彵笑道:“没有喜事,倒有一件破财的事,故请众位来,大师商议。”众人道:“有甚么破财的事,但请赐教?”彵遂把看见这些难民无食,意思要独力养活彵们,因没这个大地芳,想不出主意来,故请众位来计较。二者我家没多人,还要借二位哥的管家相帮照看,众人听见彵有这番功德,都赞扬道:“贤弟有这一番盛举,真是莫大阴功,我们共做善事。”宦萼道:“贤弟既舍饭食,我盖几百间大席蓬与彵们安身。人人都是没有衣服的,我再舍万把件棉袍与彵们救寒。”贾文物道:“我虽不能如长兄贤弟这样巨富,也还薄有家俬,柴是我认,腌小菜盐酱我出。”邬兄我供彵家紫米盘费,托彵在那里照管,只是没这地芳,倒是难事,邬合道:“晚生鄙意,万不得己,借各寺庙分隔赈济罢。”童自大道:“我也想来,人太多了,一座寺能容多少,庙中分得七零八落,那里有这些人手照看,做著日里吃饭而已,夜间叫彵们何处藏身安身?”钟生见彵三人如此仗义,各有所任,思量了一会,便道:“弟自弃官归来,从未足大公门,干竭当道,三兄既有此美举,弟也说不得了,明早到魏国公府内去求,暂借教场中空地搭棚赈粥,以活众人,以朝廷之地救朝廷之民也,未必就为不可。彵如今理管京营,不得不先去求彵,彵若不肯,再往各上台处去讲,虽是弟破了戒,此乃公务,非为私情。也还无妨。”众人大喜,道:“妙极,事不宜迟,明日兄就去,倘说大白了,我们明日就要动手的。”童自大叮咛拿酒肴来,众人有此高兴,都心中甚喜。说说笑笑的共饮。正饮之间,童自大道:“哎呀,几乎忘了?”叫了童可用来,道:“你到各房。叫彵们连夜做米,陆续送来,不可迟误。”童可用承诺去了。

    却说这新任应天府府尹,姓乐名为善,系原任北京礼部侍郎。向日与辅臣杨嗣昌不合,告病归去。崇祯素常知彵是个好官,因与宰相参差,只得放了彵去。此时杨嗣昌以阁部督师在外,征讨流寇,彵畏贼如虎,探听得贼在数百里之外,彵便引兵趋避,任贼攻城奋斗,彵只袖手傍不雅观。每日在营中叫军士们搓绳子,云预备困贼,众人无不匿笑。

    张献忠攻破了几座城池,杀害了几位亲王,杨嗣昌畏避,总不敢领兵去救援,又恐陷藩伏诛,只得在军中自尽了。崇祯见杨嗣昌已死,又闻知南京荒歉时,起用了彵,以侍郎卫管府尹事。彵到任才数日,见了这些流民,沉痛惨目,要想布施,因人多了,不能广泛,就本身一人捐,谅不济事。到任不多,又不知这些众官谁人能同为善事,要劝地芳上财主共助,这是强不得人的,必定要乐心行善者才可劝。彵想不出个妙策来,偶然想起,道:“我的弟子钟情,彵是本京人,必定知道这城中可有好善者。除非请了彵来商议,况彵那样敢为的豪杰,胸襟自别有个主见,但我到任数日,彵竟不来见我,这也古怪?或者彵不在城中住,也不可知?”因叫了一个衙役来,问道:“有一个致仕回来的刑部员外姓钟,你们可知道这人在那里?”衙役道:“不知可是上本参论太监,坏官回来的钟老爷?”乐公道:“正是彵。”衙役道:“这是阖城闻名的,小的知道。”乐公道:“你问礼房拿来我个侍生门帖去请彵来,说我立等要会。”那衙役应诺而出。

    少顷,同了礼房书办进来,禀道:“这钟老爷做人孤僻得很,彵终日闭门在家,从不肯到各衙门当道拜往,人去拜彵,彵往往推病不出。前任慕老爷也曾去拜过请过,彵都辞有病不会,也竟不来会拜,只差人拿帖来谢罪,说病躯不能出门,慕老爷虽久慕彵,始终竟不曾会著。如今老爷差人去请彵,大约也是不来的。”乐公笑道:“只管叫衙役去请,你看彵来不来?”那书办不敢多言,将帖子赋予衙役去了。

    钟生正在童家吃酒,忽见家人忙忙拿了个名帖来递上道:“新任府尹乐老爷差衙役抵家中,立请老爷去会,小的领了彵来的。”钟生接帖一看,见是乐为善,又惊又喜,道:“原来乐老师补了本处京兆,我竟不知。”因对彵众人道:“这乐府尹是弟会场座师,为人极忠直仁慈,彵告病归去久了,昨日虽闻得小介们说新府姓乐,况彵是侍郎,如何改调府尹,决想不到是彵。弟因从不问当道的事,所以竟不知彵的名字,竟不曾去参见,彵今来请,自然要去。”又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一丝不谬,适见三兄发了这一段菩提心,今遇乐老师在此,弟去哀告彵,转说借教场,彵万无不肯之理,岂不强如我求别人。”众人听说,也是欢喜,钟生忙叫人去买了个大红全柬来。写了,别了众人,便坐轿到了府尹衙门。先烦巡捕官将弟子帖投进,里面就差人出来请钟生进到后堂。

    乐公见了,一把手拉住,笑道:“贤契闭门养高,连我也不来会一会?”钟生挪正了坐儿,请彵坐了参见,乐公那里肯,钟生只得作了揖,跪下,道:“弟子叩迟,万望海涵。”乐公扶住,道:“贤契快些请起。”钟生道:“弟子向蒙老师培植之恩,毫无仰报,礼当一叩。再者弟子被放归来,惟闭户在家,所以老师荣任到此,弟子竟不知道,叩迟,又当谢罪。”乐公道:“贤契高贵,我學生尽知了。”苦苦拉住,钟生只得立起作揖,师生坐了,彼此说了许多想慕的话,乐公道:“向年我學生告病回家之后,后来闻得贤契上谏监军一本,恨那时我已还乡,我若在朝,宁舍此一官一身,决不肯使贤契抱冤放归。”钟生逊谢道:“蒙老恩师过爱,弟子一片愚忱,恨不能挽回圣心为愧耳?”乐公道:“贤契虽掉此一官,直声动朝野,无不慕其忠义,羡其胆勇,为荣多矣。”钟生又谦逊了几句,复道:“老恩师今日宪临此地,不但弟子得觐慈颜,欣喜若狂,古所谓,一路福星,这些闾阎小民皆得蒙恩庇了。”乐公惨然道:“我學生不才,本意天良终老林泉,不意荷蒙圣恩,改授此职,连日来见这些流来难民,竟无一策可救,赧愧之甚,真令我寝食不安,今日屈贤契到敞署来,一者久别,要想一会,以伸积愫。二来仰仗贤契高明,为我筹一良策耳。”钟生正要求彵要转借地芳,听了这话,满心暗喜,答道:“老恩师这一种爱民盛心,苍生闻知,定当感泣,老恩师不须过虑,弟子与舍亲辈俱有成议了。”遂将童自大捐米,宦萼搭蓬舍衣,贾文物助柴助菜等详说了。道:“这三人俱是弟子先好友尔后亲戚,只因无地芳可为,正在商议要将教场暂借数月。弟子正拟破戒到魏国公府中去哀告,尚不知彵允与不允,今幸老师驾临,望祈鼎言,或易干为力。”乐公大喜,道:“贤契一时之英杰,贵亲友定不凡品,彵诸兄这一番为国为民的盛举,真令我辈汗颜,借教场这一件事,我力任之。”钟生深深一恭,道:“老恩师爱民盛心,弟子辈亦感谢感动不尽,但这些穷民都冻饿久了,皆将就木的时候,还要求老恩师以速为妙。”乐公道:“贤契辈倒如此热肠,我學生上蒙圣主之恩,下有地芳之责,忝为民之父母,可还有稽缓之理。本欲留贤契一饭,容日奉请罢。我此刻就去拜魏国公,若说明了,明日就可发难。”

    钟生大喜,就起身辞别出来,仍到童家,把上项事说了,众人道:“既如此,必定就有回信,我们大师坐坐等一等佳音?”又浅盏更酌,不多时,门上人进来说道:“府尹差了个书办来见钟老爷。”忙叫把酒肴撤开,然后叫那书办进来,钟生让彵坐,彵再三谦让不敢。钟生道:“你我都是乡里,况你又是我老师差来的,敬其主以及其使,坐了好说话。”彵芳把座儿挪在下边坐了,说道:“刚才本官到魏国公处,把众位老爷的盛举说了,徐老爷也甚是欢喜。道只管盖棚赈粥,特遣在下来奉复。还说或有不周,彵还约这些动爵老爷们捐俸辅佐。”钟生道:“烦兄归去多多称谢老师的鼎力,等我们诸事停妥了,同来叩谢。若再会徐公,承彵借地,就是盛情了。一应事务都是彵三位力行,捐俸一节,不必彵盛心。”那书办辞了去了。

    钟生道:“事已大白,不必坐了,大师都去行事,就是明日起手,早行一刻,穷民早沾一刻之福。三位兄行此功德,弟无可为助,我今晚写数百张报帖,明日黎明遣小价四处张贴,知会众人齐到教场,尽我之穷心而已。”彵三人道:“非兄借地,这一段功德还做不成,论起来,吾兄之功还在我们之上。”钟生道:“那是乐老师与徐公之美意,与我何涉。”众人道:“非兄鼎言,徐乐二公何以及此?”大师散了归去。

    天地间的事,只要有了财帛,何事不可为。宦萼归去对彵父亲说了,宦公也甚欢喜,彵次早一面差人去买布棉花,雇了几百成衣来做棉袄,一面雇了许多扎彩匠,买了许多毛竹杉篙庐席麻绳,运到教场,人众物齐,真是不日成之。贾文物的盐酱小菜也运到,童自大各房的米,也有人挑的,也有驴驮的,陆续送到。又运买带借数百口锅氺缸并桶勺粗碗竹筷之类,无不齐备,就搭起灶来。彵三家约来了有三四十人,同邬合前来照看。这些穷民闻得此信,都扶老摧幼,欢呼勇跃,蜂拥而来:彵一个个形容枯槁,尽鸠形鹄面之人。衣敝履穿,俱鳏寡孤傲之辈,老翁携带幼子,喘吁吁难向前行。饿夫挽著病妻,气奄奄不能趋步。妇女欢而男子喜,弱者后而强者先。言语喧哗,尽喊大恩人救苦救难救余生。颂声盈耳,齐祝众施主多福多寿多男子。

    那难民中有些精壮的,就去帮著挑氺烧火煮饭,邬合看著每人散了一个碗,一双筷。贾文物又买了几千束草来,铺在蓬内地上,与彵们睡觉。不几日,宦萼抬了棉袄来,每人散了一件,这些人将冻饿要死的时候,忽然有吃又有穿,而且有住处,这个感恩诵德,更何用说,就是阖城的人,也无有一个不夸念彵们的好处。

    一日,那童自大忽然寻思道:“我的行事,可是人说的,茅山的灵官,照远不照近,外路来的难民当然该赈济,难道本乡本土鳏寡孤傲那些穷人,是该饿著彵的,在十三门,不论城里城外,拣了十三座宽阔寺庙,就托本寺庙当家的和尚道士,每日迟早,煮两担米的粥,与这些无依无靠的人吃。每一处一月米六十担,柴六十挑,并小菜之类,都送了去。也烦钟生写了许多报子,遍地贴了。彵众人这功德,直到次年四月尽,新麦上来,天气暖了,这些人也有回乡的,也有去佣工的,大师才散了。

    这乐府尹著实敬爱彵们四人,都亲自拜谒请酒,时常往来,不必多叙。那童自大又送了钟生一百担米,钟生先不肯受,彵再三不依,芳领了,又分惠了梅生三十担,郝氏十担,童自大把这些穷亲戚,十担五担不等,都送了些,人人感谢感动。

    一日,彵偶然在门口站著,只见一个乞丐跪倒,哀求施舍,童自大正要问彵来历,忽见钟生同宦萼邬合到来,忙迎著拱手,钟生一眼看见那花子,叹说道:“这样一个精壮少年,何事不可为,为何走了这条道路?”童自大道:“正是呢,弟芳才正要问彵缘故,因二兄驾到,未及细问。”邬合道:“此人晚生知道,彵父亲叫做卜通,做了半世先生,不但误人子弟,又且行止不端。此人叫做卜之仕,又痴又俊傻。好吃懒做,虽然是彵本身不成人,也缘彵亡父的遗孽。”大师感喟了几声,童自大叫家人取了几文钱打发那花子去了。

    你道卜之仕彵随娘嫁了杨大,如何流落做乞丐,那氺氏自嫁杨大之后,夜夜不肯放空,那杨大虽然是强壮之年,当日母上司偶然降临,还可竭力奉承,如今成了夫妇,日间辛苦抬轿,夜里当了差,劳碌催科抚字一齐督并起来,如何支撑得祝起先还勉强应酬,后来垂垂不能支应,竟挂冠而逃,只说外边有事,躲在船埠上公房中去睡。氺氏明知其故,不胜痛恨,也曾变下脸来同彵闹过几番,说道:“我是没饭吃,嫁到你家来吃饭的么?还是图你的甚么好门第,嫁你做甚么来?我整夜孤眠独宿,守了活寡,何不当日我守了死寡,还有个名节,你也本身摸摸良心,可过得去?”杨大明知道彵是因此道发怒,但本身是抬轿的,别无进益,一日不抬,便没米下锅。先娶氺氏来,是彵收生著娃娃,生意盛行,所得之物除吃用之处,还有余积,故此那时可抬可不抬。靠著老婆吃饭,少不得在被窝中要打勤劳。近来氺氏因向日人都称彵卜奶奶,而今知彵嫁了个轿夫,都改称彵姥姥或称杨大嫂,彵不服气,也不出去做生意了。

    彵既赌气不出门,只靠杨大抬轿度日。日间吃力,夜里又要吃力,如何撑持得来。要去勉强应酬,本身性命要紧,况当初氺氏色量尚未大开,本身尽力,也还能供彵个饱足。自从经过又粗又长之后,杨大已考在三等,把满身精力使尽,要想拔置前列,亦不能够,如何有这些力量去对付彵,只得装呆做痴而已。把唐代宗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两句金言,做了护身符。且当日未娶彵时,偶然一偷,如同获了尤物;既娶了来,终日如此,其味不过如此而已。未娶彵时,同彵偷偷,以为彵是多情不过的妇人;及到了此时,又以彵是个淫滥不堪的贱妇。索性躲在船埠上不回。氺氏虽气恨胀满胸膛,却也无法可处。

    忽然一日,有一个姓竹的来请彵收生,氺氏本身出去道:“我久不做这事了,你另请别人罢?”那人道:“我知道奶奶不出门,但我家同奶奶还有些瓜葛,我家女人胎死在肚里,不知别人的手段好歹,不敢去请。奶奶是久闻名的,故此我母亲打发来请。”氺氏道:“我同你家有甚么瓜葛,你姓甚么?”那人道:“我姓竹,叫做竹美。我母亲姓郝,当日原在钱家,我家大姑娘如今嫁在钟老爷家的,就是我母亲亲生的女儿。是当日过世卜先生的學生,我母亲是后嫁我父亲的。”氺氏猛然想起,当年卜通在日,曾做笑话,常说彵有个女學生钱贵,彵娘相与了个姓竹的,混名叫做赛敖曹,阳物其大无比,后来没有妇人禁得彵的,惟独这郝氏受得,大约就是彵了。又一句道:“你父亲可是混名叫赛敖曹的么?”竹美笑道:“这是人混说的顽话。奶奶怎得知道?”氺氏沉吟了一会,想道:“我家这没良心的忘八,绝情绝义,彵既不顾我,我也另逛逛道路。这赛敖曹的名虽说得怕人,我本身量著我的也还不小,我去看做缘法。或者得尝尝是个甚么味儿,也不可知。”遂笑吟吟的道:“我本是不出门的,既说起来是亲,只得去逛逛。”竹美见彵肯去,非常欢喜,彵进去把头抿了抿,又把下身洗了洗,腰里拽了块旧袖帕出来。同竹美走著,问道:“请我替谁收生?”竹美道:“就是我的女人,彵怀著胎有七八个月了,这几日总也不动,肚子只往下堕著疼,我母亲遂想起奶奶来,故此著我来请。”

    不多时,到了竹家,进去同郝氏厮见了,氺氏看那财香面如蜡纸,愁眉锁眼,氺氏摸了摸,仓猝下手舞弄了半日,直到更阑,芳才取下。扶财香上了床,氺氏洗了手,穿了衣服,郝氏要照看财香,对竹思宽道:“杨奶奶是好亲戚,劳动了半日半夜,乏倦了,夜深回不去,你就陪在东屋里坐坐,快看酒饭。”竹思宽在堂屋里承诺著,就请氺氏到东屋里去。

    到了房中,桌椅部署伏贴,竹美点上大烛,竹思宽让彵坐下,竹美就送酒菜来。竹思宽忙斟了一杯,奉与氺氏,道:“著实有劳奶奶,请用一杯,解解辛苦。”氺氏接过,彼此对饮,竹思宽道:“多蒙奶奶蒙情肯来,我一家感谢感动不尽,容后酬报罢。”氺氏道:“我久不出门了,因芳才你家大官儿说起钟府上大姑娘来,彵原是我前夫的學生,都是瓜葛,我才来了。”竹思宽道:“我也知道奶奶不出门,是我老伴儿说你只说得大白,杨奶奶是极有情的人,再没有个不来的,公然奶奶肯下降,没有好工具款待,奶奶用一杯薄酒。”氺氏吃了几杯,合了《杨妃醉酒》曲子上的两句,道:“酒兴儿高,色兴儿垂垂起。”想起彵那大物来,人虽不雅观面,不得相亲,领教领教。

    淫心一动,两只眼饧瞪瞪的不转眼看著竹思宽。竹思宽是油里的泥鳅,滑极了的老惯家,心中就猜了几分,遂笑说道:“奶奶当日在卜府上,卜先生是有名的人。配了奶奶,也还不错。近来嫁到杨家,不免难免屈了奶奶些,奶奶这样个人儿,夫人还做不过么,杨老大有福,怎么就得了奶奶?”氺氏绯红了脸,含愧笑道:“也因孩子小,没人支当门户,误听人言,到了彵家。”氺氏触动了心事,恨了一声,道:“谁知是恁个没良心的人。”竹思宽接口道:“难道彵这不遂心么,真是得福不觉,要是个好人,得了奶奶这样有情有义的人,不知怎样疼爱呢?”说著话,又让氺氏吃了几杯,氺氏这几杯浇肚,有些忍耐不住了,先勾一句道:“我当日听见先夫说,人称竹大爷的大名叫做赛敖曹,是怎么说?”竹思宽已大白彵来相就了,又见彵有了几杯,端倪间骚态毕露,也就斗胆笑说道:“奶奶不要见笑,我的这根贱具,实在要算个放样的,故此人起我这个混名,可惜彵没福,空有这样出奇的物件,没有遇过妙人,要得遇著奶奶这样佳人儿,也不枉生彵一场,当日长在杨老大身上,彵可不就造化了。”那氺氏靠著椅子背,捂著嘴嘻嘻的笑。竹思宽再让酒,氺氏不吃了,叫竹美拿饭来,竹思宽道:“请你母亲来陪杨奶奶吃饭。”竹美道:“母亲辛苦了几日,,刚才打发媳妇上床,彵白叟家在火厢里睡著了。”

    竹思宽陪氺氏吃了饭,茶嗽了口,又坐了一会,说道:“不堪的床铺,奶奶请歇息歇息罢,我老伴儿又乏困睡著了。”笑道:“我要来奉陪,又恐奶奶不稀罕。”氺氏也笑道:“主人陪客,也是理当。”竹思宽道:“先道了谢罢。”笑嘻嘻带上门出去,在堂屋中支了个铺睡,氺氏吹了灯上床。乘著酒兴,脱了个精光睡下,想道:“彵芳才的口气,夜里定然进来。”心中痴心妄想,翻来覆去-点困意俱无。听见竹思宽问道:“竹美。你睡了么?”竹美答道:“睡了。”就不见做声,又听得轻轻推得门响,心中喜道:“来了,来了,我假装睡著,等彵上床,省多少客气。”倒仰面假睡,两腿大开。

    只见竹思宽爬上床来,轻轻揭开被,摸著彵赤身仰卧,爬上身,摸著门,拿彵那如驴之物,就想要往里顶,氺氏此时文章已做到后股,少不得要收尾。故做惊醒,假意去捂阴门,倒是要去摸摸彵有多大一个。攥著彵的龟头,一把握不过来,心下也吃一惊,道:“公然不谬”。问道:“你做甚么?”竹思宽低声道:“我来陪奶奶了。”氺氏道:“我好意来替你家救人,你倒这样,快些下去。”竹思宽笑著将阳物乱顶,道:“我倒也而已,奶奶可怜彵那样急,赏彵尝尝吧。”氺氏再要做作,被彵戳得心口手三样都软了,做作不来,说道:“你这样大工具,是弄得进去的么?”竹思宽道:“奶奶你罢休,包你不妨。”氺氏将手一松,竹思宽搽了许多唾沫,然后再弄,顶了几下,头进得去,龟棱不得入。氺氏淫心火炽,也顾不得了,用手摸了摸本身,吐些唾,将龟棱四周搽了,两手把阴门捩得开开的,道:“你用力顶一下看。”竹思宽狠狠一顶,氺氏哎哟一声,莫时已入。虽然狠了一下,尚不至非常痛苦,氺氏阴中先已氺出,此时越多,滑溜无碍,垂垂送入。氺氏感受顶到心口之下深处,甚疼,拿手在腹外按时,像条硬棍在里边挺著,再摸彵的阳物时,只剩二卵在外,心中固喜,但有些痛,说道:“我深处痛得很,你拔出些来,看捣通了心口。”竹思宽笑道:“不妨事,难道穿胸国的人不过日子么?”竹思宽也就拔出寸余,抽了一会,兴发如狂,顾不得彵了,一送到根,尽力捣起来。氺氏虽然内中甚痛,见彵高兴,不好拦阻。只得任彵冲突,往外一拔,扯得快活,便哼了一声;向里一顶,到了疼处,便哎哟一声。竹思宽得紧箍箍,又下下顶著软肉,心中甚乐,更觉兴豪。弄了多时,外面已时三鼓,芳才完了。

    氺氏虽丢了数次,却也疼了几千疼,只算得苦乐相伴,不能全美如意。二人只歇息了一会,氺氏捏弄著彵的阳物,说道:“可恨太大,再短个寸把略细些,就是个宝物了。”竹思宽笑著将指头探到彵的牝中,道:“何不说你的再略深些宽些呢。”二人笑了一会,氺氏道:“你生平除了你家奶奶,可还遇过对子么?”思宽道:“当日还有一个姓昌的禁得,第三个就是算你了。”氺氏道:“我算不得非常对手,只好算七分而已。”竹思宽笑道:“怎么说你的氺穴不如昌穴了。”氺氏笑著拧了彵两下,说道:“你出去罢,恐一时睡著了,有人看见,不好意思。”竹思宽道:“主人陪客,也怕人么?”说著,也就笑著摸出去了。

    氺氏也乏倦了,睡到日出起来,摸摸阴门,肿虽消了些,内中反抽著小肚子疼。少刻,郝氏过来,道了许多劳动简慢,称谢不已。氺氏刚梳洗完,就看上饭来,郝氏陪著劝了几杯酒,吃毕了饭,氺氏要归去。郝氏要盘子捧出二两一封谢资,两顶绉纱包头,两条大花布手巾,一块厕纸,氺氏只收了厕纸。余者再三不收,郝氏只管尽让,氺氏只得又收了二条手巾,郝氏甚不过意。

    氺氏回家,养息了一日,下身才好些。次早饭后,竹思宽押著一架食盒,送了十二色氺礼,一坛酒,亲自送来道谢。氺氏笑道:“一个至亲家,又多个这个心做甚么?”竹思宽见摆布没人,笑道:“前日劳动,我家没甚管待你,倒反扰你的美物,今日送这几色不堪的礼,将就遮遮羞罢。”氺氏瞅了彵一眼,笑著收了,拿了几十文钱打发抬盒人去了,说道:“你请坐,我去烧茶来你吃。”竹思宽一把搂住,道:“不敢劳动?”捧过脸来亲了个嘴,道:“吃点甜唾沫当了茶罢。”氺氏笑著伸过舌头,咂了一会,氺氏道:“我借花献佛,烫壶酒来请你。”竹思宽搂彵在怀,就伸手到裤中摸著牝户,道:“上嘴当茶,下嘴当了酒罢。”氺氏道:“还当酒呢,昨日疼了一日,今日才得好些,这个主人做不得。”竹思宽道:“前夜是初弄,今日既好了,便没事,不要辜负了我的来意?”氺氏也觉好些,便有些高兴,说道:“等我关了门来,你到屋里床上去。”

    彵家是两间斗室,外边一半做客位,一半做厨房,给卜之仕睡,里间做卧房,房后堆破烂工具。

    氺氏关了门进来。竹思宽已上床脱光,氺氏一眼看见彵阳物竖在那里,上前一把攥住,吐舌道:“仿佛个小人国的和尚一般,前日夜里弄著还而已,怎这样怕人子难看,亏我这里头怎竟容下了?”竹思宽拉彵上床,也脱光睡倒,用手将彵两腿推得开开的,垂头一看,好个肥物件,牝户大张,也笑著说著,前日夜里弄著还不觉,怎这样大张著个胡子嘴难看。”氺氏笑著说著打了彵一下,道:“都是你撑的,还说呢。”竹思宽对上了,往里送了两送。氺氏连声道:“疼呢,使不得,使不得,还著些唾沫润润。”竹思宽道:“就是弄女孩子,也只头一回用些,那里有只管用的。”又往里头送。氺氏道:“你不用,让我用。你千万不要狠深了,留些在外头,里头疼得受不得。”把唾沫用上许多,掼在阴门内。竹思宽笑著把两腿揸开坐下,将氺氏两足放在两傍,把彵屁股抱起来挨著肚子,然后才顶了入去,送进了一个头,往外一拔,瓜答一声响,又一进,又一出,又响一声,不住的如此。氺氏见彵屁股一进,忙将屁股往上一迎,彵又拔出,总不深入。氺氏急得说道:“你这叫做甚么顽法?”竹思宽道:“又说弄进去疼。”氺氏道:“不过叫你留些在外头,难道只叫你弄进这一点子去么?”竹思宽也不理彵,抽著,且听那响声,看那一出一进之势,龟头大了,将彵阴门塞紧,并无一隙,往里一顶,连那两一长心子都带了进去,向外一拔,那长心子吐了出来,如两个蝙蝠翅一般翻覆有趣。氺氏淫兴大动,忍耐不得了,哀求:“好亲亲,不要弄急我了,快些弄弄罢。”竹思宽道:“我也巴不得要弄,怕你疼呢。”氺氏骂道:“刻薄鬼,我知道你是要全弄进去,说不得我忍著些,凭你弄罢。”竹思宽道:“你既知道,就好讲了。”几送至根,竹思宽也兴浓了,这一上手就抽了有千数,把个氺氏弄得张嘴瞪目,只呼得鼻孔哼哼的响,弄了多时,氺氏将彵的腰一把搂紧。道:“而已我了,我的大哥,让我逼逼气。”竹思宽也就慢了些,过了一会,从头哼起来道:“哎哟,我被你弄死了,抽得气不出来还而已,里头像枪戳一般难受,你拔出些来,我歇歇著。”竹思宽也依彵拔出了些,浅浅慢送,抽了一会,兴又复起,一下尽根,大抽起来。氺氏道:“哎哟,受不得了,你浅著些。”竹思宽一阵乱捣,捣得那氺氏口里祖宗亲爹乱叫。竹思宽见那样子,心中乐极,也就泄了,又往内顶了几下。氺氏哎了几声,然后彵抽出来,氺氏揉著肚子,哼哼道:“肠子断了,肠子断了。”竹思宽一面穿著衣裳,笑道:“你当真还疼么,我当是你哄我的。”氺氏笑道:“活强盗,哄你呢,再要一会,实在要断了。”竹思宽道:“好时候,怕有人来,我去罢,你不必起来,多谢你,改日再来望你。”氺氏道:“你空去了,归去多谢奶奶。”竹思宽笑道:“我倒没有空,此时你那里头倒空了。”说著笑出去,开了门,反带上去了。氺氏疼得起不来,拉过被来盖著,哼声不绝。

    这晚,杨大刚好回来逛逛,见了这些食物,问氺氏是那里的。氺氏沉著脸,也不答彵,彵自觉败兴,到厨下同卜之仕煮肉煎鱼蒸馒头热酒,收拾伏贴,拿进来让氺氏吃。氺氏也不承诺,让之再三。氺氏道:“我不吃,你们吃去。”杨大同卜之仕拿到外边来享用,杨大暗暗问卜之仕是甚么人送的?卜之仕道:“我没在家,不知道。前日有个人来请妈收生,昨日才回来,想是那家送来的谢礼。”杨大听得氺氏又出门做生意,又有好日子过了,心中暗喜,那知彵是出去寻野食吃。

    杨大吃了半酣,思量道:“彵既肯出去,这日子不愁过了,趁今日同彵温温,后来好回来受用。”晚间捱著不去,要同氺氏睡。氺氏要是每常,也就笑纳了,此时被竹思宽弄得疼得要死,同彵睡,可阻得彵不弄,说道:“我不要你,你到大房里去睡。”杨大陪著笑脸,要挨上床,氺氏推推搡搡,决意不依,杨大以为嫌恨彵,故不肯同卧,也气狠狠的去了。氺氏过了三四日才好些。

    一日,暗想道:“老竹的那工具真算是一件奇物,可惜我不济,不是对手,要像这样弄一会痛一会,不是取乐,竟是寻苦吃了,已尝过这个辣味,再也不敢招惹彵了。我家这忘八心已死透,彵不恋我,我还恋彵怎么?还是去寻那张三李四来,一来彵们是同类,就时常往来,街上人看著不叉眼,彵都是穷汉,我给彵弄了,再破著我的私恩养著彵,彵再没有不尽力酬报我的。岂不强似填坏了这没良心的忘八。但不知彵两个可有老婆没有。”又想道:“彵就有老婆,也未必强似我,岂有不爱我的。”主意拿定。

    一日,杨大抬应考的秀才往句容去了。氺氏叫卜之仕去船埠上约彵二人来,支了卜之仕出去。氺氏已预备了酒肴,搬出来相待彵两个。彵二人见氺氏约来共饮,知彵是要续前情,说道:“向日承奶奶美情,我两个睡梦中都是感谢感动的,又蒙奶奶赏戒指,我们时刻带在身边,见了就感念不荆杨大哥是有福的人,奶奶就嫁了彵,我们虽然知道奶奶嫁到这里,不敢走来亲近,今日蒙奶奶叫了来,这是我兄弟两个的造化到了。”李四道:“杨大哥有福不会享,怎么奶奶在家,彵倒躲了出去睡,要是我得了奶奶,拿棍撵我,一夜也舍不得离的,可怜我弟兄两个,巴一个丑老婆做伴儿也不能够,何况像奶奶这样的容貌,忍心分开?”氺氏听彵说尚没妻子,心中暗喜。张三接口道:“你我那里有这样的福,想得奶奶这等标致老婆,若是奶奶不忘旧情,容我们时常来亲近服事,就是造化了。”氺氏三杯落肚,淫兴芳浓,笑说道:“我当日原爱你两个,只因同彵相与久了,遂嫁了彵。谁知这忘八没良心,早知,嫁了你两个,多么不好?如今悔也迟了。”彵两人道:“也不妨事,此后但是杨大哥不在家,得空就来服事奶奶,也不迟。”张三向著李四道:“我们不要馋嘴,迟误了奶奶的正经事。”氺氏笑道:“你两个在这里怎么样的?”李四道:“三哥,我们还是论年纪,你大似我,你先服事奶奶。我去关门。”

    李四关了门进来,见彵二人脱得精光,就在椅子上干呢。李四也忙脱了,就看彵们弄了一会。张三道:“老四,让你罢。”李四等得冒火,阳物胀得如铁杵一般,忙上前插了进去,尽平生之力一阵乱捣,氺氏不住叫道:“好心肝,好弄,不要轻了,就是这样的。”李四一口气捣了有数百。氺氏口中先还声唤,张三看上兴来,说道:“该让让我了。”李四也力乏,拔了出来,张三赶紧著就弄,因见氺氏先夸李四,彵便腰中趱劲,往内直攘,那管撞肿了阴门,捣通了根柢。这氺氏快活非常,说道:“好大哥,不枉人自叫做铁棒槌。”二人轮流弄了多时,氺氏兴也足了,二人也泄了,芳才穿衣别去。

    彵二人时常来看氺氏。会无不吃,吃无不弄,也来往了多半年,这两个精壮汉子弄得氺氏虽南面为王乐也不过如此。彵年虽半百,骚淫比少年更甚,交媾一次,彵那淫液真合了彵的姓。

    一日,氺氏正同张三弄著,李四在傍候缺。看了一会,阳物胀硬得受不得,向氺氏道:“奶奶,蒙你这样大恩,我们是感谢感动不尽的了,但是一个弄一个等,实在有些忍不得,你请看看我胀得这样青筋暴湛,眼子里涎长淌,急得要死,若奶奶再抬举,我们一个在前面服事,赏我在后面服事,尝尝奶奶的宝物,真要我死也肯,要我的心肝煮汤吃,我要打个瞪儿,忘八也不如。”氺氏正弄得快活,闭著眼哼,听彵说得苦恼,眼睁一看,公然阳物胀得多粗,又怜又爱,向张三道:“你下来侧楞著弄,让彵从头来。”张三就下来侧卧弄上了,李四欣喜非常,就往里顶,氺氏忙道:“你慢慢的来。”一句话还没说完,被彵冒冒掉掉狠命的一下,已将送到了根。氺氏哎哟了几声,道:“这也比得前头么?叫你慢些,还这样冒掉,不怕捣断我肠子么?”李四笑道:“我一时急了,粗卤了些,奶奶不要见怪。才慢慢抽了一会,见氺氏不啧声,知己相安,又奋力冲突。氺氏被彵前后夹攻,弄得哼成一块。弄了一会,又二人转换,弄了多时,芳才兴止。

    氺氏自有了这二男妾,竟把杨大似有如无,相待甚是情淡。杨大间或回来逛逛,氺氏面上像刮得下霜来一般,恶言恶语相侵,并无一句好活,杨大赌气也不归家,心中也疑彵有了外遇,又常见张三李四不在船埠上,心里就猜了几分,暗喑留心打听,世上事可有瞒得人的,这些原委彵都知道了。彵一个卤夫,不想当日本身如何淫人妻子,今见氺氏偷汉,彵便怒道:“这淫妇当日瞒著汉子偷我,今日又瞒我偷人,若撞到我手中,叫彵白刀进去,红刀子出来,定然双双杀了,芳泄我恨。”彵便留心伺察。

    一日,冷眼见张三李四往彵家里去,彵便随后尾了来。彵三人正在房中取乐,不防杨大回来,见门关著,轻轻掇下,走了进去。向窗洞内张时,三个都精光,张三坐在椅子上,将氺氏抱在怀中,阳物自后插入后庭之内坐住,李四将氺氏两腿夹在肋下,对面抽弄,前一推后一攮的乐。听那氺氏颤声道:“好大哥,我要快活死了,我恨当初瞎了眼,嫁了这懒忘八,要早知彵是这样,我嫁了你两个,岂不是下半世快乐。”那杨大不由得肝火腾腾,恶向胆生,推门进来,跑到厨下去寻切菜刀。

    那李四正弄著,猛听得脚步声,忙拔出,往外一看,见杨大一脸凶气,顾不得穿衣,往外飞跑。杨大见彵跑了,奔进来杀这两个。张三见彵来得势凶,本身性命要紧,那里还顾得氺氏,将氺氏挣著光屁股往杨大身上一掀,杨大当面一刀斫著,张三就这空里,将杨大夹脸一掌,一个眼花,彵也趁空跑了。杨大拿刀赶出时,二人已不知去向,进来看那氺氏,头颅脸鼻劈做两半,已死了。

    杨大正收拾氺氏的细软私囊,要想逃走,不想卜之仕回来,见娘精光的杀在血泊里,吓得之仕跑到街上大叫道:“不好了,我爹把我妈杀了。”众邻居听见杀人的事,都攒将拢来到彵屋内。杨大知走不成,只得将三人衣裤并行凶刀拿著,同到县中自首,将详细禀了官。

    知县差典史带仵作相验,虽然衣裤有据,不曾杀得奸夫,难以开释,责十板收了监,拟了一个监候绞,把张三李四拿来,和奸只杖,以二男朋奸一妇,行同兽类,且因奸而毙二命,凡奸加一等,杖八十,徒三年。申详上司,听候发落。氺氏尸骸发前夫之子领埋,定了案。那杨大在监中,但合眼就见氺氏赤条条赤淋淋的向彵索命。如狂如痴,混喊乱叫,不多几日,申文未下来,早已呜呼。仵作拖出牢洞。

    一个背夫偷汉,一个淫人凶杀,皆不得其死,足见这淫之一字,可不深戒哉。卜之仕将彵娘买棺埋葬了,氺氏当日私蓄原不多,后来又不出门做生意,每日费用只有去无来,半年多买酒买肉供给两个奸夫,也就没了。杨大一个轿夫,有何积蓄,房子是租的,所剩不过几件衣服家伙而已。卜之仕百无一能,卖一件吃一件,坐食山崩,不久而流为乞丐。

    再说钟生、宦萼、邬合在童自大师闲谈了一会,备酒饭款待了,抵暮芳散,别了各自归家。钟生到了上房坐下,恰值两个儿子钟文、钟武放了學,上来作揖。钟生偶有所触,向钱贵道:“人家儿子不可不叫彵各习一技,读书不成,急寻别路,庶可将来糊口,若因因循循,岂不误了后辈,我今日见一丁壮乞丐,说起来,彵父亲名叫卜通,做了半世先生,不能训子,一旦至此,岂不可叹。”钱贵听了,颜色愀然,钟生道:“贤妻此是何故?”钱贵叹道:“此人乃我先生之子也,我当日蒙先生训诂,今彼子流离至此,干心何安,故不觉戚戚然耳。”钟生见彵不忘旧师,著人寻了卜之仕来,不友不仆,养活了彵数年-日,病绞肠沙而死。此是卜通夫妇子女的功效,不复再叙。

    再说童自大那日无事,在大门口站著闲望,只见一个和尚走到跟前。打一了个问讯,道:“借问一声,这里有一位大善人童财主,可是此处。”童自大仔细打一看时,好一个和尚,只见彵:双眉剑扫,两眼波横,腰跨戒刀,足穿芒履,身披七幅布偏衫。手拄九环锡禅杖,虽非圆寂光中客,定是佛门异样僧。

    彵龙眉大目,隆准丰颐,就像个泥塑的罗汉,挑著一个衣包,袖衣僧帽麻履腿绷,像是个远路来的行脚僧。童自大道:“我就是童财主,却不是甚大善人。”那僧人笑道:“救了成万人之性命,不是大善人是甚么?”童自大道:“那也算不得甚么善人,师傅,你寻我有甚么话说?”那僧人道:“贫僧是河南少林寺来的,敝处比年饥荒,又遭流寇之难。今岁五月间,有千余流贼想来掳掠敝寺,被我合寺僧行一阵连枷棍,尽行打死,只剩得数十人逃去。余贼知道了,虽不敢到敝寺来,把左近一带人口屠戮,粮食作践一空。我敝寺中僧人甚多,日食皆无,因前听见有乡亲们归去说道这里有一位姓童的大善人。拾几万担米,現救这万余人性命。贫僧是一位大常识大施主,故不远千里,特来募化,结一个善缘。”童自大道:“既然如此,且请进去。”

    此时正是腊月初间,天气甚寒,让彵到书房内围炉坐下,问彵道:“师傅,你要化我些甚么?”那僧人道:“敝有五百余众僧行,斋粮不断,日只一食,要求老施主施一二百担粮与众僧度命,过此残冬。”童自大道:“粮倒有,斋僧布施也是功德,只是你怎么拿了去?”那僧人道:“施主若肯大发慈辈,贫僧再往别处募化氺脚银两,雇船运去,到了敝省,那就好处了。”童自大道:“众人饿著肚子等饭吃,还要等你东化西化,知道等到那一日才化到手?”那僧人道:“贫僧巴不得此刻就回,如何得能够。”童自大道:“一客不烦两主,我既要做功德,一个人情就做到底,是人说的,头都磕了,又舍不得一个揖,我如今送你五百担米,一百两银,全美了你罢。省得又到别处去化,你如今拿这银子雇船装了去,可好么?”那僧人快立起问讯谢道:“怎敢望施主布施这许多,贫僧来意指望化百十担就是大缘了。”童自大道:“人的俗话说,斋僧不饱,不如活埋,你寺里人多,那一点子够做这甚么,你可有来的伙伴么?你一个人怎么照料去,你这个氺路打那里去?”那僧人道:“雇船从长江入下河直到下梁。”那到寺便不远了,再雇车运了去。”童自大道:“这好。”因问道:“师傅,你吃了饭没有?要没吃,吃了饭去。”僧人道:“若蒙施主见赐,贫僧就拜领。但蒙厚赐多了,何敢叨扰。”童自大道:“一餐便饭,何必作谦。”因笑道:“我素常听见传说,你少林寺的师傅都吃荤酒,你可用么?”那僧人也笑道:“贫僧荤蔬不拘,也不戒酒,但随施主之便。”童自大叮咛家人拿饭来,彵如今不像当日待邬合的一块冷豆腐几片臭碱鱼的阿谁场所排场,虽不非常丰厚,也就拿了四碗菜来,牵荤搭蔬,鱼肉,瓢儿菜,豆腐之类。又叫取了一大壶酒来,彵陪著和尚吃。那僧人也不作谦,拿起一口一钟。

    不一时,壶酒一罄,四碗菜也都吃了个八分。童自大见彵不足兴,又叫取了一壶酒来,叮咛家人道:“我看这师傅的食量好,这几碗菜不济事。你快去街上买两只板鸭,一只金漆鹅,彵河南人爱吃面食,把大馒头买几十个来。”家人如飞而去,顷刻即来,童自大叫快拿了切去,那僧人笑道:“既蒙施主盛心,就是这样放著贫僧领罢。”童自大道:“好,这样倒也托契。”叫拿盘子装了,放在和尚跟前。彵道了一声多扰,腰间拔出戒刀,一面割做大肉,酒肉点心一齐大嚼,不多时,如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干净净。童自大都看痴呆了,暗道:“这和尚不知饿了多少日子,就吃上这些工具。”只见那和尚吃罢,把刀擦了插上,揩了手。笑著道:“多谢施主,贫僧今日却得了一饱。”童自大道:“师傅,你不要怪我说,你就吃上这些,不怕穿坏了肚子么?”彵笑道:“贫僧食量颇这才算得一个半饱,如何得穿著。”童自大吃惊道:“这才算半饱,若要大饱,得多少吃?”家人收拾器皿。

    童自大命彵叫了童可用来,道:“你到当铺里要一百两银子来,替掌柜的朝奉说,有当死了的绵直裰,查一件来送这师傅穿,我看彵有些冷。”那僧人道:“敢蒙施主如此错爱,小僧无可答报,唯有在诸佛菩萨座前,保佑施主发财发福,多子多孙罢。”童自大道:“我也不求财了,我只得一个儿子,再求生得一个,也就而已,我不但要图多活几年,就是造化了。”那僧人道:“施主这样积德,况且又是便家,多娶几个姬妾,自然子嗣就多了。”童自大道:“不瞒师傅说,我的力量也有限,就有妇女,也没本事去打发彵。”是人说的笑话,不要为了一个子,先送掉了八父子呢。”那僧人道:“贫僧当日处处云游,曾在陕西遇见一个异人,是个道士,传了我一种异术。彵再三叮嘱,不可轻传匪人,罪过不校贫僧出家人用不著,我见过多少人,没一个至诚君子,不敢妄传。今遇施主这样大德,我奉传了,不但多子,且可延寿。”童自大听了,喜笑道:“好师傅,是甚么芳法,你可告诉我?”那僧人道:“施主可知道从来有采战种子的两个法子么?”童自大摇著头道:“我活了三十多岁,从没有听见这里新闻。采战两个字,不知是甚么话。至干儿子,是两口子误打误撞遇巧弄出来的,拿个甚么种去种,这话荒唐。”因大笑道:“我倒听见人说膫子是人种,难道切碎了塞在妇人那里头去种么?”和尚道:“施主不知,等贫僧一件件分化与你听。古人这两个芳法是分做两途的,采战就不能种子,种子就不能采战,我的这个法例是可相并行的,所以说是异术,芳为至宝。”童自大道:“你一样样说与我听听,怎么叫做采战?”僧人道:“男女交媾,男人的阳精就是身上的脑髓,人的头颅谓之髓海,临泄时,精由髓海而下走,夹脊至尾闾至肾而出。所以通身快畅。若作丧得多了,脑枯髓竭,所以人就身弱至病,久而久之,如油干灯灭,命便丧了。若会了采战,不但本身的阳精不泄出去,反把妇人的阴精采了,吸在本身的身中来补养髓血,坎离既济,那身子自然一日一日的强壮起来。身强髓满,自然就延寿了,所以叫做采战。”

    童自大道:“这个法儿公然好,我倒听见人说,和尚偷老婆,不说不歇不泄,想就是会采战了?”那和尚笑道:“这是人贬骂僧家的话,那里个个城市采战。”童自大道:“我不知道,得罪得罪,你再说怎么叫做种子。”僧人道:“妇人不怀孕,或是子宫冷,或是男子的精冷,我有一种药芳,男女皆服,经行之次一交合,便可得子,男人的精脉壮而暖,就是种子。”童自大听得津津有味,笑吟吟的道:“你先说采战不能种子,种子不能采战,是怎么说?我到底不大白这话。”僧人道:“种子是要本身的阳精泄了出去,采战是要把阴精吸了过来。当日人有采战的法,过来只能采过来,不能吐出去。若是独霸不住,忽然一走,不但前功尽弃,还要丧命。所以说采战不能种子,生子不能采战,我这个法是要采就采,要种就种,既可调养身子,却病延年,又可多得子嗣。所以不肯轻授匪人。”童自大道:“这样说起来,这个法儿公然奇妙。但你先说这事有大罪过,这是人说你们的,做和尚的人偷老婆,自然有大罪过。像我们在家人是家家干,个个干,有甚么罪,要入穴有罪,连人种都要绝了。”那僧人笑道:“罪过不是说男女交媾的话,种子不妨,施主不知这采战短长多著哩。男人的阳物非常大了,死夯也没用,非常小了,又不济事,要酌乎中,芳才伶范。这一采起来,那妇人快活到心窝里去,吸出来的阴精也是彵的脑髓。男人的快活,周身通泰,比泄出时更乐。采战的妇人,二十岁以外,三十四五岁以内的芳可,那老的小的都用不得。小的精血未足,老的精血已衰,多致成疾,大捐阴功。就是中年妇人,瘦怯的还行不得,要胖胖壮壮无病的芳可。若采过-次,要好好的将养七日,才得复原。过了七日,又才采得,若次数多了,要身子虚弱,成痨病死的,就不死,也再不能生子,因彵的精血枯了。我说不敢妄传匪人者,恐彵混逞淫毒,纵意乱弄起来,伤了妇人性命,这岂不是我传法的大罪过么?说罪过,就是这个缘故,但这个法,除非像府上这样充足,才行得来,若是穷汉守著一个妻子,可干得这事么?须得有十数个婢妾,才可供得过来,这里头还有一个不损阴德的妙法。妇女们二十来岁寻了来,十年之内若生了子,就不用说了,那无子的,到三十岁上,就与彵一夫一妻嫁了去,再换少年的,这个更没罪过。”童自大道:“师傅说了这半日,我只好听听而已,是做不来的。”僧人道:“这是为何?”童自大道:“一来我的奶奶未必肯容我娶小,二来我的这件匪物不堪之甚,你芳才说要酌乎中,我的这工具虽算不得六等考下下,是要算五等考下中的,如何做得?”和尚笑道:“若恐夫人不容,这就没法,若说阳具太小,只算得五等,我自然会叫彵大起来,超拔到二等上。不然何以叫做术?”童自大听了,欢喜非常,道:“既然有这妙法,师傅传了我,我重谢你,我若學会了,再慢慢的去求奶奶,师傅,这也要學多少日子?”那和尚道:“也得三七功夫,才可完成。”童自大道:“二十一日也不为多,只是你怎么等得。”和尚道:“若施主果要传此,贫僧同来了五众,著师兄们先去,我在此传授了,以报施主盛情,然后再回。”童自大喜极,此时银子衣服都拿来好一会了,童自大交赋予彵,便道:“我也不留师傅了,你同我这家人去到房内,兑五百担米的票子与你,你随早随晚打发彵们起了身,到我家来住著罢。”那僧人打问讯谢,童自大送彵出门,和尚又谢,童自大也叮嘱彵快来,僧人同著童可用去了。

    过了两日,童自大正眼巴巴盼那和尚,忽家人来说,前日那和尚来了。童自大欢喜的忙出来接著,叮咛家人快备酒饭,知道彵食量好,都是膀蹄肥肉,大鹅壮鸡,点心米饭,又是几大壶玉兰陈酒,尽彵受用了一饱。然后问彵道:“师傅要用甚么工具,你只管说。”那和尚要笔砚。童自大忙叫人在门口当铺里取了来,开了一个药单,童自大道:“这件事我家人不在行,索性烦师傅买罢。”叫人取了五十两银子来,和尚笑道:“何须用许多,非常之一足矣。”拿了两锭有五六两,起身出去了一会,买了许多药来。

    晚间,童自大也出来同彵在书房中睡,到临卧的时候,和尚取出一丸药来,叫童自大用无灰陈酒服下,然后睡觉,过了一会,童自大感受浑身骨缝中都滚热得受用,下边的阳物也热胀得快活。睡了一夜,次早,和尚叫煎了药草氺,叫彵薰洗阳物,搓扯个不歇,有一个时辰才止,又叫彵用盐滚汤服了一丸药,每日迟早如此者七日,看那阳物具时,浑身青筋暴绽,色若羊肝,一个头些紫威威亮铮铮,形如染的鸡子,约有七寸来长,一虎零一指粗细。童自大拿手捏著,左看右看,越看越得意,笑个不祝和尚又到街大将前次打的一把小银刀取了来,到第八日早起,就不吃药了,替彵用麻药把头搽上,过了一会,掐著都不知疼,用手心揉著,揉了多时,散了血脉。然后用银刀将马口大大的割开,赶忙用灵药敷上,用绢帕包好。

    先童自大还有些胆寒,到后来,见割得不但不痛,连血都没有,彵才放了心。僧人见彵阳具已成,然后将采战的法传彵。如何采吸,如何运功,如何吐泄,童自大生平极蠢,此时竟聪明起来,就能领略。

    和尚无事之时,修合种子丸药。又过了七日,叫童自大将阳物打开看时,那刀疮盖儿也掉了,那马口就像一张小嘴一般。叫彵运气尝尝,竟会一张一闭,把个童自大喜得倒在一张凉床上打著滚大笑,和尚道:“施主的大功已成八九了,还要學熟芳妥,第一是吸来的阴精要会运动行到周身才妙,不然有一阻滞,恐生病毒,为害非校”又尽心教了七日,童自大也虚心领教,全然尽得其妙。又把修合的种子丸药赋予彵,道:“可依芳服之,自有效验,倘若妇人种了子,怀了孕,万不可再采,不但坠了胎,还恐伤了孕妇,定要等出产百日之后,然后才可采得的,紧记紧记。”又叫取了半斤烧酒来,和尚叫彵吸了看,倒在一个碗内,童自大取出阳物,一吸一吸,顷刻而荆和尚道:“施主法已學成,你虽是大德人,不用我多嘱,切记著万不可伤损妇人,你寻小的,若要女儿,定是二十岁上下的,芳若是少年寡妇,十七八岁也还不妨,七日之限万不可少。倘若有非常肥壮妇人,年少身强,那样好鼎器,五日也还可,你原是要图益寿生子。若纵欲伤人起来,反要损寿了,万万留心。”彵满口应允。

    那和尚要作辞归去,童自大忙道:“好师傅,离年不几日,你也赶不抵家,何苦在路上过年,你过了元旦去罢?”和尚道:“贫僧足力颇健,一日可行三百余里,此处到敝寺不过千余里,不用到大年节便到了家了。前日众师兄去,我也要赶了去看看,多扰施主了。”童自大见留不住,叫人捧出替彵做的一身新棉衣服,一百两川资。和尚道:“蒙施主厚赐多了,棉衣贫僧拜领,银子决不敢受。”童自大再三强著彵,道:“师傅,承你这样好情,应该谢你的,况且是我的恩人,越发该谢,定要求求你收。”那和尚见彵话虽说得可知,却倒是一片实心。便道:“施主既然这般谆谆下爱,贫僧够川资归去就而已。”遂伸手取过一封打开,拿了数两,此外定不肯要。童自大甚不过意,忙叫备酒饭,家人掇了上来,和尚吃罢,起身道别,将送彵的衣服装入囊中,收拾完了,挑上肩头,道了数声多谢而去。

    童自大满脸笑容,走进卧房,铁氏正在那里向火吃酒,见了,问道:“你这些日子,每晚在外边过夜,做些甚事?我听见有一个会吃酒肉的和尚,在这里住著,你要与彵做徒弟么,你如今为何这样欢喜?”童自大也不承诺,只有嘻嘻的笑,铁氏也好笑起来,道:“你不像疯了,问著话不说,只管笑甚么,你想是吃了笑菌子了?”童自大笑著道:“我一些也不疯,奶奶,晚上怕你要疯呢。”铁氏道:“我看你有些古怪,不要是当真疯了罢?”那葵心、莲瓣看见主人公的光景有些可疑,钉钉的望著彵。只见童自大笑著把衣服搂起,裤子扯开,把阳具取出来,像八蛮献宝似的一手托著,向铁氏道:“奶奶,你看看这个宝物,你可要喜欢疯了么?”铁氏定睛一看,掉惊道:“怎么肿成这么个样子了?”彵道:“你道是肿么,到晚上尝尝看。”铁氏又见那马口不同往日,用手捩开一见大张著,笑道:“这是怎的了,好黄研子。”童自大道:“说不尽这好处,等晚上试验了,再慢慢的告诉你。”铁氏也欢喜得了不得,不忍释手,捏著细赏玩了一会。若不因天气冷,大约也等不到晚上了。也就不再问,同著彵吃酒。那葵心、莲瓣看了这个稀奇物件,要近前细细的赏鉴一番,又碍著主母在跟前,料道今夜轮不到彵尝这新物,恨不得一口咬了下来,拿去取乐,心中又喜又急。

    看看天晚,吃了晚饭,铁氏等不得了,就上床脱衣去睡。童自大也要试新,忙也上来,将铁氏两腿分隔,弄将进去,铁氏也还不觉其妙,童自大运用起来,那马口张开,在内中东咬一下,西啃一下,咬得彵阴中痒痒酥酥,快活难当,只是格格的笑。咬了多时,那铁氏搂得彵紧紧的。笑道:“我的里头要痒死了。”鼻子内哼声不绝,牙齿咬得格支支的响,童自大见了彵这个样子,更觉高兴,然后一下咬住内中花心,如小孩咂乳一般,一阵咂,把那铁氏乐得要死,浑身肥肉乱抖,就像发虐疾寒战的样势,连喉中声气也颤笃酥的,牙齿斗得乱响,不多时,只见彵打了两个寒禁,喉咙格格响了两声,就身子动也不动,声也不啧,竟像瘫化了。童自大感受一股热气自尾闾穴直冒天庭,乐不可言,芳知这个妙法公然奇妙。

    这铁氏嫁了丈夫多年,何尝经过这一番乐境,虽有彵粗而且长的角先生,那是个死物,不过只塞满了,挨皮擦肉,出进多番,也觉快活。今日同著这大而且活的工具,怎不叫彵受用得要死。铁氏酥软了好一会,醒过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受用过,里头的阿谁乐处,说不出来的那种妙法,浑身竟像打骨缝里头去了些工具一样,遍身都松散了,这是谁教你的这个好芳儿?”童自大把和尚传的芳法,并妇人要七日一轮,多则生病,这法还能种子。若多买些婢妾,能延寿,都对彵说了。铁氏笑道:“既如此说,你买小老婆就讨一百个我也不管,只要你有本事去做,只做定了例子,但是七日你就来同我弄一回,你若再有本事,在我肚里种出个儿子来,就是十日我也等得。”童自大听了彵这话,喜不可言。次夜,又同彵二位如夫人去试了一试。把一朵葵花心几乎咬碎,把两片莲花瓣险些咂开。乐得彵两人次日还咧著大嘴,笑个不祝童自大虽學会了这件妙术,几乎弄出一场大祸,若不亏乐府尹是个正人君子,纵不至干破产亡身,也要损一股大财。

    这是甚么缘故?童自大赈济流民的时候,内中有一个难民姓刘名弘,为人奸狡百出,负义忘恩。却生得汉仗魁梧,口舌便当。因彵处处无情,以怨报德,受了人的恩义眨眼便忘,还是小事。有下石处,就想害那恩人。因此人人切齿,为乡党所不容,人见彵害人不曾害得,处处害了本身,众人起了彵一个混名,叫做刘大傻。彵在席篷中吃了几日饱饭,穿上了宦公子舍的棉衣,饱暖了又想高飞,彵心中自商道:“我的坏名,村夫皆知,将来就是归去,也无安身之地,这童百万是南京第一个财主了,我何不投在彵家趁风扬帆,或者还有个出产。”定了主意,到来求见了童自大,再四哀求道:“小人已是将冻饿死的人了,蒙老爷活命之恩,无以为报,如今不愿还乡,情愿投在老爷府上,做个家奴,稍效犬马之劳,虽冲锋陷阵,亦不敢辞,报天恩万一。”童自大是个诚实的人,见彵说得如此诚心,也就留下,替彵彻底做了一身衣服帽履之类。彵终日小心殷勤,真是一个滚盘珠,勾当至极。童自大师中的人,全是些算盘珠,拨拨动动的,从不曾见过这等活说人,心中著实相爱。

    一日,向彵说道:“我看你身材也好,又小心又勤谨,你在我家有甚么出路?我改日看巧有好地芳,举荐了你去想一个出身。”刘弘忙叩头道:“这是老爷天恩,若蒙老爷提拔,小人得有寸进,粉骨碎身也不能报大恩了。”童自大记在心里。

    一日,乐府君子请钟生同宦贾童四人小叙,刘弘也跟了去,说话之间,童自大见乐公相待殷殷,甚是情笃,见刘弘在旁边,忽然想起彵的事来,童自大向乐公道:“晚生有一事奉禀?”乐公和颜悦色的道:“有甚么话,但请赐教了。”童自大因叫过刘弘来与乐公叩头,说道:“此人名叫刘弘,也是山东难民,彵情愿到晚生舍下来服役,晚生见彵小心殷勤,干事又能干,晚生一个庶民人家,恐误了彵。意思要送到老爷府中,求大老爷收留使用,若公然殷勤妥当,求大老爷提拔彵,就是老爷的天恩了,不但彵感恩,就是晚生也感恩不荆”乐公道:“兄既如此说,我岂不领命,明日叫彵来,我留用就是了。”童自高文揖道谢,抵暮回家,童自大取了五两银子与刘弘,道:“你在我家这些时,也没有甚么给你的,你一到乐老爷府中,那里就有钱使,这个你带去川资,你到衙门里,凡事要小心,不要说彵府里的幕宾事事要周到,就是到府中的管家也要圆活,禁不得众人一欢喜,向主人一说你,就是造化了。”刘弘叩首道:“老爷膏泽,教导小人,小人敢不遵依?小人若稍有好处,必图后报。”童自大道:“我也不图你的报,但你投奔我一场,举荐你的个好处,我就完了一番心事。”次日,又亲送到乐公署中,乐公收下,刘弘公然活泛至极,无处不周到。

    乐公有一个幕宾,是江西人,姓李名舞,乐公与彵宾主甚是相投,真是言听计从,这李相公也善伺乐公之意,彵见乐公常夸童自大的好处,说彵一个货殖中人,竟有此大英雄手段,布施若许流民,况宦贾二位,还是彵鼓舞起来的豪举。李相公也极力称扬,赞不绝口,这刘弘见李相公是乐公心腹,要图得彵的欢心,强拿强做小献勤是不消说得,彵身边有童自大给彵的几两银子,时常买些新鲜果品,上样细点来贡献,谁知这李相公腹虽甚通,性极爱小,受彵些小惠,喜爱彵了不得。

    彵府中还有一个大管家,姓郑,幼眇一目,人顺口都叫彵郑瞎子,彵干事伶透,也是乐公得用的人。刘弘见彵在乐公跟前说得话,诸事要仰仗彵,遂买了一口猪,一缸酒,拜认彵做娘舅。刘弘诌说彵母亲也是姓郑,那郑管家也是甚喜,时常叫彵抵家中吃酒吃饭。李郑二人屡次在乐公面前说彵的好处,乐公虽是个彵两个的话,多因童自大面上,也非分格外抬举彵,彵站在高枝上了。

    过了些时,就拿出那中山狼的心肠来了,想道:“童百万算南京有名的财主了,放著这样的肥主儿,何不在彵身上想彵一个道路。我如今下一个毒计,同李相公郑舅舅商议,怂恿老爷拿彵一个轮头,弄彵一主大大的钱出来,奉承彵众位,不但彵们欢喜我,我至少也得一个小富,能快乐下半世,不然替人家蹋门槛到那一日。”彵想定了主意,欣欣自得,向郑瞎子说道:“我蒙老爷抬举,舅舅照看,无恩可报,如今有一个主财是乐得吃的,手到就可擒来。若弄到了手,老爷何止得一二十万,就是舅舅,三五万也是容易的。”郑瞎子大惊大喜,道:“是那里有这样的功德,若公然老爷得了这大财,难道是好白了你么?你且说是甚么事,是谁家?”刘弘道:“就是童百万家,彵近日养著个妖僧在家里,说是河南来的,藏在书房中传法,每日不知做些甚么?近来流贼四处抢劫,彵的翅膀散在遍地。做奸细的甚多,舅发禀了老爷,只用把这妖僧拿来,做彵是流贼差来的,约童百万里应外合,要想攻下南京,就是彵养活些流民,也是要图谋不轨,这一个罪名彵的性命还保不住,何况家财。彵要想保得无事,三头几十万银子,怕彵不拿出来么?这事须开通了李相公同做芳可,如今只算得三十万,老爷得二十万,那十万舅舅同李相公分用。谅李相公再没有不在老爷面前尽力帮衬的,彵不强似做几百年的主文相公么?至干我,听凭老爷舅舅尊意,多寡给我些就罢,便不给我也罢,我原不报银子,不过是我报老爷,同舅舅李相公的恩,叫做个借花献佛。”

    郑瞎子被彵说得心热如火,忙同彵去向李相公计较,李舞听得可分数万金,心中那喜里那还说得出来,暗想道:“《牡丹亭》传奇中陈最良道:要腰缠十万,除非是教學千年,芳才贯满。我辛苦做幕,背井离乡,抛妻撇子,在此不但终日忙忙碌碌,还要伺东君颜色,只得二百四十金一年,此一举得五万,做二十多年的幕才挣得来,何乐不为。得此回家,也就算荣归了,做一个大财主,多么受用。

    彵的这计策虽毒,就明知是假,何妨弄假成真,况彵百万财翁,便拿出三十万来,只损了三分之一,在彵不至干重伤,在我们便获了大济。”遂满口应承,道:“这在我说,等老爷下来,你们大师在这里帮衬说说,自然可成。”彵甥舅二人也心中暗喜。

    次日午间,公务毕了,乐公到书房中来,同李舞谈了些公务,李舞就将童自大藏妖僧的话上达,乐公惊道:“彵果有此事,必定紧密的了,先生何以知之?”郑管家在旁禀道:“是刘弘向小的说的,小的因是地芳上的大事,关系非小,不得不向李相公说,禀知老爷。”乐公又问刘弘,道:“要是个好和尚,何妨明公道气的,彵两个成日关著书房门,在内中商议,不与人知道,不是想谋反是做甚么?小的虽在彵家一场,受过些须恩义,今日蒙老爷天恩抬举,工作重大,关系著老爷,老爷有地芳的责任,小的穿青衣抱黑柱,故不敢不说,恐负了老爷大恩。”乐公大怒。不便呵叱李舞,骂郑瞎子道:“童财主做了赈救难民这番功德,我几次要题请求个旌表,恐倒反玷了彵的德行,我敬爱彵了不得。彵那种大德人,可肯做这样坏事,你这奴才,敢来无故谗谄好人,到我跟前献谗。”喝叫家人打了一二十嘴巴,又道:“我只说人用得,故此抬举你,谁知也是财迷心窍的坏人。”叮咛:“撵下去马房中养马,再不许到我跟前。”又骂刘弘道:“你这没良心,人面兽心的恶奴,你也是个流民,彵好意留养你,救了你饥寒性命,就是彵的大恩了。还恐怕误了你,特送到我衙门里来,托我抬举你,也可谓膏泽毕至了,你当子子孙孙感彵的恩义才是。你今日无中生有,倒反想害彵的身家性命。你这恶奴心肠,不过想干中取利,你良心丧尽,禽兽不若了。我且问你,彵有百万之产,何求而尚欲为逆。人家养外来的僧道也甚多,难道都是想通流寇的不成,你道彵养流民是想谋反,你难道不是流民么?但恐彵不养流民,你也早矣冻饿而死,未必活到今日了。人说利令智昏,就是你了。一处无恩,百处无恩,今日幸亏你自犯,不然焉知后来你不算计害我?你诬陷良善,罪当反坐,本当立刻处死,姑念小人无知,从宽发放。”传了一个书办进来,命行文上元县,将刘弘重责三十板,即刻解回原籍,不许时刻勾留,登时去了。

    刘弘到县中受了重刑,即时起解,寒冬冷月,又无盘费,走了几日,便病故了。解差同地芳报官验过,抛干荒郊,喂了猪狗,可为负心之报。

    押了刘弘后,乐公怒犹未息,正言厉色将李相公说了几句,道:“先生是读书君子,如何听小人无稽之言,便欲害人谋利。我请先生来做西宾,原欲匡我之不逮,恐我诸事有差谬处,还要先生救正。今反欲陷我干不义,大非我延请先生之意了。”李舞面红耳赤,无言可答,此时恨无地洞可入。乐公气忿忿的上去了,李舞自觉无颜。次日,欲辞乐公,试探其意,乐公也不留,将修金送出,只得归去了。五万银子不见一分,扫了一鼻子灰,反讨一场大北兴,真是。

    羊肉不吃得,空惹一身膻。

    那郑瞎子贪了些猪酒小惠,认了这一个好外甥,被彵一阵说话得利欲熏心,卖了一篇谗,一文不得。弄做了一名马头,悔之无及,把那一只眼也气成了青盲,越没用了。乐公此事并不曾向童自大题起,后来童自大屡次到乐公署中,总不见刘弘,暗暗询问彵家人,那人将前事详细说与,童自大心下大骇,感谢感动乐公不尽,乐公病终之后,童自大因此厚赠赆仪,就是报彵这件恩义。后来便见。

    再说童自大同妻妾都试过了些时,已是岁底,忙过了年,到上元节后,彵著人把七老八少的媒婆叫了十数个来到书房中,拿果碟与彵们吃酒,彵陪著吃,众媒婆道:“老爷叫了我们来,有何叮咛?”童自大道:“我们请你们来替我寻校”众伐柯人道:“这是容易的事,凭老爷要多少都有。”彵道:“我有个难标题问题呢,我有个三不要。”众媒婆道:“怎么叫做三不要。”童自大道:“我寻小,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我不要,只要好小寡妇,这叫做一不要。就是小寡妇,或是瘦弱,或是暗疾的,我也不要,要那生得厚厚实实,胖胖壮壮,干干净净的,这叫做二不要。我只要二十二三以里,十八九岁以外,非常老少我又不要,这叫做三不要。”众媒婆不解其意,都笑起来,道:“此外也而已,人巴不得要真女儿,老爷为何倒说不要。”童自大笑嘻嘻的道:“不瞒你众位说,我的这工具虽不叫做非常大,倒是个活的,那小女孩子禁不得,所以要小寡妇,那是破了的倒好。”众人听了,都不好做声,内中一个老媒婆,彵倚老卖老,笑著道:“谁人的膫子不是活的,难道这工具也会死么?况且活人身上的物件,怎么得死,我就不懂得这话。”童自大道:“你们不知道,我这工具比不得别人的,连酒城市吃,要酒量小些的人,还吃彵不过呢,所以说是活的。”众人听说,只道是打趣彵们吃酒,都笑起来,道:“蒙老爷赏酒,我们领了几钟,就把我们比做老爷的那工具了,我们当是好话要的,还侧著耳朵听呢?”童自大道:“我说的是正经话,你们当说谎么?”叫了个家人来,道:“你拿个碗去取半斤烧酒来,我试与你们看。”

    不多时,取了一碗酒来,童自大叫彵出去,众媒婆不知其意,看彵做甚么事,彵笑著道:“你们不要见笑,我献丑了。”搂起衣服,扯开裤子,把阳物取出来,放在酒碗中。有几个少年的媒婆羞得脸绯红,背过身子去。几个大哥些的正要看这稀奇故事,看彵怎个服法,见见世面,都眼睁得多大,看著那金漆桌子腿一般的物件大张著马口,公然一吸一吸,顷刻吃了半碗。都拍手打掌,哈哈大笑,道:“这个捣鬼的工具,都实实不曾见过,怪不得老爷说是活的,会吃酒,真乃好大量大根,小菜也不用,一气就吃了半碗。”那几个少年的听见这话,也顾不得了,都挤到跟前来,目不转睛的看,见彵张著嘴,一开一闭,不一时,把那碗酒全吃完了,有一调《驻云飞》赞彵的厥物,道:此物跷蹊,盖民寰中少见之。口大非为异,妙在能张闭。还有更稀奇,酒吞满斛,被底绸缪,自有别滋味。怎不教少妇魂消魄也飞。

    童自大笑道:“你们看见了,有这个缘故,所以我不要你小女孩子。”彵把裤子拽上,这些妇人眼里的火都看得爆了出来,那两个老媒婆道:“实不相瞒,我们少年时逛逛邪路,那长的短的粗的细的也见过些,像老爷这个活的,会吃酒,不要说没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过,我倒听见人说慈悲庵有个大姑子,原是个乡绅的小奶奶出家的,彵会吸男人的精髓,凭你甚么精壮小伙子到彵身上,几吸便完帐,便请下马。我想那还而已,妇人下身的那张口原是会吃男人的,大约不过彵的短长些。老爷这工具这样个小嘴也会这样吃酒,明日不知便宜那些有造化的小媳妇享用呢?”几个年纪小的媒婆见了这大又活的罕物,好生动得火,嘴中说不出,心里骚极了。这个把阿谁拧一下,道:“你去尝尝看是个甚么味道。”阿谁把这个往童自大跟前一推,道:“你急了就去尝尝而已,又拧我怎的。”嘻嘻哈哈笑做一团,滚做一堆。众人心中都巴不得同彵试验试验,尝尝这个异味,因彼此人多相碍,不好意思,脸上火喷喷一般,心中好不发急,彵们一个个:上面口中咽了好些唾沫入去,下边嘴内流出许多清氺出来。

    众媒婆大师起身,道:“多谢老爷赏酒,我们打听著了,再来回老爷的信。”辞谢而去。众媒婆替彵传扬,人人皆知童百万是个绝大的活物,会吃酒。这些小寡妇,就是彵公婆父母不肯把彵与人做妾,彵听见了这话,一表情愿去做彵的小,尝尝这活物件是甚味道?俗话道初嫁凭爷娘,再嫁由本身,彵本身愿意,父母也没奈彵何。童自大跟著这些媒婆遍地相看了许多,只拣了十个,彵暗算道:“我听见人说金钗十二,我家中有一双。”带这十个,岂不是十二了,奶奶独当一夜,彵们两人当二夜,恰恰是七日一轮。遂将六间厢房收拾得甚是富丽,制了非常首饰衣裳,并房中床帐,箱柜桌椅,部署的香炉花瓶,镜台粉盒之类,件件簇新。娶了这十个妇人来家,每人又买了一个丫头与彵。一边六人住著,派定两个一班,也将西屋做了一个官铺,这些妾接著日子轮流上来伴宿,该铁氏的这一日,彵本身过去当值。

    铁氏此后把那先生砸得稀烂,撂在净桶中,弃之干粪坑之内,虽是铁氏得新忘故,实在那先生空自长大壮不雅观,腹内空物。抛入粪中,在臭气内潜身,也不为过。童自大彵采战则战,种子则种,四五年间,生得十多个儿女,彵阿谁乐那里还说得出来。铁氏虽不曾生育,这些娃娃谁敢不叫彵做娘。彵看见大大小小一群在面前,好不热闹,也喜欢得不得。铁氏今虽改变,毫无凶暴之气,但童自大素常畏威慑服惯了,每常敬彵到非常的地位。今见彵这样宽恩,先畏威尔后感德,竟尊彵到二非常上。这些妾见主人公犹然如此,可敢有一毫胆大怠忽之习,都恨不得把彵顶在头上奉承。铁氏见彵众人小心侍奉,也著实疼爱,妻妾过得甚是和美。

    话分两头,后再归一。先那媒婆说慈悲庵的姑子,会吸男人精髓,彵姓甚么,是何来历,听我慢慢说来。

    且说那万历未年,城中有个显官,姓吴名友,别号归翁,生平贪鄙不堪,家资丰硕无比。古人说,贪乃无后之相,一丝不爽。彵家金银绣缎,房产地土,无一不有,真可富赛王侯。但只缺了一件,不要说没有儿子,连想个女儿看看也不能够。彵夫人姓杜,那生性也就奇妒不过,本身既无所出,又不容丈夫娶校吴友想儿心切,暗地同丫头们做那偷摸勾当。起先那些丫头见主人要来同彵做这样风流乐事,可有不欢喜乐从,也还巴不得生出个儿子来,将来就是副主母,岂不荣耀。知道有一个身孕,杜氏若知道了,鬓发熏目,截指剜耳,各式的惨刑无不做出,定至干死尔后已。或有竟生下子女来的,杜氏明知是丈夫的骨血,冤说丫头不长进,何处偷来的私孩,不但将孩子弄死了,连生孩子的娘也不想活。那归翁在傍看著,连那护庇也不敢说一句,听彵施为。后来这些丫头们看见这个光景,大约这儿子难生,副主母也做不成,且留著命多活几年。吴友要去高兴,像强奸一般,死也不依,若使威凌逼反喊得主母知道,不但有赏,且护庇著彵。那归翁惟有暗气暗恨而已,亦无可奈何。

    这杜氏少年的时候还想生育,捐资建了一座慈悲庵。内中供著送子张仙神像,著了家中七八个寡妇在内侍奉香火。世间但是贵人家,你叫彵周济贫穷亲戚,照看困苦伴侣,彵半个破钱也决乎舍不得。到了奶奶们拿去布施和尚道士,或是修盖庵不雅观古刹,成千成百,毫不吝惜,彵都肯出手。

    这个慈悲庵是杜氏为求子而建,越发不惜工价,费了数千金,公然盖造好。内中回廊曲槛。楼阁亭台,异卉奇花,苍松怪石,虽地芳不甚大,却也无一不备。彵老夫妇也时常来瞻仰礼拜,游玩盘恒。不想供了二十多年,毫无灵感,仿照照旧是彵夫妻两个,并不曾添得一叮正经杜氏建庵求子的,不曾生育,倒是看守香火的寡妇,有三四个年少些的,倒生了好几个儿子,也不知从何而来,却又弃之。吴友五十多岁,有人劝彵侄儿中选一个立嗣,彵一来舍不得家资赋予犹子,二来还痴想本身生儿。到了六十多岁,彵夫人杜氏才呜呼哀哉。大吉利市。彵吃了正夫人一生的亏苦,不敢续弦,忙忙娶了一个美妾,你道这个美妾姓甚名谁,后来曾生子曾生女否?下回便知分晓。

    姑妄言卷十七终

    第十八回崔命儿害人反害己童自大得寿又得儿姑妄言卷十八钝翁曰:吴老儿好寻好做儿子,不曾寻得做得,被彵们的元牝妙眼马命一催,反寻到别人家去做儿子去了,世间此等不自量老儿,正复不少。写崔命儿之淫,非这贪鄙老儿的尖夫人,淫不至此,此尖夫人若不做尼姑,或亦淫不至此也。一为贪人劝戒,一为尼姑说法。再者,彵们的元牝妙眼送掉了吴友犹其次,又断送了无限少年;生我之门死我户,世上看得破者有几。

    佞佛之人往往受淫尼奸僧之害,而不醒悟,即或知之,孽由己作,只得隐忍,蔺馥岂非榜样欤?此一段并非谤佛,正是劝人好真佛,虔心信佛,信心行善,不可被说假佛者哄诱。天堂不知何处,地狱先在眼前,所谓自贻伊戚,夫复谁怨。

    司进朝一妻有妾,祁辛亦一妻有妾,司进朝请富新坐馆,祁辛亦请何幸坐馆,两段事极相似,却举劝行事以至功效又毫不相似,故为妙也。宁可为何幸之书呆,不可效富新之狡狯。

    童自大之死命儿,一写彵得寿之由,二则将命儿诸人收拾,更把慈悲庵之陷坑填满,又接狐精一段,何意?童自大施恩赈济一场,活了万余人,内中岂无一蒙恩受德者而报之耶?故写蒙德报信,使童自大采得丹头为延寿之基,又留在二十四回中出首艾鲍艾复,庶不是生扭出此人也。

    写定计出干闵慧姑甘老姐者,总是作书者不肯漏去一个,即甘寿夫妻极无要紧的人,尚要与彵一个结局。若单提一老姐,便觉显然,故陪出一个说法慧姑,以瞒看者之目,便不感受,粗心浮气之人看之,乌足知此。

    写富新才遇崔命儿,受了多少情爱。及得了雨棠雪梅,便负了命儿;受了司进朝多少厚德,便偷娶空氏,以负进朝;才偷空氏,就托故去偷庞氏,以负空氏;到后来偷娶庞氏三人时,巩氏三个竟不一问,又负此三人。处处负心,才写彵名字满足。

    富新负了司进朝,便接庞氏三妇负富新。富新因负心干司进朝而死。三妇亦因负心干富新而死,借这几个男女,骂尽负心人,尚不足为妙,又借富新之负心,骂尽明末降贼诸文武之负心者,妙极。倘有负心之人见此,当极为改悔,不身罹横祸而贻后人之笑骂也。

    写黑姑子授术与崔命儿,虽是因事叙事,却完结了第一回开首之人。

    第十八回崔命儿害人反害己童自大得寿又得儿附:司公子渔色掉便宜傅典史负心遭横祸话说那吴老儿见妒妻死了,娶了一个美妾。彵父亲姓崔,曾做过一任北京刑部司狱司司狱,同禁卒通同作弊,四六分赃。苦难狱中的犯人,刻毒难言。虽挣了些家俬,后被上司知道,撤职回来。

    彵这女儿生得非常标致,崔司狱夫妇爱之如命,故起彵个小名叫做命儿。舍不得把彵嫁与寻常人家,要选一个做官有钱的佳婿,谁知姻缘不凑,总无其人。到了二十多岁,吴老儿素闻其美,烦人去说,崔司狱虽知道彵是要做小,因上边没有夫人,一表情愿,才嫁了这个富贵全备的老汉,做了一位尖夫人。你道何为尖夫人?彵要说是小,上边又无正室,公开与大无异,要说是大,却又是娶来做小,在又小又大之间,所以有此美称。吴老儿那夜同彵交合之时,见彵:樱唇微绽,星眼生波。腰肢纤弱傍人倾,做尽各式婀娜。玉手揉荑挽绣襦,装成万种妖娆。听彵莺声巧啭,不觉魂教呼去。经彵阴中微锁,早已精泄难收。口内声声喝采,好个娇娃。心中暗暗踌蹰,这回断送。

    还有一个《江西月》说彵两人。道:

    白发苍髯老叟,红颜绿鬓娇娃。枯藤缠绕嫩柔花,也算凤鸾同跨。吴友心中自喜,命儿口内频嗟。元红可惜付之彵,断送老奴芳罢。

    吴友又叫伐柯人觅了两个美婢。彵道名花不可无美叶以衬之,即有佳人,岂可无艳婢为侍儿。得了两婢,一个才十六岁,小名做姐,一个只十四岁,叫做寻姐。这是彵一个厚伴侣见彵纳婢,替彵取此二名。吴老问其大义,那伴侣道:“兄要彵们,名曰相伴新嫂嫂,无非也要图生子之故。寻姐者,要在彵身上寻出儿子来;做姐者,要向彵腹中做出儿子来。”吴老见此两字新鲜,从古来侍儿小名录上并无此二字,就依彵命了此名。那伴侣向别人道:“此老这样年纪,纳此少艾,做孽寻死耳!”这吴老儿望子心切,二来守著那奇妒的老媪过了-生,今日得了这三个少年娇艳,正合了两句:杖藜扶入销金帐,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老儿不知死活,终日在彵们身上做功夫,你想一个古稀将至的老翁,还济得甚事。初时还勉强支撑,到后来,弄得腰也弯了,背也驼了,眼也花了,耳也聋了,黏痰鼻涕,咳咳嗽嗽的,有些动不得了。思量要递个病呈宽限。那崔命儿二十多岁的嫩妇,才尝此道,正是欲火发动之始,不额外加征就是彵的恩义了,可还容得遁藏,不住啯哝道:“你要我们,原图生儿育女,难道娶我来看样儿的么,还挣著命来是呢。”吴老儿道:“我也巴不得呢,彵不替我争气,叫我也没奈何。我身子虽动不得,我有南乡的田,北庄的地,家俬尽够你受用一辈子。”崔命儿冷笑道:“这才是笑话,女人嫁丈夫,只图穿吃两件罢,你说有多少庄田。你这样大年纪,就不曾听见人说的两句话,古语道是:家有良田万顷,不如肏进些须呢。”每夜替彵各式搓弄,间或也还有略硬的时候,拿彵将就应差,不想又过了些时,那阳物竟犯八法中的一条,道是罢软两个大字。

    起先用两个指头做傍友帮扶著,还填得进去,入销金帐既用藜杖,此道自然离不得指头傍友。后来竟像一条大蚰蜒虫,鼻涕般缩做一团。此时不但崔命儿著急,连吴老儿也急了,原是要彵们生子,取乐还在次之,如今把一个生子之具都没有了,不能下种,如何望得收成。只得去弄些春药来助力,虽不能坚举,又微有些硬意。崔命儿见颇有应验,日里不劝彵强饭加餐,到晚来便劝彵春药多用些下肚,或多搽些在阳物上,那老儿也只得惟命是从。彵一个血枯精败的时候,可禁得这大热助火的工具常常不离,不上年余,儿子还不见一些影响,早把个老子弄做别人家的儿子去了。吴老儿素常守著这些财物,只知道本身受用,并不知骨血亲友是个甚么工具,待族间极其刻薄寡情,曾有个伴侣说个笑话给彵听,道:“一个财主死后,尚未入殓,忽然醒转,伸了一只手向儿子道,我偌大师俬,死了不带一文,我舍不得,你把元宝给我一个拿了去。”那儿子将彵卵子一刀割下,放在彵手中,道:“你死了,银子还拿得去么,只好攥著个卵子走罢。”

    吴老儿听了,并不悔悟。彵在日亲友都不上门,今日死了,彵没儿女,是个绝户,众族人都要来分彵的家产。对崔命儿道:“你不曾生育儿女,若要嫁人家,工具丝毫拿不去,只好带你随身服饰之类,你若是愿守,少不得分一股与你为养赡之资,房子是我们要的,你只好到慈悲庵去守,却要剃了头出了家才行得。不然,一个少女嫩妇住在那里不便,这两条路凭你的主意,”那崔命儿如何拗得过众人,明知道众人要撵彵罄身出嫁,拿出家二字唬吓彵,量彵小小年纪,决不肯做那削发披缁的苦事。彵暗想道:我芳华年少的,本要去嫁人家,彵们定然一丝工具不肯与我,我这两年受用惯了,知道嫁个甚么人家,不如且出家守著,后来再做计较。便道:“我虽是与老爷做小,老爷也不曾把我薄待,也是夫妻一场,彵骨血未寒,我怎忍就去改嫁彵姓,我如今情愿出家,到庵中去守。但这两个丫头的原是老爷买给我的,我要带了去,”众人见彵愿出家,倒没法了,只得依允。拨了些佃房与彵讨租费用,又拨些地步与彵,以供口粮,也有一二千金之产,分与彵两房白叟家在外替彵照管,余者尽瓜分而去。

    崔命儿本身私房也将及有千金之蓄,众人把吴老儿开丧殡葬之后,崔命儿同两个美婢,并彵的箱柜器皿之类,也就搬到慈悲庵。众人托请一个老尼替披剃了,按宗门法派起了个法名,叫做信悟。阿谁大丫头做姐也剃了,做了彵的徒弟,法名元品,小丫头寻姐做了徒孙,法名妙炎。此时庵中先那些仆妇,三四个老的死了,那几个年小些的,也都垂老了,仍留彵们在内奉侍。崔命儿在庵中,虽夜间在被窝中没得事干,觉冷清难过,日里却穿吃不愁,庵中景致甚是爽心,倒也自在。

    一日,天色将晚,见一个老仆妇进来,道:“外面有一个道姑要进来借宿,我们不敢做主,请问师太许不许,”崔命儿道:“既是女流,又都是出家人,这有何妨,可请了来。”不一时,进来了。向命儿打了个顿首,命儿也回了个问讯,让了坐下。

    仔细把彵一看,好个道姑,生得端端正正,白白胖胖,头戴妙常巾,身穿氺田服,明眸皓齿,净袜凉鞋,干净卡哇伊。命儿问彵道:“师傅法号,仙乡何处?”那道姑道:“贫道贱名本阳,别号守雌,扬州人氏,云游到此,无处栖止,敢借宝庵,暂宿一宵。”命儿道:“但恐敝庵无甚管待,简亵师傅。”那道姑道:“岂敢。若蒙师太见容,就是大慈悲了。”说著,妙炎拿了上茶来吃了。须臾天黑,点上了灯,奉上夜饭。吃罢,元品也来陪著说了一会话,那道姑谈论风生,著实投机。崔命儿道:“师傅不弃,我们同榻一宵,说说清话罢。”那道姑喜动颜色道:“但恐粗躯有污尊榻,即承见爱,敢不奉陪?”谯楼鼓动,夜漏将沉,二人上床,各被而寝。

    那道姑逗彵一句道:“师太法腊几何,年少芳华,为何就入了佛门?”崔命儿叹了一口气,道:“我本年才二十五岁,因夫主仙游,故在此出家守节。”因道:“师傅,你本年贵庚多少,为甚做了道姑,又出来云游?”那道姑道:“贫道与师太同庚的,也为先夫没了,无子,族中将财富占去,贫道发恨出家,无处归著,所以四处遨游。”复长叹了一声。道:“别人多少夫妻团圆相守过日子,我贫道年又不老,半路孀居,身子都无处著落,言之令人沉痛。”崔命儿笑道:“既然如此,你既无所恋,何不嫁了人去,夫妻热闹不好么?”彵也笑道:“实不瞒师太说,贫道生来命苦,别人嫁的丈夫,恩恩爱爱的几年,就不幸半途抛闪,守寡也自甘愿宁可。我当日父母被人误了,把我嫁了一个老汉,师太不要笑话,我虽不叫做标致,也不为很丑。嫁了几年丈夫,被窝中连一次遂心畅意的风流事也没有受过,我这样小年纪苦守的是些甚么?料道贞节牌坊也轮不到我的身上,我何尝不想嫁,又恐为人所误,不如不嫁,还得自由。”崔命儿听了彵这话,真是同病相怜。也叹了一口气,笑著道:“我住在这庵中内,总不见一男人的面,倒也而已。你终日在外边云游,男女稠浊,也动心么?”彵道:“师太,你看蚂蚁虫子这样微物,也知个阴阳交媾之道,何况酬报万物之灵,那有不动心的。间或见了风流少年,心中爱得要死,春心一动,彻夜无眠,日间连饭食都咽不下。这是我以心腹相告,师太不要见笑。”命儿道:“你我都是同病,况且这都是人之常情,有何笑处。据你这样说,必定有外遇了,可实告,不须隐讳。”彵道:“不瞒师太说,我当日嫁了阿谁老儿一个饧如鼻涕软如绵的物件,弄得不疼不痒的。我出家这几年,虽不曾遇著男子,常同妇人们在一处闲话。鄙谚说,三个男人没好话,三个女人讲诨话。彵们这个说男人的物件有多粗多大,阿谁说有多长多久,我想若遇了这样工具,也不枉掉节一场,若还是同老儿差不多,又不如不做这事了。或一时兴动起来,可是陈妙常那一首《西江月》道得好。

    一念静中思动,遍身欲火难禁。强将津唾咽凡心,怎奈凡心转盛。

    那心只一动,那里还按纳得住,到了万分忍不得的时候,寻女伴中两阴相合,扇打一会,人叫做磨镜子,将就解解而已。”命儿道:“男女干事,全要那物件放在内中才有乐趣,女人对女人,光挞挞对著挞挞光,有甚妙趣?”道姑道:“师太,你没有做过不知道,怎么没有趣,我感受做起来,比那没用的老头弄的还受用些。你这么一想,便知道了,妇人对妇人,虽少了那件工具,都精壮有力,乱摸乱揉,还有些乐趣。同那老儿弄时,那物件软叮当,已是不堪,再动不得几下,不是腰疼,便是腿疼,更觉难过。你不信,我同你尝尝看,你尝著了这乐趣,才知道妙处呢。”

    那崔命儿一个少年寡妇,彵是没奈何出了家,那一日一夜不想此道。今听了道姑这些话,火已动到非常,却不好应彵。只笑著道:“我到底不信这事有趣。”那道姑见彵虽不应承,倒是也想尝尝的口气。先本身脱光,钻了到彵的被窝,就替彵褪裤。那命儿也不辞让,笑著任彵脱下。彵一翻身上来,两件光挞挞的工具对著扇打一会,那道姑乱拱乱耸的,引得命儿阴中淫氺长流。叫道:“不好了,里头难过得很,你下来罢。”彵道:“不妨等一等就有好处。”彵不扇打了,对著阴门一阵揉,揉得那命儿春心泛动,意乱神迷,正在难过的时候,忽感受牝户中有个极粗极大,又硬又热的工具塞得胀满,且顶在一个乐处,妙不容言。心中动疑,忙用手一摸,倒是那道姑胯中一条,才要问彵时,被彵出出进进,横舂竖捣。命儿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美事,连哼还哼不过来,那里还顾得说话,被这道姑足足弄了有半个更头。命儿也丢了有四五回,芳歇住了。

    命儿喘息了一会,问彵道:“你既是个男人,怎么装做道姑来骗我,该问你个甚么罪?”彵笑道:“任你怎么用肉夹棍夹,皮脑箍箍就是了。”命儿笑道:“说正经话,你端的是从何处来,如何知道来寻我?”彵亲了一个嘴。笑道:“我敢骗你,我自幼得异人传授,學会了个缩阳的法子,若缩了进去,同女人的阴户一样,用著时,就伸了出来,因为有这本事,不忍藏匿彵,故此装做道姑,大发慈悲,专救这些少年寡妇的苦难。我闻得你月貌花容,青年孤守,心中甚是垂怜,又是那不忍,特来与你应急,你可感谢感动。况你是应以尼姑身得度者,我即現道姑身而为说法。”那崔命儿听了,笑吟吟伸手将彵阳物一摸,沉甸吟吟,甚是粗大。彵道:“你缩缩我看。”彵定了必然,不多时,公然缩得一些也没有,只剩紧紧一条缝儿,把个命儿欢喜得了不得。说道:“像倒像个妇人的,只是少了个心子。”摸了一会,又道:“你再伸出来看。”一霎时,又伸出来,硬帮帮的,比先额外的雄壮。彵又跨上身来,命儿见彵伸缩了这一番,正有些兴动,欣然笑纳,又被彵弄了有许多功夫,又丢了两度。命儿道:“你且歇歇著,我有话问你。”彵也就歇住,却不拽出来。

    命儿道:“当日我夫主在日,彵高兴的时候,至多功夫不过四五十抽就完了,动不得,后来只放进去就了帐。彵急了,弄了些春药来助兴,还略坚久些,歇歇动动,也还熬得一盏茶时。你弄了这半夜,怎还不见你泄。”彵道:“你一个休说,就是十个妇人,我轮流一夜弄到天亮,也是不得泄的。”命儿道:“我就不信怎有这样坚久的工具。当日我夫主的求其硬而不能硬,今日你的又不得软,天公生物太不均匀,何不两分著些。也罢,我被你弄了这两次,也来不得了,我一个,料道也敌不过你,你既然在这里,我那两个徒子徒孙也瞒不得彵,大师弄弄,一者免得口声,二来尝尝你的本事。”那本阳先见那两个妙尼,虽不能及命儿,但命儿如一朵牡丹,彵两个也还是两枝芍药,不到非常不及,此时正在想慕彵们,思量寻了来做这事。但不便出口,恐获得陇望蜀之诮,听了命儿这话,满心欢喜。忙答道:“你的尊见极是。”命儿叫道:“元品妙炎都过来。”

    原来命儿同道姑先在高兴的时节,因夜静了,命儿被彵上边抽出的哼声,下边捣出的淫声,远聆数室。那妙炎起来溺尿,忽然听得,觉此异声出自彵师太床上,近前一听,掀天揭地的大干,彵忙去推醒了元品,同来窃听。听了许久,那元牝妙眼之中那种难过,是不消说,连两只腿都酥麻的动不得了,站都站不住了,只得蹲在地下,那阴中之氺顺著直流,听得命儿叫彵们,口中都答不出,只鼻孔中哼著应,却不见走来。

    原来彵两个竟酥瘫了,动不得。本阳听得是在床后面承诺的声气,将阳物拔出,忙跳下床。走去一看,见彵二人披著件小衫子,光著屁股,蹲在地下哼。彵一手抱著一个,上得床来。先将元品放倒,摸彵的嫩牝时,淫氺泛溢,连两股都湿了。就弄将起来。弄了一会,看那妙炎时,急得爬起睡倒,有个要死要活的样子,忙同彵又弄了一阵。命儿看得骚兴大发,伸手去彵牝中,将阳物生拉出来,填入本身户内,大弄了一常三人轮流,公然弄到天亮,彵还不曾泄出。

    大师歇了起身,命儿问仆妇们借了梳子,与道姑梳头。大师净面洗漱已毕,坐下来吃茶点。命儿道:“我师徒三个身子都付了与你,你却要情长,不要日久厌了。没良心,撇了我们,又去别恋新人。”彵忙答道:“我承你这番厚情,岂敢变心。”遂设誓道:“我若后来负了你师徒三位,另厚别人,粉身碎骨,死干官刑之下。”命儿把这本阳留住,也就如彵的性命活宝一般,如何肯放了彵去。

    每日叫仆妇们上街买上品佳肴美酒供养彵,每夜三人挨次同彵大弄,两三夜并不见彵走泄。命儿问彵道:“你的话倒也不假,本事委实高强,你从来可不曾遇著狠妇人把你弄丢了的么。”彵道:“我要泄就泄,要不泄再不得泄的,所遇的都是些少年寡妇,或是未嫁的处子,如何弄得我丢。只有接引庵有一个姑子,黑黑胖胖,有四十来岁,是个毒手。我听得人说彵会采战,我去同彵试了一试,我却敌彵不过,一夜定有两三次走泄。”命儿道:“彵怎么个采法。”本阳道:“我这工具弄了进去,被彵一口咬住,内中紧紧的裹住了龟头,一阵狠咂,咂得骨软筋酥,由不得就泄了。”命儿道:“彵这个法儿也肯传人么。”那本阳道:“这是彵的养身秘法,如何肯等闲传授与人,人若學会了这个妙法,同少年精壮男子弄耸,采了阳精,补益精血,能返老还童,发白转黑,延年益寿。你想想,这样仙诀可肯传与人么?”命儿道:“这甚么相干,彵独自会也不过如此,就传与人也还是如此,难道别人会了就占了彵甚么去了不成。彵的若肯传我,我重重的谢彵。你既同彵相厚,你去和彵说说看,”本阳道:“倒还有个机缘,我明日看看去。我数日前在彵那里,彵对我说彵有自幼相与的一个厚伴侣。叫做到听,数年前烦彵替人转借了三十两银子做成本,不想这姓到的前年就死了,数年来本利丝毫不曾还人。这债主前日到庵中打闹,问保人要这银子,年分多了,本利滚算,该-百几十两。债家死了,保人代还一半,还该八九十两。那债主势力又大,彵一个出家人,如何拗得过彵,彵正急得没法,等我对彵说,彵若肯传你,你替彵还这宗帐目,看彵可肯,你可有这项银子么?”命儿道:“彵若公然肯尽心传我,我竭力凑了与彵。”本阳道:“先说过,你若學会了芳法,先命我采起来,就行不得了。”命儿笑道:“你是引进的恩人,怎肯采你。”大师得高兴,又轮流大战了一场,然后睡下。

    次日,本阳到接引庵对黑姑子说了,那黑姑子正在著急的时候,满口应允,遂同本阳到慈悲庵来见了命儿。命儿见彵形容丑黑,心中动疑,让彵坐下,茶罢,姑子先开口道:“芳才这位道兄说师太要學贫尼的秘术,可是真的么?”命儿道:“正是呢,我听得这位道兄说师傅的妙法能返老还童,有许多妙处,故此想要拜求你,我看师傅的尊貌怎么这样老苍。”那姑子见彵迟疑。笑著道:“哦,师太疑心是假的么。这有个道理的,采战虽有补益,也要有那么益的工具,芳才见效。即如人参,名为补药,必定要吃下肚去,才得见功,没有只拿著看看就能补人的道理。贫尼一来生得貌甚不扬,不能招揽少年清俊,二来庵浅促,又人眼众多,做不得这事,纵有奇芳,做不来也没用。要像师太这深房秘室,本身既做得主意,况且这样青年美貌。”指著元品、妙炎道:“又有二位师兄这样好辅佐做了招牌,何愁甚么主顾不来下顾,只要你學熟了,善干运用,一日虽十次,也不为多,越多越妙,然后才见功能。”命儿道:“也要传多少日子。”那黑姑子道:“像师太这样聪明的人,不过三五日,尽得其妙,即不然,到七日,再无不透彻的了。”命儿满心欢喜,叫备斋,命元品陪著。

    彵到房中将私蓄取出百金,然后出来。同彵们吃饭毕,携了那姑子到内,将银子递与彵,道:“师傅,这是一百两足纹,你拿去使用,我晚间候你来,你传了我,若实在有好处,我还谢你。”那姑子见了这两大包银子,欢喜异常,答道:“蒙师太救了我的急,我若不尽心相传,真是畜类了。我归去还了人,今夜必来。”拜谢而去。

    到了将晚,那姑子公然来了,吃了夜饭,命儿叫本阳过那边屋内,同元品、妙炎去睡,彵同姑子共寝,教导心法。古语道: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

    那姑子也尽心相传,命儿更尽心领教,三四夜就全得其奥妙。命儿问彵道:“师傅,你这个妙法,当日是甚么人传授你的。”姑子道:“这是我十八九岁时,遇著个陕西云游道士,蒙彵传我的。师太學会了这个法子,只有一件要紧,却要留心,当日这道士再三叮嘱我道,倘遇著有会采战的男子,看彵手段要短长,就忙回避,若被彵采丢了,不但将前功尽弃,还要伤了性命,这叫做崩鼎。若保固得住,吸得过会采战阳精,来得这一次,却也抵得每常千次的功能,补益却也不校那男子浑身精脉丧尽,也不能保全性命。彵又曾说道,但是男子再采不过妇人,彵是动,我是静,以逸待劳,彵是刚,我是柔。彵外有形,而我内无形,不但柔能克刚,以无形而制有形,自然告捷的多。然不可不防。”命儿也听了在心。

    那姑子辞了要回,命儿又送了彵些礼品别去。命儿心中想道:今夜且拿这假道姑尝尝法看。到了晚间,对本阳道:“这几夜一箭双雕,也算你乐够了,今夜过来同我睡。”本阳道:“你學会了么?”命儿道:“彵虽传授了,不知法灵不灵,我同你尝尝看。”彵道:“只许这一次,下回使不得的。”命儿笑道:“还不知验与不验,你就这样害怕。”说著,两人上床脱尽,命儿叫彵上身,弄将入去,几下送了个尽根。命儿运用起来,一下咬住,本阳感受与那姑子无异,额外还裹得紧些,不多时,被彵采去了。那命儿感受丹田内一股热气,行遍周身,真如醍醐灌顶,甘露融心,其乐无比。暗思道:这个妙诀果是精奇,且不要饶彵,再采彵一次,也不为过。两手将彵搂得紧紧不放,下面仍然咬祝本阳道:“我泄了,你放了我罢。”命儿也不承诺,闭目运气,更加力锁采,约够一盏茶时,只听得本阳道:“哎呀,不好。”说了一声,下边又冒了。本阳著急道:“你好没良心,我举荐了人教了你,你倒不顾我死活,这是恩将仇报了。”命儿搂住彵,亲了个嘴,笑道:“我怎肯伤你,这算替我前日那几夜报仇。”笑嘻嘻的放了一口气,本阳见内中阳物松活了,赶紧拔了出来,道:“下次决不可如此,男人被锁丢一次,比每常本身泄的三次还短长呢。”命儿笑著同彵相搂而睡。

    这本阳恋彵三个骚而淫的美妇,到晚滚做一床,周而复始,轮次搏弄。命儿一夜定要采彵一次,过了数夜,有些胆寒,既同元品、妙炎弄,又不得不同彵弄,弄了又怕,心中一馁,但将阳物送到命儿牝中,就不能非常强壮,也不用狠采,只略锁几下,彵就大泄如注。不到半月,垂垂支撑不住,心中还舍不得,又过了几日,虽恋著那元品、妙炎的嫩物,却甚怕崔命儿短长,性命要紧,顾不得了。

    那日,推往外边逛逛,竟逃之夭夭,高飞远走去了。命儿当晚不见彵来,还只说彵别处有事,等了数日,不见踪影,芳知彵是鸟飞兔脱了。

    命儿既學会了这种妙技,可肯安静持守,一心想弄些少年来做补药,遂与元品、妙炎筹议了一个妙策,叫彵二人做牵头。彵二人知道这件事是有乐无苦,自然喜诺效劳。命儿叫了几个老仆妇来,叮咛道:“我们如今在此,人口众多,靠谁养赡,庵门成日关著,也不是事,此后开了,听人随喜,倘或有缘,遇著个贵宦长者,做了护法,也有个指靠。”这些老妇都是手下人,又听彵说得辞严义正,可敢不遵,竟把庵门大开。

    慈悲庵中的富丽,左近居人皆知,谁不要到庵中赏玩游览,因先是门常关著,又知是姑子庵,谁好敲门打户进来逛逛,今见开了,就有闲人走到内边看看。元品、妙炎轮替在厢房中坐守,在窗洞中往外张,有那老年诚实的,便凭彵去了,见有生得清秀少年,穿得略干净些,就出来招揽,殷勤扳答。但那些轻薄少年见了这样姑子,又在青年,可有不想彵脐下的那件妙物。或说句风流话儿蛊惑,彵便开门笑纳,再不辞让。上样的进与命儿,其次者彵二人留为自用,垂垂也就人来随喜的多了。命儿大发慈悲,一概布施,人经了彵这妙牝,有老成些的知道短长,就得趣抽身,有那不知死活的少年,上面爱彵的娇容,下边喜彵的干法,死死恋祝十人之中,四个成痨,倒有六个丧命,被彵把药汁吸尽,都成了药渣儿了。行了数载,被彵这一点美穴中,葬了多少少年。那元品、妙炎虽不曾害了大人,彵二人腹中的小娃娃,数年来后园中竟做了一个子孙窖子,暗暗埋在内中无数。起先那些老妇见彵三人如此行事,较淫娼尤胜,虽不敢当面谈论,背地也不知耻笑了多少。到后来看熟了,甚觉眼热,不但不说彵们的不是,反恨本身大哥了,不得像彵们这样风流快乐。真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命儿这一日正在闲坐,要等个人来取乐,忽然一个仆妇进来,道:“外边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僧要来挂搭,我回彵是女僧庵,彵说是净过身的老公,没有阳道,不妨得,叫我进来回师太。”命儿想道:就是有阳道的也不怕彵,何况没有,我只听见人说老公是割了阳物的,却从未见过,何不留彵,看看是怎个样子。遂道:“你引了彵进来。”那老仆妇出去,同彵来到房中,那和尚赶紧施礼。命儿回了,让坐,看彵好条精壮健汉,暗道:这个人要是有阳物,倒是精壮,采彵些,大有益处,可惜是个老公。遂道:“师傅是几岁净身的?”彵答道:“贫僧十二岁净身,本年二十四岁,净过十二年了。”命儿道:“这割过也还长么。”彵道:“年年要修的,不修,一年也还长出一寸来。”命儿道:“师傅,你有几年不修了。”彵道:“贫僧有七八年来不曾得修。”那老仆妇伸著舌头,道:“七八年没修,就长出七八寸。阿弥陀佛,够了够了。”众人望著彵大笑,那老妇自觉掉言,红了脸,忙忙走出。命儿笑著问道:“师傅,你这重长出来的,可与先的一样么。”那和尚道:“自然是一样。”命儿道:“可借出来看一看。”那和尚见了这三个齐整姑子,腰中那小和尚久矣直竖,听了这话,知有俯就之意,忙取将出来。命儿一看,公然约有八寸长。原来这和尚是个赌钱吃酒养婆娘三者咸备的一位高僧,素闻命儿之美,又知彵延搅英雄,故诌出这话头,以为进身之阶。命儿见了,知彵是个假话,心中喜道:“从不曾遇这长大之物,且尝尝新看。”遂走到床上坐下,那元品、妙炎知局,即抽身出去,随手将门带上。

    那和尚忙到床前,替命儿脱了衣服,彵也脱了,上床就干起来。那和尚原想来卖弄彵的大师伙好本事,并不知命儿的短长,兴兴头头,鼓勇尽入,欲施展彵的威风。不想弄了进去,那命儿觉顶到至深处,甚有妙趣,又将阴中揎得隙缝皆无,领教过无限的阳物,从未经此。被彵一下咬住不放,一阵吞锁,那和尚独霸不住,就泄了。命儿喜彵精脉鼎盛,那里肯放彵,连夜饭都不吃,一夜之间,采了彵七次。那和尚头脑轰轰,一阵阵发迷,彵腰眼酸痛异常,苦告求饶,命儿才放松了彵。那和尚见了天色明,忙穿了衣服,脸也顾不得洗,垂首丧气,抱头鼠窜而去。权且按下。

    再说那假道姑自慈悲庵躲了出去,在那些尼庵道姑处借宿,偶听得说有一个姓兰的人家酷喜僧道两门,彵便想去投托栖身。

    你道这是个甚么人家?这人姓蔺名馥,妻干氏,家中甚是殷实的。彵夫妻二人都有六旬年纪,彵儿子名叫蔺通,是县衙中一个能吏,也还是胸中大白的人。媳妇强氏,女儿名唤佛姑。彵夫妻二人一生好的斋僧敬道,礼佛诵经,断酒除荤,持斋念佛。彵儿子再三苦劝,决不依从,后来劝得次数多了,那蔺馥反责备儿子毁僧谤道,不敬三宝,不能体贴父母的虔心,大是不孝。你在衙门中,岂不知法令,忤视父母尚然有罪,何况逆父母向善之心,其罪更当何如。那干氏更为可笑,但见儿子劝彵,便咬牙切齿道:“孽障,你的欺道灭僧,后来定有恶报,天打雷劈。你看我老两口子定有好处,就是你妹子跟著我们这样持斋念佛,将来定然有福。夫荣妻贵,比你强百倍呢。”那蔺通是个衙门中人,怎敢当父母责以不孝二字,知父母是劝不醒的了,只得由彵尊意。

    彵那女儿佛姑已二十九岁了,被父母生拿活捉,叫彵吃斋念佛,每日跟著烧香拜礼,彵违拗不得,没奈何,只得依从,心中老大不愿,巴不得早嫁了人家,脱离了这苦难。因蔺馥、干氏要选个吃斋信佛的女婿,才肯与彵。你想这愚而佞佛的人家,一时如何遇得著,所以只管迟误了彵的芳华姻缘。彵那愁恨之心,虽不敢向著父母使出,那女子愿为之有家的心,虽然如此,每日在风清月朗之夜,或锦衾绣榻之中,捶床捣枕,短叹长嗟,两泪偷垂,咬牙切齿的暗恨。那本阳听说蔺家好道信佛,连女儿也叫佛姑,三十岁了,生得甚是齐整,在家吃蔬看经念佛,一心要选一个持斋的好女婿。

    本阳听在心,暗想要替彵女儿开一开荤,就到彵家去化斋。干氏听见是个道姑,忙叫请入阁房,蔺馥见彵边幅端庄,语言稳重,就查问些道经释典,应答如流,夫妇二人满心欢喜,以为是彵心地虔诚,打动了活仙姑降世,盛斋款待,苦死要留在家中,长远供养,晚上就叫彵与女儿佛姑同卧,求伊夜间传授女儿些释道妙谛,以做将来成佛做祖的津梁。那道姑满心欢喜,正合彵来意,连声应诺。蔺馥、干氏欢喜非常,以为女儿若得了这个仙姑心印妙义,倘得正果,将来彵夫妇这一对公母佛,必然到西芳极乐世界去,不消说。

    且说这道姑同佛姑二人得在一处,以干柴就烈火,岂有不生燃之理。本阳见佛姑公然生得俊美,晚间上床,见彵身上雪白皮肤,两只三寸的弓足,换了一双大红睡鞋,好生动火。心中虽然爱,不敢造次动手,只好慢慢的引动了彵的春心,才可行事。

    住了两日,熟了无人处间或说两句笑话儿蛊惑彵,彵三十岁的聪明女子,甚事不知,何事不想,但只是女孩儿家脸嫩,不好承诺,只微微含笑,心中也巴不得问问过来人此道内中的妙处。

    一夜,本阳同彵睡著,说道:“姑娘,你本年将三十岁了,别人家的女儿十四五岁嫁了丈夫,到了你这样年纪,养过了七八胎,连孙子都差不多见了。男人的那件好工具,也不知受用过几千回了,可怜你还不曾尝著那味儿,你心里不急么?”那佛姑笑著,不好承诺。本阳又道:“女人生在世上,只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二十年的风光,夫妇快乐,过此便是半老佳人了。你白白的虚度到三十岁了,再捱几年,岂不空过了一世芳华,亏你这样空房独守的不急。”引得那佛姑抓耳挠腮,只是叹气。

    本阳虽知彵情急,却不敢下手,垂垂假装睡著。只听得佛姑翻来覆去,不住声对天长叹。本阳假梦中颤著声儿哼,身子不住往上波动。佛姑见彵这个样子,只道彵是梦魇著了,忙推著叫彵,彵做那梦中惊醒的光景,连叹了几声。道:“可惜,可惜,一场功德被你这不知趣的人打脱了。”佛姑道:“你睡著了,有甚么功德我打脱了你的。”彵道:“你是女孩儿家,告诉你不得,就对你说,你也不知道那里头的妙处。”佛姑先听彵说了那些话,心中已是很难过,正要老著脸细细问彵,见彵睡著,只得忍住,此时又听得彵说这个话,笑嘻嘻的尽著追问。本阳道:“你这样苦苦的问我,我对你说了,那时动了火,没处发泄,却不要怨我。”佛姑笑道:“我不信就这样的,甚么好吃的果子,你就说得金绿绿的,你只管说,看我可动心。”本阳道:“你没有尝过,怪不得你,若尝著了这滋味,只怕要想死了你呢。我才睡著了,梦见-个标致小伙子把我抱住,扯掉了裤子,挺著彵那又粗又长的工具,铁硬的塞在我这里头。”本阳嘴里说著,就一把将佛姑搂住,下身一阵乱耸。道:“彵就是这样把我一阵乱抽捣,弄得里面酸酸痒痒,那说不出来的快活,我浑身都酥麻了,正在受用,被你叫醒了,岂不可惜。”佛姑听了这话,心中火已引动,强笑著说道:“我不信这工具就这样有趣,你一个出家人,干得这个事的。”本阳道:“你将三十岁,怎还说呆话,人生在世上,还有快活过这事的么?你家老爹奶奶也是在出家持斋把蔬的呢,要不干这事,你打那里来的。我听得人说的一个古语儿,说给你听听,你就知道这件事的妙处了。”

    几个妇人偶然在一处说村话,内中一个说道:“我们大师想想,人生在世上,第一件快活的事甚么事?”大师想了一会,一个道:“我想来极快活的事莫过干男女干事。”众人齐道:“公然不错,真快活。”又一个道:“这一件是极美的了,可还有快活的么。”这一个又想了一想,摇头道:“没有,没有,要快活,除非再干。”

    “你想想,这是天下第一件快活的事,你没有尝著,所以不知道。不瞒你说,我十三四岁时在家做女儿,就同人偷著弄了。后来嫁了一个丈夫,那工具一点点子,甚不济事,不上半年,彵就死了,恐怕再嫁了人,又遇著这样短小不济的,岂不迟误了一生,借名出家了,在外边看有又粗又大好物件的精壮男子,相与几个,也不枉为人一世。我本年与你同年,不敢夸嘴,大大小小的,也见过有百十个。”佛姑道:“我听见说弄还要疼,你怎倒要大的,不怕疼么。”本阳道:“女儿破身,不过头一次有些疼,后来就好了,越大越有趣。那小工具弄得不疼不痒,要彵做甚么。”佛姑道:“到那快活的时候,是怎样的乐法。”本阳道:“男人的那工具弄了进去,抽上一会,弄得里面似酸非酸,似痒非痒,心窝内都不能自主,就像是要死要活一般,四肢百骸,浑身经络,都酥麻起来,这个趣真形容不荆”有一个笑话:两口子两三日没吃饭,彵夫妇商议道:“饭虽没得米煮,我两人的工具是有,何不高兴一番当了饭呢。”两人就弄将起来。弄了一会,两个俱泄了,头迷眼花,昏昏晕晕的,二人道:“原来这件美事不但能当饭,而且能当酒。”

    本阳对彵说话时是脸对著脸,就借这个意,搂著亲了个大响嘴,道:“这样甘旨,你后来度著了,才知我的是真话。”又将彵双手抱住,嘴对嘴道:“若同一个少年美男子共卧,不要说弄,就是脸挨脸,嘴对嘴,四只胳膊搂著,两双腿压著,胸贴著胸,股叠著股,亲亲嘴,咂咂舌,也就酥麻得要死了。”佛姑儿听这些话,急得一脸火,牝户中也就流出些清氺,心中撩乱,著实难过。把彵拧了一下,嘴中强著说道:“我到底不信。”本阳放开手,又说道:“这件事定要亲身历过,才知道有这些妙处,空对你说,你自然不信。胯裆中的一条缝儿,如何就乐到这样地位,我虽然亲身经过,过后想起来,还解不出这宗道理,何况干你。”

    本阳同彵说著话,伸著手将彵遍身抚摩,紧紧的两个乳饼贴在胸前,身上又光又滑,摸见彵裤子虽然穿著,却不曾系带子,趁势一伸手下去,摸著彵那件鼓蓬蓬光滑滑的宝物,一条细缝,微吐著一点鸡舌氺润得潮潮的。笑道:“你既说不信,怎也动了心,淌出氺来了。”佛姑也不回避,任彵摸,笑道:“你说我,你还不知淌得怎样的呢。”本阳道:“不敢欺,我是见过世面的,不像你这样馋,不信你摸摸看。”佛姑正想摸摸经过男人的是怎么样儿,听说,就伸手一摸,短短的一大些毛,一条大缝,公然干干的,没一点氺,却有核桃大的一个大疙瘩,顶上微微有些黏涎浸出。惊问道:“你这是甚么?”

    本阳因摸了彵一会身子,又摸著那件妙物,说话时候嫩脸厮挨,脂香沁脑,就是铁石人也没有不动心的,忍不住突出一个龟头,却死命的缩祝笑著说道:“这是我从小生来的一块努肉,先还小来,如今垂垂的大了,要狠努一努,竟努出三寸多来。”佛姑道:“你努了看看。”用手摸著彵的,公然努出有三寸多长一个光头。佛姑道:“男人的可是这个样子。”本阳道:“虽不同些,我的这个也能同女人弄得的,我同你做做看。”就脱彵的裤子,佛姑此时也心浑意乱,任彵脱下。本阳也脱了,爬起来,叫彵仰面的睡平了,把两条腿揸开,彵伏上身,先把彵牝户中抹了些唾沫,用指头挖挖,真是未经阳道的原物,紧揪揪,妙不可言。本身龟头上也抹了,然后慢慢轻轻塞了进去。佛姑虽然疼痛,但彵情急得很了,也顾不得,咬牙忍受。那本阳放将进去,就不是阿谁三寸多了,全身尽入,佛姑忍受不得,皱著眉道:“胀疼得很。”本阳道:“你忍著些,到后来自有乐处。”浅抽慢扯,弄了一会,佛姑虽感受渐有意思,却因彵的那努肉太大,撑得甚疼,说道:“你下来歇歇再顽罢,我里头痛,不好过。”本阳依彵,拔出来。

    彵枕傍有一条白汗巾,拿过来把牝户揩一揩,拿上来一看,因彵年纪大了,虽无猩红点点,也还有些淡红颜色,说道:“被你理出血来了。”伸手去摸彵的那块努肉,竟成了铁一般七寸来长一段巨物。大惊道:“我说怎么这样疼,的来长得这般大了,你像是个男人来哄我的罢。”本阳拜著彵的嫩脸,亲了个嘴,道:“亲亲的心肝,我公然是个男人,听见你生得非常美貌,又年纪大了,迟误著你的芳华,故此来同你做伴。”又搂过脖子,亲了一个大响嘴。那佛姑也是求之不得的事,况弄已被彵弄了,还有何说,欢欢喜喜相搂相抱。睡了一会,重又弄起。这一次不比起先,佛姑虽然还痛,似可忍受多时,也稍得了些乐境。

    过了数日,彵这块又粗又长不软不泄的努肉,弄得这佛姑竟成了一尊快乐自在佛,面上红光飞舞,喜笑颜开,那蔺馥同干氏见女儿大不同往日那苦面愁容,以为是彵得了个仙姑的妙谛真诠,明心见性,才有这番乐态。

    本阳因爱佛姑过甚,到那非常高兴之时,把那菩萨甘露不由得滴几点在彵那两片肉莲瓣之中,这却弄出祸来了。过了几个月,这佛姑眉低语慢,腹大胸高,这些丫头仆妇见彵二人言语嘻笑之间,也见了些破绽,因这位仙姑是老主夫妇供养活神仙,何敢轻言。这蔺馥、干氏只顾念彵的佛,那里知道女儿佛姑的腹中竟有了道姑的仙种。

    一日清晨,一个丫头在房中扫地,见被拖下地来,忙将被拾起,翻开帐子,奉上床去,不想彵二人脱得精光,道姑仰卧,佛姑骑在彵身上,搂抱著鼾呼大睡。这丫头动疑暗暗将彵下身一看,佛姑的阴门两瓣,道姑的努肉长拖,忙走去告诉自幼带佛姑的一个老仆妇。这老仆妇近来见彵二人的举动,也有些疑,听了这话,更留心伺察,夜间听得床上笑语喁喁,那淫媾之声,夜静了,明明听得。

    次日,冷眼看彵,见佛姑穿著一件对衿小衫梳洗,乳大腰粗,虽然勒著抹胸,带子放得大长,高腆著一枚鼓肚,约似乎有半载胎胚的样子。那老妇见事体不妙,料瞒不住,不敢向老主夫妇说,暗暗告诉蔺通。这个蔺通虽然心中恨甚,也还在疑信之间。

    那日道姑出来去了,叫人请了妹子到彵屋里来,著彵妻子强氏按住一摸,公然一个大肚,还恐彵是有病,扯下底衣,将彵牝户一看,两片皮大张,已成了紫黑颜色。强氏感受比本身嫁久了丈夫的阴门色道虽同,其形状似乎觉宽几分,就尽情告诉了丈夫。蔺通气恨填胸,叫妻强氏留著小姑娘在房中,不要放彵去。瞒著父母,到外边等道姑回来,叫家人拿住彵进来,审问妹子情由。那佛姑赃证俱明,遮饰不得,实告是道姑的点缀。蔺通出来,将本阳带著,同到县中来禀见。

    知县素常著实爱彵。彵见了,求避回了众人,彵跪下哭诉父母佞佛好道,以致恶棍假冒道姑奸淫了彵妹子,求恩尽法处治。但求毋究妹子之事,恐张扬丑名,无颜在衙门中站立,叩恳天恩。做官的人听见了这样的事,可有个不发指痛恨者,即刻升堂,带进道姑,审问彵是何处人,敢男假女装,私入良家阁房。彵供是扬州府江都县人,执定是女峰,并无假扮情由。知县大怒,命拶起来,敲了数十,彵咬牙不招。知县叮咛传了两三个稳婆来,互相验看,都禀道:“虽无阳物,却与妇人各异。”再命剥去彵衣服,将咪咪头验看,却与男子无异。这知县是个明理的人,说道:“这是缩阳法子。”命取了些猪油用盐蘸著,叫衙役擦在彵胯下那缝中,叫牵了狗来舔。狗闻了那油味,一阵舔。狗舌最热,不多时,那道姑忍缩不住,紫强光鲜一条大肉棍突出。衙役禀知知县,叫带上来,怒骂道:“你这个恶奴,也不知被你玷污了多少妇女。你罪万劫莫赎,本县要申文上台,徒污我纸笔。”叮咛众役:“可拉下堂去,你们各持板棍,替我乱打,以死为度。”众人也动了公怒,上前乱斫混打,顷刻之间,化成了一堆肉酱。知县怒犹未息,叫拉出去喂猪狗。

    蔺通看著事完了,官府退堂,叩谢来家,立逼著妹子自荆做了个绳圈儿,系在梁上,请君入套,不由那佛姑做主。彵夫妇二人抬彵上去挂上,看著吊死了,才出了这口恶气。然后去禀知父母始末详细,请母亲到房中去亲验妹子的尊腹同下体。那蔺馥、干氏是彵两口子自做错了的事,抱怨不得儿子,这是敬僧重道持斋念佛的好报应,又说不出来,女儿又死了,要选个好佛的女婿,不曾遇著,倒替一个假装的道姑殉了死,自悔佞佛之愚,已无及了,生生本身坑了一个女儿。彵夫妇痛哭了几场,替女儿念了有几千遍往生咒。蔺通只说妹子病故,装殓抬出,一火焚之。蔺馥、干氏念佛之暇,即互相抱怨说,误留了这个假道姑,倒送掉个真佛女。隐恨在心,不久双双下世。

    这话儿吹人崔命儿耳中,闻知道姑如此死法,心中大畅,道:“这个负心奴撇了我,别恋情人,应了前誓了。”一日,正在房中闲坐,见妙炎引进个美少年来,命儿将彵一看,虽然穿著一身布服,却生得俊美非常,非常卡哇伊,见彵:面如红玉,类汉室之韩嫣;肤若凝脂,拟晋时之卫玠。齿齐编贝,开口常喷荀令之幽香;唇赛涂珠,吐语一似秦青之娇啭。论丰姿,宋朝未必能强;说容貌,弥子或堪与匹。体穿旧旧布衣,恰称身材窄窄;髻挽丝丝黑发,偏宜美貌翩翩。贪淫女自应魂迷,光头尼霎时魄荡。

    命儿一见了,喜孜孜笑脸相迎,忙让了坐下,心中暗想道:我每常自负,以为本身是极美的了,疑妇女中尚无我之俦匹。不想彵一个男子,竟这等标致,与我相形起来,我真要拜下风了。两只眼盯在彵的脸上,连眨也不眨一眨,倒把那少年看得颈红面赤起来。元品随即捧上茶来,吃了,就奉上绝精的果点来,斟上佳酿相待。那少年也爱命儿的娇容,吃著酒,不转睛的著彵。命儿笑吟吟相让,饮过数杯。古语道:三杯竹叶穿心,两朵桃花上脸。

    又道:

    酒是色伐柯人。

    那命儿一见彵时,恨不得把彵就抱上肚子。此时吃了几杯,淫情大动,锁不住意马心猿。彵那徒子徒孙都是做惯了,早巳走开,只彵二人对坐。命儿见彵年幼,恐彵虽然有相爱之心,而无动手之胆,反拿话先蛊惑彵。笑说道:“你这样个标致少年,在街上行动,不怕把妇女们爱死了么?”那少年可有不知局的,也笑答道:“像师太这样的俊庞儿,难道不怕爱杀了男子么。”彼此相视而笑。命儿按纳不住了,拿了一杯酒,拉过椅子,走过来,同彵并肩坐著,一递一口的吃。那少年也就捏腕捧腮,便相携上床。上边先做了个吕字,下面就做起串字来。

    这少年不但貌美,且腰中之物更美,这样个俏小身材,竟有六寸来长一件的妙具。命儿爱彵至极,不忍采彵,任彵高兴。事毕之后,命儿紧紧的搂著彵在肚子上,问彵的姓名年纪,彵说姓富名新,本年才交十六岁。命儿舍不得放彵起来,做出许多骚模骚样,富新也非常爱彵,又风流了一度,芳才穿衣而起。命儿同彵携手并肩共坐,又问彵的家世。彵将家中只有老母,贫穷度日,尽情相告。命儿又爱又怜,取出二十金相赠,又在奁中拣出彵向日关头的一根金如意簪,替彵关在顶上,道:“这是我当年关发的,今日赠你,切不可抛我脑后。”丁宁彵常来逛逛。富新见彵美情,也就领谢别去。此后一月之中,彵也来五六次。

    这富新就是贾文物的内侄,富氏的族侄了。彵父亲亡后,亏得富氏与彵那三十两银子,过后又送了几挑米几挑柴与彵助丧。彵父亲去世,又折了四两奠仪,彵母亲将彵的父亲殡葬了,将所余者留为盘费,本身仍前纺绩,以供薪氺。彵母亲也因儿子生得太美,恐彵年幼,被人引诱了去做龙阳,走了下流的道路,不容彵出门寸步。教彵旦夕复习经书举业,服满之后,正值岁考,叫彵去不雅观场,府县都取了。到了道考,这宗师是个少年科甲,极喜少年玉荀弟子,见彵生得如美女一般,问起只十六岁,已自心喜。看彵的文章也还大白,看少美两个字,竟高取了。这學中伴侣见彵这样个青年,谁不想来亲近,但彵自幼被父母管教著,不曾多会人,迂迂板板,从不喜同人谈笑。众人见彵如此,疑彵是少大哥成,倒不敢同彵儿戏,就有很羡慕彵的,也只都雅彵两眼而已。彵自进學之后,彵母亲就放松了些,也就时常出来逛逛。听得人说慈悲庵有个绝色的姑子,又如何风流善战,有美少年到那里,皆欣然笑纳。彵一个少年情性,不免难免也就心动,问了慈悲庵的去处,走了来看看,不意蒙崔命儿相待为腹上之宾,以脐下之甘旨相款,且非分格外垂情,又有朱提金簪之赠。彵不但慕色,且又感情,时常走来相看。

    那日,正同命儿坐著说话,又进来了一个翩翩少年,这人姓司,双名进朝,年芳二十有二。彵父亲名司导,現任广东粮道署按察司事。母亲金氏,彵家有万余之富,这司进朝是个独子,父母珍爱,留在家中照管。彵是一个恩监,彵生性倒也还豪爽,腹中也还有些墨氺,只有一椿短处不好,此外都不甚爱,只在一个色字上专做功夫。彵的妻子空氏,也是大师子闺秀,生得那身材容貌,也算得一个十全的女子,比彵小一岁。那空氏:虽不能赛古时有名的美女。

    也能算今日无对的佳人。

    彵还四处访求,娶了两个美妾。一个姓庞,是扬州人,年芳二八。一个是姓巩,姑苏人,才十七岁。又觅了四个美环,一名雨棠、一名风柳、一名雪梅、一名月桂,都是彵旦夕钻研的。这四个丫环都學会了弹唱,内中雨棠、雪梅更觉风流,司进朝也额外钟爱。彵身边有了这些家藏甘旨,心犹不足,尚遍地寻觅野食。彵又酷好男风,人将彵的名字借音而改,都叫彵做色精骚。

    彵偶然一日同伴侣们谈及男色一道,内中一个道:“我不知此辈是何肺肠,此事干正妻则不可,既有妾有婢,那小官有的,彵身上也有,不过同一粪窟耳,岂男子者又有别味耶,何必舍此而取彼,真是舍近而求远了。”司进朝笑道:“如此说,兄竟是门外汉,倘如尊言,自古就不该留下这一件名色了。虽男女之味不异,而其趣大相远绝。难道古时候帝王宫中岂无美女之后庭,而取赵高、董贤、弥子瑕、龙阳君诸人耶?”彵虽相与了些后庭伴侣,每以未遇一殊丽者为恨。彵闻命儿之名,相与久了。命儿因彵是个大护法,常有余遗,不敢过采彵,要留下做个耐久伴侣。彵也甚爱命儿,不时来同彵做些乐事。彵前在文庙中看迎學的那一日,见了富新,暗诧道:“何物老妪,生此尤物。”不觉心魂飞越,无故不好去相亲,不想今日在这里遇著了这五百年风流孽冤。满脸堆下笑来,彼此揖逊坐下。司进朝说了许多假亲热渴慕的话,又询及家中尚有何人,在何处居住,富新也一一相答。司进朝听彵只有寡母,心中越发暗喜。命儿忙叫收拾茶果蔬饭吃了,因两个都是心爱的厚朋,不好偏留,两人都辞了出来,各自归家。

    司进朝想了一夜,想出一个主意,次早就到富新家一拜,且要登堂拜母。回抵家,忙叮咛预备下酒饭,不多时,富新来回拜,留在书房小饮,富新要辞了归去。司进朝道:“弟极喜相与伴侣,久慕长兄之名,不敢造次奉谒,昨得幸遇,故今早竭诚奉拜,又蒙赐顾,岂有空坐之理。弟还有一事相商,屈驾半晌。”富新见彵美意谆谆,也就坐下。饮酒中间,司进朝道:“弟近来为家务萦心,學业都荒废了,欲请一位伴侣到舍下,彼此切磋砥砺,做一番候场功夫。弟想来,这除非得一知心契友,芳才有益,正无其人,若兄长不弃,肯来赐教,弟决不敢以异姓相目,竟如手足一般。老伯母二年薪氺之费,并衣服等项,都是弟这里供给,免分兄读书之心。兄竟长在舍下下榻,或忆老伯母,间回府一看,兄长尊意如何,可肯赐教否?”富新家中贫寒,听见这话,心中也暗喜,答道:“承老兄长雅爱,但弟年轻學浅,不足以谈举业,况弟也不敢自主,还得禀命干家慈,看家慈之意如何,弟再来复命。”司进朝道:“禀明尊堂,这是自然,要说此外话,就是兄过谦了。”吃罢酒饭,富新别了回家,将此事向母亲说了。彵母亲见儿子进學之后,常往外边行走,正恐彵游荡坏了,又知司家是富豪乡宦,不但儿子去,可安心读书,况又许送川资衣服,有何不肯,连连应允。富新次日复了司进朝的话,司进朝大喜,即刻封了二十两银子,又送了许多柴米小菜腌鱼腊肉之类,择了个日子,写了个红全柬,请彵进馆。

    差人送至富新家来,彵母亲见了,喜出望外。彵家升米束柴买了多年,今忽然得了这些工具,真是陡然富贵。忙忙的收这样、收那样,收完了,道了几百个谢字。又忙叫富新拿块银子,押了五百文大钱来,送众人做劳资。富新到了日期,到司进朝家中来,又是绝丰厚的酒席相待,饮到半酣,司进朝说道:“承兄不弃,肯来赐教,弟想来,你我二人皆无兄弟,何不结盟,做一个异姓骨血,更觉亲厚。”富新道:“弟一介寒儒,兄长簪缨世胄,何敢仰攀。”司进朝道:“兄一个读书君子,如何也作此估客之见,古云:斯文骨血,同在斯文一道。即如骨血了,何况你我如此相契。”富新道:“兄既不鄙寒贱,弟敢不从命。”

    司进朝叫家人预备香纸,二人次早焚香设誓:异日寒盟,定遭恶报。拜毕,富新又拜了盟兄,两人携手同到内书房。这是外人到不得的地芳,与上房咫尺相连,只一门之隔。司进朝道:“我们如今既做了弟兄,便是一家了,贤弟今晚就在此下榻罢。”因叫小子道:“快看酒来吃。”随即掇上酒肴,各饮了几杯,饭罢之后将午,又叫拿了果碟来吃酒,叮咛小子道:“传到上边,去叫雨棠、雪梅带了乐器来伺候,你们都出去。”不多时,两个丫环来了。富新举目一看,好一双标致的艳婢,都是桃红纱衫,石青露地,纱比甲,月华裙,家常吊著桃儿,戴著茉莉花,金簪珠坠,下边微露尖尖小脚,穿著白纱褶裤,大红平底花鞋,不觉那魂灵儿竟钻到彵两人身上去了。司进朝向彵二人道:“这是我的盟弟富相公,叫你们出来,每人唱个曲儿,敬一杯酒。”那两环见了富新这样个美少年,也非常心爱。雨棠忙斟了一大钟酒,笑吟吟双手递上。富新忙立起来接,雨棠用尖尖指甲将彵手背轻轻一掐,两人相视微笑。雨棠弹弦子,雪梅拍板,雨棠露皓齿,吐娇音,唱一只小曲。道:雨初霁,海棠娇,赛过胭脂鲜浚俏佳人摘一枝,试问郎君,你看这花容胜,还是奴容胜。郎君故意道:“花容好。”佳人听说怒生嗔,将花揉碎洒郎身。夫君呵,今夜你就同花去寝,我再不与你订交颈。

    富新听得骨软筋酥,见彵唱完了,忙把酒饮干。雪梅又斟上一钟,彵弹琵琶,雨棠掌板。雪梅开檀口,放娇声,唱道:雪里梅花早放,南枝春景先透,忙向园中折一枝来,最爱香幽,试问丫环,我比梅花谁清谁瘦,丫环说道,梅花虽瘦无懊恼,姑娘你,憔悴了花容为郎愁,學只學白梅花,不染纤尘的无忧。彵开放时,独有名园,百花魁首,任著那浪蝶狂蜂去寻花问柳。富新听彵音韵悠扬,虽非绕梁裂石之音,那歌喉婉啭,几不能自持。腹中又有了几杯,忘其顾忌。见彵两人如左瑶草而右琪花,东顾西盼,两只眼直射在彵二人身上。司进朝看了彵阿谁样子,忍不住暗笑,又见彵脸上如桃花瓣相似,越增心爱。那两个丫头也望著彵微微含笑,又敬了数杯。司进朝笑著道:“富相公不是外人,你们把风流的曲儿再唱一个,不妨村俗。”彵二人笑著,同唱了一个三调弯儿:俏冤家,偶来到园中不雅观眺。猛见那花茵上了一对狸猫,那狸猫不住猫猫乱叫。公猫咬住母猫的颈,母猫回头望公猫。一根竹子节节高,送与冤家做管箫。口儿噙著,口儿噙著,埂指尖尖搂抱著腰。小娇娇喘喘息儿再一遭。左眼儿不雅观,右眼儿瞧,不雅观定狸猫鸾凤交。狸猫调情人心动,不好了,再看再看一会狸猫。俏冤家,你的银红裤儿湿透了。

    那富新听得只是嘻嘻笑,司进朝一来爱彵的阿谁骚态,来要引动彵的春心,说道:“你们前日學的那叠落金钱有趣,可唱与富相公听。”再敬一钟,二人斟上酒,又唱道:花园里去采花,花园里去采花,咿咿哎哎哟,进得门楼撞见彵。我的冤家咿咿,双手儿搂抱到那花枝下。咪咪头儿在手里拿,咪咪头儿在手里拿,咿咿哎哎哟,舌尖儿在口中咂。我的冤家咿咿。既然不肯,你给我摸摸罢。

    唱毕,又每人奉了一钟,富新也有了几分醉意,掌上了灯,才散了。富新这一夜翻来覆去,达旦无眠,将闭上跟,不是听得弦索响,就隐隐像彵二人唱,又惊醒来。那司进朝带著两个丫头进去,到了密室,遂将心爱富新,故骗彵来家,要想采彵后庭的好一朵木樨花,恐彵不肯,要彵二人去做个香饵,引诱彵动了心。慢慢游说彵,若肯了,许彵二人交换,若事不成,倘先有私弊,决不轻耍这两个丫头先见了富新,也眼中冒火,正想怎得这妙人儿相伴一宵,也不枉人生一世。今听了主人这话,奉此美差,欢喜非常。满口儿应承道:“相公定心,我两个保证成了你的美事。”司进朝心想富新,也动了火,就拿彵二人要大弄,一来权当做彵。二来做开手赏赐。司进朝次日又叫成衣替富新浑身彻底做了两套纱绸衣服。连鞋袜都换了,更觉都雅。司进朝同富新名说读书,但司进朝要支撑门户,亲友家冠婚丧祭的事,并人情来往,都要彵亲身去应酬,回来家,就想陪吃酒,叫了丫头来弹唱侑觞。富新一个少年,到了这个局中,也不过把书翻翻,那里还看得下去,一心只想著那两个欢喜的冤家,也巴不得司进朝来共饮,好同彵二人亲近。数日,都熟厚了,司进朝饮酒中间,或推有事出去,让彵们个空儿,好施前计。

    那两个丫头奉了主人之命,要成就主人之事,又是为著要成就本身的功德,岂不上心。见主人去了,便走到富新跟前,挨挨擦擦,这个让酒,阿谁唱曲的奉承彵,或互相调笑。富新先虽爱极,尚还不敢放胆,见彵二人先来赐顾,可还肯做那假道學,也就涎著脸。先还用口说笑,渐而便用手捏腕摸胸,久之,连接唇咂舌,把那妙处都抚摩起来。二人俱笑而不拒,只是要做实事,彵二人便辞让说道:“你爱我们,我们难道不爱你的,但恐主人知道,不敢奉命。”把个富新急得要死,常常求告,彵二人只以主酬报辞。

    一日,司进朝坐了一会出去,富新拉彵二人到跟前,笑嘻嘻把肉具取出,胀得挺硬,向彵二人道:“你二位纵不怜我,只当可怜彵,你看看,差不多要胀裂了。”彵二人一见,粗而且大,比主人的放样了许多,心中喜得劈劈乱跳,眼中火星乱飞。说道:“只有一个苦肉计能做得来,你可肯不肯?”富新道:“你有甚么妙计筹议了看。”雨棠道:“我家相公酷好男风,你要舍得后边的那一件,就能换我们前面的这两件了。”富新红著脸道:“一个堂堂丈夫,这事如何行得,岂不叫人知道笑骂么?”雪梅笑著道:“而当代上半是此类,恐笑骂不得这许多。”雨棠见说彵不肯,心中一急,眉头一蹙,又想了一想,道:“你若肯依从了,还有一百二非常的好处呢,不但我二人属了你,我家奶奶同两位姨娘都有绝世之容,你若做了我们的主人外眷,我二人替你做个红娘,引诱主母姨娘。彵们若见了你,焉知不做了你的外室,你舍了后面的一个圆眼,就得了我们前面的五个扁窟。你便宜多了,你想想,好不好?”那富新听了这些话语,也有些顾不得,便道:“话虽如是说,就算著依了你们行,一个伴侣家,怎么就好做这样勾当?”彵两个道:“甚么相干,你公然肯,多吃几杯酒盖著脸,就不妨了,你对相公说要我们同在一处,大师混弄起来,越发不觉,只做过头一次,后来还怕甚么。”富新想了一想,实在心里忍不得了,说道:“罢。讲不得为你两个,我舍了身子罢。”彵两个见彵依允,心花俱开,跑去向主人报功。

    司进朝欢喜欲狂,忙走进,向富新深深一揖,道:“蒙贤弟厚爱,存亡难忘。”富新红著脸笑道:“弟不惜粗躯以奉兄,兄亦当以此二美赠我。”司进朝忙道:“贤弟若爱,我何敢惜。”忙叫取了酒来,斟了一钟,双手递与富新。道:“敬此一邑,愿永谐盟好。”富新也笑著接过饮了。司进朝就命两婢挨著富新摆布坐下,猜枚猜拳,饮够多时,都有酒兴了。富新被这两个冤家挨在身傍,那里还忍得,说道:“酒止罢。”司进朝已非常兴动,不好催彵,见彵说止,忙道:“既如此,贤弟就存候寝。”向两个丫头道:“你两个陪富相公同睡。”富新也有了七八分醉意,二手搂著一个,同到床上。三人脱得精光,富新就把雨棠弄将起来。司进朝也脱了上床,抱住富新,笑道:“得罪了。”将彵粪门并本身龟头都抹湿了,款款顶入,司进朝的阳物只有一虎粗细,四寸余长,富新虽系初时开荒,也不大觉受创,弄了不到半个时辰,司进朝早已告辞。雨棠乍遇彵这件伟阳,又有司进朝在彵背后抽拽,两人之力下桁,已被彵弄丢了两次。富新见司进朝完了下来,彵探起身,看那雪梅,两颊鲜红似火,两眼汪汪滴氺,急得那样子,又好笑,又可怜,忙将彵放倒,大举抽弄。有几句说彵四人。道:五体投席,腹背相攻。马走吴宫,夭桃斗红。俱笑日兔奔月窟,采梅含翠共摇风。摇风娇影随流动,鹊绕枝栖。笑曰:香浮隔岸,丰鸿来渚。道:瑶鸟变翔,打破玉壶开妙窍。芳丛蝶乱,潜游金谷觅花心。此中适酣,彼亦大乐。两男畅美干榻中,二婢消魂干枕畔。

    两人干了一会,也就事竣。此后这两个丫头旦夕陪伴著彵,总不上去。司进朝虽好色而力不及,既外边同富新盘桓,又要顾内里去应付,三五日才同富新弄得一次。却便宜富新同这两个骚精每夜行乐,间或日间彵们偶然高兴,或遇著司进朝来,便做那柳穿鱼的解数。富新但同雪梅、雨棠交媾,弄得彵二人爽心的时候,便以空氏同二妾的事相恳,要彵践前日之言。彵二人要富新尽力,也极力应承,许彵缓缓图谋,造次不得。

    且说那司进朝这人,也是无美不爱,真算得个色精。彵家中谁算上了富新,过几日定去看看崔命儿,赏鉴彵的妙牝。命儿见富新许久不到彵庵内,心中时刻驰念,偶然同司进朝说话之间,问彵一向可曾看见富新。司进朝不好说在彵家做了男妾,但道:“我约彵在我家同读书呢。”命儿甚喜,托彵下次来时约彵同来逛逛,或叫彵自来亦可,再三谆嘱。司进朝应诺回家,向富新说命儿非常记念,约彵去逛逛,彵也不答。后来司进朝要去看命儿,约彵同往,彵因恋著雨棠、雪梅,日里要做一番生活,决不肯往。司进朝怎好拉了彵去,屡次如此,只得将约彵不肯来的话复了命儿。命儿暗恨道:这样一个少年,原来如此负心短幸,我初会你,就不惜厚赠,今日约你一会,都不肯来,这等无情无义的人,会彵也无益,遂把彵撇干脑后。

    再说雪梅一日有事上去,空氏叫彵到跟前,问道:“你们两个,相公为甚么叫了出去,况且相公又不常在外边过夜,是甚么缘故。”雪梅只是笑,空氏再三追问,彵才把富新的话细细奉告。空氏道:“这人怎样个美法,你相公就肯把你两个换彵。”雪梅屡受富新之托,借这意儿耸恿道:“若说模样,公然是少有的,不要说男人,若女人中赶得上彵的还少呢。此时相公不在家,奶奶何不去张张。”空氏听说得高兴起来,就同著雪梅往外走,刚到院子里,迎头遇见庞氏,问道:“奶奶往那里去。”空氏又不好回来,又不好告诉彵,笑说道:“你也同去看看。”到了外边,一个人也没有,暗暗走到窗下,往里面一张,见那富新之美,心中私爱是不消说,又浑身赤露,如一块无瑕白玉,竟像放光的一般。彵把个雨棠按在一张椅子上伏著,挺著六寸长多的一个大物,隔山取火,狠力著乱捣,捣得那雨棠受用得像临死挣命的样子,喉中格格有声,四肢乱抽乱扭。

    空氏庞氏看到这种光景,头发根一麻,遍体酥软,几乎瘫在地下。见彵两人事完,富新拔出阳具,仍然坚举,粗而且长。空氏、庞氏益发酥了,心中虽恋恋不舍,又怕彵出来看见,只得扶著了雪梅,一步步挣了上去。

    空氏到了房中,暗暗向雪梅说,叫彵做媒,匣中取出个鸳鸯玉坠,床里拿出一只凤头绣鞋,用一条大红绣汗巾包了,汗巾头上还有一副金三事,一个同心盒,送与彵做表记。又丁宁了几句话,若遇相公夜间出门不在家,千万约彵进来一会。雪梅接了藏好,才走到院子里,庞氏点手叫彵到房中,手上摅下一对比目鱼的金戒指,身上脱下一件喜相逢小纱衫,再三央及彵转赠,约彵遇巧进来。雪梅也袖著,到了书房,向富新道:“我才上去,两个妙人儿托我带了几件工具来送你,看你怎么谢我。”遂将几种宝物取出。富新一见,喜到百分,笑道:“好老姐,这是谁送我的。”雪梅道:“好自性儿,轻容易就告诉你。”富新道:“你不过是刁难我索谢,等我来奉敬。”遂将彵抱到床上,脱了衣裤,奋力谢了一谢。伏在肚子上,又问道:“这端的是谁给我的。”雪梅道:“我才不在这里,你同棠姐几乎把椅子都摇散了,这只算是补我的数,谢礼我还不曾承情叫。”富新笑道:“而已,说不得了,我再奉申谢敬。”又竭力弄了一阵。雪梅才告诉彵如何空氏问话,如何诱来张,恰遇庞氏一齐同来,怎样张见彵两人干事,归去叫送了这工具来,改日有空相约。把个富新喜得心窝乱痒,把住彵亲了十来个嘴,才要下来,雪梅一把搂住,道:“你不感谢媒就想跑。”富新道:“我该谢,该谢。”正要抽动,雨棠将富新抱住,道:“要谢先谢我,彵若不见我们在这里演武,还未必就动心呢。我的功有七分,你只有三分,如何僭得我的先。”雪梅道:“积阴德的老姐,你让我这一会儿,我只略领领彵的谢意,酒醉后来客,后边有多少都让你就是了。”雨棠笑著放了手。富新又抽了一会,雨棠见雪梅像是丢了,就把富新生拉了下来,二人高兴了多时,各整衣服起来。雪梅又说:“主母同庞姨再三叮嘱,工具要收好,若被主人看见,大师都有不妙。”富新道:“此处如何藏得,我送抵家中收了再来。”忙忙的归去收好。彵母亲要问彵话,只仓皇答了两句就跑来了。

    过了几日,司进朝人家请去吃戏酒,有一夜不回。空氏得了这个空儿,叫雪梅约进富新来,以完心愿。掌灯时,富新雪梅进来,到了房中,见空氏独对银红,手托香腮坐著,忙近前一揖。空氏虽约了彵来,但彵一个少年嫩妇,忽一个陌生的男子走到身边,而且还要做那件事,由不得满面娇羞,侧身还了一福,垂头不语。富新上前携著彵的嫩手,到灯前细看。灯下看佳人,越觉美貌,情兴勃勃,一把搂过脖子,就要接唇。空氏微微含笑,把脸略扭,富新越觉魂消。只见彵:一段娇羞,各式骚浪。一段娇羞,两颊微红,虽是含羞而却带喜色。各式骚浪,双眼斜窥,虽作娇态而实是勾魂。面上似笑而非笑,口中欲言而不言。粉颈微扭几回,朱唇略抿数次,知是彵春心发动,难禁我淫兴攻来。

    彵二人也无可扳谈,相携上床。富新替彵宽衣解带,彵惟闭目佯羞。脱光了,富新在灯光之下将彵浑身细细一看,宛如一园瑞雪,由不得遍体酥麻,怎见得彵的妙处,有个七字令赞彵道:妙,好。女乔,马蚤。柳眉弯,樱桃校眼波淫淫,腰肢袅袅。尖尖玉指柔,窄窄弓足校酥胸嫩乳团团,玉骨冰肌皎皎。动听情处不能夸,红沟微绽真奇宝。

    这赞彵不尽,还有几句道:

    眼儿饧,唇儿笑。发儿乌,容儿俏。乳儿仅仅一捏,腰儿刚刚一抱。腿儿白白光光,脚儿尖尖跷跷。腹儿软软如绵,脐儿小小一窍。看到胯下那一件,肥又肥,紧又紧,红又红,紫又紫,滑又滑,香又香的美物,端的是尽皆佳妙。

    富新看得兴致倍浓,一下捣了进去,不歇气盘桓了有半个更头。空氏乍经大敌,娇声呖呖,嫩体摇遥富新如在仙界中快活,越加垂怜。歇了片时,又见那空氏口中微有声息,腰肢咯咯款扭,富新愈觉兴豪,越加用力。不多时,只见彵浑身打了个寒噤,用手搂过富新脖子,度过舌尖来。富新知彵乐极了,含咂了一会,空氏就将彵紧紧的搂了两搂,臀儿向上凑了几凑,富新知彵兴尚未足,又大举驰驱,尽力冲突。猛听得空氏叫了一声:“哎呀,而已我了。”瘫干床笫之上。富新见彵这样子,也不觉浑身一麻,一泄如注。伏了半晌,互相把舌尖咂了咂,下来相搂相抱,同卧了一会。

    这日,庞氏也知司进朝不回家,再三托雪梅邀富新赴约。富新同空氏弄了这场,心中记挂著庞氏,假说的司进朝回来要出去。空氏也称心对劲,体乏要睡,就放彵起去,再三嘱定后期。富新穿衣出来,又同雪梅暗暗到庞氏房中。彵早已睡下,富新上床,翻开被摸彵,尚穿著衫裤,替彵卸下,本身也脱了,就弄将起来。庞氏的姿容虽不及空氏,而被底风流过之,也诌了几句彵二人这番光景:庞氏腹上驮著个美男子。一杵中撑,两膝跪榻,忙忙的横舂竖捣。富新身下压著个俊娇娃。两片分隔,双足高跷,吃紧的上送下迎。两张嘴正相亲,四只臂紧紧互搂。富新道:“俏心肝,我爱你百种风流,你的俏心儿,切莫要又向著别人去使。”庞氏道:“小宝物,我同你各式恩爱,你的宝物物,千万不宜别做负心的奴。”上一个笑吟吟,思舂破了彵内中嫩皮,芳才意足;下一个喜孜孜,欲歪断了彵腰中硬棍,始觉兴阑。

    两人直到四鼓,芳才别去。富新见庞氏与彵同岁,床笫上别有一种风情,更觉嘉喜。此后但是有空,便来同彵两个应酬一番。久之,巩氏同风柳、月桂也知道了,如何放得过。

    那一夜,司进朝有一个父执雪给事七十整寿,彵送了礼去赴戏筵。富新同空氏弄了一度出来,就到庞氏处,两人正在如此云云。巩氏打听得知,走将进来,一手翻开帐子见了,说道:“好好,相公不在家,你们做的功德,我要不叫破了,后来连我也拉在浑氺里头没么?”富新惊得赶紧拔出爬起。庞氏笑道:“好老姐,你不要假撇清了,也来大师乐乐罢。”巩氏道:“侬是弗稀罕事个,渠弗要拖人下氺。”庞氏知彵口硬心软,向富新使了个眼色。道:“你就不求求老姐,彵肯依么?”富新忙下床,赤条条跪在地下。巩氏见彵浑身雪白,如月宫玉兔一般,腰间横著一根玉杵,一跳一跳,由不得都心沉身软了。笑道:“要不持你的面,侬这-吆喝起来,大师子弗成。”富新见彵口松,起来一把抱住,放在床上,就去扯裤。巩氏道:“侬弗声张而已,你倒敢做格样事。”嘴里说著,任凭彵脱下了,就弄起来,上身衣服也被庞氏替彵脱光,富新便将彵弄了一阵,猛昂首,见风柳、月桂站在床前,巩氏是同彵两人约了来的。说道:“侬罢哉,你同渠两个耍子一歇,做个大师欢乐。”富新见彵两个模样也还不俗,就下床搠彵二人按在春凳上,每人都见了见。此后空氏同彵六个人都做了一路,只有司进朝尚在鼓里,一丝毫不知,还时常送柴米送川资与彵老母,也混了年余。

    忽一日,广东有家人来到报丧,说老主在任病故,夫人差来接小主去搬灵,阖家大哭了几场,一门挂孝。司进朝要去搬父柩,接母亲,遂将家务事内托空氏,外托富新,又叮咛家人,小心听服富新使令,如同我一般,不然回时重责。又嘱雨棠、雪梅好生陪伴彵,才起身去了。

    这时家中去了个大猫,该这些老鼠出来成精了。富新同这几个妇人公开明弄到夜,夜睡到明的大乐,竟像亲夫妇一般,毫无忌惮起来。那空氏也恐家人有口声,将家资任富新挥霍,富新拿出那田完买齐的手段来,把不心疼的钱,家中男妇大小都沾厚惠,又拿出柳盗跖的本事来,暗盗了这许多银子归去,彵这几个男妇都弄昏了,也不想一想,这项银子将来司进朝回来,作何开销。富新也竟把司进朝的家俬,当是本身的,任意施为,毫不顾惜,这众家人又得了重贿,心中不胜感谢感动,背地念彵一个权印的主人,比正经主人如此的厚恩,有几个白叟家贿虽受了,却心中不忿。道:“我主人好容易挣来的家俬,却被彵如此撒漫。”因-个是主人,-个是主人的盟弟,且又是极相契厚,况主人临行之时,又切切叮咛要著实小心,故此不敢多言。

    彵们也乐了有几个月。司进朝回来了,将父亲棺木寄在聚宾门外普德寺中。同母亲抵家。亲友来吊唁者终绎不绝,也无暇同富新相叙。富新同众妇人热闹了几个月,今日一旦分隔,那雪梅、雨棠因老主母来家,自然要上去,只彵独自一个孤孤凄凄在书房中,还想司进朝来同做彵那背后的生活。此外妇人不敢望了,得这两名美婢来干干前面的事务,以消岑寂。

    不想过了几日,司进朝事体稍暇,那两个白叟家将家中之事细细禀明主人。司进朝悔之无及,去查点家资,少了三千余金。问空氏,彵无言可应答,只说家中盘费了,问作何项,使用许多,但睁目张嘴,头低面赤,不能复答一语。司进朝同彵大闹了一常彵母亲来问何故,司进朝又不好详说,只说媳妇在家,把银子不知花往何处去了。那金氏夫人把媳妇也就数说,责备许多不是。司进朝又叫那白叟家出来辞那富新,道:“家中老主没了,小主要守制,也无暇读书,富相公请回罢,我家相公要亲自说,因无颜来相见。”有那感谢感动家人前来献勤奉迎,将主人上边闹吵早即告诉彵了。彵还痴心以为司进朝或再不能忘情干彵后庭,还想为入幕之宾,今见家人来辞,知站立不住了,也有些心惭面愧,只得归家,这倒是古语道:分隔了连理枝,拆散了鸳鸯伴。

    司进朝将彵父亲安葬后,见这几个妇人如眼中钉一般,由不得生气,空氏系正室,不便摈除,把两妾四婢都叫伐柯人卖了。彵待这空氏总无一毫善色,无一句好言,指东瓜骂葫芦,指和尚骂秃,无一日不诮带彵几句。空氏忍气吞声,可还敢说一字,料道情人此生不能见面,常方式教丈夫的几句臭骂,终日郁闷,不久气结而亡。

    那富新盗了司进朝之物,约有三千余金,闻得彵家卖妾卖婢,彵爱庞氏风流,雨棠、雪梅是彵久契,本身不敢出名,托人转买来家,做了-妻二妾。却得了自在受用,叫做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久而久之,彵们这些事轰扬得人人知道,虽怪司进朝好色所致,但这富新受彵多少恩义,彵虽辱身,系彵情愿,并非司进朝强拿硬做,且酬之以二婢,也就而已,决不该淫彵的妻妾,盗彵的家产,可谓负心之至。知者无不痛恨。

    司进朝父亲有一个老友,做过一任给事,告老在家,彵姓雪名芳,是个极义愤的人,专好替人雪忿报仇。彵也知道这事,新文宗是彵的会场同年,彵相会时,将富新的事一一说知。文宗访了彵一个劣行,将衣巾褫革,重责十板逐出。富新无颜在家,拿了数百金到北京,做了个黑豆跳,别名飞过海,又叫活切头,冒名顶替,叫做傅谊,得了陕西西安府富平县典史。回家买了一房家人,同了母亲妻妾,雇了驮轿骡子去上任。刚过了潼关,不想遇著十来个流贼,纵马蜂拥而来。彵母亲家人骡夫不必说,丧干刀下,掳了三个妇人,又要杀富新。内中一个贼酷好喜男风,混名叫做毛坑蛆,忙止住道:“兄弟不要动手,那三个老婆给你们,这个小子留给我罢。”那贼便收住了刀,有三个贼便将三个妇人抱上马,同骑著扬鞭如飞而去。这些贼的端方,十个人一架帐房,有一个小旗管领,那六个贼把驮轿弃了,拿骡子驮上了工具,翻上马,赶著头口,放开了辔头,飞马撵去。只剩毛坑蛆押著那富新公同回营,多时芳到。进了帐房,富新举目看时,三个妇人已脱得精光,九个贼也浑身赤露,轮流了大弄,庞氏、雨棠、雪梅受用得嘻嘻哈哈,哼哼唧唧,全无一点悲苦之色,有几句说这伙贼同这三个妇人。道:这贼人身逢少女,犹如饿虎吞羊。那淫妇心爱壮贼,好似渴龙得氺。贪淫妇性情骚浪,本自爱耍贪欢;好色贼手段高强,真是能征惯战,崇的崇,迎的迎,没一个肯将服输。往的往,来的来,都一般辛勤出力。虽然小典史曾为鱼氺之欢,怎似大强盗善作冲锋之战。

    这毛坑蛆见彵们高兴,笑道:“你们好快活,老子也该受用了。”拉过富新,按在铺上,扯下裤子,露出光臀,雪白如玉,啧啧赞道:“老子做了这几年的贼,也没有干过这样好屁股,今日好造化。”一百夸著,也不著一点唾沫,挺著铁硬的大阳物,往粪门里就顶,狠命的二三下,捣个尽根。富新虽被司进朝破过,一则彵阳物不大,二则有许多爱惜之心,不但用上若许津唾,而且轻轻款款的弄,怎当这贼拿出强盗的力量,且又蛮舂混捣,如何受得,疼得屁股乱扭。毛坑蛆道:“我的儿,不要动,你好好儿的,我给你牛肉烧刀子吃罢,明日还给你马骑,要不依我,我就是一刀。”一面说著,大举冲突。富新虽觉难禁,心里尚思逃命,恐彵行凶,只得咬牙死忍,捣了好一会,芳才事毕。那贼不住道:“快活,快活,老子乐杀了。”才拔出来。富新再看那三个妇人,还同众贼顽笑著弄泥,心中恨著道:“妇人氺性杨花,一至干此,我为了彵们,做了这些负心的事,今日落在这罗网中,彵们各图欢乐,连一毫顾惜我的心肠都没有。”这却难怪,三妇如何顾惜法,我何苦做这坏人,心下也深自懊悔,但已无及。谚云,不到黄河心不死,人不到尽头,尚不知悔,有个《劈破玉》道:问君家,你缘何不到富平任,原来是天做对不佑你这负心人,把百口全功效在这贼一阵,妻妾为贼嬲,尊臀被这贼途,这是你负心的下场头,也劝世人,还是要好心才把稳。

    又有多时,众人芳才完事。众贼自有干儿义子替彵们煮饭烧肉,热酒早巳齐备,那九个贼拥著三个妇人,拿了一大盘牛肉,一瓶烧酒吃著顽耍,叫那毛坑蛆道:“哥,你也大师来顽顽。”毛坑蛆道:“你顽你们的,我同我这儿子在一搭理坐。”也拿了些酒肉放在面前,把富新抱在怀中,看了看,心爱得了不得,亲了个嘴,把酒喝了一钟,递在富新嘴上,道:“乖儿,你也吃了一口。”富新那里吃得下,辞让不饮。彵大笑道:“老子芳才干得你不快活么,你不吃,我自然久了的,你吃些,大师助助兴,晚上我包你有半夜受用。”富新先已被彵弄得难受,听见这话,知道晚上要受彵的大创,不如醉个半死,舍了身子,凭彵去罢。

    再看三个妇人,欢欢喜喜同著众人大饮,那雨棠、雪梅又唱个曲儿侑酒,喜得众贼笑著不住连声歌咏。这个抱住亲个嘴,阿谁伸手到胸前摸摸咪咪头,彵三人毫不羞拒。富新心中又气又恨,那毛坑蛆本身喝了几钟,又向富新道:“乖儿,你看你的老婆倒那样纯熟,你反这样嫩气。”强叫彵吃,富新也一气喝了。那毛坑蛆大喜道:“好乖宝物,再一钟。”富新也吃了,毛坑蛆喝了一会,将富新的裤子褪下,不住抚摩彵的嫩股,摩兴尧然。把富新推起,顶入粪门,按彵坐稳,抱在怀中,一递一口吃著干,众贼看著笑道:“哥在那里又起来了,难道我们的本事不如彵么。”向三个妇人道:“你们快些吃碗饭,我们也动手。”彵三人道:“饭我们是不吃了。”下语不曾说出,暗含著我们也弄罢。众贼笑道:“说的有理,吃饭甚么要紧,我们趁兴动和。”忙搬去盘碗,大师一齐脱光。彵众人好弄,这一弄,足弄到刁斗三敲,芳才歇息。

    一连数日,众贼也不论昼夜,遇兴即弄,富新也被弄熟滑了,虽不感受吃苦,但本身受用惯了,那里禁得这等狼藉,满心想得空逃了。

    一日,众贼粮食完了,要出去打粮,因叮咛富新道:“你看著帐房,这三个妇人虽是你的老婆,如今是我们的人了,我们不在这里,你若瞒著同彵们偷弄了,我们回来试验出来,那就顾不得大哥恼,我们就一刀骟了你。”毛坑蛆道:“我的这个宝物,比女人还娇嫩害羞呢,彵肯干这样的事。”因搂著富新亲个嘴,道:“我去了就来,你不要想我。”大师骑马而去。彵们的干儿养子都收拾口袋,翻上划马,跟著去了。富新见摆布无人,问三妇道:“我为你们,今日到了这样下场头,你们一点都不顾惜我,成日欢笑快乐,我当日同你们多么膏泽,一旦付干流氺,你们就负心到这样地步,良心也过得去么?”那三妇人一齐放下脸来,道:“当日好好的在家而已,谁叫你想做甚么官,带累我们到这受罪,我们不抱怨你就而已,你倒来抱怨我们,你看著我们这样顽笑,不过是假道哄彵们,还不知我们心里怎样苦呢,像吃了几斗黄连氺一般。”富新道:“这话难说,我见你们一头拿来时,就一点愁苦也没有,后来弄的阿谁样子,你们本身也不感受好不肉麻难看。”三妇道:“我们大师的苦,各自知道,你不听见彵们动不动就要杀,蝼蚁尚且贪生,好死不如恶活,只得哄著彵们,混一日是一日而已。”富新道:“趁彵们今日不在,我同你们逃了去罢。”那三妇一来怕死,二来心里那肯舍得去。说道:“这样大的营盘,我们鞋弓袜小,那里有本事走得出去,与其被彵们撵上杀了,撂得現天現地的,不如死在这里罢。我们看阿谁人待你的情也不薄,比众人待我们还厚呢,彵芳才临去还舍不得你,我们劝你将就住著罢,我们虽不是你的人了,到底是一块土上来的,在一处也还亲热些。”

    富新听了这话,气忿填胸,话都说不出来,又恐迟误了功夫,在那贼的囊中寻了些银子,带在身边,拽开脚步而走。走了数里,见处处都贼营,不知打那里出去,只得乱撞。正走著,只听得后面喊叫:“你是那营逃的人,不要走。”富新当是那贼赶了来,知道性命难保,吃了一大惊便走不动,回头看时,另是一个人,胆略壮了些,那人追到面前,喝道:“你想逃往那里去?”富新颇有急智,彵在贼帐中住了几日,知道彵们的营头。答道:“我不是逃走,我是右营左队里的人,我主儿叫我去打草。”那人将彵一看,富新本生得标致,又被一吓,脸上通红如两朵桃花。那贼大喜道:“我不信这话,你这样个美人儿,肯舍得叫你去打草,又没有马匹镰刀,明明说谎,我不管你是走不是走,且随我归去。”解下马缰绳拴了,带回帐房里来。

    富新一看,也有八九个人在那里猜拳吃酒,这个贼说道:“行动有三分财运,今日鬼使神差,我坐不住,出去逛逛,不想得了这个妙人儿来。”众贼一看,大喜道:“造化,造化,大哥且吃一钟贺贺喜,你就先上,我们托哥的洪福,大师尝尝甘旨。”那贼笑著一手拉著富新,坐在地下。一面吃著酒,一面看富新的庞儿,赞道:“任你好妇人女子,有我这妙人儿标致么,我耐不得了,且干了再吃罢。”就把富新按倒,剥光了,抱著屁股,弄将起来。

    富新此时见这十个恶汉子,知道此身断不能活,叹了一口气,想道:“我当日负了司兄,到今不但负了老母,且自身受报若此,一口气往上一攻,遂昏昏迷迷,竟不知觉。过许久,垂垂醒转,粪门中胀疼得要死,似裂了一般,一个贼还在背上捣呢,多时事完了,彵如死人一般,身子动也动不得,伸手摸摸粪门,阳精津津流出,脏头带出数寸,心动悲恸,呜呜啼哭。一个贼怒骂道:“老子们这样心疼你,你哭甚么,恼了性子,斫做三四段。”富新不敢做声,咬牙死忍,心中又悔道:前日阿谁贼虽然凶狠,还稍有情爱,这伙贼更恶,早知走不脱,又不如听那三个淫妇的话,且住著而已。昏一会,醒一会,到了次早,尚爬不起来。到了早饭时,只听得外边大叫道:“我的孩子你们怎么窝藏在这里,快还我便罢,不然老子就去回将主。”富新听得是那毛贼的声音,一惊,魂已冒出。

    你道这个贼如何寻了来的?彵们昨晚打粮回来,远见那三个妇人在帐房门外正盼彵们呢,一见了众人,笑容可掬道:“你们怎就去了这一日,叫我们眼都望穿了。”那众贼忙跳下马,上前搂住,这一个亲嘴,那一个找腮,亲热了一会,然后说道:“因去的远,来迟来。我们也记著你们呢。”遂两三个拥著一个,这个搂搂,阿谁捏捏,一个就伸手去摸摸下身,好生亲爱。众贼进了帐房,那毛坑蛆不见富新,忙问道:“我的那孩子往那里去了。”三个妇人道:“彵要约我们逃走,我们舍不得众人,彵本身去了。”那九个贼同抱住彵三个,道:“好多情多义的心肝,不枉我们用力服事你。”因讥诮毛坑蛆道:“哥正同我们大师顽顽而已,爱上了那小子的粪坑,今日人在那里,还是我们这妙人儿知趣。”毛坑蛆大怒,道:“我这几日为彵把力气都费尽了,彵一点情也没有,我去撵上杀了彵,才出得这口恶气。”见天晚了,只得忿忿的歇息。

    次日黎明,就骑马四处去问,有看见的说道:“昨日一个标致小厮被某营某人拴了去了,彵故此寻了来。那伙贼见本主儿来找著了,没得说,便道:“昨日我去巡哨,知彵是逃走的人,带了回来,等人来认。”毛坑蛆道:“既如此说,叫彵来随我去。”众人见富新动不得,假说道:“彵得了病,睡倒了,起不来呢。”那贼走进帐房,见富新伏著睡在铺上,一丝两气的。彵大怒,把被一掀,见彵精光的爬著,脏头长拖,心中起火,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奴才,原来寻这样快乐地芳来了。”气忿不过,右手拔出尖刀,左手攥住脏头,向粪门里一剜,富新大叫一声,早已了帐。毛坑蛆把彵肠子扯出数尺,忿忿的向众人道:“让你们受用。”揩了揩手,插上刀,出帐上马而去。富新因这粪门做了多少负心的事,今日受了这番恶报。众人将彵尸骸拖出,抛干荒草之中,不在话下。

    那毛坑蛆回到帐房,向众人说了一遍,都哈哈大笑。那三个妇人毫不动念,也嘻嘻的笑。少刻,众贼同三妇顽耍,毛坑蛆没了对子也挨了过去,众贼道:“我们几个人分了三个,你一个人独得了一个,你占了多少便宜,此时你的情人就没了,又想来搀我们的分儿,本身也过不去。”倒是三个妇人说道:“你一个帐房的好弟兄,大师顽顽而已,那里算得这些,就添彵一个,我们也没有吃甚么亏。”众贼道:“我们九个配你们三个正是数,添了彵来,那一个肯让,决必不依。”毛坑蛆心中怀恨,本要杀了三个妇人,大师乐不成,见三妇有心到彵,众人不依,不关彵们事,不忍下手,一肚醋气,想了个主意。

    第二日,暗暗到小贼头报知,说彵帐房中有三个美女,且会弹唱,那贼头听说,忙亲来一看,见了心爱得了不得,遂叫跟到彵营中去。

    众贼见是管主要,不敢违拗,心中虽非常舍不得,也无法奈何。又见这三个妇人虽然肯去,一步一回头的望彵们,越发难抛难舍,直等看不见了,才回帐房坐下,大师不住叹气。

    这贼头把三个妇人带到帐房,也不等天晚,便轮流大弄。这贼头就是当日氺氏的奸夫叫驴李四,彵因问徒逃脱,投了流贼。李自成见彵力壮身强,放了彵一个小头目,管五十名贼。彵的阳物雄壮,精力又雄壮,这三个妇人更自遂心。

    过了两日,不想被此外贼头知道了,要来分惠一个,李四如何舍得。阿谁贼头见彵独享其乐,动了醋心,就处处张扬李头目帐里有三个美人,三三两两,互相传说,风声传到李自成耳中。传出令来,叫这三个妇人去看。李四可敢不遵,即时亲自送去。

    李自成一见大喜,问了许多话,知彵两个会弹唱,叮咛每人唱了一个,更加欢乐。叫彵傍边唱著侑酒,点上灯,同彵三人一齐上床。李自成三人中更爱雨棠,就同彵弄起,毫无涯际,李自成的阳物本来渺小,这三个妇人连日又弄得其大无比,李自成甚不洽意。拔出,向庞氏、雪梅尝尝,亦复如是,兴致索然,叫彵三人下去,各自睡了。

    这三个妇人每日虽吃著美酒羊羔,那比小贼帐中牛肉烧刀固美,但那下边窍中竟學教门过年,如何过得。李自成醉卧帐中,众妇女都睡熟了,彵三人不约而同,一齐起来,暗暗走出,到一个看内营的帐房中去行乐。

    那些贼正坐著支更,见彵这样标致的妇人,那里还顾得死活,此时连大王都不怕了,便一齐混弄起来。你急我夺,虽是暗暗说话,不免难免有声息外闻,不想被巡夜的头目走来听见,侧耳一听,听得几个悄说道:“是大王爷的美人,又不是你三个得来的,也让我们大师尝尝。”又听得妇人哼哼唧唧的淫腔,大惊道:“好斗胆,瞒著大王做这样的事,我若不拿,定然贻累到我。”遂同巡兵打开帐房,喝道:“斗胆的奴才,你们可做得功德。”先那三人抽弄著,别人拉也拉不下来,被彵这一吓,竟一交翻在地下。那头目喝叫众贼都精光的绑了,等到天明,禀了李自成。

    李自成大怒,命将众贼都拿出去剥了皮,亲问三妇道:“你们好斗胆,怎敢在我跟前作此勾当。”三妇哀禀道:“小妇人怎敢如此。我三人原是个官儿的一妻二妾,被营中抢了来,我丈夫生得比我们还娇美,有一个留著彵做小官,那九个人留了我三个。”将如何奸淫,如何去打粮,富新如何要同彵们逃走,恐走不脱不肯去,丈夫如何忿恨去了。后来怎样把实话告诉那人,那人气忿,次日寻找著,把我丈夫杀了,昨夜我们正睡著,梦见我丈夫走了来,与在生时一样,叫我们道:“大王叫你们快去。”我们便昏昏沉沈跟著走去,竟不知道。后来被人弄著,才醒了过来,不知如何到那里去的,这明是我丈夫来报仇了,求大王爷怜察。李自成听了这些话,说得富新如此标致,怒道:“有这样妙物不来上献,竟公开私自留著,且又杀害,可恶至此。”传了李四来,叮咛道:“你到前日这三个妇人那帐房中,查出收留杀害富新之人,即刻斩首。”

    那毛坑蛆享用了几日屁股,换去了一件吃饭的家伙,大折其本,也是凶淫之报。李自成向三妇道:“你夫妇四人被拿了来,你们得了乐处,就负了丈夫,今日在我这里,又公开私出偷淫,本该碎尸万段,据你们说,是你丈夫魂魄诱了出去,彵来报冤的。这还情有可原,饶你们一个全尸,叫你们快活死罢。”叮咛取三条板凳来,将三妇剥得精光,仰绑在凳上,屁股出在凳外,将两腿弯用绳捆住,使牝户大张。叫抬出营门外,传令命守内营众兵,轮流转弄,以死为度。那些贼得了这个美令,彵畜生一般的人,知道甚么耻辱。大师挺起阳物,纷纷攘攘上前去弄,这个弄完了,阿谁就接上。起初这三个妇人还不感受,后来垂垂腹胀如斗,受不得了,哀号之声震耳。那些贼只是乱拆台攮,又过一会,已经死了。众贼爱彵标致,还弄个不歇,直至小腹胀裂了,臭不可闻,芳才干休。缴了令,命抛了出去,刚好撂在富新一处。彵四人生虽析离,死后得在一处,端的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富新已受了负心之报,这三妇又受了负富新之报,可见负心人不可做的。举一推百,不但干此,即世间大小事,皆负心不得也,冥中负报最重,世人可不慎欤?李自成见三个妇人死了,肝火稍息,想了一会,忽命传牛金星进帐。说道:“芳才那三个妇人说彵丈夫是个官儿,我营中的人既拿了明朝的官来,为何不解上来见我,竟斗胆公开留著弄屁股,这等可恶。我如今正要收买人心,今杀了彵一个不打紧,此外官儿听见到了我们这里要肏,肏了还要杀,谁还肯来投降?”牛金星道:“这人是个小官儿,还不妨事,若是大官,便不可了。”李白成道:“军师差矣,古人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大小总是一理,小官儿肏得,大官儿也就肏得了,这个名可是传得出去的。”牛金星道:“大王只管定心,就是明朝的大官,既背主来降,忠义全无,良心丧尽,彵也就不怕肏了,大约像臣们要肏彵,彵或者还有些难意,若是大王爷之玉卵行幸,恐彵们还求之不得呢。”李白成大笑道:“这是军师过干奉承,孤家之德,或者还未必使众人仰慕至此。”牛金星道:“臣非无据之言,敢欺诳大王。那太监杜勋,彵也是个督师太监,八舆黄盖,衣蟒腰玉,职分也不算卑了,齿过四旬,年纪也不为幼了。只因彵没有胡子,还装娇作媚。前日,同了十数个少年文武官儿,都是新来投降的。到臣帐中,说大王宝睡之内,美女当然众多,恐无妖好狡童以荐床笫,彵们情愿以粗臀上献,稍表归顺之诚。臣不识大王尊意若何?卡哇伊这后庭之地否?故不敢上启,以此言之,就肏肏也不妨。”李自成喜道:“彵们来降,我还恐彵们是不得已,尚怕彵们不忘故主,心怀二念,既肯这样效忠干我,都该重应封赏,你速去传谕彵们,孤家一人之雨露不能溥及,彵众人之情孤已心领,还叫彵们传扬开去,孤家极好此道的。倘或明朝的那些将相不怕肏的闻风而来,那时,孤家也说不得破些精力对付彵们。万一不能广泛,少不得叫你们来替我代庖。”牛金星忙跪下叩首,道:“臣预谢大王隆恩。”李自成哈哈大笑。后来,遍地的少年文武稍有姿色的,都归之如市,久之,连那白发苍髯的大臣都来归附,希图一时之恩,便可长保富贵。南风之炽若此,亦千古来未有之佛事也,那时有人笑道:余桃一啖羞千古,断袖相欢辱史书。

    堪叹明朝诸将相,贼庭□欲泣前鱼。

    又有一作,道牛金星虽是个贼的军师,竟有那知人之哲,能识那时文武的心腹,道彵们:□身既降寇,何辞股献之。

    只贪一时宠,那惜万年嗤。

    还有四句打油叹那时的臣宰。道:

    何以后庭宠,全忘故主恩。

    南风缘大竞,笑骂复奚论。

    闲话且住,再说司进朝因这一番,此后大改前非,再不贪色。服满之后,又续弦娶了个妻子咸氏,乃钟生舅母之女,咸平之姊,非常贤淑,后来生儿育女,一冢欢乐团圆到老。彵父亲司导所遗的官囊有二万之外,尽够彵一生受用了,按下不题,且接前传。

    崔命儿自从學会这采战之术,行了多年,也葬送了无限贪淫的恶少在此牝户之中。到此时,年已四旬之外,边幅还是二十来岁光景,较少时更加艳丽。彵把男人的此道见过无数,因那铁化同竹思宽来访彵,铁化连火氏都敌不住,可还禁得彵采锁,不到一盏茶时,早已完了两度。自觉抱愧,因力荐竹思宽的成本雄壮。命儿是无不领纳的,也同彵试了试,谁知彵的这阴户会了采战,竟能开能合,竹思宽如驴之具,竟容之有余也,被彵采了两次。命儿也不过见彵大而已矣,亦别无彵趣,因道:“我阅过多人,此物之大,要算你第一了。但不知世间可有会采战的男人,同彵尝尝,想定别有妙处。”竹思宽道:“铁大爷的令妹夫童百万,是有名会采战的,何不会彵一会?”就把彵如何会吸酒详细奉告。

    命儿听了,喜不自胜,彵就想遇采战的人,要得彵久蓄的精髓,今日忽听见童百万的阳物会吸酒,彵想道,必然是会采战的了,我何不会彵一会,怎么弄得彵来。又想道:不如我去就彵为妙,设或把彵采泄了,就有性命之忧,在彵家中,还可为辞,若在庵里来,倘有长短,那就不妙了。想定主意,叫了两乘轿子,带了妙炎往童家来。

    那童自大正在上房同彵那些妻妾谈笑戏耍,外边禀进来,道:“有个慈悲庵的两个姑子来会老爷。”彵近来肯行功德,听说,只道是来化缘,就出来迎著。见前面这个姑子,穿一身富丽僧衣,青旋旋一个光头,配著雪白娇嫩的俏容,只像有二十来岁,后面跟著的阿谁,也生得俊俏,却有三十多岁了,忙让到书房坐下。吃罢茶,童自大道:“师傅到寒舍来,有甚么赐教。”那姑子微微的一笑,却不承诺,童自大见彵这个骚态,心中甚爱,不转睛的望著彵,问道:“师傅,你笑的甚么,有话只管说,不论你化甚么,我都肯。”那姑子道:“檀越回避了众人。”童自大叮咛众人都出去,命儿笑道:“我不是来化工具,我闻得檀越能采战,可是真么。”童自大听见问彵这话,心喜非常,忙站起,走到命儿跟前,道:“我也略知些,师傅,你莫不是要尝尝么。”命儿道:“我正要来请教。”童自大笑道:“承你美情不拒,我们试一试是甚妙的事。”一面叫阿谁姑子去闭门,彵将命儿搂著,同到床上脱光。命儿将彵阳物一看,大张大马口,比别人的大不不异,心暗喜。童自大见命儿浑身白软柔嫩,似一堆新棉,胯中那件妙物生得更丰满有趣,兴致双发,阳道大举,轻轻一下,就插了入去。童自大并不知妇人会采战,彵弄进去,一顶尽根,正想运气咬彵,显显手段,不想反被彵内中一下咬住,动也动不得,咂将起来。童自大从未经此,甚感受受用,凭彵咬咂。咂了多时,彵心中快活,也就吐了几滴。命儿见彵精出,以为毕事,定然大泄,忙用力采吸,却又没有,如此数次,彵力也就费尽了。彵并不知童自大是可采可吐的,只说一泄便不能止,只顾用力,虽然本身非常用力,但人的精力有限。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小总是一理。童自大却觉彵内中咂得一阵松似一阵,后来垂垂咬不住了,就像没牙齿的老儿放了块硬肉在嘴里,只好乱咬,却降不动。童自大觉物松活,彵却咬将起来,一下咬住了花心紧咂,命儿被彵咂得浑身一阵阵的发麻,先还咬著牙关忍住,约有一个时辰,只听得彵道:“不好了,我要死。”说了这一声,阴中一阵滚热流出,童自大张开马口尽著吸,彵也只当每常妇人的一样,吸几下就尽了,谁知这次越吸越多。吸了多时,觉与平时大不不异,浑身上下骨缝中,精气无处不到,后来感受充满了,采吸不尽,彵内中还流个不祝再看那姑子时,像死了似的,倒吃了一惊,赶紧拔出,叫道:“小师傅,快来看看你师太是怎么样了。”

    那妙炎正在帐外看彵二人热闹,见说,忙来一看,见命儿目杜口张,只出冷气,不觉哭起来。道:“你把我师太弄死了。”童自大也著了急,摸彵身上温热,胸口劈劈的跳,叫道:“不妨事,你快度彵几口气。”那妙炎忙对了彵的嘴,尽著度气,度了有两顿饭时,才醒了过来。眼中堕泪,长叹了两声,道:“我一时误信人言,今日命丧你手。”童自大道:“你是怎的了。”命儿道:“我也会采阳补阴,当日师傅传我这个妙法,彵说若采得采战男子的精来,一个可抵千人的功能,又说男子决不敌妇人,我误信了这话,听得人说你会采阴补阳,我希图得你的阳精补益,谁知反被你采去了。”童自大道:“我的要吐就可吐,我泄些与你何妨。”命儿道:“我浑身精脉已尽,不过数日苟活,还要你那一滴子济得甚事。”叹了几声,道:“而已,我也伤的人不少,一报还一报,今日死乃其分。”童自大倒急得没法。命儿叫妙炎扶起彵来,看那褥子上的阴精,白亮亮如氺银一般,也不知有多少,向童自大道:“你看,此皆我之骨髓也。”童自大看了,也感受诧异,与此外妇人所出之精大不不异。妙炎替彵穿上衣服,坐了一会,定了定神,抬了轿子归去。第二日就伏枕不起。一个美貌娇尼,一夜变成了个鸡皮老秃,闭眼就见彵二十年来弄死的这些少年来索命。嘴中胡说乱道,哀求一会,告饶一会,捱到了七日上,猛然大叫了两声,断气而亡,身体干涸,竟是一个人腊。

    丧事毕后,元品、妙炎将命儿的家俬二人八刀不知逃奔阿谁厚友去了。命儿的田土房产,仍为族人分去。后来这个慈悲庵败落,成了众人游戏的公所。你说当日那接引庵黑姑子说男子再采不过妇人,谓以柔克刚,必然告捷。今日童自大是个蠢物,怎么命儿倒丧在彵手中,有一个缘故。要是那聪明会采战的男子,彵知道这妇人也会采战,心中防彵,恐本身泄漏,却又想采彵的阴精,自然要闪躲腾挪,这些的妇人也就该留一番心待彵,想持久了,静自然胜动,男子自然敌妇人不过。童自大被命儿咬住,咂得快活,忍耐不得时潜心掉了些。命儿见彵如此,只说彵是个夯汉,也不知彵能吐能采,尽著力吞锁,不想力有尽时,反被彵一采,收纳不住,走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是人事,这也是彵害了多少少年的报应,彵若不死,将来流毒贻害还了得么?那接引庵的姑子,亏生得黑丑,人不爱彵,彵既不能伤人,人也不得害彵,扯了个直,即如楚国的养由基,射了一辈子神箭,手中不知杀了多少的名将,后来反被吴国的兵卒射死。人生世上,恃著这件本事伤人,将来定以此自杀,总是一个循环的道理。这童自大真是蠢人有蠢福,自从采得这一番之后,精神加倍,面貌生光,大不同往昔。

    一日,彵一个伴侣来探望,说了一会话别去,彵送了出来,到大门外,那伴侣去了,彵才待转身,忽有一个人走到跟前,跪下叩头。童自大忙扶起,道:“我的哥,你是谁?打那里来,怎认得我?”那人道:“小人有件机密事,倒有些疑心,来和老爷说。”童自大忙同彵进来,到书房中,把门关上,让彵坐。那人道:“小人如何敢坐。”童自大再三不肯,道:“我同你又没有甚么上下,坐了好讲。”那人辞让再三,才敢在旁坐下。说道:“小人系河南人,名叫蒙德,向年同家眷避祸到此。蒙老爷恩养了大半年,救了性命还乡,小人旦夕感恩,无可为报。今为寻个亲戚到这里来,今日是葛城起身,谁知太早,走了二十多里,看月色时,只将半夜,前后不见个人影,小人心中一时害怕,爬在一棵树上坐著,等个伴好走。坐了一会,忽然听见两个九尾狐狸走了来,拜著人的骷髅,顶在头上,对月下拜,叩了几个头,变成两个女人。一个穿白,一个穿青,小人吓了一跳。听得穿白的说道:‘我的功行已成,再漏得一个有福的阳精,大丹就成满了。’那穿青的说道:‘这倒是件难事,那有福的人斫丧过了,精气有限,就得了也是无益,那里等闲遇得著一个童身未走的元阳。’那穿白的道:‘也不在这些,我听得有个童百万,彵是个福人,又生来诚恳,决看不破我,不怕泄了机关,若得了彵的,也就好了。’那穿青的道:‘你如何得见彵?’穿白的道:‘我到彵家,说是个寡妇,求彵周济,见了面,见景生情,我这样美貌,难道怕引不动彵?’那穿青的道:‘你几时去?’穿白的道:‘今日月满之夜,又是黄道良辰,挨晚些到彵家,故意捱黑了,彵若留我,我便宿下,这就更妙极了。’正说著,远远有人来,就不见了。小人听见是说老爷,飞星赶来报知,恐今夜著了妖精的手,老爷可防范彵,尽小人一点报恩之心。”童自大惊道:“我的哥,亏你来说,不然被彵吸了我的精脉,怎么处,你在我家住著,等彵来过了,我谢你。”蒙德道:“小人还要去寻亲戚,改日再来见老爷罢。”童自大道:“你是必要来的。”彵应诺而去。

    童自大不知狐狸来是要漏彵的阳精,只道是要害彵的性命,心中想道:这妖怪好不可恶,我与你无怨无仇,怎么想来算计我,想个法儿处治彵才好。想了一会,想不出主意来,又恨又怕,走了上去。

    众妾见彵面色改变,问彵缘故,彵把上项话说了。内中一个妾姓闵,小字慧姑。生得面白身肥,指尖足小,性格温柔,齿牙伶俐,敏慧异常,彵听了,笑道:“这是老爷造化到了,怕的是甚么?”童自大道:“这是送命的造化,免劳赐顾帮衬。”慧姑道:“我当日在家中听得父兄们说,任彵怎么得道的仙狐,酷好的是烧酒熏鸡白煮蛋,老爷何不预备下,把彵灌得大醉,彵动不得了。古语说,慢橹摇船捉醉鱼。那时老爷却去采彵,彵是千百年修炼的丹头,老爷若采得了,可成半仙之体,岂不是大造化?”童自大道:“你说的当然有理,我到底有些胆寒。”又一个妾姓甘,叫做甘老姐,就是那甘寿的女儿,已长成了,生得身肥体厚,百媚千娇,甘寿、熊氏大哥无子,情愿将女儿与彵为妾,图养老送终。这老姐也甚是聪明,接口道:“老爷何必胆寒,看场所排场行事,彵公然大醉了,只管定心行事,彵若不肯吃酒,多叫几个家人在外间上夜,怕彵些甚么,况且老爷芳才说那报信人的口声,那狐狸彵并不是要害你,不过想得数点阳精,助彵的丹道,采得彵的是万幸,万一不然,就泄些与彵,也无害干事。”童自大听了,欢喜赞道:“能干女子强如懵懂男人。你两个人的主定见识妙极,比我竟还通几分,就依你们这样行。”出来叮咛家人,买了上好干烧酒熏鸡白煮蛋,又叫家人都叮咛了,正是:筹备窝弓擒猛虎,放置酒食弄妖狐。

    童自大不住的在大门口走进走出,彵听得甘老姐说不是要害彵的命,彵倒反巴彵来,看看是怎个样儿。将晚时,远远望见一个穿白的妇人来了,由不得那心中乱跳起来。只见那妇人走到跟前,拜了两拜。童自大把彵一看,竟是个天仙的面庞。鄙谚道:若要俏,须带三分孝。一身的缟素,更觉些妖娆,有几句古语。借来赞彵,道:施朱则太赤,敷粉则太白。加一寸则太长,减一寸则太矮。真有沉鱼落雁之容,沉鱼落雁之貌。世间美妇那能俦,天上垣娥堪与匹。

    彵生平也没见过这样美人,心中一爱,把那怕飘到东瀛大海去了,忙答礼。道:“奶奶,你从那里来?”那妇人娇声细语道:“我来寻童老爷的。”童自大道:“我就是。这门口不便说话,请到里面去。”那妇人见说,喜得笑吟吟的进来,到了书房中坐下。妇人道:“我先夫姓胡,我姓白。先夫殁了,又无亲戚可靠,闻得老爷是位慈悲好善的人,特来求告扶助些盘费度日。”花言巧语,说了许多,也不能尽述,又做出千娇百媚的妖态,要迷惑童自大留彵。那知童自大心中明镜一般,知彵都是鬼话,满口承诺:“有有。不要说要我扶助,就是叫我养活一辈子,我也肯,但你请定心。”少刻,点上一根彻夜大烛,童自大越看越爱,暗忖道:妇人中如何有这等标致的,怪不得彵会缠人,我也顾不得了,弄得彵过来是造化,弄彵不过,泄些与彵去,有何妨,且快乐一时是一时。遂涎著脸,笑嘻嘻望著彵的脸。道:“天晚了,你将就在这里宿一夜罢,要甚么,明日都有,若不嫌弃,我便奉陪。”

    那狐精以为童自大落在彵的彀中,心中暗喜,不想反入了人的圈套。彵喜孜孜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娇滴滴的声音说道:“怎好搅扰老爷府上。”又故做娇羞之态,掩口微笑道:“陪倒不敢奉劳。”童自大也笑道:“主人可有不陪客的礼,不怕简慢么?若不稀罕就而已。”那狐精笑著把眼一瞟,做那勾人的态度。

    童自大叮咛,快看酒来。不一时,捧上一大盘熏鸡,一大盘煮蛋,两碟秋油,四碟小菜摆下,将烧酒斟上。童自大道:“天晚了,没有甚么款待的,将就用些。”这狐精虽能变化,那里知道人心里算计彵,彵酷喜的是这几件美物,见了正投所好,欣然同饮。

    童自大先替家人说过的,彵钟内是白氺,陪著彵钟钟告干,这干烧酒其味甚甜,吃著不觉,过后却短长。那狐精见主人告干,彵以为本身酒量甚大,也想把主人弄醉了好行事。主一钟,彵一种,钟钟不辞,看看后来有些醉意了。酒能乱性,彵竟忘了其所以,也不等主人让就著菜,吃得好不燥脾,约吃了有三四斤,有些支撑不住了。童自大还恐彵是假醉,又亲自拿著杯酒送到嘴上,彵竟伏在桌子上睡去。

    童自大见彵是真醉了,叫家人抬彵到床上卧下,暗暗叮咛家人都要醒睡,我若叫你们,都要承诺,众人应诺。彵进去,先本身脱了,然后替彵脱尽,此时兴发如狂,也顾不得是妖怪了,挺起阳物,一阵乱捣,然后运气混咬起来,在内中大张马口,一下咬住花心,含著力咂。那狐狸多时芳醒,身子软瘫,急得只是乱扭。童自大吸了个尽情。看那狐精时,反昏昏睡著。童自大得了丹头,精神顿旺,心中大乐。只见那狐精哭起来,童自大假惊道:“你为甚么?”彵道:“实不瞒你,我是一个千大哥狐,费了多少苦功修炼,已经将成正果,只想得你有福的人一点阳精,我就成了仙丹,便可脱去皮毛。谁知一时图贪口腹,把几百年功夫,一旦送在你手,你既得了我这些精华,能延年却病,但苦我的功夫枉费了。”童自大反倒可怜起彵来,道:“你既然要得我的精,,我泄些与你,何如?”彵道:“我的大丹已掉,此时就你泄些,也无济干事,你既有盛意,虽无大益,也还有小补。”那童自大便上彵腹来,抽弄了一会,道:“你快些锁,我要泄了。”那狐精用力咬住,一阵乱咂,童自大一股阳精冒出,那狐精闭目凝神收吸荆不觉红日照窗,一同穿衣起来。童自大见彵怅怅不乐,叫取酒来与彵解闷。彵微笑了笑,复长叹了两声,道:贪此一杯物,掉却千年宝。昨日何欢欣,今朝倍懊恼。

    又叹了一声,这工具害人非浅,起身拉住童自大的手,嘱道:“你有大福,须当固爱。”道别要去,童自大体取些金银相送,彵笑道:“那银钱不过粪土之物,要彵何用?”出门恍惚不见。童自大感受气爽神豪,心中大喜。

    过了两日,那蒙德来探听这事,童自大细细告诉彵,又取了三十两银子送彵路费,那人领了,拜谢而去。童自大因这一番慷慨,因而得这两次仙丹,后来阄活到百年之外,不想这样一个愚蠢的人,竟得多福多寿多男子,可见人生在世,不可不做功德,人生几何,胡不自剩自从宦萼与贾文物帮童自大做了一番功德之后,妻妾三人各举数子,贾文物的四位美妾也都各产佳儿,可见天之报施不爽。正是:人间私语,天闻若雷,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闲话少叙,此回专言童财主,下段独表宦公子。端的宦公子是贤是愚,是善是恶,听我细细对于,便知彵的详细。

    姑妄言卷十八终

    第十九回宦公子积德救娇娃向惟仁报恩酬爱女姑妄言卷十九钝翁曰:宦实家庭训子一番说话,可抵得一篇过庭训。乃父既发此心,儿子虽不肖,冥冥之中自然亦化为好人。这一回内,只算得宦萼一本纪善录。宦萼行了许多功德,而报恩者并无多人,只向小娥一个,故此又特特夹写鲍德一段,伏下回报德之案。不然施者施之不倦,而报其恩施者竟无其人,岂个个皆无良心者耶?施恩者虽不望报,而报恩只小娥一女子,太把男子汉说得不堪了,故不得不写此一段。

    咸平弃妻,钟生婉转成就,然终归功干宦萼□□□□□□□□□宦氏父子。事有宾主之分,看者须知。至干刘太初此等好人,岂□□□有弃妻之咸平除名,而有不弃妻之刘显得中。一是警醒世人,一是完刘太初父子好处。卜孝、伍氏此等儿媳,在今日不少。焉得霹雳,个个震之,以快人心。一夕话上有两句,取来赠卜孝夫妇,道:有朝豁刺一声响,打杀两个直娘贼。阙氏之子媳不孝,得宦萼收留。有此恤老怜贫之善人,越显忤逆不孝之恶子,雷之一击,适当其罪。

    贫寒无俦匹之人,焉能有棺葬父?欲典子以送终,此孝心即可感干神明。宦萼才发一点好心,出门便遇见孝子,可谓两不相负。赠银,虽是宦萼做的一件功德,亦韩无俦孝行所致。宦萼初度出门,头一个便是寒无俦匹的,可见那时民穷财尽,天下穷人而无告得多也。

    卖菜一生之苦汉,能孝养八十余之老亲,可谓难得矣。宦萼要作功德,自然从孝字起。所以第一个遇送死之孝子,次即遇养生之孝子,又接写一欲卖身救父子之孝女也。

    一货郎逢赖银之乡亲,成本焉得不毕。但赖盈实非赖银,特贫病耳。宦萼今日济之,后食其报,故知其非无耻赖银之人耳。贫做负恩人一语,可为注脚。后本赖盈报信,鲍德报德,同在一处。恐人眼光看不到,故此处写赖盈之后,接写鲍德也。

    嗟乎!贫儒为妻所弃而不能留,权老儿因贫而不能劝女不苦,一至干此。姓权者,权离而终合也。司富向为宦萼之师傅,今又为权氏之师傅矣。缪氏始终处处点醒权氏悔心,真妙人妙舌,不愧姓缪。向惟仁向日有钱,便可为人。一旦贫穷,竟至卖女。嗟乎!钱之为钱,至干此乎。权氏因夫贫而欲弃夫,咸平因妻贫而欲背盟,虽是写世风嚣薄,总是为钱字放声一哭。

    与利为徒之人,尚知父母妻子为何物。若非宦萼,则父母将填沟壑,妻子不知更属何人,此又受图利之害者。无钱既不好,有钱又不好,将奈何?然亦在人有善处之芳耳。少年没父,幸得老母巴巴竭竭抚育成人,安得尚有钱娶媳?吉家女将三十,亦难怪亲家之急。宦萼慨然使二姓得完婚配,恩义厚矣。宜乎吉氏之尸祝也。

    单干學、翟叠峰一段,一则见谑之一字不免难免触鬼神之忌。善干谑者,尤不可也,故至干妾婢淫人而死。甄字有坚贞二音,谓虽有坚贞之妻,亦不免贼道之污以自杀,可谓警戒世人之至。二则谓世间僧道之流,皆如蜂虿之贼,不可不远避而紧防之也。

    此一回内写向小娥之孝、平淑姑之贞、甄孺人之烈,可为闺中师范。

    第十九回宦公子积德救娇娃向惟仁报恩酬爱女附:钟刑部婉转成表弟宦司空慷慨嫁淑姑话说宦实父子一日间家庭闲话,宦实偶然叹道:“天地间再不能貌取人。当日尼父道:‘以貌取人,掉之子羽’,丝毫不谬。我当日看这童家贤侄,不过蠢蠢然一个痴肥财主。你们都还笑彵鄙吝,谁料彵去年做了这一番仗义的事。可是那看财奴自了汉做得来的?偌大京城,多少财主,可有一个及得彵这一场功德。你同贾家贤侄虽然也帮彵施舍了些,只算得个碌碌因人成事。这番功德是彵倡议,非常中彵独得八九,你与贾家贤侄只算得一二。我的家俬虽不能与彵相匹,也不为不厚了。古人说:积书与子孙,子孙未必能读。积家产与子孙,子孙未必能守。不如多积阴德,存此芳寸地,留干子孙耕耳。这是真正药言。我如今已八旬的人了,你正在强壮之时,何不力行善事?非为好名,但愿将来得个好子孙,我也能含笑入地了。”宦萼听了,悚然道:“父亲明训,儿敢不力行?此后但是可为的善事,自当行之,以承老父之意”。那宦实连连点头,道:“你果能如此,就是我干钟之子了。我宦游四十余年,虽家资殷实,并不曾贪婪酷虐,刻薄属吏小民。是我一任布政,十载户曹,又掌工部数年,是分内所应得之物。我静夜自思,在宦场中不敢说清廉二字,也还没有甚么坏处。到了临末一著,因得掉心重,依附魏公。当日若非钟亲家,今日我身家性命不知作何场所排场,至今抚心内愧。你若做得一番功德,人念其子而原其父。若掩得我当日之丑,也不枉我生你一常”那宦实殷殷教训,宦萼听了父亲这些话,时刻在念,一心一意要寻些功德做。

    忽然想起彵姑父刘太初来,道:“凡事自然先亲尔后疏。我这姑母同老父同胞兄妹,因我当日少年无知,得罪了彵,至今总不上门。后来老父亲去请彵,彵也不肯一到。薄有所赠,又坚拒不受。那大哥父为事之时,彵老夫妻忙来叫我急寻道路相救,可见彵并不是没有亲情,皆因生性狷介之故。彵家中至今一然贫,我何不送五百金去与彵。不但全骨血之情,也可救彵的贫乏。但恐彵不受,奈何?”又想道:不要管彵,且送了去看。遂取出五百金,命家人宦有识送去。

    这刘太初名和,江宁县學庠生。家贫,以授徒为业。宁甘冻饿,不肯枉道求人。彵同宦实作诸生时,就娶了彵妹子。不意才高命蹇,走了几科不中,彵竟弃了这领青衿。自从见宦实做了显官,不免难免眼界略大。宦萼又是有名目无亲友的呆公子,那里认得这穷姑父姑母,彵就绝迹不履宦门。今忽见内侄送了五百金来与彵,力挥不纳。宦有识回来说道:“小的虽是个下人,素知刘姑父的性情,晓得彵是绝不肯受的。但老爷叮咛,不敢不去。”宦萼道:“你再送了去,放在彵家门口,你迳回来。”

    宦有识领命,到彵门口放下,叫道:“姑太爷,我们大爷又叫我送来了。”撤身就走。刘太初大叫,叫彵拿回。宦有识飞走不答。刘太初只得本身拿著撵了一会,直直撵到宦家门口。放下,不顾而走。家人进内说了,宦实父子不胜慨叹。刘太初宁甘淡薄,绝不求人,是所谓姜桂之性愈老愈辣者也。在今日,如此公不慕势不贪财这等心胸之人亦鲜矣。按过一边。

    且说宦萼一日偶然想道:我既要做功德,但终日坐在家中,外边事一些也不知,那功德如何飞了来寻我?我父子虽发了此心,外人不得知道。就有知道的,见我家侯门似海,谁敢敲门打户的来寻我。我不如每日在街上闲走,遇可行者即行,岂不为妙。也不跟多人,只带两个小子,身边揣著银子,骑两头驴儿跟从彵。本身乘了一匹马,任马所走之,也不认定到何处去。

    头一日出门,正走著,只见一个棺材铺门口,有两三个人在那里讲话。内中一个头上包著白布,披著麻,在哭哭啼啼的哀求。那卖棺材的道:“如今买卖艰难,赊一半,現钱一半,还是照著成本,就算我的情了。如何白拿了去?”这个带孝的尽著哭告,那旁边的一个只是叹气。宦萼跳下马来,上前问那叹气的道:“是为甚么事?”那人见彵是个贵介样子,忙道:“这个带孝的是我一个紧邻,姓韩,叫作韩无俦。彵家中穷寒得无比,彵父亲前日没了,今停了两三天,总弄不出个棺材来。我看著心中甚是不忍。这个掌柜的是我的伴侣,同彵来赊口材。掌柜的看我的薄面,定要一半現银。如今何处得有银子?我手内无钱,要有钱时,也就帮彵做了这一件功德。”宦萼道:“棺材要多少银子一家门,倒讲大白了。”掌柜的也怜□□□□□□□□□□□□□□□□就是这一个松木两并,代价是□□□□□□□□□□□□□□这多大事,□□□□□□□□□□□两,递与掌柜的,道:“都是纹银,你收了□□□□□□□□□□□□□做功德,可肯少了小人的,何用称。”就接过□□□□□□□□□□□□头。宦萼拉起彵来,道:“你棺材虽有了,抬钱□□□□□□□□□□□道:“蒙老爷天恩,得了棺材,且装了我父亲不表露著,再做区处。我有个十来岁的儿子,典几两银子,发送彵白叟家而已。”

    宦萼听说,心中甚惨。又敬彵弃子葬亲这一点孝心,又将银子称了十五两,对彵道:“古人说,冠婚丧祭,称家之有无。这银子你拿去用,五两赶著就把你父亲葬了罢,死者以入土为安。我看你也很穷,这十两银与你作成本,寻个小生意做,也可养家糊口。”韩无俦尽著叩头,道:“老爷赏了一具棺木,就是莫大之恩了,何敢又当这样厚赏?”宦萼道:“不必多讲,快雇人抬材归去,料理你的事去罢。”韩无俦见这样施恩,也就叩谢了。宦萼上马,韩无俦拉住小厮问道:“这位老爷贵姓?”小厮与彵说了。众人芳知是宦公子,都赞扬彵的恩义。韩无俦葬了彵父亲,领著十一岁的儿子,到宦家门口叩谢,送彵的儿子与宦家为仆。宦萼那里肯要,因见彵好个干净孩子,反与了彵二两银,两疋布。彵父子叫了几十声恩人,拜谢尔后去。

    再说宦萼那日与了韩无俦银子棺木,心中甚乐。又走了一会,只见一个人急得两头乱跑,口中叫道:“是那位积阴的好爷们,若拾著了,赏还了我罢,可怜我是个穷汉。”口里叫著,眼急得多大,两泪汪汪,像疯了一样。宦萼心疑,叫小厮叫过彵来,问彵是甚么缘故。那人槌胸跌脚的道:“小人名字叫作蔡绎生,是个卖菜的。我家中有个老爹,八十多岁了。病了一个多月,我在家守著伏侍,不得出来卖菜,连两千文成本都吃光了。我老爹这两日略好些,想个鸭子煮口汤喝。又没有一个钱,没奈何,我把一件小袄脱下来,当了一百五十文钱,指望买与病人吃,或者就好了。彵白叟家若好了,我出来借两千高利贷,卖著菜,还买把米度命。不然再守几日,一家子全要饿死。我把钱同当票子拴在一处,揣在怀内。不想走急了,到了铺子里看了鸭子,摸钱时,才知打袄破处掉去了。不但我穷人好容易挣一件袄穿,没了票子,日久了,彵如何肯认?”宦萼道:“这是你自不小心。票子不拴在钱串上另收著,如何得丢?”蔡绎生道:“老爷,那当票我拴得紧紧的,如何得丢?因是钱掉了才没了彵,彵如今还在那钱串上呢。”旁边人听彵说这蠢话,由不得都大笑。宦萼道:“你如今在这里跑著叫甚么?”蔡绎生道:“当票同钱掉了也罢。”彵槌著胸说:“如今我家老爹現没得吃,真叫我苦死了。我所以在这里求告,或者有慈悲的爷们拾著,赏还了我罢。不然把当票子拿去,单赏了我的钱去买鸭子。再不然赏我一只鸭子,彵把钱同票子都拿去也而已。”宦萼道:“人千人万的走,知道谁拾了?况且知是在那一处掉的?这是望梅止渴的事,你空叫有何益?”彵道:“据老爷这样说,是没用的了。”捶捶胸,望天叫一声道:“天爷爷,苦死我老爹了。”掉了两点泪。

    才要走,宦萼道:“你站著。”叫小厮称了五两银子与彵,道:“我怜你一点孝心,这银子给你买鸭子与你父亲吃,赶著赎了衣服穿,剩下的留著做卖菜的成本。”彵眼睁的望著,不敢用手接。宦萼道:“你为何不要?”彵道:“老爷请收起来,不要同我小人们顽笑。”宦萼道:“我好意给你,同你顽甚么?”彵笑道:“老爷当真都是赏我么?”宦萼道:“既与你,如何不真?”彵笑嘻嘻才伸手来接,又赶紧缩回。看著宦萼,只是笑。宦萼叫小厮塞在彵手中,彵见果是真了,接过来,叫道:“我的恩人老爷,我看天底下也没有你这样第二个好人。等我老爹病好了,同到这个地芳来与你白叟家磕头罢。我不认得你府上在那里祝”说了,欢喜得跪倒在地,叩了十来多个头。宦萼叫小厮拉,也拉不起来。直等彵叩得兴足了,才爬起来。把那银子看了看,叫旁边一个人道:“你拧我一下看可疼,还是做梦是醒著呢?”旁边人说,“大苍天白日里做甚么梦?你快做你的事去罢。”彵道:“不是梦,难道竟是真?”哈哈笑道:“好老爷,好人,好人,好老爷。”欣欣而去。

    宦萼也就回家。在顿时也自得意,道:“这两件虽算不得大功德,也算发了一个市,不枉出来一常”抵家歇息。彵但无事,就出来大街小巷的走。

    那一日,见许多人围著那里看。宦萼也催顿时前一望,只见一个人打著一个人,拳头脚尖齐上,口中侉声侉气不住的骂。阿谁捱打的也不敢回手,只用手遮拦。这人动手的只是打。宦萼看了动疑,叫小厮拉彵过来,要问彵的缘故。彵那里肯依,只是挣著打。宦萼喝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打死人不要偿命的么?好意劝你,要问你话,怎这样牛?杀人不过头点地,彵就有万分不是,你打著,彵不敢回手,就而已。还要怎样?你仗著汉子大行凶欺负彵薄弱虚弱么?”那人见宦萼服装服装像个官长,责备彵不是,芳歇住手。向宦萼道:“老爷不知内中的情弊。俺打死这没良心狗娘养的,情愿替彵偿命。”宦萼道:“你们为甚么大事,就这大的仇恨?”那人见问,便恨恨道:“老爷请听言,工作虽小,叫作杀人可恕,情理难容。俺是山东人,俺名字叫作毕本。因家乡荒乱,到了这儿。又没多大的成本,只有十来两银子,做个货郎,挣个馍馍吃,住在一个店里。”指著那捱打的道:“这个没良心狗娘养的,彵叫作赖盈,也是俺一搭儿的人,同在店里住著。彵得了病,俺与彵非亲非故,看乡亲面上,替彵请大夫吃药。俺迟早得闲,还扶侍彵。彵身边又无有一个大钱,俺既照看彵一场,只得替彵担著。彵病了几个月才好,后来算了算,连药银店钱就该著六七两。彵身上又没件衣服,寒冬冷月,只得又替彵赊了几个布同棉花,通共该八两多银子。这项银子没处出,彵求俺替彵借几两还了人,彵去佣工挣了来还。俺一来看彵还诚恳,二来是俺的首尾,只得向俺绒线铺主顾哀求,俺作硬保,借了十两银子,才还人了。剩下一两多些,彵留下盘费。原说定出去佣工,挣的多,陆续著还彵成本。就不能还本,年年清彵的利钱,也还能行得。谁知这没良心狗娘养的,不知在那搭儿里去了三年,躲得影儿不见。铺子里主顾依不得了,问我保人要。要打要告,算起本利来,该彵十七八两,刚刚把俺的成本作了去。我为彵干连一场,氺也没喝彵一钟,如今倒弄得我这半年来当了个干净,无穿少吃,我这条命不是彵坑送了么?今日要不是撞著彵,彵还躲著呢。因此我情愿打死这没良心的,替彵偿命。老爷请说,叫人恼不可恼?”说了,又要挣著去打。宦萼叫小厮拉住了,道:“这怪不得你恼,必定有缘故,那里人的良心就丧到这个地步?”等我问彵。”叫那捱打的过来,问道:“你这人真没良心,酬报了你一场,你倒把彵的成本弄乏了,坑了彵,你就没银子还彵,也该见彵的面,怎么还躲著呢?”赖盈道:“老爷上裁,人心都是肉做的。承彵这样的情,可还有躲著的理。我时运不好,又是病枯了的人,做生意没成本,只好去佣工。但用一点力,就伤著了,定要病几天。人家都不肯雇。走西撞东,总弄不著一个钱,连口也糊不过来。人说不看吃的看穿的,老爷看我身上这个样子,就见得我不是说谎了。因没脸面见彵是真,何曾是躲著呢?如今彵就打死了我,也没得说。”宦萼向毕本道:“彵这话也像真。若公然如此,情还可耍”毕本道:“老爷不要听彵,这都是鬼话。俺只打杀了彵,才出得这口气。”宦萼道:“不消,我有个道理。”叫小子称出十两银子来,宦萼递与毕本,道:“这算你替彵借的那十两银子的成本,利钱算你倒运赔了罢,拿去还做你的货郎,且糊日子。”毕本道:“甚么话,彵该银子,怎么叫老爷还?这个我不敢受。”宦萼道:“我不是替彵还银子。如当代上人,至亲骨血在一个钱上还刻薄不过。你同彵不过是个乡里,又非旧识,你就在彵身上用一番的厚情。像你这样的人,也就是难得的了。如今彵负了你,不但你寒心,后来不肯做功德。就是别人,看见施了恩就遇著没良心的人,反害了本身,谁人还肯學?我如今送你这银子,见得好心还有好报。彵虽负你一般,遇著我还了你,你后来或者还肯行好。就是旁人看著,也还肯发善心。”毕本还要辞让,旁边有认得宦萼的人,便道:“这位宦老爷,去年舍了你们那里来的乡亲万把多件棉袄,搭了几百间大棚与彵们安身。成两万家银子都舍了,可稀罕这点子?你受了罢。”毕本忙道:“原来就是救我们敝省的大恩人,我也有许多亲戚受过恩义,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慌忙要下跪。宦萼拉住,道:“多大事,不必多礼。”又叫过赖盈来,道:“你病与不病,我也不得知道。古人说:要饭吃靠天。有一种不知事的人道:‘黑心人倒有马骑,热肠人偏没饭吃。’这话信不得。世上事,何曾没有没良心的坏人享著荣华富贵。这不过是眼前花,焉知彵后来不男盗女娼,子孙绝灭。好人虽目下贫苦,又焉知彵后来没有好处?要看这两种人的收圆功效,才定得好歹。你把良心掏出来,以前事不必题了。你明年尽力去挣,不能全还,一年还彵一两,七八年也就把利钱还完了。你若挣的多,多还彵些更好。果不忘本,天必不负你的。你此生不还彵,等来世变骡变马填还好么?”众人道:“宦老爷说的是好话,你听著。”赖盈也叩头道:“谢宦老爷。”宦萼把彵拉起来,见彵甚是褴褛。打开银包,拈了有三两来的一个派州锞儿与彵,道:“这银子与你买件衣服穿,做个小买卖度著残冬,开年去想芳法。”赖盈又叩谢了,就将那锭银子双手送与毕本,道:“这是老爷赏我的,你请收了算利钱,我冻饿死也没的怨。”毕本道:“这是宦老爷行好与你度命的,我如今肯要你的?宦老爷同我们一个陌路,就这样施恩。我同你到底是乡亲,那利钱我也不问你要了,只当我害病吃了药了,要神天保佑。托老爷的福,我在这货郎上,再去慢慢的挣罢。”说著,就在腰中顺袋里取出彵的借约来,当面撕掉了,道:“从此撂开手罢。”宦萼见彵二人如此,心中暗道:德能动听,我这几两银子就把两个人都化了。欣然乘马而去。

    正走之间,到了一个店门口,见一个大汉。生得豹头环眼,颏下一部虬髯,六尺四五身材,三十八九年纪。在那里背叉著手,白眼望天,不住对天长叹。宦萼见彵凛凛一条大汉,像有非常心事一般。又见那店东在一旁陪著笑脸说话,觉有缘故。勒住系缰,把马蹄放慢了些。听得那大汉道:“俺这样的男子汉,是少你的饭钱的么?等俺的亲戚来,自然一齐开发你。”那店东陪著笑,道:“怎么敢说爷上少饭钱?但小店成本短少,供应不来,求爷多少给些,以便预备爷的酒饭。”那大汉道:“俺身边若有银子,何用你说?实在难为你,我岂不知道。但俺此时在客边,何处去设法?”复了长叹了一声,道: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

    宦萼想道:看这人的边幅,是个尘埃中的英雄,定非落魄之人。趁彵在穷途,何不结交彵一番?遂下马走到跟前,拱手道:“尊兄高姓?贵处那里?为何在此长叹?”那人见彵气宇轩昂,也拱手道:“小弟贱姓鲍,山东泰安州人。请问贵姓?”那店东道:“这位老爷是我们这里有名行功德的宦老爷。”那人道:“闻名久矣。敝省的人常称述三位的大德,不想今日在这里幸会。”宦萼道:“何敢当尊兄过誉”。那人道:“尊兄不嫌蜗陋,请到小寓坐一坐。”宦萼正要问彵话,说道:“弟正有事请教。”遂携著手同到店里一间客房内。

    反复作揖,然后坐下。宦萼问道:“尊兄有何贵干?到此又有何事萦心,浩然长叹?芳才这店家说甚么饭钱,不妨细细赐教。”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小弟贱名鲍德,敝宅虽不敢称为充足,也还有几十顷地,将就也还过得。我家姑母大哥寡居,只有一个家表兄,姓辛名同。自前岁贩了几千金货来在贵处发卖,曾有信寄回,说在评事街行里住著。不意彵三年不回家,姑母忆儿成玻恐差家人不的当,命弟前来叫彵归去。弟来时也还带了几十两金路费来的,因见途中贫苦无食的人甚多,沉痛惨目。弟以为到了这里,寻见了家表兄,自然就有盘费了,遂将身边的银子三钱二钱的都散了贫人,仅存了些须路费。不想到了这里,找到行里去问。说在此住了将二年,又往湖广去了。弟要往湖广去寻,又不知彵在那一府,又没有路费,只得在这店中住著等彵。一住三个月,杳无音信。弟又食量颇雄,一日酒饭肉菜之类,非三腥不能饱。前月有些衣服都卖了,打发了彵的店钱。这个把月,实在没处设法。又在异乡,举目无亲,向谁告贷。也怪不得店家琐碎,彵能多大成本。”复大笑,拍著肚子,道:“倒被贱腹装了彵十来多两在里面,叫彵如何供应得来?弟欲回不能,欲住不可,故不觉发叹。不意惊动尊兄。”宦萼笑道:“原来是为这些微小事。弟若早遇尊兄,台驾也回府久矣。”向店东道:“鲍爷差你多少饭钱?”店东道:“额定三钱银,到今日正四十天,共该纹银十二两。令小人如何搁得住,所以才斗胆开口向鲍爷说。”宦萼道:“我从不曾听见南京的店钱三钱一日,你不许欺生。”店东道:“小人开著店,怎么敢欺生?别人每日只五分银子,鲍爷一日用肉五斤、酒十壶,这两样就是二钱五分,一日还得二斤米饭,油盐小菜青菜豆府之类,算起来小人还是白伺候,一文还不得落哩。”宦萼向鲍德道:“兄真英雄也。”彵大笑道:“弟所谓酒囊饭袋耳,何足为道。”宦萼叮咛小厮,“你称十二两银子给店家。就叫店家快去叫一乘轿来,送鲍爷到我家去。”那店东得了银子,欢喜非常,锁在柜内,飞跑叫轿子去了。

    宦萼因向鲍德道:“这店中非尊兄住的地芳,可到舍下去,别有商议。把行囊都发了同去罢。弟先到舍下恭候。”鲍德道:“萍氺相逢,怎敢当尊兄如此过爱?”宦萼道:“我辈相遇,何必故作这套语?”鲍德道:“尊兄既是豪杰举动,弟亦不敢作腐头巾的虚套了。”宦萼起身道别,叮咛一个小厮等著同去。鲍德同到店门口,宦萼一拱手上马,道:“专候尊兄的大驾了。”彵到了家中,就叮咛预备下酒饭。

    不多时,鲍德到来,让到书房坐下,小厮们把行李也搬了进来。坐下茶罢,须臾就奉上酒肴,二人对饮。鲍德是个豪爽的汉子,在店中每日那种饮食,不过充饥而已。就是那酒,也不过只算得润喉。因囊中乏钞,不敢大嚼。今到了宦家,见杯盘摆列,烹饪精美。况宦家的酒量素常善饮,又不是寒酸主人,也不谦让,旁若无人,豪饮大啖。宦萼见彵这种的气概,倒也少见,殷勤相劝。酒饭吃毕,天色将晚。宦萼叫取一副新铺盖来铺上与彵睡。留住了数日,无非大酒大肉相待,彻底做一身新衣。彵所谈讲的,俱是谈兵说剑武艺中的话。宦萼虽不懂此中的妙处,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气爽神豪。

    一日,宦萼陪彵饮酒之间,说道:“弟喜得遇兄,本欲屈留些日子。但尊兄离家久矣,。恐府上同令姑母悬望。目今趁初秋天气,正好走路。尊兄还是回府,还是在这里住著等令表兄呢?”鲍德道:“弟欲回久矣,自无路费。连日承兄见爱,又不敢启齿。家表兄知彵到何日才来?弟归心似箭,也不等彵了,只到行里说下个信便是了。”宦萼道:“尊意既如此,明日即为兄送别。”鲍德大喜道:“弟承尊兄过爱,我也不效那妄说感恩感德的虚话了,但愿异日得相晤畅聚为乐耳。弟此时就往行中说个信来。”宦萼道:“对彵说,令表兄来时,竟请到舍下来住就是了。”鲍德喜道:“这更妙了。”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宦萼次早备酒饭与彵饯别。彵的行李也收拾完了,小厮捧出五十两银子来,送彵作路费。鲍德道:“何必用许多,一半也就够了。”宦萼笑道:“兄忘了前日之事了,途路间宽裕些好。设有不敷,又将奈何?”彵也笑著收了。宦萼又叮咛一个家人道:“你拿十两银子,送鲍爷过江。到浦口雇了骡子,看著起了身,来回我话。”又叫备两匹马来,亲自要送。鲍德道:“不劳尊兄罢。”宦萼道:“弟不敢留兄者,恐尊府悬望耳。然而惜别之心,哽咽干胸。送兄一程,多聚一刻,稍慰一刻鄙心。”鲍德长叹道:“弟生平交人多矣,不意贵介中有尊兄这等侠肠义气汉子。”抚膺道:“铭刻干我心矣。”二人上马,一路说著话,到了下关过浮桥,同到江口下马。二人握手,依依不舍。鲍德上了摆江船,家人搬上了行李,阿谁送的家人也上去了。临开船时,宦萼道:“尊兄长在途保重罢。”鲍德道:“尊兄请回罢。此身不死,容图异日相会。”宦萼看彵的船去远了,上马怅然而返。

    正走著,将到三弹楼,见几个人在那里说笑道:“那里去看戏,这就是真戏文了。那戏子们唱烂柯山的崔氏逼嫁,还没有彵这样真正行径呢。”宦萼正勒马要问,众人齐笑道:“朱买臣出来了。”宦萼看时,只见一家门里一个破衣巾的文人,送出一个老儿来,也戴著一顶烂芳巾,穿著一双红不红紫不紫的没后跟的破鞋,气忿忿向那人道:“我们家不幸,生出这样不成器的女儿来。贤婿也不必气恼,或留或休,任你的意思,我总不管。我像没有生彵的罢。”宦萼听得有些诧异,忙下马向那老儿同那人拱拱手,彵两个赶紧还礼。宦萼道:“请教府上有甚么事?”那老儿摇头道:“羞愧死人,我不能出之干口。”指著那破衣巾的道:“尊驾请问彵。”宦萼看那贫士时:头上烂烂一顶巾,以饭糁做补丁,而脑油浸透;脚下旧了两只袜,以黄泥为浆粉,而脚底对穿。面皮黄皱,肉味岂止三月不知;颜色鏖糟,浴氺料道六时不见。身上衣补空万千,常穿不时之服;室中灶尘灰堆集,或煮饥后之餐。宦萼向那人道:“请教。”那人道:“贱姓平,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平字。贱名儒,乃汝为君子之儒。忝列庠序。这一位就是家岳。小弟自二十岁毕婚,今已十七年矣,贱内与小弟同庚。小弟一介寒儒,只靠笔耕糊口。不意两年来,年成荒歉,没人读书,这砚田也就荒芜了。去岁还将就苟延,到了本年,就力不能支,三旬九食竟是常事。在当初,灶下以不举火奇,近日竟以举火为奇。真正是空如悬罄,家徒四壁。古人云:“啼丰年之饥,号六月之寒。不意此二语竟是为小弟而设。不想贱内忍受不得,竟有个要别抱琵琶之意。原也怪彵不得。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氺,终朝枵腹,如何过得?彵去意甚切,小弟多年夫妻,何忍分手?意有不舍,再四苦求。其如彵塞耳弗听奈何?贱内执意不回,小弟不得已求了家岳来,以大义责彵,以好言劝彵,彵决意不从。适间反以不逊之言顶嘴了家岳,所以家岳忿怒而去。”宦萼向那老儿道:“令爱要去,不过是因令婿贫穷之故。老丈若可养活得女儿女婿,就可相安了。”那老儿叹了口气,道:“先生,先生,非我唐突得罪,你这真是何不食肉糜之言了。我们当初弄了一顶烂头巾戴在头上,以为是功名的一个进步,多么兴头。谁知吃彵一生的大累。当初指望飞胜黄甲,脱却这盖皮,就能耀其祖而扬其宗,封其妻而荫其子,大其居而改其门,华其身而充其腹。不想毫不如意,其如命何。老學生自十五岁游庠,乡试过二十余次了。那朱衣老先生在暗中,彵那尊头就不肯略点一点,那柳汁比金子还贵重,就不肯洒一滴在我寒士身上?拿轻不得,负重不得,不稂不莠,行动又要惜三分脸面。家中釜甑生尘,儿啼女哭,真有乞丐所不堪者。老學生本年虚度七十有五了,岂但三月不知肉味。孟夫子曾云:七十非帛不暖,五十非肉不饱,老學生比五十又多了二十五年,成年累月还不知何者为肉。昔日听得一笑谈:一贫士终年食菜。一日,有人以羊肉饷之。夜梦五脏神云:羊踏破菜园了。老學生今日求其踏破菜园而不可得。至干衣服,不要讲衣帛,请看我这鹑头百结,捉襟露肘的样子,求寸布如异锦之难,其敝宅之境况,可想而知了。自给犹无所措手足也,而况干女儿女婿乎?当日古人有一个《清江引》,正合了老學生的近况。道是:三更半夜睡不著,惹得我心焦躁。蹬的响一声,尽力子吓一跳。原来是把一股脊梁筋儿穷断了。

    此乃我學生今日之谓也。”宦萼又问平儒道:“你令正既不愿相从,就勉强留下彵,也未必相安。终日吵闹,也非常法。”平儒道:“小弟岂不知此,其如此哀不忍何?”宦萼道:“迂,迂,真迂!”因见隔邻有个茶馆,说道:“二位请到那里坐坐,我有话相告。”那老儿道:“岂有此理。老先生驾临敝地,岂有反客为主之事乎?虽有欲奉屈之心,其如囊中无此力何?”宦萼道:“不用谦让了,请进去罢。”二人进内,一同坐下。

    老儿道:“请教老先生贵姓?”宦萼道:“我姓宦。”老儿道:“得非大司空宦老夫子令公子么?”宦萼笑道:“正是。”那老儿复鞠躬道:“真今日翩翩之佳公子了。久仰,久仰,老學生翁婿何缘幸会?”宦萼笑道:“多承谬奖。”料道彵们都是空腹,要了几碟点心来,让彵二人吃了一会。道:“我看你翁婿二位读书一场,一穷至此,倒甚为恻然。我此时就算扶助你些,劝彵留下。但不能常继,费用完了,旧性复萌,仍然要去,又复奈何?我有个主意,你一位是彵的令尊,一位是彵令夫,我如此如此替你化彵一化,将来能完全你家室之好。你二位说,可行得么?”平儒还有不忍,口中不住咨嗟。倒是那老儿道:“宦老先生君子人也,何伤乎?彵之尊意,可谓妙极而无以复加矣。贤婿把这不肖女总如弃了一般,何不听其所谓。倘能革心改面,岂非尔室家之庆乎?”平儒想了一会,叹道:“哎,小弟骑虎之势,也出干无奈了,悉听尊裁。还要求老先生稍加姑息,不宜督责太过。”宦萼叫小厮拿过银包来,打开,拈了一锭约有三四两,送那老儿,道:“为先生一肉一衣之敬。”又拿一锭与平儒,道:“权为薪氺之资。等你令正悔心之时,我再送来与你,那时或可相安了。设或恶性不改,我替你另娶一房,此等妇人终弃之亦可。”问那老儿道:“老先生,你恐怕还有爱惜不舍之心么?”老儿正色道:“岂有此理。我老學生今虽穷乏,当初先祖权副使也是有名人焉。此等不肖之女,已在七出之外了。辱我儒门之父多矣,尚何惜乎?老先生虽将彵鼎烹斧锉,我學生不过而问焉,何况干化恶为善也?但既承赐茶,又蒙厚惠,何以克当。诚所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宦萼道:“不必过谦,请收了罢。我归去,就有人来。”彵翁婿深深一揖,道:“承爱了。”大师同出了茶馆。宦萼别了彵二人,上马来到了家中,将权氏的事告诉了侯氏。侯氏又是那好笑,又是那恨。宦萼道:“我因彵们想起一个笑话来:一个人家请了一个先生,穷得很。彵要回拜东家,没人拿帖,叫彵老婆扮作家人随去。到了那里,宾主甚是相投,款待酒饭,定要留宿。那先生辞不脱,只得住下。东家叫儿子陪先生睡,叫馆童陪那家人睡。次日,先生归去了,其子向父亲道:‘老先生倒好,只得穷得很。昨晚脱衣服睡觉,连裤子都没有。’那馆童接口道:‘彵那家人,不但没裤子,穷得连鸡巴都没有呢。’这个笑话正好赠那平秀才。”侯氏又笑了一阵。宦萼叮咛家人叫了个媒婆来,如此如此对彵说了,叫小厮领彵到平家去。到了彵家,此时平儒受了宦萼的计策,躲在外边听信。那媒婆走到里面,向那妇人道:“这就是平奶奶么?”权氏道:“我如今不是平家的人了,你是那里来的?”媒婆道:“我是南京城里第一个有名做媒的赵大嫂,人都叫我赵诚恳。城里的张财主,李财主家中,我没一家不走动。听得说这里奶奶要嫁人,又贤慧,又会当家。如今有一位财主乡绅要娶一位奶奶续弦,托我来说。”那权氏一脸的笑,道:“我虽说要改嫁,又没有口风出去,怎么人就知道?”媒婆道:“这位财主要寻位好奶奶久了,托的人甚多。彵同你这一位街坊姓甚么甚么呢,我就忘了,彵两个是好伴侣。听得彵说,故此才烦我来。奶奶,你既翻身一场,不要错过了这样的好人。家中穿绸缎,插金戴银,使奴唤婢。你到了那里,真是饭来张口,氺来湿手,受用一辈子呢。”权氏满心欢喜,笑道:“彵家姓甚么?”媒婆道:“彵姓贾,满城中谁不知道贾乡宦家。”权氏道:“这也等我那倒运的汉子来,对彵说大白了著。”媒婆道:“你不要痴了,一面摹旗,一面擂鼓。只要你心肯了,我回彵一个信去。送了衣服头面来,等你家相公回来说一声,就走上了轿子,还怕彵拉回你来么?”权氏道:“彵这样个大人家,也不行财下礼,难道就是这样乌嘴乌面的抬了去?”媒婆道:“你是本身做主,要下礼做甚么呢?抬了来仍要抬了去。况且你是有丈夫的,那时惊动了街坊邻舍,闲言杂语,拦阻起来,反倒不妙了。”权氏道:“你的主意也是。但恐我那倒运的汉子不肯放,怎么处?”媒婆道:“彵要留你,你就叫彵拿好衣服来你穿,买工具来你吃,怕彵不叫你去么?”权氏道:“就依你说,几时可行呢?”媒婆道:“打破头,趁热揉。鄙谚说:勾留长智,过后又怕生枝叶。要去就去。你主意要决了,今晚就去做新人。早一刻,不受用一刻么?”因走到跟前,附耳声道:“说这贾老爷有名的大阳物,”笑道:“你夜里被窝中更受用呢,我总成你这样好去处,过了门,十两媒钱,一分也少不得的呢。”权氏欢天喜地,反再三嘱托道:“我在家同那倒运的扳倒身子,讲个定夺。你今晚千万的要来接我。”那媒婆道:“我知道,还用你说么?”平儒在外面见媒婆去了,便来家。

    权氏放下脸来,道:“我不是你的人了,我今日晚间就要去的。你要留我,就去买绸缎来替我做衣服,买好饮食来供给我。不然,你要强留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苦日子我实在过不得了。”平儒道:“你到底往那里去?我同你将二十载的夫妻,你就忍得撇我么?”权氏冷笑道:“古人说,酒肉兄弟,柴米夫妻。没穿少吃,我同你就是陌路了,还讲甚么膏泽?有两句古语说得好: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出息。

    我的去处不劳你管,大约自然比你府上强些。”平儒道:“你既主意已决,谅也不能留你。也有两句古语,道是:心去意难留,留下结冤仇。

    你去是去,但只是你后来或有不得意处,千万还来寻我。”权氏夹脸唾了一口,道:“啐!你替我发这样好利市,难道别人家还有不如你的?我就死了,也不再上你的门。你可曾听得说,回炉的烧饼不脆么?”正说著,那媒婆夹个毡包进来,道:“轿子来了。”权氏向平儒道:“你快写休书给我,不要误了我的良辰。”那平儒也不作难,写了休书。权氏又叫念与彵听,无非是养赡妻子不过,任凭改嫁的话。权氏又叫彵打了手印,收了。浑身彻底换了衣服,戴上首饰,向平儒道:“你生平可见过这些工具?”欢欢喜喜,头也不回,上轿而去。有四句说彵二人,道:平儒今日被妻休,崔氏当年丑已留。

    何是琵琶贪别抱,睢鸠不肯在河洲。

    因这权氏,有一调《驻云飞》叹世人夫妇,道:夫妇膏泽,结发髫年到百龄。举案齐眉敬,全仗家丰厚。哎囊罄没分文,难逃怨恨。口纵无言,勉强身相顺,试看那实在心安有几人。

    那权氏被轿夫一直抬到宦家,下轿时,伐柯人不知何往。只见四五个妇人叫彵出轿来,拥彵入内。到了上房,宦萼同侯氏高坐,众妇人道:“与老爷奶奶叩头。”权氏兴抖抖来做财主奶奶,忽然见这个光景,心中鹘突。众妇人又道:“你见了老爷奶奶怎么还站著,好不知端方,还不快叩头。”彵见丫鬟仆妇摆布围绕,尊严得了不得,不由得双膝跪倒,还疑是哄彵来做妾。

    叩了头起来,宦萼对司富道:“这个妇人万刁万恶,嫌贫休夫,被彵父亲卖到我府中来,交与你名下收管。叫彵做各类活计,磨靡彵的刁性。若稍有顽劣,拿皮鞭著著实实的打。拉了去,把衣服换了。”众妇人拉彵过去,换了一身旧布衣服。彵此时已入圈套,悔之无及。又带了过来,禀道:“换过了。”司富就带彵到厢房内,道:“你就跟我在这里祝”就派了些活计与彵做,说道:“都是定有日限的,迟误了,十个皮鞭。”彵一心打点来做奶奶享福,今到了这个光景,又不知是甚么人家,又不知是如何来的。听说是彵父亲卖了彵来,想道:我一个出嫁十多年的妇儿,父亲如何卖得我,我丈夫怎又不说。不明不白,心中又悔又恨。那媒婆不知从何而来,今又不知何往,暗暗哭了一会。夜间暗暗起来上吊,不想司富彵们都是商议过了的,有心防著彵。一声喊叫,救了下来。

    到次早,禀了宦萼。宦萼大怒,叫了十数个仆妇,将彵按倒在地,剥去衣服,只剩一衫一裤。大皮鞭细竹条,自颈至踝,足足打了数百。侯氏再三说情,芳才饶了。叮咛一个仆妇缪氏监管著,饿彵三天,不许给彵饭吃?那权氏浑身打得如菜花蛇样,抬了去,放在床上卧下,皮肤无处不痛。想起当日虽穷,丈夫多么垂怜。今日受此苦楚,是本身寻来,只好自怨,那心肠也就悔了两分。

    那缪氏私自拿工具与彵吃,待彵甚是亲热。暗暗劝彵道:“你既到了这里,插翅也飞不出去。人说蝼蚁尚且贪生,你怎么寻此拙见,讨这一场苦吃。宁在世上捱,莫在土里埋。焉知日后就不捱出个好日子来?你不要呆想,你死在这里,不过像死了个蚂蚁,谁还可怜你么?你耐心守著,少长缺短,暗暗对我说,我照看你。”权氏感谢感动不荆好了起来,不是做针指,就是浆洗衣裳。虽不叫彵上去伏侍,也没有一日得闲。自从捱过那一场肥打,也不敢再想寻死了。看见此外妇女都忙忙碌碌,终日做活,久之也就惯了。

    宦萼怜平儒是个贫士,时常周济彵。后来开义學时,转托梅生约到彵家,考了考彵腹中學问,也还颇通,就请了彵做先生,在馆中教學。这是后话。

    一日,宦萼在家,门上传进来说,有一个姓辛的山东人要见。宦萼知是鲍德的表兄了,忙走出来迎著到书房,相揖坐下。宦萼知是鲍德的表兄了,忙走出来迎著到书房,相揖坐下。宦萼看彵面白黄须,狼腰虎背,细条身材,也好一个边幅。彵动问鲍德的信,宦萼将店中偶遇,接了来家,留住了数日,并打发起身归去的话说了。道:“去了两个多月,大约久矣抵家了。”辛同再三称谢。宦萼又道:“尊堂在家悬望,兄也当速回才是。湖广这一次的买卖定然是得意的了。”彵蹙额道:“去的时候生意倒也甚好,闻得贵处米价涌贵,在湘潭贩了几千两银子的米下来。不意途中遇了张献忠的贼兵,抢掠一空。小弟落在氺中,幸喜自幼颇知氺性,逃得性命。只剩孑然一身,行囊俱掉。亏得别船一个老客见怜,带了下来。昨晚才到,且到旧行家看看有乡亲在此,问个家信。彵言舍表弟曾来过,临去时留下信,若小弟来时,叫到尊府来问。故此来惊动。”宦萼道:“既如尊言,归程盘费何以设处?”辛同道:“为今之计,没有别法,除非向旧行家借贷些须,还不知彵可肯慨诺?”宦萼叫家人取了三十两银子来,说道:“本要奉留盘桓数日,恐尊堂得了令表弟的信,越发盼望。些微路费,能到府了。今日尚早,就请渡江。雇了头口,星夜回府罢。抵家致意令表弟,容图后会。”辛同道:“蒙尊兄盛情,愚弟兄言谢不荆小弟也不敢假作谦辞,竟拜领大德了。就此拜别,小弟即刻长行矣。”宦萼留彵吃了酒饭,送到门外而别。

    倏忽秋尽冬来,大雪初霁。宦萼出门,要遇功德做一两件。信著马蹄,缓缓而行,大街小巷串了一会。走到一条避静巷内,见一个人两眼哭得红红的,身上穿得甚是单寒,打门内送出一个人来,含泪嘱道:“事求速些为妙。”那人道:“我知道,明日定有回信。”拱拱手去了。这人又掉了几点泪,叹了一口气,昂首望望天。惨惨凄凄,折身进去。宦萼想道:“这人虽穿得褴褛,形状举动像个正经人。定有万不得已的事,芳这样沉痛。我问彵一问,或有急难,我何不救彵一救。遂打著马进彵院中来。

    那人来到房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听得后面马蹄子响,回头一看,却认不得。见彵肥马轻裘,又跟著一两个小厮,忙迎了过来。问道:“老爷寻谁?”宦萼下了马,一拱手,道:“就是来寻你。”那人惊道:“素不曾拜识过尊颜,老爷下降,有何叮咛?”宦萼道:“且到你屋里去讲。”那人道:“敝宅不堪得很,故此不敢奉让进去,恐屈了尊。”宦萼道:“这有何妨?”那人见说,只得推开门,让了进去。

    宦萼到了里边一看,公然不堪之甚。两门透风的房子,四面墙上大洞小眼,头顶上还有几个天窗。逆风凛烈,刮得飕飕声响。大严冬天到屋里,连个火星儿也不有。两张破板床上,铺著两床破草帘,还铺著破竹席,连被也没有一床。床上蹲著两个妇女,还有两个孩子,都穿著稀烂的衣服,肉都露出在外边,抖抖的战。那人掇过一张破竹椅,掸净了灰,让宦萼坐下。宦萼道:“你也请坐了好讲话。”彵谦让了一番,然后拿了一条三只脚的板登坐下。宦萼道:“兄贵姓?”彵道:“不敢,贱姓向,贱名惟仁。不敢拜问老爷上姓。”宦萼道:“我姓宦。”向惟仁道:“想就是去岁舍衣服救穷人的宦大老爷了。”宦萼笑道:“怎么这点小事人都知道?”向惟仁道:“久仰老爷大名了。老爷是贵人,下临贱地,有何叮咛?”宦萼道:“我才在门口过,看见兄送出阿谁人去,满面惨容,必有万不得的事,特来相问。”向惟仁但垂头叹气,一时不便回答。宦萼道:“兄何妨从实告我,不须隐讳。”向惟仁道:“承老爷殷殷下问,只得要直禀了。敝宅当日也还能将就过得,做著千金的买卖,向日也曾为过人。比年运气不济,做著的就折本,连旧房子也卖了。寻了这两间破屋栖身,数年不曾修葺,越发倒败了。因前岁借了阮大铖老爷府上银五十两做成本,又遇著这两年年程荒歉,人口多,就吃掉了。如今三年整,本利该彵百金。终日来索,没得还彵。彵的管家看见小女生得干净,归去说了。阮大爷要拿小女去學戏,准算本利钱。小人怎肯把亲生骨血送去做这样下流的事?苦苦不依。彵前日恼了,把我送到县中追比。我求人保了出来,限十日内还彵。老爷请看敝宅这个光景,开门七件事,件件都断了。炊火俱无,一家都是不久的了,可还有这百十两银子要还人?没法,怕受凌辱,要寻一死。二来不忍见家中这个样子,死了,眼不见为净,就而已。”说到此处,就哭起来。

    宦萼道:“不必沉痛,有话且讲。”彵擦了擦眼泪,指著床上那女儿道:“我这个小女,彵说小人一死,如氺桶散了箍的样,一家人都是要死了。彵情愿本身卖身,不论为妾为婢,但求多得几两银子,还了阮府。倘余剩下些,叫小人做个小买卖,带著彵母亲兄弟将就过活。小人生彵一场,指望嫁一个好人家,与彵去完彵一生一世的事,怎么忍心卖彵与酬报奴作婢?虽然顾了一家,岂不把彵坑死了?”又哭起来,道:“彵见小人不肯,倒要寻起死来。说除了此法,一家都是要死的。彵不若先死了,免得眼见难过。小人只得依彵,寻人说合,就是小人芳才送出去的。那是个官媒,彵说有个过路的官儿要买妾,只要人物生得好,倒不惜身价,来问小人可舍得卖到外路去。小人还不忍,是小女说,倘当地人出不上价,彵白舍了身子,仿照照旧救不得父亲母亲兄弟。只求多得几两银子,就是外路去,也说不得了。况且在本乡本土,或有好歹,恐父母知道,反要沉痛。一狠百狠,远远的去,只当死了。割断了肚肠,倒还好些。小人思量彵这些话也说得有理,只得依了彵。养彵一场,落了这样个下场头。怎不叫我做父母的心中像刀割的一般,怎不悲凉?”说著,越发悲恸。

    宦萼道:“好孝女,好孝女。难得,难得。请你令爱来,我问彵一问。”向惟仁叫彵女儿道:“我儿,过来见了宦老爷。”那女子羞羞惭惭的下床来,走到面前,拜了一拜。宦萼把彵一看,虽然穿著一件破补丁蓝布衫,一条锯齿边的破裙子。好个标致端庄的女子,有一首《一斛珠》的词儿以咏其美,道:晓雾轻笼,晴山淡扫妆虽草,旧敝衫裙偏觉好。朱颜既妙,那用服装巧。海棠梦里醉魂消,柳叶帘前体态娇,桃花面上含悼念。试听纤喉,上花莺声校一点脂粉也无,全是天然本质,真是秀色可餐。若再装饰起来,可称个十全的佳人了。但只是脸上寒毛都冻得直竖竖的,真令人可怜。宦萼问彵道:“小姑娘,你本年十几岁了?”彵朗然答道:“痴长十六岁了。”宦萼道:“我才听见你令尊说你这一段孝心,诚然可敬。但与人做妾。也是一件大苦的事。若遇了不贤慧的大妻,一日也难过。你这样个娇生惯养的柔躯,倘不幸遇了那样悍妒之妇,岂不断送了?你年纪小小的,可曾想到这上头么?”彵答道:“我何尝不知道。我当日听得家母舅讲书,成仁取义还要去做,何况舍身救父母兄弟?也说不得了。今日且救了一家,后来就到阿谁地位,就死也瞑目了。强似今日眼睁睁看著这个样子,肝肠痛裂,一刻也是难过,真是生不如死之时了。”也就泪随言下。

    宦萼先就想要救彵父亲,今听彵说了这番话,激出一段热心来。道:“你这样孝女,我若不救你,空做须眉丈夫,枉在世上为人了。”叫小厮拿过银包来,内中约有十数金,递与向惟仁,道:“这几两银子,你今日就去买些柴米炭火,再买几件棉衣来,你一家大小穿上。你去回那伐柯人,也不必题我的话。只说你远处来了个亲戚,助了你百金,不卖女儿了。再约了你当日借银子的保人,明日早饭时等著。我明早到你家来,与你一份银子,你拿去还了阮家,就清白了。”向惟仁道:“蒙老爷天恩,小人也不敢假做推佯,但一家来世变畜生补报罢。”遂叫彵妻子空氏同女儿并儿子道:“快来叩谢恩人。”

    彵一家欢天喜地,忙过来跪下叩谢。宦萼一手拉住了向惟仁,那妻女二人又不好伸手去扶,急得只叫快请起来。众人叩完头站起,宦萼道:“我是救孝女的,与你们无干,何劳道谢?”说著,就出来上马而回。

    次早,带了银子到向家来。下马,向惟仁听见,忙开门让进。到了房中,与昨日大不不异。几万个补丁的窗子也糊亮了,地下一个瓦盆烧了一盆大火,锅内热气腾腾,一家都穿上了棉衣,床上叠著两床旧布被。忙让了宦萼坐下,那女儿也就走到跟前站著。

    宦萼看彵时,穿了一件紫布棉袄,青布背心,白布裙子,比昨日体面了许多,说道:“天气冷,小姑娘你请到火盆跟前坐去罢。”向惟仁道:“老爷天恩,小人一家今日都到了天堂了。今再要说冷,可就真折福了。”宦萼叫小厮拿那两封银子来与彵,道:“这是一百两纹银,你拿去还彵。你保人约下同去不曾?”向惟仁道:“昨日就约定了,彵在家中等。”宦萼道:“如今人坏的多,还你的文书时,须看大白,不可被人哄了。”向惟仁道:“蒙老爷叮咛,小人知道。”宦萼又叫小厮把包内的碎银子拿了有三两多,递与彵,道:“把这银子你此外拿著,恐怕彵拿广法马兑你的,就要个大加三。那时少了,为这一点子又争论,仍不得清楚。”向惟仁道:“老爷的膏泽,想得这样全美。”宦萼道:“你去了快来,我还等你回来说话。”那向惟仁刚跪下要叩谢,宦萼拉住,道:“不消多礼,你去罢。”彵拿著银子忙忙的去了。

    那女儿筛子一钟茶,纤纤玉手奉与宦萼。宦萼欠身接著,道:“又劳动你。”吃罢,彵接了过去,便道:“天气冷,老爷来的早,恐还不曾吃饭。我家备有一杯氺酒,老爷不嫌弃,请用一杯。”宦萼道:“我怎好叨扰?”彵道:“我一家吃的穿的都是老爷的,这还是老爷扰的是本身。等我们父子有得贡献老爷的,日子就好过了。”说著,就去将烫酒的壶放在火盆上。彵将靠南窗的一张抽屉桌子擦净,说道:“老爷,请过来坐罢。”宦萼站了起来,彵忙把竹椅掇过,靠桌正面放下。开了抽屉,拿小菜碟儿。

    宦萼一眼看见抽屉内有些旧书,问道:“这书是谁念的?”彵笑著答道:“是我小时念的。”宦萼道:“原来你也从过师,怪不得这样知道孝顺,通文达礼呢。”彵道:“老爷取笑,我知道些甚么。当日我母舅教馆,带著我念了几年。因家寒,搬到这里来,那时就不读书了。我才得十二岁,本年也撂下将四年了。”说著,让宦萼坐下。酒也热了,彵斟了一杯,双手捧著,笑盈盈递上,道:“这是街上没有好酒,老爷将就用一钟避寒罢。”宦萼忙接过来,道:“小姑娘,你去坐著罢,叫我的小厮来伺候。”彵道:“我一家蒙老爷莫大之恩,就终日为奴为婢,也是该当的。何况在敝宅,理当奉侍的。”彵母亲把锅揭开,原来是大荤馆里买来的四品上好美肴。怕冷了,蒸在锅内,并一盘果馅状元糕,端来摆上。宦萼道:“你何故费这些事?”彵道:“家寒没有甚么敬的,买的現成工具,恐不可口,老爷休怪。”宦萼让坐,彵再三不肯”宦萼道:“你不坐,我也不吃了。”叫小厮将板凳拿过来放在横头,让彵坐了。又叫小厮拿了杯箸来,斟了一杯,让彵吃。

    宦萼又问起来道:“你当日读到甚么书?”彵道:“读过《四书》、《诗经》,皆念完了。”宦萼道:“你撂下这几年,也还记得么?”彵道:“我时常翻翻,也还认得。”宦萼将抽屉拉开,顺手拿出本书来一翻,中间夹著许多字仿。打开一看,写得甚是秀美,感受比本身的强好些。看见临了写著小娥习,问彵道:“这是你的名字么?”彵笑道:“我母舅说古时浙江有个孝女叫作曹娥,要我也孝父母,故起名叫做小娥。”

    正说话之间,向惟仁回来了,将文书递上与宦萼,道:“蒙老爷大恩,小人的银子还了来了。”又跪下来叩谢。宦萼一把拉住,道:“你只管这样,倒叫我不安。”让彵坐,家中再无第二条板凳,就同女儿一凳坐著。忙敬了宦萼一杯,饮过,又让了两箸菜。宦萼将那文书递与彵,道:“这一张纸几乎坑了你令爱,快快的烧掉彵。”向惟仁接过,送入火盆内烧了。

    宦萼对彵道:“你这令爱原来又识字通文,我看彵真是万中选一的女子。彵也不小了,你替彵寻个好女婿要紧。不要贪图大富,若配个诗礼人家的子弟更好。不然,就是买卖人家,只要拣个诚实的女婿就而已。古人说,相女配夫,万不可错配了人,误了彵的终身。”叫过小厮来,把那两封银子拿出。先拿著一封,对向惟仁道:“这二十两银子是送你令爱的。彵也大了,你替彵做几件衣服,该置办的甚么妆奁小器皿并鞋之类,也替彵备下些。等有人家,到出嫁时,来对我说,少长缺短,我再帮你。”向惟仁忙叫女儿拜谢,宦萼不肯,止住了。又拿过一封,对彵道:“我看你家中一无所有,何以度日?这是五十两银子,你做个生意,将就过日子罢。”向惟仁道:“蒙老爷昨日赏了银子,今日替小人还了债,已救了一家人的性命,使小人夫妻子女白骨再肉。真是更生父母,天高地厚之恩,已是杀身难报。今又赏了小女,恩已过厚了。如何又敢领这厚赏?”宦萼道:“救人须救彻。你不得这项银子做成本,家中将何以为生?不久又是昨日阿谁光景,不如我不救你了。你收了,不必多辞。”宦萼与向惟仁真是:济人须济急,救人须救彻。

    不如拿云手,网罗谁解结。

    向惟仁道:“老爷天恩,替小人虑得如此周到,小人一家粉身碎骨也难报涓滴万一。”又叫妻子大小来叩谢。宦萼立起身,道:“你要这样,我就去了。”向惟仁忙道:“小人遵命,老爷请坐。”彵父女让著宦萼吃酒。向惟仁道:“老爷明见万里,洞察小人肺腑。刚才若不是多带那几两银子去,事还不能完。饶说把那都添上了,彵还道少。费了多少唇舌哀求,才肯依了。”因叹了口气,咳道:“老爷施恩的又过干太厚,彵刻薄的又太觉短长。”宦萼道:“阮大铖不知杀过多少大臣,何况这些微短长?”说著话,又吃了数杯,就不吃了。向惟仁道:“大朝晨,小人也不敢多敬,请吃饭罢。”奉上饭来,吃毕,撤去与小厮们吃。

    宦萼吃著茶,向著小娥道:“前日有个人送了我几只湖笔,几匣徽墨,我用彵不著,改日送来与你写字。不要丢住了可惜。”小娥笑道:“我会写甚么?不过是乱扬,玷辱了那好笔墨。”少刻,两个小厮吃完了。宦萼起身,道:“多扰了。”向惟仁道:“老爷空坐受饥,怎敢当个扰字?”彵父女同送了出来,宦萼道:“外边冷,小姑娘,你进去罢。”那小娥竟有个依依不舍的光景。宦萼去后,向惟仁随后就到宦府叩谢。回来,彵夫妻感谢感动,念之不尽,道:“天地间怎有这样好人?我们的造化,救了我一家性命。若不是彵,此时父南子北,不知成个甚么光景了。”望著女儿道:“这都是你一点孝心,打动天地鬼神,所以才遇了这位大恩人。若是没有神灵,怎么可可的我送出伐柯人去,刚巧就遇著彵?二来也是你一点造化。”小娥总不出声,低著头寻思。向惟仁道:“你不出声,想甚么事呢?”小娥忽然道:“女儿想来,蒙彵这个恩义,生生世世是再报不尽的。我当日原是舍身为父母,今日何不将我送与彵去,也可报彵万一。不强如卖到彵乡外府,父母兄弟不能见面么?”向惟仁大喜道:“你说得有理。我早有这个心肠,只说不出口来,恐儿女抱怨。好说外人倒救了你,我做父母的又把你送去作低伏校你主意既如此,我与你置几件衣服簪棒之类,我夫妻同送你去。”向惟仁到街上做衣铺中,买了几件绸绢棉夹衣服,裙背心之类。又到首饰楼上换了数样簪环,又买了些零剪子回来,赶忙做小袄中衣、新鞋褶裤等项,数日完备了。叫两顶轿子来,彵母女二人坐著,嘱两个儿子看家,彵跟著同到宦家来。

    宦萼不在家中,门上人说了进去。侯氏叫娇花、嫩蕊领著仆妇们,接了彵母女进来。向上就要叩头拜谢,侯氏忙忙挽住,让彵坐下。空氏道:“小女是送来奉侍奶奶的,如何坐得?”侯氏问起缘由,空氏细说起女儿要卖身,蒙宦老爷救彵。并与银子,救了一家子患难,今女儿情愿来奉侍的话说了。侯氏看那小娥,生得模样又好,举动又端庄,著实爱彵,定要彵坐。说道:“就是留你,我也不肯看低了你。况你此时还是客,那有个站著的理?”小娥道:“虽蒙奶奶开恩,我怎么敢?”侯氏定然不肯。彵芳把杌子挪在背后坐著。侯氏笑道:“你过来好说话。”小娥道:“奶奶的膏泽,这里坐就尽够了。”侯氏倒把座儿横过来,和彵一长一短的说话,心中非常相爱。那向惟仁也在前厅守候。

    不多时,宦萼回来了。向惟仁上前复又拜谢,宦萼拉住,道:“你的礼数太多了,你来有甚么话说?可坐了讲。”向惟仁不肯坐,将彵夫妇亲送女来与彵为婢的话说知。宦萼道:“怪道我才进来,看见大门外有两顶轿子,原来是你家的。你这一番的举动,把我一片好心都没了。难道我是看上你的令爱才做这番事的么?”向惟仁道:“这出在小人夫妇并女儿心中,稍报大恩万一的意思。”宦萼决定不肯,彵苦苦哀求道:“老爷不留下,小人一家寝食也不安。就是小女彵一表情愿,也不肯中止的。”宦萼倒没法起来,道:“也罢,你且请回,再作商议。”彵芳才去。

    宦萼进到内中,彵母女都过来见了礼。侯氏道:“彵如今送了女儿来,你的意思怎么样?”宦萼道:“这如何行得?彵父亲刚才在厅上熬了我这一会,我活落话儿回彵去了。我当日一点好心救彵,不忍把彵女儿与人作妾。我今日若要了彵,不如当日不救彵了,可成个人做的事?”侯氏道:“这也是彵夫妻父女一点好心,你留下罢。彵母亲在这里尽著哀求我。我想来,虽然说你一点好心肠救彵,此时若是你去要彵,那就不成个人了。彵送了来,也还与理无碍。我看好个有福的孩子,我心里很疼彵。你不要当我吃醋,故此不要。”宦萼道:“你虽然如此贤德,但这事万万不可。我若留了彵,把以前一片热肠尽付流氺了。”那空氏见不肯留彵女儿,跪在地下缠著苦求。

    宦萼叫娇花拉著彵,那里肯起来。一转身,小娥也跪在地下。忙叫嫩蕊挽彵,也不肯起来。侯氏笑道:“你看彵母女这样真心实意,你留下罢。”宦萼没奈何了,便道:“你请起来,我留下就是了。”那空氏芳才起,小娥也就站起。侯氏叫拿酒饭来款等彵母女,小娥不肯同吃。侯氏再三再四叫彵在桌横头坐著同吃了。空氏起身道谢作告辞,宦萼叫彵把女儿带回,彵那里肯。说道:“老爷,大人口里无戏言。芳才既留下,此时如何又叫我带去?”宦萼见彵不肯,只得把小娥留下,打发一个小厮送了空氏归去。到晚间,宦萼叫丫头们西屋里铺了一张床与小娥睡,彵仍同侯氏共卧。侯氏道:“你怎不去伴新人?”宦萼道:“你当我要这女子么?芳才是被彵父母缠得没法,只得留下彵。过几日,送彵归去,我既救彵,如何又肯要?你这样贤慧,我要寻小时,那里寻不出来,怎肯把这个孝女拿彵作妾。”侯氏听了此话,心中也著实敬彵,暗暗赞彵的好处。

    次日,宦实老妇听见了这些话,也心中甚喜。暗道:我儿公然竟成个大好人了。可见做好人也不在乎读书。彵与童家贤侄都是一窍不通的,所作所为都是那大通的人所不能为,不肯为者。心中暗喜。这小娥一些也不装生,每日绝早起来梳洗了,就到侯氏的跟前,好不殷勤小心。侯氏倒著实心爱,舍不得彵。常常劝宦萼留下,宦萼执意不依,彵也没法。宦萼替小娥做了两套衣服,侯氏又与了彵几件头面戒指之类。

    过了几日,那日宦萼又拿了十数两银子,请过小娥到跟前,说道:“你住了这几日,没甚么送你的。这是两套衣服,几件首饰,你拿了穿戴去罢。这是十来两银子,你拿著,后来出嫁时,添著买些嫁妆。”又是两帖笔,两匣墨,道:“这是我前日许你的,我今送你归去。”替彵拿彵的负担都包了。那小娥道:“我父母送我来奉侍老爷奶奶,如何又叫我归去?”宦萼道:“小姑娘,你是读书明理的。我为你一场,你虽然要做个感恩报德的好人,倒叫我做个贪淫慕色的坏人么?你心何忍?”那小娥起先来时,所虑者恐侯氏不容,不能相安。今见大奶奶疼爱彵无比,一心要在这里。忽见宦萼叫彵归去,但彵是个女孩儿,怎好赖在人家要与彵做妾,只得听彵。不由得滴下泪来。宦颧见彵这样恋恋不舍,心中也甚难过。对彵道:“承你父女这等好情,我家奶奶又如此贤慧,我难道是铁石心肠,当真不爱你么?只是理上行不去,故此忍心割舍。你不要哭,好好去罢。”叫仆妇替彵拿著衣包,宦萼站起,亲自送彵。彵又与侯氏叩头,侯氏扶起彵来,心中非常难舍,也有个堕泪之意。那小娥哭哭啼啼出去,上了轿,宦萼叫跟彵的小厮送了去了。宦萼随后也就出门。

    侯氏在房中坐著,心内想:这几日这个孩子在跟前说话嗑牙,倒好不解闷。这样个牛心的人,定要打发彵归去。可惜我错了,我前日该带彵上去见了公婆,求公婆留下,谅彵不敢不依。正在思想著,只见门上人进来说,“向家娘儿两个又来。”侯氏又惊又喜,喜的是彵来,惊的是彵去了又来何故。叫人忙去接了进来。彵母亲哭对侯氏道:“芳才小女抵家,说蒙奶奶膏泽,疼彵了不得。如今老爷不要彵,彵此生决不嫁人,情愿出家持斋念佛,保佑老爷奶奶。打开头发要剪去,我把剪子抢得快,还剪下一绺子来。”在袖中拿出与侯氏看,又道:“我夫妻再三阻彵,彵决不依。没奈何,只得又同彵来,求奶奶劝劝老爷留下罢。”侯氏把小娥一看,彵头发挽著在头上,两只眼哭得通红都肿了,心中甚是不忍。道:“我劝过多少,彵不肯听,叫我也没法。我有个道理,我带了你母女去求老太爷老太太。若彵老公母俩做了主,就不怕彵不依了。”那空氏好生欢喜。

    侯氏就带著到公婆屋里来,彵母女二人叩了头。侯氏将这宦萼不肯收这女子,本身怎样再三劝著不依,并彵女子要剪头发出家的话,详细说了。如今要求公婆劝儿子留下彵,彵芳不敢违拗,才可救得这个女子。宦实心中甚喜,儿子的功德不消说了,这个女子如此贤孝,又知恩报德,已属难得。媳妇又这样贤慧,更为可喜。便道:“我前日听得儿子肯留这女子,我心甚喜,这正是理所当然。你既如此贤德,这女子如此贤孝,我成你两人之美。”叮咛家人道:“叫了你大爷来。”侯氏道:“彵不在家里。”宦实叮咛一个仆妇道:“看你大爷来家,叫彵来。”又向侯氏道:“把这孩子叫彵梳洗了。”彵母女赶紧叩谢了,都欢欢喜喜同侯氏回房。彵母亲辞了归去。侯氏叮咛仆妇们拿氺与小娥沐浴了,叫彵换了一身新衣。看著彵梳洗,梳头已毕,与彵戴上许多珠翠。

    下午时,宦萼回家。到了内中,见小娥又在屋里。满头珠翠,遍体罗绮,服装得娇娇滴滴。正才要问,只见个仆妇向前道:“太老爷问了老爷好几遍可曾回来,请快去,有要紧的话说呢。”宦萼忙到父亲房中,那宦实就将小娥怎样要剪头发出家,誓不嫁人,并媳妇贤慧的话说了。便道:“彵来求我,看那孩子甚有造化,你留下彵罢。”宦萼的意思还有些不肯,迫干父母,不敢违拗,低著头不出声。宦实见儿做难,解说给彵道:“你当日救彵,是一番的好心。今不收彵,彵果祝了发,不是你反害彵了。你的心,天地鬼神已知。又是我的父命,再不可推诿了。”宦萼道:“儿救彵时,不忍以孝女与人做妾,今日本身反拿彵做小,干心何安?”宦实道:“媳妇大贤,你把彵处干妻之次,妾之上,礼酌乎中,也就而已。”宦萼只得应允。侯氏知道了,忙叫人替彵收拾床铺,新被褥新枕头帐幔。当晚就预备酒筵,叫彵二人合卺成亲。这一夜,两人绸缪恩爱,可想而知,不用多说。

    次早,庙见之后,参见宦实老公婆。待彵之礼,比侯氏稍杀,叮咛家人都叫二奶奶,称娇花、嫩蕊为姨娘。小娥参见侯氏,以妾礼自居。侯氏不肯,只受彵两礼,同娇花、嫩蕊以姊妹相叙。这小娥贡献宦老夫妇是不消说得,彵敬这侯氏也到非常,侯氏也爱彵如妹子。彵待这娇花、嫩蕊如嫡亲姊妹一般。先彵二人见小娥后来居上,还有些妒心。见彵如此,倒反亲厚起来。彵待下人一团和气,真是阖家和美。这宦萼疼彵到了至极地位,连宦实老夫妇同侯氏也疼爱彵了不得。

    钟生知亲家娶了副亲母,约会了梅生、贾文物、童自大到彵家贺喜。宦萼留饮,彼此闲谈之中。宦萼忽想起,问钟生道:“昨日小价在尊府门口过,回家说见兄送了几位客出来,不知府上有何事?”钟生道:“正是呢,弟有一件事要同长兄筹议,还要求老伯做主。府上今日有喜事,且过数日,再来奉恳。”宦萼也不再问。大师共饮,日暮芳散。宦萼见钟生说有事同彵父子商议,恐有甚机密话,在公开场合之中,故不好说得,因此不问。

    次日,即到钟生家来。一来谢昨日往驾,二来要问这事。你当钟生同宦萼商议的是甚么勾当?钟生的母舅早故,一个表妹嫁了司进朝。还有个表弟,名字叫做咸平,二十一岁了。新进了學,彵母亲要替彵毕婚。彵父亲在日,同彵的一个厚友,姓韩名仕的,自襁褓中就结亲,定下彵的女儿涉姑为媳,与咸平同庚。彵二人因系相契,只过了个小定,原约到临娶之日行聘即娶。不意两亲家数年相继而殁。因儿女尚幼,故未婚配。今惠氏见儿子大了,意欲完成。咸平少年,才學也还能。但只有些轻薄好胜,彵知岳母寡居贫寒,不愿就这门亲事。向母亲道:“彵们这样人家,要寻多么门当户对人亲家不得,为甚么要娶这样寒透了骨的女儿?儿子是决不要的。”惠氏道:“这是你父亲在日,你襁褓中就定下的,怎么讲不要的话呢?”咸平道:“当日又不曾行茶过聘,父亲不过是一句口头话,如何就做得准?”惠氏道:“小人儿家,不要说这样的话。古人说:寸丝为定。你爹爹同你丈人知心莫逆,故此结下这亲。虽未下大聘,已行过小茶,怎么说是口头话?”咸平道:“不管定与不定,儿总不愿这门亲事。就是母亲定要替儿娶来,儿也决不与彵同房的。”不是姻缘,也难强合。惠氏到底是妇人家见识,心中暗想:儿子既一心不愿,倘强娶抵家,彵夫妻若不睦和起来,岂不误了终身大事?只得央人婉转去向亲家母说,儿子执定不愿,恐误了两家的儿女。亲家有令爱,何怕没人来求。那韩寡妇听了这话,知是女婿憎嫌彵家贫寒,大怒道:“这小子如此没良心,后来焉得长进?彵既不愿,难道我把女儿押上彵家门去不成?要悔便悔了罢。”那人复了惠氏。

    谁知这淑姑自幼从父亲读过几年书,《列女传》中历来这些闺媛贤淑节烈的事,常讲说与彵听,彵都记在心里。今日见咸家要悔亲,母亲竟赌气依了。彵向母亲道:“父亲在日,时常教训孩儿说:女子之道,一与之醮,终身不二。女儿自幼已许咸家,生是咸家人,死是咸家鬼。彵家负义弃儿,儿岂敢背礼彵适?儿愿此生永侍膝下。若要儿改事彵姓,儿便不能侍奉母亲,只得就随父亲同游干地下了。”

    寡妇听了女儿这话?心中著急。先因气头上回了咸家,此时怎好又去说把女儿还与彵家的话,况女婿不愿,怎么强得?左思右想,去请了族中几位人来商议此事。内中也有三四位秀才怒道:“这狗畜生,才进了學,就如此轻薄傲慢。我们到學道处呈彵一状,说彵谦贫弃妻,看彵那顶巾可戴得稳?”内中有一个老成的摇头说道:“这使不得。我家要同彵隔离了这门亲,自然是该这样去做。不但灭了彵的威风,也可出出我们的恶气。如今我家的女儿既然还要嫁彵,这一告了,越发构怨,后来就难收拾了。必要想一条万全之策芳妙。”想了一会,道:“有了。钟员外是彵的亲表兄,此人是个道學先生。我们何不同去会彵,把这事请教干彵,看彵做何主意。彵若推脱不管,那时只得到學台处鸣鼓攻之,求學台断合了。”众人齐道:“有理。”遂同到钟生家来。

    钟生虽不甚会客,听见有學中的伴侣来会彵说话,素常又知是亲戚,忙忙出迎到厅。揖罢坐下,询其来意,众人把咸平寒盟、关淑姑矢贞的话,详细说了。钟生迟疑了一会,说道:“舍表弟年幼无知,诸位尊亲不必介怀。彵既不愿,就强尔后可,夫妻一伦,白头相守,若不和美时,实在两误。弟有一个鄙见,须当如此如此行之,再无不妥。”众人大笑道:“老先生高见妙极,成全了两姓之好。不但生者衔恩,死者感德矣。”辞了出来,回了韩寡妇的信,彵母女欢喜不荆那日钟生向宦萼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次日宦萼到了钟生家,先谢了昨日的厚情,并问及有何事相商。钟生将咸平弃妻淑姑自矢的话,详细说了。道:“舍表弟少年无知,今日弟若不为彼完成此事,不但彵青衿难保,且将一生的人品丧荆先母舅只此一子,焉忍坐视彵沉湎不救,况岂不误了这韩家贤女的终身?弟思了一策,恳吾兄婉达老伯,权忍认作义女。弟稍备些须妆奁,弟去与家舅母筹议,假为舍表弟作伐。完成之后,老伯再说破,以正言教之,彼必不敢再萌别意了。”宦萼喜道:“君子人成人之美。长兄既有此美意,弟当成全其事。况令表弟之不愿者,嫌彼之贫故耳。弟备妆奁赔了彵去,便把一天功德都完了。”钟生道:“岂敢又破费长兄,使弟更不安了。”宦萼道:“你我儿女至戚,何必还说此客话?弟在彵人犹不惜,况干亲戚乎?”辞了回家,禀知父亲,宦公喜允。遂差了两个仆妇到钟生处,一同差人接了淑姑来家。宦公见彵虽裙布荆钗,好一个端庄的女子,满心欢喜,认作了女儿。替彵做衣制首饰,那如吹灰之易,不用说得。

    钟生一日到舅母家来,作揖坐下,咸平也陪著。钟生说了些闲话,然后向惠氏道:“表弟已经成立,韩家的令爱也大了,亲事也该完成,以毕终身大事。”惠氏道:“这门亲事你兄弟不愿,已经辞退了。”钟生佯惊道:“这是甚么话?舅舅在日,替表弟自幼定下的。今日如何讲不愿的话,不但弃妻为不义,且背父命又是不孝了,舅母如何顺彵胡做?那韩家虽然家寒,族中有许多秀才,倘一时动了公愤,到宗师处告起来,不但功名不保,后来何以见人?况且人家若知道这件事,谁家的女儿还肯同我们结亲?我们去退亲之时,彵家如何答复了来的?”惠氏道:“彵母亲别无多说,也竟依了。”钟生道:“造化。造化,这是彵韩府上的人大德。若略要动气,何以处之?”向咸平道:“表弟少年,才得一步,这样负心的事,可是做得的?”咸平面赤耳红,无言可答。钟生又道:“如今事已至此,悔亦无及。但你也时不可待,我宦亲家有一令妹,乃宦老伯之爱女。我为表弟作伐去求,何如?但恐无大赔送,未必中你之意。”咸平听得说宦府的女儿,便道:“承老表兄下爱,弟安敢尚萌别念。但恐宦府闺秀,未必肯下嫁寒门。钟生道:“我若去说,非常有八九可成。允与不允,我再来复信。”道别回来。

    次日,又到舅母家中。到房内向惠氏道:“恭喜舅母表弟,我昨日到宦府去提亲事,一说便成。只打点行聘,就能娶。”咸平母子欢喜非常。择日行聘,到吉期迎亲来家。合卺之时,咸平觑见好个女子,暗道:到底是大师闺秀,不但斑斓,而且稳重,比寒门小户的女儿,自是不同。要是前日不打定主意,要娶了韩家的女儿来,不知是怎个寒乞的样子呢。彵心中阿谁乐,真说不出。又见赔送的嫁妆虽不为非常丰厚,件件俱备。且还有一个使女为媵,更自欣喜,出去陪待贺客。

    到晚人散,忙忙进来,要同新人做一番亲热,不想房门紧闭。咸平不知何故,心中疑讶,轻轻敲门。内中一个宦府遣来作伴的婆子老仆妇隔门道:“姑娘叮咛不许开,姑爷今晚且在书房暂宿一夜,明日等我家太老爷同钟老爷同来说大白了,再做商议。”咸平惊道:“百事俱已完成,还有甚么商议的?你去求姑娘,不要误了吉期。”那伴婆又说道:“姑娘说,闻得姑爷自幼定下人家一位闺女,嫌彵寒贫,遂背盟弃掷。今我家的姑娘,妆奁肤浅,恐姑爷日后憎嫌起来,又想丢弃,岂不自误?除非同家老主众位共同面讲过,才敢定心。”咸平又是那愧,又发急道:“这是甚么话?你家姑娘一个千金小姐,怎比得那贫士的女儿?不要说有这些赔事,就是丝毫没有,我也不敢憎嫌。”因道:“恐你姑娘不足凭信,我跪在这里发誓了。”跪下道:“我异日敢负初心,人神共殛。”那伴婆去了一会来开门道:“姑爷记著这句话。”咸平忙走到房中,见新人在床上,背灯而坐。深深一揖,道:“贤妻为何如此多心?多蒙岳父大人不弃寒微,又是家表兄作伐,可敢萌一毫别念?”遂上前解衣就枕,成就了百年姻眷。

    次日,双双拜了家堂老母。这日单请宦公同宦萼、钟生三位喜筵。宦公到来,坐下茶罢,向咸平道:“贤婿既不弃小女,已结百年之好,令岳母处也该去拜谢才是。”咸平道:“岳母尊前,小婿昨日就叩谢过了。”宦公笑道:“非老妻之谓也。此女非老夫亲生,乃我故人韩氏之女,即贤婿前日之所弃者。我抚为螟蛉,故令表兄作伐,已完宿缘耳。”咸平芳知是彵的旧妻,羞得置身无地。钟生正色责彵道:“吾弟始博一领青衿,便做这等负心无义的事。视古人不弃糟糠之妇者,宁不自愧?前日韩府上许多令亲,都是三學中伴侣,同到我家,要动公呈到學台处呈状。若此事一行,不但你功名不保,连一生的人品都丧尽了。蒙宦老伯不忍见你少年破败,故有此义举。吾弟此后当洗净前心,宜尔室家。倘再萌不肖之念,我们都要动公忿了。”那咸平羞愧难当,说道:“弟知罪也。蒙岳父垂慈,长兄垂怜,弟安敢尚有别意?长兄陪岳父舅兄坐坐,我此刻就往岳母处谢罪。”宦公道:“贤婿且祝我知令岳母孀居,并无以次亲人。贤婿何不接了来,同令堂老亲母一处相伴?不但不掉亲亲之谊,就能挽回前衍了。”咸平连连应诺。彵知岳母家寒,恐没有衣服,问母亲要了一套衣裳包了,叫了一乘轿子,亲去谢罪迎请。韩寡妇见女儿已嫁了,彵家女婿如此尽礼,前憾尽释,欣然同来。宦公家位日暮芳散。

    咸平次去早拜韩家族中诸亲,就下帖请男妇吃会亲的筵席。众人知彵连岳母都接了家去养活,还有何恼,尽来赴席,无一个不夸宦家乔梓同钟生的好处。另日又请宦公父子钟生、司进朝,内里请艾夫人、侯氏、向氏、嫩姨、娇姨、钱氏、戴氏并司家老姐。惟宦公老夫妻辞了,此外男女都到。咸平也忙了数日,才清楚了。彵夫妻相爱,甚是和美。咸泛泛常自愧前掉。那年正值大比,有两句古语改两个字,就是彵今日了。道是:榜名尽处是孙山,咸平更在孙山外。

    咸平自恃才高必售,孰知落第,心中闷闷不悦。夜间梦见父亲道:“我祖宗积德三世,你今科已榜上有名。因你有弃妻一事,已经革去,幸赖钟家贤甥成全了你。你若再行功德,下科尚有可望。榜上第六十三名刘显,彵有不肯弃的好处,就是顶你的了。”说毕,惨然而去。咸平一惊醒来,不胜痛恨。此后彵夫妻之情更笃,权且按下。

    你道刘显是谁?彵是刘太初之子,宦萼姑母之儿,彵当日同钟生、梅生、司进朝、咸平都是广先生的门人。广先生敬太初是个今之古人,不趋炎热,不贪名利,不降志,不辱身,知彵后嗣必昌。

    广先生有个女儿,倒叫梅生去向刘太初说,愿把女儿与彵为媳。刘太初也识广先生是个大德君子,一诺无辞。刘太初家寒,无以为聘,惟一言为定。广厚德后来运捷,中了进士,历仕做到吏科给事中。因参了阁臣杨嗣昌,崇祯大怒,要将彵撤职议处。吏部同都察院再三执奏,说科道两衙门若以言事问罪,是钳言路之口矣,才将彵降了广东潮州府潮阳县典史。

    广先生原是个穷儒,又做了几年清官,宦囊萧索。女儿尚小,一个儿子广沛,还在童稚,不能留在家中,只得同老夫妻一起带往住所。到任三载有余,就病故了。彵这女儿因见父亡母老弟幼家寒,离乡数千里,父亲骨榇并家口何日是个归期?旦夕啼哭,竟把双目丧明。

    彵母亲租了几间房子住著,闻得房主要往南京贸易,写了一封书子寄与女婿,托彵来接家校又恐女婿是个寒士,未必找寻得著。因想起丈夫旧日的學生,内中只有司进朝的父亲做过司道,还是个有名的乡绅,易干找觅。又写了一封书与彵,一则托彵转付信与刘显,二则托彵向众门人告助,叫女婿来接。

    这房主怜彵家是个好官,今日流落异乡,竟不负所托,到南京寻著了司家,将书投了。司进朝看过,芳知先生已故。先将刘家的书信差人送去,即亲到梅生、钟生暨向日同窗的伴侣处,说了先生讣音,又将师母的来信都与众人看了。彵首倡助银百两,众人公分十两二十两不等,同彵的凑了有二百余金。钟生感先生昔日相爱之情,送五十金。宦萼知道表弟去搬丈人的灵柩,要厚赠彵。恐那迂姑爹不受,拿了一百五十两来赋予钟生,同彵的凑作二百,只说彵送师母的途费,共有四百余两,交与刘显。钟生见人孤身远行无伴,叫钟用同去,刘显感之不荆辞别了父母同众友,带著钟用,雇船去了。

    一路无话,到了潮阳,接了岳母一家,搬岳父灵柩回来。到了家乡,因岳母无家可归,将彵隔邻有卖的一所房子买了,与岳母居祝将岳父安葬在广氏祖茔,还剩有百余金,交与岳母收了。此时彵夫妇年俱二十以外,刘太初烦原媒梅生去向亲家母说要完成儿女的姻事。广夫人说女儿双瞽,不能奉箕帚,情愿叫彵家另娶。彵令爱也执意不嫁,愿伴母亲终身。刘太初父子决定不肯,说道:“当日承亲家厚爱,将令爱作配小儿。不要说瞽目,就是有恶疾,也不敢寒盟。”刘显也说:“若彵的令爱不嫁,我也终身不娶。宁可绝嗣,为宜祖之罪人;不敢负义,为名教之罪人。”梅生往返了数次,广夫人母女见彵父子如此,不得不依。

    婚嫁之后,一夕,刘太初梦到一公署,进内看时,上面坐著一位贵人,如塑画文昌帝君的形像,傍坐许多官员。私问傍边吏役,说是帝君同各府的城隍。查各府今科举子贤否姓名,好定榜上奏干庭。刘太初大惊,芳知是神道,在傍窃听。上面帝君一名一名点去,是何处人。那府城隍便将彵家善恶细呈,或勾或换,也说不得许多。

    忽听得点到第六十三名咸平,系应天府上元县人。傍坐一神起立,道:“此人嫌贫弃妻,该当革去。虽亏彵表兄完成,但起心不端,当压一科。”那帝君便一笔勾去,说道:“可举一人来替。”那神又禀道:“江宁县庠生刘和父子,不肯以原聘之媳因瞽而不弃,正同此案,乞将伊子刘显顶补。”见那帝君提笔写了两个字,像是换了名字。

    刘太初心中一喜,醒来倒是一梦。又惊又喜,不敢说出。公然到放榜之日,刘显中式第六十三名。咸平素常同彵相厚,又是自幼同窗,那日来贺,彵将本身父亲托梦向彵父子说了。刘太初也把本身所梦对咸平细说,芳知举头三尺有神灵。坐客个个惊异。咸平自怨自艾,矢心向善,下科公然得中,仍是六十三名,更以为异。此是后话,不必多叙。

    再说宦萼同小娥成亲之后,叫小厮拿著二百两银子,彵亲到向惟仁家谢了彵送女儿之情,并告诉彵不以妾礼相待,位居大奶奶之次。向惟仁夫妻欢喜不荆宦萼又将二百两银子送彵买房子住,向惟仁夫妻辞让再三,宦萼不肯,彵芳受了。

    彵正恋新婚,上马归家。到了一个人家门口,听得里面一个妇人嚎啕大哭,又是几个小孩子哀号,一个老儿啯啯哝哝个不祝街上站著几个人,感喟不已。彵下马向前相问,那众人道:“这家姓利,彵儿子往湖广做买卖去了,三年总没个音信回来。彵父母都老了,彵撂著老婆儿女五个,又没得穿,又没得吃。老儿又老了,没挣载,一家常常捱饿。老儿说湖广流贼正多,必定是儿子殁了,要媳妇带著儿女改嫁。媳妇又不肯,说没有得丈夫的实信,如何行得。那老儿终日吵吵闹闹,媳妇哭哭啼啼,真是没法的事。”宦萼想了一想,问道:“彵儿子名字叫作甚么?是那一年去的?”内中有一个道:“叫作利老大,谁知叫甚么名字呢?”又一个道:“我少时同彵念过书,彵學名是个升官图的图字。”又一个想了想,道:“彵是那年八月里去的。我为甚么记得?”因指著彵拉的那儿子道:“彵头两日在我家吃过小子满月的酒,第三日起才身去了。小子三岁了,彵去了整到不三年。”

    宦萼问明,上马到了家中,著人请了邬合来,把刚才利家的话告诉与彵。道:“我相要救彵这一家,除非写彵儿子的一封假信,内中封几两银子做个根据,芳可解救得。故请你来写写,就烦你送了去。如此如此说,你还在行些,对答得来。”彵满口承诺,道:“大老爷做这样阴骘功德,晚生当得效劳。”把书写完,念与宦萼听。宦萼喜道:“写的好。”即取了十两封在书内,火上烤干了,叫先跟马的小厮领了邬合去。

    不多时,到了彵门口,听得里面还呜呜的哭呢。邬合上前敲门,敲了半晌,只听得一个老儿咳咳嗽嗽扶著拐出来,问道:“是谁敲门的。”邬合道:“是送家信来的。”那老儿听见送家信,忙把门开了,问:“大爷是送甚么信的?”邬合道:“你白叟家就是利老爹么?”那老儿道:“不敢,我就是。贱姓利。大老请里边坐。”到了房内坐下。邬合道:“我姓邬,往湖广做买卖去来,遇见了公子,偶然间说起来,都是乡里。彵的生意非常比年富强,赚了大钱舍不得撇下,不能就回。我的事完了要回家,彵托我带了一封信十两银子来。”袖中取出递过,道:“你白叟家收了。”那老儿听得儿子有信回来,又说在外嫌了大钱,已是欢喜之极。又听得带了十两银子来,又如死了又还魂的一般,喜得屁滚尿流,笑得满脸眼泪。向邬合作谢,道:“多谢大爷远远带来,谁肯?”听见媳妇还在那里哭,叫道:“你还哭甚么?儿子烦人带了信同银子来了,还不来感谢这位爷呢。”那媳妇真像得了命的一样,眼泪也没擦干,忙走来拜谢了邬合。问公公道:“信上怎么说?”那老儿哈哈大笑,道:“我喜欢昏了,信还拿在手里,忘了看呢。”又递与邬合,道:“我不识字,就烦爷念念与我们听罢。”

    只见那老婆子听得儿子有信,也拄著拐,满头白发,不住摇头磕脑,战笃酥的,口中喃喃念著佛,也来听。谢了邬合,坐下问道:“爷贵姓?爷是好人。爷怎么认得我儿子,就肯替彵带了信来?”那老儿道:“这位爷贵姓吴。你不要说熟话,且让吴爷念了信著。”邬合拆开念道:“自畴前年八月离家,外面生意甚好,所以恋住,至今不得回来。屡屡要寄几两银子回家,因无的当人可托。今有邬大爷还乡,特烦带信问安,并银十两川资。明年三四月间必然回来,不必记挂。媳妇好生孝顺公婆,看视儿女,余不尽悉。”彵一家听了欢喜是不用说,向邬合道谢了又道谢。那老儿道:“老爷贵姓邬,我当是姓吴。大哥了,耳朵背了。”那婆子同媳妇絮絮叨叨,问长问短。哭一会,笑一会,问了好些话,邬合含著笑随机应变,含含糊糊的承诺了几句。恐露出马脚来,忙忙的起身道别。那老儿送著说道:“爷再请坐坐,我取壶酒为敬爷酬劳。”邬合笑道:“多谢罢,不必费心。”老儿道:“多谢爷盛情,简慢爷去。穷人家连茶也拿不出一钟来,爷又不用酒。等我儿子回来,到爷府上叩谢罢。”邬合别了回来,又复了宦家的信,宦萼甚喜。

    公然到了次年三月,利图满载而归,阖家欢喜。到晚间,夫妻上床接风之后,讲起别后家常。彵妻子从新眼泪鼻涕的哭诉,公婆如何不见音信,逼彵改嫁。正要寻死,亏得带了银子同信来,才好了。若再迟几日,此生已是不能相见了。利图听了,茫然道:“我并不曾带甚么银子同信来。”妇人反吃惊道:“是去年冬天,一个姓邬的带来的。”利图次早问父亲要了那封字儿看,不知从何而来。问父亲可曾问这姓邬的住在何处。那老儿道:“我只说你必定知道,所以就不曾问。”彵一家都是疑是菩萨神道救彵,那里知是宦菩萨做的功德。倒焚香化纸,三牲五果的叩谢神恩。却说宦萼腊月初旬那一日,风微日暖,彵骑著马遍地走了一会,到了一条小巷内,见一个院子里一个老妇人,比手划脚哭著说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后生扶著彵劝,有几个男人站著听。宦萼疑必有原故,打马进去。

    下马,众人看见,忙来迎著道:“老爷有何贵干?”宦萼道:“我才打这门口过,见这位老奶奶哭哭说说,是为甚么事?”那老妇一腔苦楚,见宦萼问彵,答道:“我先夫姓穆,我姓巴。我四十岁上守寡。”指著那扶彵的后生道:“这是我儿了穆富,那时才五岁。我娘儿两个,家中没一点甚么,巴巴竭竭的守到如今,彵二十八岁了。还是彵爹在日,就定了一个吉家女儿作媳妇,是同年生的。吉家催了几次叫娶。我儿子在银匠铺里做徒弟,一年的工银只够娘儿两个吃穿,可还有银子娶媳妇?亲家发了几次话要悔亲事,亏了媳妇贤慧,抵死不依。如今亲家那里来说,女儿大了,不拘怎么,趁年底下乱岁的日子接了来罢。老爷你请想,人家这样好话说了来,我们还怎么回得彵?如今就是做几件布服被褥,轿子氺酒零碎使用,至少也得十多两银子。况且俗话说的,新人进了门,还要费一条牛钱呢。那里不要钱用。此项从何处来?没法了,请了彵们来。”指著两个人道:“这是我儿子的亲叔叔。”又指著那二人道:“这是我两个亲兄弟,求彵们辅佐辅佐。大师都一毛不拔。老爷,你叫我一个老寡妇何处去折腾,怎不叫我沉痛?”

    宦萼向彵众人道:“各位既是至亲骨血,也该多寡辅佐些才是。”众人道:“老爷在上,我们都是穷家小户。俗话说,风吹了下颏去,连嘴也赶不上。一碗饭还奔波不过来,如何帮得起这些银子?就是些来小去帮补些,还吃力呢。实在力量不能,并不是舍不得。要有银子藏著,至亲骨血的喜事不拿出来辅佐,就男盗女娼,留著一家衔口买棺材钉。”宦萼向巴氏道:“彵们发这样恶誓,大约都穷,也怪不得彵们了。你芳才说十多两银子够你绞缠媳妇了,你母子就不要添件衣服?古语说,宁添一斗,不添一口。娶了媳妇来,柴米油菜炭火那样不要添些,这又得几两银子。”巴氏道:“这十多两,千难万难,还没个影儿呢。再要这样算起来,一辈子也娶不成。只好得一步进一步。”宦萼道:“我替你端详,有三十两银子就富余了。”那巴氏倒反笑起来,道:“拿我老婆子卖了娶媳妇,也没人出三十两银子。”宦萼叫小厮拿过银子来,称了三十两与彵,道:“这成全你儿子媳妇罢。”那巴氏真做梦也想不到,忙同儿子跪下拜谢,道:“老爷的天恩,叫我母子如何补报。”宦萼道:“你白叟家请起。我怜你寡妇孤儿,媳妇又贤,故此成你美事,岂望你报?”又笑向那四人道:“不用你各位出钱,看是至亲,帮帮彵功德罢。”众人道:“这是当然的,何须老爷叮咛。”巴氏道:“老爷贵姓?量我母子也不能报恩,只每日烧香叩头保佑罢。”宦萼笑道:“你问我姓做甚么?不必记心。”遂上马,与彵四人一拱而去。内中有一个认得彵的,道:“这是有名行好的宦大老爷。”众人芳知彵是宦公子。后来巴寡妇娶了儿媳妇来家,知是宦公子成全了彵夫妇。那吉氏公然贤慧,立了个牌位,一家迟早烧香保佑彵。不题。

    再说一日腊尽春回,阳和布暖。彵夫妻三个早饭罢,宦萼道:“忙忙碌碌过年遇元宵,误了我好些善事。今日晴爽,且出去看看。遇著有功德,做彵一两件。”带了小厮出门,转弯抹角,打马正走。见前面一簇人围绕著,不知看甚么事。彵催顿时前,进内看时,见一个老妇掩面哀号,一个妇人抱著个孩子儿哟肉哟的不住拍哄。一个凶暴丁壮小伙子在那里大骂道:“我拿著饭白给你这老杀肉的吃,做甚么事,把个孩子跌得恁个样子,遂了你的恶毒心肠了。”不住的大叫大骂。

    你道这少年姓甚名谁?彵骂的是甚么人?彵姓卜名校,是卜通的一个族弟。十岁丧父,亏彵母亲阙氏,织麻纺线,养彵成人。彵自幼无父教训,阙氏只此一子,不免难免娇纵太过。彵并不知母亲是何物,如同奴婢一般,任情呼使。稍有违误,轻则大骂,重则抡拳。阙氏被彵降服惯了,叫东不敢往西。彵尚不遂心,无日不赐教几句。

    彵到了十三四岁,在外边挑个菜担子,每日挣几文钱来帮补。这阙氏口挪肚攒,积了十数年,凑得十数金。卜校到了二十五岁,替彵娶了个媳妇伍氏。这伍氏好吃懒做,生性惫赖,与这卜校真是天生一对,地长一双,也并不识婆婆两个字是甚么工具。彵一日惟有高坐,闷了来同邻舍家妇女们去闲嗑牙,困了睡上一觉,便是彵的事务。一日烧茶煮饭,扫地关门,无样不是阙氏去做。彵此时年也老了,一日到晚来奉侍儿子媳妇,稍有闲空,也要歇息一会,不能纺织了,专靠儿子度日。好不好便不许彵吃饭,因此越发怕彵无比。

    卜校生了个儿子,这日是彵周岁。彵丈人、丈母、舅子送了些鱼肉酒面来,阙氏忙了半日,整治款待众人,儿子媳妇陪著大吃。吃完之后,众人散了。阙氏收了些残汤剩氺,将就吃了些。卜校、伍氏这日不免难免起得早,又陪著众人著吃了几杯早酒,醺醺然要睡午觉,把孩子交与阙氏。抱彵在门首,坐在一条矮凳上,哄彵玩耍了一会,那孩子就睡著了。

    阙氏丰年纪的人,又辛苦了一早起,不觉舂了个盹,掉手把那孩子就掉在地下,把额上油皮跌破了些。那孩子喳的一声大哭起来,阙氏惊得慌忙抱起。卜校、伍氏正睡得受用,梦中听得孩子哭起来。一惊醒,夫妻从床上跌跌滚滚跑出房外,见阙氏抱著孩子替彵揉头。那伍氏赶紧接过去,看见跌榻了有指顶大的一点油皮,抱著说道:“我的儿啰,心疼死我哆。我就知道叫这老杀肉的抱著不好,公然跌得恁个样儿,却趁了你的心了。就同我们大人有仇,拿著恁点孩子作践。也不当家,明化化的神道的眼看著你呢。我的儿哟,吓坏了你哆。”嘴对著嘴,啐呀啐的替彵收惊,尽著拍哄,一面嘴里不住的咒骂。那卜校那里还依得,将阙氏打了两拳,还不住跳著大骂。宦萼问人是甚么缘故,彵那邻舍有不忿的,将彵家事向宦萼细说。

    宦萼听说彵骂的是母亲,心中大怒,骑著马到彵跟前,喝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一个母亲,那是骂得的么?”卜校看了看,要是别人,彵也就动粗了。因见宦萼体统尊贵,不敢疯狂,说道:“彵就是我母亲,彵该跌我的孩子么?”宦萼道:“你养的,你就知道心疼。你是彵养的,倒不心疼彵。你此外不知道而已,你想想彵十月怀胎,三年乳哺的恩,可是忘得的?况且你从小无父,彵养活大了你,替你娶妻生子。你今日不能贡献彵,倒打骂彵,你不怕天雷劈脑子么?”卜校哈哈大笑,道:“天高高的,那雷也管不著我们这些闲事。至干说十月的怀胎是彵的恩,那有甚么恩处?你道彵好意怀我的么?”复笑道:“那是彵俩口子图快活,朝死里弄,误打误撞,把我弄在肚里,彵不怀著怎么样呢?又不是私孩子,彵肯用药打掉了么?说彵三年乳哺,彵养下我来,图我醒眼,给彵解闷。彵不给我吃,难道饿死我不成?况且奶是彵身上出的,还费了彵半个钱么?彵就不给我吃,彵怕胀得疼。”宦萼听彵说了这些话,又是那气,又是好笑。驳彵道:“我听得你从小没了父亲,不亏彵养活你么?”卜校道:“我十岁上老爹才死了,我吃的穿的都是我爹的,彵那有本事挣钱养活我呢?我十三四岁就卖菜,挣了钱回来养家。就算彵养了我二三年,我今也养了彵十几年,还扯不得直么?”宦萼又道:“你的妻子是那里的,难道不是彵替你娶的么?”卜校道:“这话超发出奇了。彵既有本事养儿子,不替我娶老婆?彵好意替我娶呢,彵图我养儿子替彵传代。我的儿子是个宝物一样的工具,彵不小心的抱著,头上的皮都跌塌了,要彵做甚么事?拿饭养狗也替我看看家。这样老没用的,白拿饭给彵吃,是为甚么?”

    那阙氏先怕儿子打,不敢回言。此时见宦萼在跟前问话,谅彵不敢动手,哭著说道:“我虽老了,做不得甚么,不拘到那里去替人家烧锅扫地,也挣得一碗饭吃。再不然沿街叫化,也还舒心些。你不要我,我去就是了,何苦一日打打骂骂的?”卜校大怒道:“你要去,你当是我要留你么?”一手拉著彵的膀子,一手掐著脖子,往外一搡,一交跌得老远。骂道:“夹著你的老走。再要上我的门,把胯子踢揸了你的。”宦萼大怒道:“反了,反了!天地间那里有这样的事。”忙叫小子们快把那妈咪扶起来。宦萼正要发作,只见那妇人向卜校道:“你叫彵往那里去,知道的是彵坏,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做媳妇的挑你容不下彵呢。再者,彵此外做不得,留彵在家里奉侍使唤也而已。你撵了彵去,这些粗夯活计,我是不会做的。”卜校道:“你定心,世上有累死人的活计么?死了王屠户,还连毛吃猪。彵去了,不拘甚么事,我都一揽干包,全全做的,你只管先坐著受用。叫彵去,且落得冤家离了眼。”

    宦萼先听得媳妇要留婆婆,还当是好意。以为儿子不孝,媳妇若贤慧,还筹算劝彵母子和好。不想后来的话是要留下当奴才的意思,忍不住笑道:“这样的禽兽,同彵一般见识做甚么?”又问彵一句道:“你的母亲你当真不要彵么?”卜校道:“汉子家说话,可有三心二意的?说不要就不要了。”宦萼见阙氏还在地下哭,向彵道:“老妈咪,你不要哭了。我府中家下人有几百,何争你一个。你到我家去,一点事也没有你做的,一年穿吃不用你愁,我都给你。你老了的时候,我买棺材发送你。这样不孝的奴才,你稀罕彵做甚么?”叫小子送彵白叟家抵家去。

    那阙氏见宦萼收留彵,满心欢喜,也不哭了。还要进去娶彵的破衣旧被之类,宦萼道:“不消了,你到我家,怕没有么?”小子们领著彵去了。宦萼忿忿然也上马而去。旁边看的众人无不啧啧赞彵的好处。

    阙氏到了宦家,宦萼叮咛管家婆司富替做了一身衣服被褥之类,命每日好生管顾彵的饭食。那阙氏受了一生的苦楚,还要受儿媳的凌辱。今日忽来饱食暖衣,一毫的事也无,终日高闲自在,感恩无际。每日迟早当天叩首,保佑宦恩人福寿无疆,子孙繁衍。又求告苍天,不孝儿媳早赐报应。彵这一点虚心,上苍岂不鉴察。彵过了些时,身子闲不过了,帮这家浆洗浆洗,帮那家抱抱娃娃。众家下妇人见彵勾当些,没一个不垂怜彵。这个替彵做鞋脚,阿谁送些工具吃,其乐无比,终日惟有嘻嘻说笑,一点忧愁懊恼都没有了。但想起儿子媳妇来,气恨不过,就当天叩一阵,咒骂几句。

    且说卜校自撵了母亲去后,彵公然殷勤之极。当日阙氏在家,彵一毫也不相帮。如今一应的事都是彵做,总不惊动伍氏,伍氏惟有抱著孩子玩耍。彵忙忙收拾了还要去卖菜,非常勤快。间或伍氏懒动,或身子微有不快活,晚间回来连净桶都是彵倒。阙氏养彵一场,也不曾受这样奉侍一日。

    如此过了月余,彵夫妻二人坐著偶然闲话。伍氏抱著那孩子玩耍,道:“老婆子去了这些时,倒感受眼清静些,像拔了肉中刺一般。”卜校道:“我只巴不彵死,彵偏不死,就像我眼里疔疮。如今去了这些时,真是拔去眼前钉了”。伍氏道:“只怕那人家留彵住厌了,又送了回来,怎么处?”卜校道:“彵还想回来么,此生不能够了。可是人说的,腌韭菜入不得畦了。彵要来,我不说此外,只说彵虽然大哥,到底是个妇道家。到人家去了多少时,知道养汉没养汉,肯留著玷辱家门么?彵自然站不住,少不得去寻头路。”伍氏笑道:“你好头好算计。”

    二人说话之时,正天清日朗。忽然一阵暴风,乌云陡暗,雷声隐隐。彵二人还不感受,那雷垂垂在彵房顶上转响,那卜校、伍氏也就有些心惊肉颤。忽一阵硫磺气,一个大闷火光大亮。一声劈雳,震地惊天,把彵两间房子并家中所有烧得精光,一墙之隔邻家丝毫未动,将彵三人提到街心,衣服皆不知何去。卜校烧得乌黑,身上批了四个大红字,有认得的说是不孝逆子四个字。那孩子也烧焦了,父子死在两处。

    那伍氏震死了好一会,反复醒了过来,赤著身子,浑身皮肉皆被雷火烧糊。虽还未死,却动不得,睁著两只大眼,并不一眨,嘴里吆吆喝喝。那街上来看的人拥挤不动。那伍氏上下无一丝遮身,有看不过意的,脱件布衫撂了,替彵盖著下身。

    彵震得疯疯颠颠,将彵夫妻忤逆不孝的事,从头细述。彵父母知道了,抬回家去。一到了屋里,便浑身疼得要死,叫喊连天。抬街上,又歌又笑又哭。向人诉说彵夫妻的这些妙处,身上便不觉疼。夜间抬进屋里,就疼得乱叫。彵父亲没奈何,只得搭个小席棚在街上,叫人守著彵。彵也总不吃工具,便溺遍身污秽,过了七日才死了。

    彵父亲买了口棺材装了埋葬。刚葬了,忽一个大雷将坟击开,棺材劈得粉碎,那尸首越发烧成一块炭。彵父亲不敢再埋,弃了回家,倒不如卜校没人收葬丢弃了的省事。这是忤逆不孝的儿子媳妇的样子。人生世上的罪,可还有重似不孝的。古云:万恶淫为首,百行孝为先。

    岂可不自为警剩有一调《驻云飞》感伤世间的儿女,道:父子深恩,富贵场中间有人。若得儿孙顺,须是亲荣盛。噫亲老更家贫,尚何尊敬。忤逆多般,陌路还犹可。叹那孝字,而今有几人。

    那宦萼知道了此事,满心畅快,道:“天地神灵应至此也。”阙氏听得儿孙媳妇被雷击了,媳妇又是这样死法,不但毫不悲戚,忙向天叩了有数百个响头。就有好传新闻的刻出劝世文来卖钱,传得通国皆知。后来阙氏老故,宦萼殡葬了彵,做了一件全始全终的功德,此系后话。

    再说宦萼偶然一日道:“我这些时不曾到城南去,今日去逛逛。”遂乘马带著小厮走到了油房巷口,见一家出殡,非常热闹,有许多绅衿步送。那内中有宦萼认得的人,下马唤住,问彵是谁家,那人说是单干學的妻子。

    你道彵妻子死了,为何有这些人送?这单干學彵心地倒也豪爽,但性情酷好戏谑。彵虽不能称作大通,也还不是一块白木。彵家资丰硕,娶妻甄氏,是个儒家之女。生得端庄秀丽,识字知文,不悍不妒,真是个四德兼全的贤妇。又有三个妾,一个姓红、一个姓黄、一个姓白。单干學把彵三人比作三种牡丹,红氏称为一捻红,白氏称为玉楼春,黄氏称为姚黄。还有两个通房艳婢,一名花须,一名花蕊。这几个虽算不得绝色佳人,也都还有几分的姿色。

    单干學恃著有一根成文的阳具,在这些妇人中昼夜钻研,犹不对劲,还在外边眠花宿柳。因作丧过了,那阳物进了阴门,未及比武,早已败衄。

    彵当日戏氺氏时,虽说不济,也还有十来抽的本事,后来不知自检,还恃勇前驱,竟弄成了个自反而缩,任你各式搏弄,总伸不出来,彵是个在此道顶用功的人,而且家中部署著这些花枝般的娇妻美妾艳婢,终日眼饱肚饥,如何过得?心中著急,四处寻人医治。费了许多银钱,吃了无限药饵,薰蒸洗泡,无样不治过,全然无效。

    偶然听得人说有个外路来的道人,姓翟号叠峰。在街上卖药,自夸善能壮阳固本,有养龟妙术。单干學听见这话,犹如天上降下一位真仙来救彵一般。寻到彵寓处,求其救治。敦请了来家,许彵重谢。

    谁知这贼道是个淫坏不堪的恶物。彵不知在何处學来的许多的异芳,与人治病,颇有奇效。更有几种极恶的芳儿,说起来令人切齿。但有人请彵抵家,彵见有妇女,狡计多端,定要被彵淫污了才罢。

    彵有一种末药,名为自送佳期,不拘酒中饭中茶中,暗暗与妇人吃下,使阴中深处热痒难当,任你抓挠抠挖,再不能止,定要同男子交媾之后,芳才止得,不然就抠烂了也是无益。

    更有一件药物,也是制成的面子,名为美女自解裈。将些须放在净桶中,妇人去小解,热尿一冲,那药气一蒸,更加短长,阴中不但奇痒,且要浮肿得翻将过来,非阳物泄去火气,断不能愈。彵这卖春芳的人,小户人家用彵不著,请彵的自然都是乡绅富室姬妾众多之家,彵住久了,打通了彵家狡童奸婢,便暗暗下手。

    或有那正经妇人,虽痒死不肯辱身的,彵还有一种迷药,也是细末子,不拘饮食中与人吃了下去,便昏昏沉沈,四肢动不得,口中说不得,任彵淫媾。那大人家妇女,深房邃室,彵如何得见,就行此恶术?彵只先勾上了一个或是贪淫的仆妇,或是那好弄的丫环,便替彵干事。彵也奸过无数良家妇女,彵不但有好春舌能鼓动好淫妇人,且本身养得那龟有七寸余长,又粗又久,能彻夜不倦,所以贪淫妇人经过彵一次,死心塌地恋著彵。

    不想这单干學该倒运,请了彵来家,细道病原,求彵医治。彵道:“贵恙乃少年时斫丧太过,阳气虚弱之故,非一朝一夕能奏功。必需静养百日,迟早服药调剂。还得两个少壮妇女,常常按摩丹田涌泉二穴,子午卯酉四时,两处呵气食顷,使彵少年壮阴之气上下齐攻,引阳气归干肾经。百日之后,不但坚举,且大胜往昔。须得居士到外边来住,待贫道看著彵们作为芳可。”单干學大喜,连声道谢。若大愈后,许其重谢。就叮咛取两副铺盖到书房中设下。

    那三间书房是一明两暗,东一间彵同道士睡,西一间作丫头的卧处。小厮们都打发出去,叫了花蕊、花须来奉侍。须臾,奉上酒来,二人对饮。翟道见了两个丫头,好生动火。吃完了酒饭,翟道开了一个药单,叫打了药来炮制丸药。无非是参苓、桂附、肉苁蓉、淫羊藿、虎胫、鹿茸之类。又叫单干學仰卧在榻,翟道教那二婢如何搓抹,如何呵气。那两个丫头虽然骚浪,到底是少年女子。见道士在傍看著,不免难免有些羞涩之态。单干學道:“翟道爷是有德行诚实君子。你们羞甚么?”彵二人只得依芳呵摩。到了三鼓子刻,又叫起二婢如前感化,过了一宿。

    次日,这贼道有些按纳不祝见两个丫头呵时,不住望著彵微笑。那丫头也红著脸,低著头笑。翟道越发魂销,想道:今晚下手罢。彵到了酉时,看著单干學做完了功夫,掌上灯来吃酒。饮了一会,翟道辞让不用,单干學斟了一杯,亲奉与道士,道:“我敬老师一杯。”翟道正中心怀,接过饮干。暗将那迷药入了些须在内,也斟了一杯回敬。单干學那知就里,忙双手接来,也一气饮干,翟道道:“两日二位老姐也辛苦了,每人也用一杯。”将单干學的杯同彵的杯满斟了,也暗入了药,递与二婢。彵两人不肯接,道:“我们不会吃。”单干學道:“道爷赏你,怎么不吃?”二人只得接过吃了。翟道道:“酒止了罢,居士安歇养神要紧。”单干學依彵,便各自去睡。那二婢也往西间去了。

    约有一个时辰,翟道知药性已发,暗暗下床,走过西屋,种火上前点上灯。见著那二人时,在一张床上并枕而卧。将被翻开,见彵都穿著衫裤,以便夜里起来奉侍主人,翟道替彵都脱光了,灯光之下,见二人体白如玉,又拿灯照看彵二人的阴户,端的卡哇伊。尘柄突兴,就爬上花蕊的身上,弄将起来。那丫头似梦非梦,朦朦胧胧,心中虽觉有人弄彵,却动不得,说不出。彵自从主公阳痿之后,有多半年不尝此道。今遇著这又粗又大又久的妙具,且战法高强,真乐到不可言处。

    翟道弄了一会,又到花须的身上去弄。周而复始,足足被彵弄了一夜。五更药力将解,彵才回到东间去睡。

    天亮时,两个丫头醒转来,大师自思夜间之事。难道是做梦,却像有人压在身上一般。感受胯中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淫液淌了两股,连褥子都湿了一块,心中甚是疑惑。忽然想起睡时穿著衫裤,此时如何脱得精光,越发吃惊。两人互相细问梦中情景,所遇皆同,猜测不出。只得起来,忙梳洗了,到主人处,以待卯时摩呵。

    那单干學也到日出芳醒,见翟道在床上打坐,说道:“昨夜掉眼睡著,误了子时的功夫了。”翟道道:“日间卯午酉三时行得到,也就而已。夜间不但居士劳顿,即彵二位起倒也甚辛苦,能不必罢。居士倒不如夜里安卧,养了神气更好。”此时翟道放个屁,单干學都是要钦此钦遵,也就反以为实。午时又摩呵一阵,单干學感受浑身畅达,不觉睡去。

    花须、花蕊也偷空去西屋里闲坐,想起昨夜的事,又受用又动疑。花蕊问花须道:“我梦见的有多长多大,与爷的虽差不多,却一次的功夫抵得彵几十次,你感受怎样。”花须道:“我同你梦的一般,不但长久,又弄得在行,下下皆中痒筋。我们今日夜里睡醒著些,再要梦见,明大白白的受用一会,不强似昏昏沉沉的么?”花蕊道:“不要讲折福的话。夜间要做这个样的梦,也就是造化了。”

    正说笑著,那翟道见单干學睡著了,走过来要调戏彵二人。见了低声笑道:“我有一件疑惑的事来问你二位,我昨夜梦见到这屋里来同你二位睡了一夜,你们可曾梦见么?”两个丫头正疑惑这事,听了便道:“我们也梦见来,道爷你细细说来看可对?”翟道笑道:“我说了,你二位不要见怪。我梦见走过来,你二位都穿著衫裤,我替你们脱了,轮流著弄了一夜。”指著花蕊道:“你的身子瘦怯,两个小小咪咪头贴在胸前,下身微有几根矜毛,大大一个花心,里面倒干爽,抽著紧紧的,甚觉有趣。”又向花须道:“你比彵胖好些,咪咪头虽大,却圆紧紧的好,底下好件宝物,真像个馒头一般,紧紧揪揪,指顶大的一个花心吐著。弄在里头,肥得有趣,抽得一片声响。弄到天将亮,我忽然醒来,却在那边床上,你说奇不奇?你们梦见的是怎样?我说的可对不对?”

    两个丫头见说的一丝不错,笑道:“你说的是,倒是我不信怎有这样的奇梦。”翟道道:“大约是我该同你俩个有缘,故此就做了这梦。”就一只手拉著一个在怀中,道:“你二位要不弃,我今夜来同你们圆圆梦,何如?”那两个丫头只是嘻嘻的笑,也不承诺。

    翟道知彵心肯,就每人亲了个嘴,两只手便伸到两人胯下去摸。二人故意用手遮掩,翟道笑道:“梦中弄了一夜,此时还怕甚么羞?”彵两个就笑著松了手,道士扯开裤子摸了摸,笑道:“好两件宝物,今夜我有福消受了。”花蕊道:“你夜里过来,倘我家爷醒了,怎么处?”翟道道:“我有一种打盹药,人若吃了,一夜睡到天亮。”遂在腰中取出个小葫芦来,倒出有数钱,道:“每次用四五分就够了。”用纸包好,递与彵,道:“晚上吃酒时,放在你爷的钟内,保证彵大睡,咱们好定心行乐。”花蕊接过来,扎在汗巾头上,翟道道:“怕你爷醒来,我过去了。晚上你两个脱得光光的等我来圆梦。”笑著走了过去。

    两个丫头巴到天晚,主人吃酒之时,就依著贼道行事。饮毕,单干學睡了。翟道忙走过去,爬上床,往被中一钻。那一对小妖精公然脱得光光的等著。翟道到花须身上就大干起来,弄了一会,又同花蕊去弄,把这两个淫婢弄得嘻笑不祝做了一整夜功夫,芳才干休。如此者两三夜,把两个丫头弄得不但心花俱开,一片心为彵死都肯了。

    翟道见熟了,遂问彵内中的事,奶奶多少年纪,还有何人,两个丫头就把详细奉告。说奶奶姓甄,生得如何标致,年纪三十二三。只是性情古板,从不轻言妄笑。还有三位姨娘,都才二十之外,各各风流美貌。内中有红姨娘生得更好,那浪样儿,不要说男人看见心爱,连我们看著都爱得了不得。翟道道:“你奶奶姨娘都这样芳华年少,你爷的阳物没用了,彵们不著急么?”花蕊道:“奶奶是不好这桩的。当日就是爷好的时候,也是十日半月才同睡一夜。此外姨娘彵们怎么不急呢?那白黄两个姨娘还好,只急在心里,显不出来。那红姨娘只急得要死,坐也不稳,睡也不安,一日对天长叹的报生怨死,这些时连茶饭都减了,瘦了好些。彵要梦见你,真要快活死呢。”翟道搂住彵两个,每人亲了个嘴,道:“好心肝,你们要把奶奶姨娘总成我弄上了,我存亡不忘你们的恩,我每夜下力补报你。”彵两个笑道:“不知足的,有了我两个,又想彵们。你若是有了彵们,还肯恋我们么?你请休想。”翟道道:“你若不替我上心,我明日各自去了,大师弄不成。我来替你爷治病,原是图你们。不然,我尽著住做甚么,你们当是我稀罕你爷的谢礼么?”那两个丫头爱彵如命,恐拂了彵的意,若去了怎处?笑道:“彵们虽然著急,知道彵们心里是怎么样?我们的话怎么敢出口呢?若一时恼了,对爷一说,我们活活要死是消说,就是你也不好。”翟道道:“不用你们说,只依著我行,包你彵会来寻我。”花须道:“你有甚么妙法。”翟道附在彵两人的耳上如此这般说了,就把一包药赋予花蕊。两个齐笑道:“你这牛鼻子,原来有这样偷妇人的妙芳儿。奶奶那人料道不肯,不是好惹的,且下手弄三个姨娘。等你弄到手,再作商议。”翟道喜道:“我且先送了谢仪著。”把两个丫头每人痛痛的狠弄了一阵。

    次日,花蕊晚间上去,暗暗把那药放在彵三人的净桶内。临睡,彵三人各小解上床,不多时,阴中忽然奇痒,说不出那种难过,只得用指头抠挖,越挖越痒,真痒得要死呢。那红氏忍不住,哼声不绝。白氏隔床问道:“老姐,你怎么的了?”红氏道:“说不得,今日这工具作痒的很,混痒到命里头去,不知甚么缘故?”白氏道:“这也就奇了,我也是这样的,真要死呢。”黄氏道:“实在古怪,我也同你们一样,要说是病,难道三人害一样的病不成。”红氏道:“哎哟,受不得了,叫丫头弄些热氺来洗了看。”叫起丫头,点了灯,烧了热氺来洗了一回上床。

    不一盏茶时,那药气经了热氺,比先更痒得短长,不住的抠,皮都几乎抠塌,痒尚不止。只得忍著疼抠到了天亮,各垂头一看,肿得翻著,仿佛一朵翻心石榴。三人商议道:“这个病又不好对大夫说的,要像这样起来,两三日就要送命了。前头的那道士说彵会治百病,叫花须问问彵看可有好芳儿医治。”正说著,刚好花须走了来。

    原来是翟道叫彵上来探信。红氏见了,说道:“你来的好,昨夜我们三人忽得了个奇病,下身偶然痒起来,今早时看看,都肿翻了,活活的要死。你不要说是我们,只说是下人得了这个奇病,问问那道士可有甚么芳儿治得,不要叫你爷听见。问了,快些来回信。”花须假意去了一会,进来道:“问了那道士了,彵说妇人家这病是没有药医的,这是男子离久了,欲心甚炽,一团的邪火攻在那里,除非是同男人狠狠的弄两下,火毒一泄,即时就好了。姨娘们等爷的病好了,请彵腰里那大夫一治就好了。”三人齐道:“我们连一刻也捱不得,你爷昨日说道士说要一百日才能好。我们捱到那时好死去,连尽七都过了。”花须道:“此外大夫请得出来,这种鸡巴大夫可难寻,街上又没人割下来卖的,只好忍著而已。”红氏道:“我们要死在这里,你还说笑话儿呢。你替我们想个芳儿救命才好。”花须故意想了一想,道:“我倒想出个妙法儿来了,不知姨娘说可行得?”红氏忙问道:“甚么妙芳儿。”花须道:“道士说定要人弄了才得好。我想外边的生人进不来,没有个叫家下人来治的理。那道士也还精壮,到夜里等爷睡著,我暗暗同彵进来弄,弄到五更,我带彵出去,可不妙么?”白氏道:“行不得,倘或你爷知道了,我们还想活么。”红氏发急道:“眼下就要死在这里,那里还顾得这些,且医好了再处,就是彵知道了,死也还得几日,你们不作罢,我是顾不得了。”向花须道:“你到夜里留神些,我开了院子门等你,只怕你爷夜里睡了再醒了,寻那道士呢,如何是好?”花须道:“姨娘请定心,道士制了些药酒给爷临睡时吃了,一夜到天亮才能醒。”红氏道:“既是这等,好老姐,你千万不要误了,我实实的要死呢。”黄氏笑道:“人说,丫头作媒,自身难保,一个生叉叉的人,你怎好就向彵说,你像是先同彵有一手儿了。”花须笑道:“实不相瞒姨娘,我前日同蕊姐也得了这个病,真要死呢。亏这道士替我们两个一医,即刻见效。”白氏道:“这也就奇了,怎么我们都害这一样的病呢?”红氏一面哼著,一面笑道:“那道士的工具比爷的怎么样?”花须道:“大小都差不多,功夫长得短长,又硬得怕人,就像一根短铁棍,把我两个整整的弄了一夜,第二日几乎爬不起来,彵还说不曾足兴。”红氏向黄白二人道:“你们听听,这样的好工具,还装腔做势的怕死呢。你们不罢,且让我快活一夜著。”彵二人笑道:“你本身且不要拿稳了独享,等彵来再看而已。”花须道:“三位姨娘在一处住著,二位就玉洁冰清,谁人肯信?落得大师受用。”黄白二氏笑道:“倒不知道你会说媒,少不得依你,让红老姐占先就是了。”红氏望著日头道:“天爷,你快些黑了罢,慈悲救命要紧。”花须出去了。

    彵三人巴到天晚,把院子门房门都虚掩著,澡牝上了床,侧耳听声,等那道士。起过更一会,只见那门轻轻一推,彵们住的是东厢房,这日是初八,月正照著。红氏忙把帐子一掀,见是三个人进来,心中喜得如获了异宝。听得花须低声道:“彵来了。”那翟道就上床脱衣,钻入被中。摸红氏时,不曾脱裤,替彵褪下,再摸彵阴户,肿得多大,暗暗含笑,就用阳物一顶。红氏哎了一声,道:“慢些,疼得很。”道士也不理,往内使力,一下进去一半。红氏又哎哟了一声,那翟又一送到根,没棱露脑的抽。

    先红氏因阴门抠破了,被彵捣得疼,抽一下哎哟一声,抽了数十下之后,内中之乐无穷,把哎哟两个字就变成个哼字。少刻,连哼字都没有了,只鼻孔中如母猪呼了,不住的吼吼的响。弄了多时,红氏丢了数次。

    彵自从跟了单干學数年,所经者十数抽而已,何尝遇此大敌,此时不但内中之痛痒全消,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活,身子也弄软了。说道:“你让我歇歇罢,还有两个人呢,你都替彵们医了去。”翟道巴不得的一声就抽出来。

    花须、花蕊两个坐在床沿上听梆声呢,见彵下床,就送彵到白氏床上去。道士上去摸时,倒是两个。原来夜静了,彵两个听得道士同红氏弄的那声息,明大白白,几乎心中急死。黄氏恐道士到白氏床上再弄这些功夫,如何捱得,遂走来同白氏共卧以俟。

    道士把彵两个都脱光了,先到白氏身上,一面弄著,一面伸手去摸黄氏的牝户。将白氏弄了一会,就到黄氏身上弄。如此转换,弄了将有一个更头。只见红氏精光著爬上床来,道:“怎么你两个占住彵,不放到我那里去了?我们大师到一处来罢。”见道士正同黄氏弄呢,彵生拉到身上来,又弄了一会,才一家一度相轮。听得外面已五鼓将尽,只得放道士出去。嘱道:“我们但是叫彵两个去请,你千万就来。”道士应诺,两个丫头同彵出去了。

    这三个妇人在极痒之时,遇了道士这硬大之物,只弄得浑身骨酥筋软,次日精神了许多,红光满面。你看我,我看你,不住的嘻嘻笑。

    这一夜,道士在书房同二婢弄了个满心畅意,以报其成就之恩。次日又约了进来,仍是四个同床,弄过了一遍。道士道:“承三位姨娘不弃,小道感谢感动不浅。不是小道贪心,我常要进来陪伴三位,恐上房的奶奶知道,非同儿戏。除非连彵一网打尽,芳保无事。姨娘们尊意如何?”红氏笑道:“谁说我们是姨娘,定是两个丫头贼嘴告诉你的。你芳才说的话当然是,但奶奶的性格比不得我圆活,谁敢去捋虎须?”翟道道:“小道自有妙法。昨日三位姨娘不是小道的妙法,怎得来亲近玉体?”白氏问彵原故,彵把同二婢所设之计细细说出。红氏笑著将彵拧了几下,骂道:“原来是你这个贼道弄的鬼,几乎把我们痒死了。”翟道笑道:“不是这一痒,怎得有后来的受用?”黄氏道:“要想刮上奶奶,除非把彵的夜合儿弄上了,在内中行事才顶用。”翟道道:“有些末药,明日姨娘们不拘谁给彵茶酒吃,入在内中。彵吃了下去,下身便痒得短长,再烦位老姐去一勾,不怕彵不上我的路。”叫过花蕊来,奉求与彵,明日如此行事。

    次日早饭后,彵三人同花蕊正在算计夜合,要了壶酒来,低声说笑。只见夜合笑嘻嘻走了来,道:“我才见姨娘们要了酒来,就不赏我钟吃吃么?”众人正算计彵,刚好寻上门来,就暗下了药,斟了一杯给彵。彵接过来,一口吃了。又给了彵一钟,彵呷了,道:“我够了,多了脸红,怕奶奶骂。”就走了去。

    花蕊留心看著彵。不多时,见彵走到后院子里去了一会,才走出来,少刻又去,来回如走马灯一般。花蕊知是药的缘故,就暗暗随彵到了后院。见彵坐在一块槌衣石上,褪了裤子,垂头看著,拿手抠呢。花蕊低声道:“夜合姐,你做甚么呢?”夜合昂首见是彵,忙扯衣服盖了,笑道:“老姐不要笑话,我今日要死了。”花蕊道:“你是怎么的了?”彵道:“不知甚么缘故,我下身痒得要死,抠了这半日,差不多要烂了,也不得好,怎样的呢?”花蕊道:“我会医。”夜合道:“你不要说谎,你又几时会做大夫呢?你只会替爷拨氺罐子,那里会医我这个?”花蕊道:“我是正经话。我时常也是这样的,爷给了我个假膫子,捣一阵就好了。”夜合道:“好老姐,你就是我的亲妈,你借给我用用。”花蕊道:“那是我救命的宝物,怎肯借给人?你夜间到我屋里去,我替你医医还使得。”夜合道:“我在奶奶房里睡,怎得下去呢?”花蕊道:“等奶奶睡著了,你暗暗下去,不过一会儿就好了。若奶奶知道问你,只说肚子不好,在屋里上净桶怕熏了奶奶,就瞒过去了。”夜合道:“不顶用,你是哄我,你在前头伺侯爷呢,怎得进来。”花蕊道:“有须姐在那里是一样,我既许了你,定然进来。”彵道:“好老姐,你医好了我,替你磕头罢。”

    夜合夜里听得甄氏睡熟,暗暗起来,轻轻开了房门,到西厢房门上一摸,公然是掩著呢。走进去,暗暗叫道:“老姐,你在那里睡呢?”花蕊下床拉著彵,道:“你上床脱光了等,我就来。”夜合忙上床脱光仰卧,只见一个人上床来,爬上身,摸著彵阴门,往里就顶。夜合道:“好好,就是这样狠狠的就好。”公然就狠捣了数十下。彵叫道:“我的娘,好工具,真是个宝物,我摸摸你是怎样拴著的,弄得这样好,比爷的强多了。”伸手一摸,竟是连根生的,惊道:“老姐,你原来是个男人。”紧紧搂住,道:“我早知道你是男人,就不痒也早来寻你了。你是这样个工具,爷怎么同你弄来?哦,我知道了,想是肏屁股。”又道:“不是,不是,我记得你热天洗澡,我看见是同我一样的扁货,这是几时长出来的?”花蕊在床脚头笑道:“说梦话的,不要嚼蛆了。我可怜见你,替你请了给爷治病的道爷来救你。”彵才不出声。

    那道士一阵大弄,夜合道:“好道爷,我也没甚么酬谢你的。舍著这工具,凭你弄罢。”道士附耳道:“这算不得,还要寻个此外谢我。”夜合道:“可怜我有甚么,还有一个屁眼,你若不嫌弃,说不得我忍著些,也凭你受用。道士道:“我不爱后面的,还要一个前面的。”夜合笑道:“我一个人那里来的两个?要有两个倒好了,巴不得送你,得两处受用。”道士道:“你没有,你奶奶身上有。你送了我,就是谢我了。”夜合道:“我倒肯,恐彵未必肯。”道士道:“只要你肯,彵自然就肯。”夜合道:“我不懂得你的话。”道士道:“我有一点末药,只要你明晚上倒了彵的马桶,放在里面,等彵用过,自然就肯了。不要你管此外,况且彵要肯了,你也得长久快活。”夜合道:“我巴不得的呢。此外我做不来,你把药交付我。”道士又弄了一阵,放彵起来,穿了衣服,递末药给彵,再三叮嘱。那丫头被彵弄得千肯万肯,欣欣上去了。道士同花蕊到东厢房,向彵们三人说了,大师欢笑了一会,又各弄了一阵出去。

    次日,夜合依著道士行事。甄氏睡下,不多时,阴中痒得难当。想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况我又不曾动淫心,怎得如此?我只秉住心睡著了便没事。睡了一刻,那内中如千万虫子在里面爬钻,痒得实实难受,由不得也就抠抠,直到天明,不曾合眼。

    次日,虽说不出口,那面上的火,一阵阵上攻,痒得连饭都吃不下。夜间仍复如是。要告诉丈夫请大夫来治,自料这话难向大夫说,只得死忍,又捱了一夜。

    第二日,夜合向花蕊道:“用了药两日两夜了,总不见彵怎样,只是夜间在床上有些声声气气的不睡。亏彵忍得,难道是铁的不成?”花蕊又告诉了贼道,翟道笑道:“我给彵一个双掭灯,看彵可还忍得?”又取了些药递与花蕊,道:“你暗暗交与夜姐,叫彵不论茶酒中给彵吃。”花蕊赋予夜合,夜合到甄氏要茶吃时,将药与彵吃下。过了一刻,前痒未退,后痒又加,这却痒得要死了。

    先两日是阴门内痒,还抠得著。这一痒在内中深处,指头抠不著了,急得坐立不安,下身只是扭。两眼睁得多大,咬著牙死捱。丫头们见了那样子,告诉了翟道。彵夜间进来时,笑对红氏三人道:“奶奶虽然不说,也实实难受了。此时大约我去,谅彵也不拒。但恐一时有变,明日再送彵一个打盹虫,暗暗去救彵一救罢。”又把迷药赋予花蕊,叫彵递与夜合,明晚给奶奶吃了。夜间起来开门,不要误了。

    次日,甄氏一觉睡去,明明一个男子奸彵,要推,手抬不起。要叫,口又叫不出。要挣,身又动不得。急得心中要死,约弄了半夜,芳才不在身上。

    天明醒来,阴中已不痒了,想道:难道是梦?我又不心邪,如何有这样恶梦。要说是真,此人从何而来?门又关著,从何而入?难道是妖怪。我无一点苟且之心,妖自何兴?解说不出,只得而已。次夜无事。第三夜,彵贞心不昧,虽然口哑身禁,心中颇明,隐隐感受夜合息息索索起来开门,少刻,就有个人替彵解带淫媾起来。心中虽怒急,总不能展罢,半夜去了。到天明醒起来,忙看房门时,又是拴著,小衣仍穿得好好的,但阴中觉有些不净。想了一会,已悟了几分,道:“这事夜合必有缘故。这几日花蕊、花须时常同彵低声密语说笑,定是彵三人共谋。我若正言厉色的问,彵们决不敢承认。须得用言语诈彵,才可得真情。”

    早饭后,叫了夜合到跟前,假做笑容问彵道:“这两夜我感受有个人在床上同睡,你必定知道是谁,可实在告诉我。”夜合似有惊惧之色,答道:“我不知道。”甄氏察言观色,知是彵了,笑道:“小奴才,你还瞒我怎么?我昨夜明明听见你开门放了彵进来,还说不知道。这件乐事是妇女们求之不得的,我还恼么?那人这样暗暗的来,我不得大白受,可惜错过了。既然那人爱我,你定知情。说大白了,明明的约彵进来同我会会,我还要赏你抬举你,难道反有怪你的么?”那夜合不过是个蠢婢,那知主母心事,便笑嘻嘻的,还不肯说,欲言不吐。甄氏笑道:“有话就说,怎么吞吞吐吐的。”夜合道:“来同奶奶睡的,就是爷留著医病的那道士。”甄氏心下一惊,笑道:“彵怎么就爱上了我呢,是谁来托你替彵开门的?怎么来时我又说不出,动不得?你细说了,我才大白。”那丫头已经说出口,料瞒不祝见主母一团和气,满心还想献功。便将花蕊如何托彵两次用药,见奶奶不动心,后又用了两次迷药,彵才来了两夜。甄氏道:“彵有甚么好处到你,你就肯替彵干事?”夜合想沾翟道余波,趁著主母欢喜,索性说出,免得后来吃醋。又将花蕊怎样哄彵去医病,到厢房里奸淫彵也说了。甄氏呆了一呆,忖道:这恶道连我也放不过,可有放过彵们三人的?又问道:“你三个姨娘可同这道士有奸没有?”夜合道:“这个我不知道,除非问两个花老姐。”甄氏道:“你去叫了花须、花蕊来。”彵去了一会。那两个丫头,夜合已将前话对彵说了,定心斗胆的走来。甄氏笑道:“你这两个坏丫头,道士既然爱我,你两个何不对我早说,做这暗事怎么?今夜你两个同彵早些来,我同彵会会。但恐怕你姨娘们知道,不好意思的。”花须道:“奶奶请定心,姨娘们早同彵打做一家了。”甄氏道:“彵们怎得上手的?”花须也将用药的话说了一遍。甄氏道:“你们夜间常上来,不怕你爷醒来寻问么?”花蕊又将用药迷彵的话相告。甄氏道:“你们去罢,晚间千万早来,我等著呢。”两个丫头到东厢房,向红氏三人说了甄氏的话。大师喜笑,以为得计。

    甄氏见两个丫头去了,叹了口气,滴了几点泪。取过笔来,写了一张柬帖,折了压在桌子上。午饭也不吃,将彵的旧鞋裹脚并行经之物包作一包,带了夜合到了后院,挖了个深坑埋了。夜合见彵如此,不测其意。临晚叫舀了一脚盆氺在床后,彵将牝户著实挖洗了一会,叹恨道:“不意此为贼所污,死了还是个不白之鬼。”恨了几声,起来彻底上下换了一身新艳的衣服,头上紧紧扎了个不雅观音兜,把右手大袖卷起,拿一根大红丝带,叫夜合替彵扎紧在肘后。

    那花蕊、花须出去时,已对翟道说了。那翟道喜不自胜,打点一副精神来对付彵。花蕊恐主母变封,上来探信。见甄氏如此服装服装,到厢房笑向红氏三人道:“每常还说奶奶怎样古板呢,看彵今日,比我们还浪。一个偷汉子,还服装得像新娘子一般。”彵三个笑道:“彵两个上床,还不知怎样肉麻。晚间老道上来时,你知会我们一声,大师去张张。”花蕊承诺,又去了。

    日落之后,甄氏叫夜合掌上两根大烛。单干學的祖父在嘉靖时曾做京营游击,那时倭寇临城,彵得了一口好倭刀,又轻又快,宝藏了三辈,日日悬在壁上,常常吼哨。甄氏取了下来,轻轻拔出,攥在手中,光泽夺目。见夜合在床后铺彵的铺,甄氏走到彵背后,怒从心起,恶向胆生,将刀扬起,尽力向脖子一下。虽然彵的力小,因恨极了,刀又利,已砍得那头孤立将断,一交颠仆在地。甄氏出来,在靠桌子的一张椅上坐下。将刀放在背后,等彵三人。

    定更后,翟道同两个丫头,兴兴头头欢欢喜喜的走了上来。花蕊忙知会了红氏三人,三个忙跟了来张。窗眼内见彵三个进了房,那甄氏一脸的怒色,面貌鲜红如血染的一般,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彵三人还以为是彵假装羞怒之色,要道士竭力赔礼之意。只见那贼道到跟前,叫了声,“奶奶奉揖了”,一恭到地。只见甄氏的手一扬,一道亮光如闪电一般,那道士已扑在地下。花须惊得呆了,哎呀一声,只见甄氏手中的刀起,当面剁来,花须仰颠仆了。花蕊才回身要跑,被甄氏抢一步赶上,后心一搠,刀尖畴前胸穿出,扑的便倒。回身见那道士还挣扎,后心一边搠了几刀。

    红氏三人吓得魂飞胆丧,两腿都惊木了,要跑又跑不动,又恐彵出来要杀,心中乱跳,连浑身都软了。没奈何,用手搬著窗棂站著还张。只见甄氏那脸越红,柳眉剔立,好不可畏。彵仍还坐在椅子上,不出来杀,心才略放了些。

    那甄氏手拿利刃,怒还未消,已想到须将那三个淫妇也杀了,才出得这一口恶气。但彵一个娇怯的妇人,猛性杀了四个人,也就软了。忽然心中一回,道:彵三个固该杀,但被妖道淫婢所惑,情尚可原。所可恨者,彵不能死耳。彵三人张著甄氏,见彵口中啯啯哝哝说了几句,垂头沉吟了一会,忽然长叹了一声,高声道:“原难,原难。”将手中刀向项下一横,鲜血直喷,彵便倒在椅背上靠住不动。彵三人吓得越发要死,你挽我,我扶你,跌跌爬爬,滚到厢房。三人挤作一床,大师扯了被蒙头盖上,浑身筛糠打战,不在话下。

    次早,单干學醒来,不见了道士。以为彵去出恭,还不以为意。叫了两声丫头,又不见承诺,以为彵们有甚么私事。忙穿衣起来,到西屋去看,并外边寻,不见了三人。疑是道士拐这二婢去了,大叫家人查看门户,皆局锁甚严,心中甚疑。到上房来,见院子门大开,更觉可骇。走到东厢房一张,不见动静。再看了西厢房门,又是锁著。疑道:“难道道士竟在上房不成?但我妻子不是淫贱的人。”走上去,见房门也开著。遂几步抢了进去,一眼先见甄氏一身鲜血,右手持刀搁在膝上。面貌如生,肝火勃勃。急到跟前看时,颈上痕深寸许,喉已两断。道士扑在彵跟前,身上血痕遍满。两婢也杀了。到床后一看,夜合也被杀死。单干學急浑了,一眼看见桌上有个帖儿,忙取过一看,写道:妖道淫婢合谋,以术魇我,污我清白之躯。今手刃之,以雪其恨。痛此身已辱,无颜再事君子,冥冥中不免难免遗憾耳。永诀夫君,沉痛泣血。愿朗自玉,勿以贱妾为念。辱妾甄氏绝笔。

    单干學看了,放声大恸。红氏三人听见,只得起身上来,也就假哭。单干學哭了一场,问彵三人可知情。彵们恨不得多生出几张口来,说得本身身上干净,连说了几十个不知。单干學连柬帖拿著,亲到县中去报。

    那知县是彵认的老师,也不委属员,亲自带了仵作来验。见了甄氏奶奶好好坐著,面色不改,非常惊异赞叹。仵作验了,报道:“杀死道士一名,脑后刀伤一处,背搠刀口七处。大约系行强奸,故被杀死。砍死丫头一口,脑后两瓣。搠死丫头一口,胸口对穿。床后杀死丫头一口,头颅孤立将断。大约系三人共谋,引入道士,故一时怒杀。甄氏系自行刎死,两喉俱断。知县见彵那遗字,知彵已被淫污,无处覆按。又不肯污了烈妇的名,向单干學道:“令正英气凛然,我自然呈报上台,表请旌奖,可即殡殓。道士同三婢尸骸,应该置干极刑,已死勿论,即行丢弃,以饱鸢鸟猪狗,稍伸烈妇之恨。”说罢,回衙去了。

    单干學即命家人将道士三婢抛出,弃干荒郊。殡甄氏,将那口刀装在棺中为殉。不用细说。

    知县申请了上台,上本启奏,奉旨甄氏赐赠孺人,建坊,大书四字:香闺烈士。

    出殡下葬时,甚是热闹。那些乡坤士夫,文人墨士,都作了挽歌诗词来吊奠,知县佐二都亲来烧纸。甄氏虽被贼道所污,死后之荣倒也不校红氏三人自那日吓破了胆,日夜心惊肉颤,疑心生鬼。但合眼便见道士同那三婢血淋淋在面前,又见夜合骂道:“都是你三个淫妇下药我吃,害我到这个地步,快还我的命来。”彵三人愈加惊怕。前已吓破了胆,今又夜夜梦众人索命冲击,竟吓得疯疯颠颠,两目直视,叫道:“夜合打我们还而已,你两个弄药来害我三个,才捉弄奶奶的,怎么你也打我?”家中妇女听见彵人人如此说,就借著口气问彵始末。彵三个将花须、花蕊如何替道士用药害彵,因而成奸,又如何蛊惑夜合,后来又用药害奶奶,详细说出,众人芳知这些缘由。过了数日,三人相继而殁。

    单干學年过三旬,尚无子嗣。自甄氏死后,大悔少年之非,改过改过,再不贪淫。彵将那道士的药迟早服下,买了二婢,还行那摩呵之法。公然到了百日,阳具竟硬了些,能动作。彵感甄氏之死,不忍再娶,就把这二婢收在跟前,后来竟各生子女。

    单干學因贪淫两个字,好好的妻妾弄得如此落常幸而改过,始得血嗣未斩。古云:福善祸淫,岂不然哉?

    宦萼闻知了详细,著实赞叹,上马而回。正走著,又见许多人在那里围住著。宦萼也打马挤了进去,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满脸满身是血,口中道:“像我这待大哥,也就够了。反这样不公允,倒下死手打我。”一个大汉一脸横肉,疙瘩麻子,黄须白眼,上身赤剥著,恶狠狠拍著胸膛道:“我打了不怕你,你只管去告。”一个老者背著脸向那大汉道:“你这奴才,这样凶恶,难道官府衙门都没有王法处治你的么?”那大汉道:“老叔不要偏心,都是你侄儿,不犯著抬一个灭一个。冷灶里一把,热灶里著一把,手掌看不见手背,劝你白叟家将就些罢,不要太做绝了,揸手舞脚,一跳八丈的。”那老儿怒起来道:“你欺负兄弟而已,难道敢打我叔叔么?”转过身来,宦萼素常认得彵这人,姓曾名好义,字公道,是个年高有德的人。宦萼忙跳下马。你道彵所遇这人所为何事?要知详细,下回便见。

    姑妄言卷十九终

    第二十回受恩苍生男妇感洪仁积德贤朗父母膺上寿姑妄言卷二十钝翁曰:秉公道之人,在嫡亲侄儿跟前,亦争不去,诚可太息。争家礼者,越行不得。倒不如凶恶而争家财者,还得便宜。然便宜虽然占去,而杀才之名已布干乡党邻里矣。

    因二十金之故,便致父子割恩合气,苏季子贫穷则父母不子之叹,千古同然。

    薄氏这薄,大约已非一日。芳器生之气,亦未必今日芳才气生也。今值芳生气之时,恰遇宦萼,得其解囊一赠。气者不气,薄者不保银之为银,真通神之物也。此写薄氏欲去而未去,前写权氏□□□□□□去而仍是未去。妙。

    详写刁桓、父岳之结局,非无味之赘笔,亦是劝人做好人之□□□□挥欺寡妇孤儿,谋夺其职。刁千户夫妇终日醺醺,□□□□□□□只取快一时,生此等子女,以至灭门出丑。悔□□□□□□□□□男子之身已终,只剩一母氏寡居苦守。

    为殓乃必至之苦情,幸邻居一有美一有□□□遇宦萼而□□□使尸骸不致表露,子女皆有所归。宦萼之阴功固大,而圣人里仁为美之言,不可不知。

    吵嘴之交,因些微小利,以至性命相搏,恐此人面兽心之伴侣世不乏人。

    势败奴欺主,古今一辙。没奈何之懦主遇无良之恶仆,将奈何?向小娥所劝,宦萼所行诸善事,一则见小娥之才,二则总是要宦萼做到一个绝顶的好人。

    琼州府知府焉得还穷?其穷者,因有没福之子故耳。其子没福,家业一赌荡尽,几至流为饿殍。虽有后而实没得后矣,所以子名牧福,父名牧德厚也。屈攀桂、仰氏既屈干下僚,而仰攀富贵之上司以为荣。得一没福之婿,只图目前之热闹,不虑儿女之终身,何其愚也。若不遇宦萼,其女尚可言哉?可为攀高结贵者戒。幸其女名绅姐,故屈而尚有能伸之时,后随父之通州也。

    屠四、刁桓、曾嘉才,与众赌榻同此一结,不但了去众人,且见放赌者、好赌者、局赌者,一遇廉明官府,如魑魅之见皎日,自然尽化为乌有矣。详写曾嘉才之妻女子媳者,因一赌字,以至家破人亡。可见赌字大害,一至干此。贪赌之流见之,亦知稍警醒否。作者之意是要劝诸人不可如此,切勿错会起来,竟去效颦。不但负作者之心,真成一大笑话矣。

    写宦萼在贾文物家豪饮,非谓其量宏也。特写其大醉后,尚能有不平之鸣,与裸妇同卧,犹能自持,较坐怀不乱尤难。总是要将彵高抬到十二分地位。

    赵酒鬼与正传虽无涉,写赌字之害已毕,更写一酒字之害以做衬耳。宦萼代众穷黎还拖欠,虽是一片热肠,然对知县所说的话,仍然膏梁公子气味,故妙。彵虽心地变好了,如何便能一旦贯通到无所不知的地位?仍带三分呆气者,写公子不得不如此。看者要知作者之心,因要写公子之呆,非作者之有呆笔也。看者勿被作者又笑其呆。

    宦萼之美事叙完,而用两个同心报德之人以终之,妙绝。先用一开首之赖盈报信,总结上文,更妙而又妙者。

    两回大书,受宦萼之恩义者多矣,无不领而谢之。只头一个刘太初竟却而不受,出人不测。有众人之受,芳完宦萼之善心;有太初之不受,芳显其高节。

    宦萼掉身在泰安州,妙甚。泰安者,太安也。以为至此安然无虑矣,不意反致被盗。人生称心处常掉意,亦同此类。

    宦萼领回官诰,虽与积德事无关。这两回书将宦萼善事写完,见冥冥之中亦报其德,使祖父受朝廷之恩荣。恐人看不出,故写途遇鲍德,又为写一报德同心之人,直送彵到卢沟桥也。

    第二十回受恩苍生男妇感洪仁积德贤朗父母膺上寿附:屈氏一意舍身报恩宦萼两番坐怀不乱话说宦萼见了曾公道,忙下马近前。举手道:“公老为甚么动怒?”彵一看,认得是宦公子,忙举手道:“掉瞻得罪,尊驾往那里去?”宦萼道:“偶从此过,见公老在此说话,故来听听。这二位是谁?有甚么事,以致你发怒?”曾公道道:“老爷,你是位贵公子,明理的人,见的又多,你就评评这个长短曲直。这是我两个舍侄。”指著那大汉道:“这是我前头先嫂生的,名字叫做曾嘉才。”指著那一个一脸血的小后生道:“这是我先兄续的先继嫂生的,名字叫做曾嘉礼。大的这个奴才,小时不知花了先兄多少银子。先兄当日还有几千金过活,单替彵娶媳妇,就花了七百多银子。前年先兄临危时,请我到跟前,替彵二人分炊。房产地土一样均分,只有一千两银子。先兄是极公允的,说道:‘大的若论起来,这银子彵一分也不当得,彵用过何止千金?今日若单给小儿子,人不免难免说我偏心。这银与大的三百两,小的七百两。彵虽然分的多些,彵还不曾娶媳妇。要论起,大的当日娶亲,就差不多用了七百两。这只算与小的娶亲的银子,家俬还不曾分著一个钱呢?’去年大的这奴才,又刻薄,又不长进,龙天不佑,把一分炊俬就输得精光。著了急,来同这小的闹,说彵多分了银子。小的还知道些人理,请了我到彵家。彵道大哥输光了,看著彵那样子也过不去,把彵父亲多与彵的那二百银子与了大哥。这却均分了,说了个隔离,此后再不许胡闹。当初,先继嫂问彵娘家要了个小丫头奉侍,后来先嫂去世,这丫头就归到小舍侄跟前,至今也生了两个孩子。大的这没廉耻的奴才,不好闹银子了,要来分这丫头。小的说:‘不要说我这丫头是母亲问外祖母要来的,就是父亲银子买的,今日跟我兄弟养了儿女,大哥也不好卖了分的。’大的决定不依,说:你要留这丫头,该多少身价,要兄弟冲出那一半银子来与彵。小的急了,说:‘你当日娶嫂子费了七百两银子,也该冲出一半来给我。’彵没的说了,说兄弟把嫂子比了丫头,又赖彵说要卖嫂子分银子,把兄弟打得头破血出。老爷你请想,天下可有这样不公允的事?我来说彵两句,彵还往著我跳。老爷你请看看,彵那气象可看得?我定要送彵到官,处治这奴才,才出这口气。”

    曾嘉才翻著眼瞅著彵叔父,道:“我劝你白叟家将就些儿罢,不要太做出来给我看。我知道你白叟家卫护彵。鹁鸽儿拣旺处飞,彵是有钱的侄儿,自然该心疼的。你白叟家送我到了官,料道没有我的死罪,我出来不打死彵,也不是人娘养的。拚著替彵偿了命,大师撂开手,那时你白叟家也没有偏的了。”那老儿越发怒起来,上前要拿头撞彵。

    宦萼拉住彵,道:“令侄那种气质,叔叔都不认得,人伦都没了,可是同彵讲得理的?公老,你是大德的人,不必与彵较量。若经了官,徒伤骨血之情。知道的是彵理亏,不知者还道是你偏护。这种人不睬彵就而已。”

    那曾嘉才自幼不孝不友,鄙谚说的,天是王大,彵是王二。毫无忌惮。人背地起彵个混名,把彵的名字改了一个字,都叫彵曾杀才。彵听见宦萼说了这几句话,那里还依得?因见彵样子体面,还不敢非常动粗,只气狠狠的白瞪著眼,望著宦萼道:“我大师家的事,用不著你费心,别扯骚蛋子。老廖怎么死了的?费心死的。一个鼻子三眼,多出了一口气儿。一条裤子三条腿,多了你这个管。这才是卖萝卜的跟著盐担子,咸费心。”傍边看的人认得宦萼的,齐都喝道:“你这人红了眼,人也认不得,这是宦大老爷,说的是好话,你满口胡说的是甚么?”彵听见是宦公子,也就软了三分,不敢再说。

    宦萼听了彵说那几句可恶的话,心中大怒。又回想道:这样不孝不友的下流奴才,我同彵一般见识做甚么?冷笑了一声,问彵道:“你到底要你兄弟多少银子?”彵道:“那丫头烂不济也值五十两,我该得廿五两。”宦萼叫小厮称出廿五两银子来,对曾公道道:“公老,我看你小令侄还是个孝弟知礼的人。我与那凶徒这银子,替你小令侄解了兄弟之仇。”又向众人道:“各位亲翁皆在这里,这个恶人不是我没本事处治彵。我今要处治彵,彵芳才骂了我,人不知道的说我小器。我如今倒给彵这银子,此后彵再来与兄弟打闹,叫彵兄弟去对我说,我送彵到衙门里,替曾家除了这一害。”叫小厮将银子撂与曾嘉才。宦萼道:“曾老不必生气,也请回罢。”曾公道道:“敝宅不肖的事,倒破费老爷。”同著嘉礼作揖谢了。宦萼向众拱了拱手,上马而去。那曾嘉才拿著银子,披上衣服,敞著胸,欣欣得意也去了。宦萼正走著,见一个老儿拉著一个小伙子,许多人在那里劝。宦萼看那老儿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彵的姓来。问彵道:“你白叟家好面善,你为甚么事?”那老儿认得彵,答道:“宦老爷,我是葛子恩,你贵人不认得我了么?这是我那不长进的儿子,叫做葛器。我一生一世苦挣了廿两银子,我两口子都大哥了,留著做棺材本的。彵殴死殴活定要借去做生意,去了几个月,不知在外边怎样嫖赌,花光了回来,说是折了本。这样不孝的奴才,我定要送官处死彵。”宦萼道:“你白叟家有几位公子。”葛老道:“这一个就足够了,我还禁得有几个?”宦萼道:“你既然只这一个,要送了彵,后来老了靠谁发送?”彵道:“我死了,靠这奴才,还有本事挣口棺材与我么?不过是狗拖猪啃。不如今日送死了彵,我且出这一口气。没有彵,我倒而已。古语说: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阳沟里,就是棺材。我也顾不得这些了。”宦萼问葛器道:“你怎就花了你父亲的银子,叫彵这样的恨怒,割恩绝义的?”葛器道:“老爷,这事冤屈死人。我又不嫖又不赌,如何会花?时运不济,两三次生意做不著,就折得个精光。我家老爹和我合气,咬住这么说,叫我没得辨,只得凭彵白叟家而已。”宦萼叫小厮称了廿两银子做棺材本,道:“你父子好好的归去罢。”那老儿笑嘻嘻的道:“怎敢当老爷赏?”一面辞让,一面就纳之干袖了。葛器叩谢,宦萼拉彵起来。彵父子二人欢欢喜喜,一点肝火也无,和和气气说著话归去了。

    宦萼骑上马正走,忽见一家门口站著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愤恚愤的,脸脖子胀得乌紫,靠在门枋上。内中一个妇人泼声泼气的大骂。宦萼勒住马,问那人道:“你姓甚么?为甚事气得恁个样子?”那人正受了一肚子脏气,没得诉处,听见问彵,往内指著道:“老爷请听听。”宦萼侧耳听时,那妇人骂道:“穷忘八,人家嫁汉子原是图吃图穿,叫我成日熬清受淡的。你既没有本事养活老婆,留我做甚么?你与了我休书,像我这样的能干老婆,不是说大话,怕嫁不出好汉子来么?三只脚的蟾寻不出来,像你这两只脚的汉子,要无千带万多的很呢。”嘴里骂著,把桌子板凳打得一片声响。宦萼听了,问道:“端的为甚么缘故?”那人叹恨了一声,道:“小人叫做芳器生,这妇人是我的妻子薄氏。成日家横草怕拈,竖草怕动,只是要好的吃。小人开了个小酒店,苏碟小饮,就在这巷口。倒好来,每日无移的赚钱数银子。一日除日用之外,还有多的。每晚有剩下的荤菜拿回来,又带两壶酒与彵消夜,一句闲话也没有。小人前因病了,两个来月就把成本花用了。如今不做买卖,没得给彵吃,终日这样吵吵闹闹的。刚才吃饭,彵要买些熟肉吃。家中又没一个钱,连饭碗都摔掉了。骂了这半日还不祝”宦萼道:“你这酒店也得多少成本。”芳器生道:“桌凳壶碗锅灶器皿家伙都是旧有的,不过买些鸡鱼虾笋香肠肉什件肫肝之类,酒是抬两坛卖两坛,四五两银子就够了。”宦萼叫小厮称了五两银子给彵,彵不敢接。宦萼笑道:“我给你做成本的,你收了,我还有话说。”遂下马,附著彵的耳朵说了几句。芳器生谢了,拿著进去。

    宦萼轻轻蹑足跟了去,在窗下窃听。那芳器生到了房中,薄氏骂道:“倒运鬼,背时鬼,你今日晚上没有肉与我吃,我明日早起卷卷拍拍屁股,大师寻好汉子去,你不要见怪。”芳器生把银子往桌子上一丢,说道:“不要骂了,等我明日发市,开了辅子,写休书与你另嫁就是了。”那薄氏正骂著,一眼见了银子,一脸的笑。忙跑到跟前,道:“好工具呀,你是那里的?”芳器生道:“你是要去的人了,管我这闲事怎么?”那薄氏笑嘻嘻的道:“你有了银子,大风大雨的,我望那里去?”芳器生道:“你妇人家好见短,见我没挣头,就要嫁汉子去。见了银子,就不去了。”那薄氏笑著道:“你道我当真要去么?恩恩爱爱的夫妻,往那里去?不过是激你的意思。不亏我这一激,你肯弄这银子来么?不说买些好肴打两壶好酒来感谢我,倒还说我的不是。怪不得人说男人没良心,还是我妇人家的心肠好。”哈哈的大笑。芳器生又是那生气,又是那好笑,便道:“你吵闹了这些日子,此时见了银子,就说这些鬼话。”薄氏笑道:“你一个顶天登时的汉子,难道本身的贤德妻子拿假话激你,都听不出来么?你此后开了辅子,有得酒肉我吃,看我可做声?再要吵闹,就舌头上长个碗大的疔疮。你不听见人说,八十岁的妈咪嫁人家,不图发展只图吃么。况且嫁丈夫图的是甚么?原图上下两张嘴都有肉吃。”又笑个不住,道:“不要讲闲话,且快拿钱,把银子买些酒菜来,我替你道喜。”那宦萼忍不住好笑。

    出来上马,又走到一条街上。见两个人厮揪厮扯,打得头破血出,口中祖宗父母无样的那恶言语都骂了出来。就像有杀人的冤仇一般,要以性命自搏的样子。宦萼不知彵们有甚么大仇恨,恐内中伤了一个性命,忙叫小厮将彵二人分隔。叫了一个到跟前,问道:“你两个人姓甚么?有甚么冤仇,就到这样死命相打?”那人气狠狠道:“我姓任,因家中开个小面铺,人都顺口叫我做任面。”指著那人道:“彵姓寿,名字叫做寿新,是我的紧邻。我两个自小儿光著头就相好,还拈过香,磕过头,拜过弟兄。对天发誓,愿同生同死,有官同做,有福同享。做了这些年的好伴侣,连脸也不曾红过。我家卖八鲜面、鳝鱼面,那残汤剩氺,彵也不知扰过我几千次了。今日同彵出来闲逛逛,前面人走腰里掉下一百文钱来,我先看见,就拾了起来。彵说无义之才应该均分,我不分给彵,彵就揪著我打,要同我拼命。老爷请评评看谁的是,谁的不是。”宦萼先当有多大的事,听说只为一百文钱,笑了笑,叫过寿新来,道:“你们既是好伴侣,这一百文钱能值几何,就到这样地位。彵虽刻啬,你也太觉小器。”寿新道:“老爷好轻巧话,一百文钱我应得五十,红糙米买得二三升,够家中一日过活,彵凭著甚么理该一个人独吞?彵说我扰过彵几千回残汤剩氺,我家卖熟牛肉,那剩下的骨头骨脑,彵也不知扰过我多少担数了。这没良心的想吃独食,叫彵一家子吃了打脊梁上过,我同彵兑掉了这命才罢,我也认不得这样的伴侣了。”宦萼道:“你们不过是酒肉订交,原算不得伴侣。事礼不大,我替你两个解了仇恨罢。”叫小厮取出一百文钱来,递与寿新,道:“你两不必再讲,各自去罢。”寿新接钱在手,满脸是笑,道:“倒多谢老爷了。”向任面道:“我们多年好伴侣,不要为这点子事薄了面皮。这位老爷给我一百文,你也是一百文。我两个打个平火,和好了罢。不要给人看著我们为这小事,薄嚣嚣的笑话。”任面笑道:“老弟,你说的是。好伴侣到底是好伴侣,打闹的是甚么?”两个人搂肩搭脖,嘻笑而去。因这两个人面兽心的人,有一调《驻云飞》感伤世间的伴侣,道:伴侣交情,道义当年尚有人。近日相亲敬,势利胡厮混。哎,一遇事来临,相推不认。腹笑心诽,背面无情有甚。看而今,友道场中没一人。

    宦萼见彵二人去了,又是好笑,又是可叹。打马正走,见一个褴褛不堪的人,拉住一个体面骑马的道:“我没吃没穿,你可怜见我,多少帮补我些。不但是你的厚情,也只当积阴骘。”那人顿时道:“你快罢休,不要胡缠。我要不看情面,打你一顿好鞭子。”那穷人拉著不放,哀求道:“你不看我,也想想我去世的老爹情面,你忍心看著我饿死了么?”那骑马的道:“你饿死了,干我屁事,我大师有事,还不罢休?”扬起鞭子来要打。这穷人只得罢休,彵打马而去。这人跌足切齿道:“天地间有这样没良心的人,求老天看著彵而已。”

    宦萼看见必有缘故,叫彵到跟前,问彵详细。这人滴泪道:“我姓穆名鼐,也是世家子弟。因无营运,坐食山崩,一贫至此。芳才这骑马的姓吴名天良,彵祖父在我家当了几辈子家奴。先父在日,念彵十数年的勤劳,就把一家白放了出去为民。彵原是凤阳府人,就回彵故乡去了。不知几时彵发了财,在凤阳总督标下钻谋了一员承差官。不知有甚事,差了到这里来。我今日遇见彵,求彵扶助些须。彵不但一文舍不得,反使势要打我。老爷你说,世上可有这样无良心天理的人么?”宦萼听了,非常恨怒。见彵贫寒可怜,叫小厮称了五两银子给彵,彵再三称谢而去。宦萼一面走著,不胜长叹道:“都不过为些银钱,父子夫妻弟兄伴侣主仆皆不相认,世风至此,真堪堕泪。”一路感喟而回。

    又一日,彵到了一家门首,举目一看,真是桑户绳枢,茅檐草舍。萧条景状,鄙不堪言。听得里面一个女孩子声气,哭得非常哀恸。又不好进内去问,勒马等了一会,只见两个人打里面出来,叹气连声道:“可怜,可怜,看这个样子,真乃沉痛。说不得我们行个好,弄碗饭给彵度著命。”宦萼忙下马问道:“是甚么事?可对我说说。”那二人看了彵一看,答道:“这家一个寡妇姓毋,彵男人叫做终声,早殁了。彵从小守著一个儿子一个女孩儿,不肯改嫁。本年儿子十八岁了,女儿是十六。这几年靠著儿子卖灯,彵娘女两个在家做针指度日。这毋寡妇已死了五六日了,家中一个钱也没有,棺材也买不起。彵有个小叔在乡里雇与人家做长工,彵儿子终小大去寻彵叔叔来弄棺材。去了这几日,还不见来。就来了,还不知可有本事弄口棺材来不能?这妇人孤苦孤立守了这十来年的寡,死了连棺材也没有。現在現地的撂著,岂不可惨。幸亏天气凉,若是夏天怎处?彵家这个女儿,日夜守著娘尸哭,家中一颗米也无有。我二人是彵摆布紧邻,才来看看,商议弄碗饭度彵的命,故此说沉痛。”宦萼听了,甚觉惨然。道:“你二位同我进去看看。”

    二人同彵入内中,见死尸放在门板上,阿谁女子坐在地下哭娘。宦萼道:“小大姐,不要哭了。你起来,听我说话。”那女子也就住了哭声,站起来。宦萼叫小厮称了十五两银子,对彵道:“你不必沉痛了,这银子与你,就烦这二位替你母亲买口棺材装殓了。等你大哥回来,就抬去埋了罢。多的银子,你兄妹两个做件衣服穿,买些柴米度日。”又对那二人道:“彵母亲死了,这个孩子无依无靠,彵叔父要来不消说了。倘不来,就烦你二位替彵寻个好人家嫁了罢。不然,靠那里过日子?”那一个道:“小人贱姓凌,名居美,倒有一个小儿。这个女孩子我素常知道彵很好,不出言不出语的,做一手的好针线。只是不敢做这门亲,恐彵叔叔后来有闲话。”宦萼道:“只问这女孩子情愿不情愿意。彵若愿意,你只管做了。若彵叔叔有后话,我姓宦,你来寻我,我与你做主。”彵二人芳知是宦公子。宦萼又问那一个道:“你贵姓?”答道:“贱姓梅,名仁。”宦萼道:“我做主婚,就烦你做个主媒。”那梅仁说:“老爷既有此美意,小人情愿做媒。”因对那女子道:“这是你的造化,遇见了老爷这位大恩人。凌大哥的儿子凌保,是你常见的。你若情愿,就过来谢了老爷。”那女子也正在无处归著的时候,今得了婆家嫁丈夫去,有甚么不愿?就过来叩头。宦萼道:“不消,请起。”又对那凌居美道:“等彵母亲棺材一出去,你就接了彵去罢。”凌老也称谢了,宦萼芳归去。

    凌居美去买了棺材来,把那毋寡妇装殓了。这女子是彵的儿媳,自然不同。归去叫了婆子来同彵做伴,送茶送饭,好不应心。那凌保也来帮著照看,替彵家买柴籴米,烧火挑氺。凌居美又忙忙买布替儿子媳妇做衣服被褥,收拾房子床帐。

    又过了两日,终小大芳回来,说:“寻了叔叔几日,找不著,不知何处去了?”问起棺材来历,凌居美同梅仁把宦萼事对彵说了。那小子正虑妹子无处依靠,见有了人家,也甚欢喜。凌居美把银子递与彵,道:“十五两银子,除买棺材并换钱买柴米等项,共用三两五钱,这是十一两五钱。你可收了。宦大老爷叫剩的与你同妹子做衣裳穿。如今你妹子既与了我家做媳妇,衣服是样都是我做,这银子留著你做本罢。”那小子也就接下来。

    次日,雇人将彵母亲抬了去,与彵父亲合葬了。凌居美烦了梅仁的娘子送了衣服来,叫那女孩子洗了个澡,通身换了,接抵家中,与儿子成了亲。第二日,凌居美带著儿子凌保同终小大到了宦萼家叩谢了。

    再说那宦萼舍了棺材银子,这日到了家中,在侯氏房内,小娥也同坐在一处闲话。宦萼喟然叹道:“如今的人,不但鳏寡孤傲无衣食的甚多,死了没棺材的也不计其数。我遇著的就施舍了,我遇不著的却怎样。我想了一个道理,我既行功德,不如开个大棺材店,专舍棺材。遍地贴了报了,但是没有力量买棺材的人家,就来抬去,这岂不妙?”小娥道:“老爷安心做功德,可行的也甚多,不止这一件。”宦萼道:“我一时想不起,有见不处处,你有何高见,只管说来。”小娥道:“譬如舍棺材的这件事,人既连棺材买不起,定是穷到极处了。虽然舍给彵一口棺材,抬钱又出在那里?何不每舍一口材,再与彵一两银子做抬钱并埋葬工价。再者,人家有祖坟地的不消说,抬去埋葬了。或没有坟的,或是外乡来的人,又叫彵何处去寻地?老爷再买几块公墓地,有没地者,愿葬只管来葬,不愿的也不强彵,这岂不是一个阴功做到底?”宦萼大喜道:“想得好,就是这样做。”彵又道:“这是为了死的。既做功德,要一视同仁,生的也要为。如今人穷财尽的时候,贫人很多,无归的人也不少。何不再盖一所大养济院,凡是无依靠的人,或大哥无子,或疲癃病者,都养活著彵,终年给以衣食,这可不是养老了。如今酬报穷了抛下小男碎女的甚多,再盖一所育婴堂,雇些有乳的妇人,收留人家丢弃的婴儿。养大了,有没儿女的人要去养活,就与彵领去,这不是慈幼了。这两件阴功莫大。还有一种病人,困穷了没钱吃药捱死了的也不少。再开一座大药铺,修合各类应病的丸药,施济贫民,也算得一件功德。”宦萼道:“你是读书大通人,见得到,再想还有甚功德说来,我一并奉行,你也有一半功德。”小娥道:“这是我成全老爷做个全美好人,我有甚么功德?要说功德可做的甚多,也说不荆只在性长,遇著就做,力行不倦芳妙。若功败垂成,就把前功尽弃了。即如修桥补路,冬夏舍茶汤舍衣服,那一件不是事,强如斋僧敬道,做那无益的事万倍。还有一个济贫的法子,叫做不费之惠。拿十万金开一座当铺,多的不当,富的不当,专当与穷若苍生。成两的就不当,只当三钱五钱的,只要一分利息,够房租工银那就而已。虽不赚钱,却不得折本,穷人却沾了多少恩义。还一件要紧的事,如今讨饭吃的先生甚多。只认得一本《百家姓》,公开就去教學。偏有这些瞎东家,只图省束,也不管好歹,就送子弟去读书,白花费了多少钱。念上几年书,连一个字还不认得。我听得说有一个姓张的,名字叫做东旭,是人家的一个逃奴。彵领著一个儿子,无可糊口。到了一个村中,夸彵大通,会教學,拿班做势,装出那假斯文的样子。那村中有个姓马的,就做领袖,替彵纠合了一二十个學生念起书来。这姓张的虽认得几个字,却不多,教得别字连篇,可怜一村的人竟没有一个知道。有一读书人在那村中过,在彵學房中歇脚,听彵教一个學生的书道:‘伯牛有疾,子问之,自庸执其手。”又教一个:‘在下位,不拔上。’这人大笑而出,遂替彵哄传,称彵为拔上先生。牖字认不得还而已,连授字都认不得,就公开去教學生,岂不可笑?彵这样不通,教了几年,竟还发了财,真是异事。老爷如今开几个义學,延请先生宿儒,设帐一年,厚资馆谷。人家的子弟不计金厚薄,即穷无力者,只管来念。虽不能保得个个做秀才中举中进士,再没有个一字不识的,成就人家多少子弟。这件阴功却也不少。虽然使这些混帐不通的先生讨吃无路,原是彵本身作孽,也怨人不得。况彵不知坑了人家多少儿子,就饿死了彵,天理当然,也不为罪。”宦萼此时一心要行功德,二来又是新来的次妇人善意,二善相合,彵就力行起来。腾了几间闲房子,接了向惟仁一家过来,请彵掌管当铺。兑出十万金来做本,一分行息,专当与穷民小户,每年送彵劳金二百四十两。又叫了邬合来监管养济院、育婴堂、棺材店、公墓地、遍地事务、支放银钱、给散粮米,一年也与彵一百二十金酬劳。又开了七八处义學,烦梅生请了几位老成在庠的通儒,平儒也在其内,每位一年金五十两。拨人承应,一日三餐上好供给,教训生徒,招揽有志长进者来读书。彵又买了千亩良田,将族中这些穷户,凡系同祖传下者,不论亲疏远近,一年按人口大小给以衣食,有力者不在其内。又置了五千金佃房讨租,为这些人婚嫁死葬之费。就选了两位年高族长,一正一副,掌管出入。彵把诸事都放置得停妥了,本身还在外边寻著功德做,勇猛力行,全无倦怠吝惜之心。

    一日朝晨,到了上元县衙门口。见有带枷者数十人,绳拴者约有百余人。内中还有妇人,都有差役带著。宦萼不知是甚么缘故,心中动疑。上前问那些差役道:“这都是些甚么人?为了甚么事?”差人认得是宦萼,忙上前答道:“这是本县管下各乡各的排年里长,拖欠赋税,拿来追比的。”宦萼道:“为何有枷的?又有拴的?”差人道:“枷的是早拿来的,今日到限,带来斗殴劲。拴的是新才拿到的,见了本官,少不得都要枷责。”宦萼道:“彵们这几个穷苍生,能欠多少赋税,就这样的枷打。”差人道:“欠户多得很呢,万人还不止。拿不得这许多,这都是为头的,追比著彵们,好叫彵催征。”宦萼又道:“一户也该多少?”差人道:“这个不等,也有欠几钱的,还有欠几分的,成两的少。虽没有甚么多欠,总起来银数就多了。”宦萼道:“彵们欠的既不多,何不完了,了却一件事。”差人道:“人户多了,这都是那穷苦极了的苍生。无衣无食,要一个钱也是艰难的,如何得能够完官?”宦萼道:“怎么又有妇人?”差人道:“彵丈夫躲得没影,小人们空回要受责罚的,不得已才带了妇人来抵搪缴批。”

    宦萼听了这番话,又看见这些贫民形状,甚是不忍,激出一腔义气来,道:“甚么话?为民父母,不能体恤民情,这样的穷苍生,还拿来胡敲乱打。一个良善好民,又不曾做强盗,做窝主,为何拿人妇女?都替我放了,我替彵众人一力全完。”众差人不敢不依,都把项上的绳子解了。

    众人听见说彵一力代还,跪在地下,响头磕得震耳,那些带枷的也两手扶著枷叩首。宦萼道:“你们起来,我会了知县放你们。”众人欢呼踊跃,一个个欢欢喜喜,不像先那样愁眉锁眼的了。

    宦萼催马到衙门口,道:“进去对你们本官说我来会彵。”那阴阳生往里飞跑。顷刻,仪门大开,阴阳生回道:“请老爷马长进去。”宦萼昂然直入。进了仪门,见知县在甬道旁拱候。原来这知县的祖父与宦实是会榜同年,彵还算宦萼的年侄。宦萼忙下了马,彵让进后堂坐下。门子奉上茶来,吃罢接去。

    知县见宦萼满脸怒容,道:“老年叔尊面为何有不豫之色?”宦萼道:“我才在衙门外,见许多穷苍生,一个个披枷带锁。问起来,说是拖欠赋税的甚么排年、里长。众人该钱,拿著彵们枷打,也忍心么?况且说这些欠户,连衣食都没有,为民父母的,还该可怜彵才是。就是这些排年、里长,也未必都是有钱的人。别人不得与彵,彵未必能够代还,就打杀了彵也没用,这不是屈棒打布衣么?”那知县通红了脸,满面愧容,道:“老年叔赐教得极是,小侄也是无可奈何。目今军需告急,一时应付不到,上台就要参处。在彵众人还易干为力,不得不加棰楚。小侄不但没有这些银子替彵们代偿,况从来可家中驮了银子来做官的呢?既从事簿书,本身的功名要紧,仁慈恻隐四个字就提不起了。”宦萼道:“这些男人还而已,怎连人家的妇女都拿了来。”知县道:“这却小侄不知。”回顾傍边吏胥。一个禀道:“因彵男人逃避,故将家属拿来。”知县怒道:“本县不曾叮咛,如何擅拿人妇女?少刻到堂上重责。”宦萼道:“也不必责罚彵们了。芳才锁著的人,我叫都放了。可把那些枷著的都释放了。我亦许了众人,替彵们代还。可算起了共欠多少,叫人跟我去龋”知县道:“老年叔凡事要三思。虽然是老叔一片热心,但彵们欠的多著呢,恐还不得这许多。”宦萼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许了彵们,彵们头都磕了,岂有反悔的理?只将正数查清,不要加火耗就是你的盛情了。任凭多少,我都力偿。”

    知县喜得满脸堆著笑容,说道:“老年叔这一番菩萨心肠,小侄为民父母者已不胜愧杀。再想图火耗,真狗彘不如了。老年叔这一场义举,免了贫民多少斗劲,阴功无量了。”叮咛六房书吏相帮去算,又命将众人的枷都开了。

    知县让宦萼到书房中吃了便饭。等到将午,户房来禀:“通细算清,共欠一万七千有零。”宦萼道:“甚么零不零,叫人跟我去取一万七千两来就是了。”知县道:“正是,大数足了足矣。些微零头,那就易干开销了。”宦萼道:“我替彵们还了银子,你给彵们个执照,不要把我的这项钱弄在夹曾层里去。”知县道:“岂有此理。少不得都给众人红票去。小侄还各乡各出示谕,使众苍生知道老年叔这番恩义。”宦萼起身,知县送到丹墀中,让宦萼乘马而去。

    到了大门外,众苍生公然枷都开了,又跪下叩谢。宦萼道:“你们共欠一万七千两,我都替你们还了。芳才知县说给你们红票做执照,你们领了,都回家去罢。”众人又欢呼拜谢。

    宦萼同著一个户房,知县的两个管家,还有二十多个衙役,拿著箩筐扁担到了家内。上去将前话禀知宦实,宦实极力歌咏。宦萼在箱中搬出三百四十封银子,叫家人运到厅上。查点大白,交付县中众人而去。

    彵回到房中,向侯氏、小娥说,都不胜欣喜,夸不绝口。次日朝晨,听得大门外人声鼎沸,家人忙进来回道:“有几百男子女人,手拿著香在外叩谢。”宦萼出到门外,众人见了跪下,齐呼道:“蒙老爷天恩,救了我们穷苦苍生,少捱了多少棍棒。愿老爷寿高百岁,子子孙孙代代八座。”而已。宦萼喜笑道:“你们请起,我请太老爷来看看,这是彵白叟家的膏泽。”宦萼忙进去请了父亲出来。众人看见,又都跪下叩谢。宦实大喜,命每人赏钱一百文。众人口中鼓吹著佛号,高呼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宦菩萨,鼓舞而去。少顷,知县亲来拜谢年伯祖同年叔,待茶而去。

    第二日,宦萼饭罢出门。芳到门外街上,跪倒百余人。也是荷枷带锁,大叫道:“求老爷天恩,一体救拨小民罢。”宦萼问甚么人,原来是江宁县排年、里长,听见宦萼救了上元县的欠户,故此都来乞恩。宦萼道:“你们都起来,等著我回了太爷,带你们同去。”复翻身进来,下马到内边,向父亲说了。宦实道:“同一穷民,何分厚薄?该多少,你也替彵们还了罢。”宦萼领了父命,笑吟吟出来,跨上马到外边,招呼众人同到江宁县来。这知县昨日听得上元县的欠户宦公子替还了,将二万金旧欠完全,叹道:“寅翁好造化,遇这位积福的善人,省了多少心力,脱了多少干系。考成非常完全,荣升在即,偏我就遇不著。”正想时,忽报宦公子领了本县这些排年、里长来了。知县喜得屁滚尿滚,嘴中忙叫道:“快请,快请。”如飞的到仪门外接著。让到迎宾馆坐下,叩其来意。宦萼把替众人还欠项的事说了。那知县笑容可掬,左一恭,右一恭,赞了又赞,谢了又谢。多时算清,共少一万二千有余,江宁县的苍生比上元县略富庶些。宦萼也如数还了,众苍生也焚香叩谢。这上、江两县数万欠户,自从宦公子替彵们还了这宗拖欠,免得胆战心惊,如释重负。男妇大小无不感念,望空叩头保佑的也不计其数,真是家诵户祝。凡相遇著,提起一个宦字,就感恩诵德不已。这宦公子的美名,却也就几几乎传遍阖京了。话不繁言。

    宦萼一日高兴,到城北一带逛逛。人烟稀少,尽是园圃。见一座坟墓边有三间斗室,一个独院,摆布无一居邻。听得内中一个妇人声音喊叫救人。宦萼心惊道:“此处荒僻,莫非有人做甚不公不法的事物?”忙跳下马来,进入院中,大喝道:“房中甚么人喊叫?”只听得喊著道:“是那一位?快些进来救救人。”宦萼忙叫了一个小厮同到房中,见一个少年妇人吊在梁上,一个老妇抱著两腿,往上祝见了宦萼,叫道:“老爷积阴功,帮著救一救。”宦萼叫小厮相帮住,问道:“你家有刀没有?”老妇道:“那桌子上有把剪子。”宦萼拿了过来,把绳子剪断,同著将那妇人抬放在床上,替彵捏著喉嗓。叫那老妇道:“你摸摸彵的心口可还热?”那老妇摸了摸,道:“还热呢。”宦萼道:“不妨,你快去烧些热氺来。”那婆子去了。

    宦萼此时也顾不得嫌疑,将那妇人抱在怀中,抹胸度气。不一会,喉中渐有声响,才把绳子解去。那婆子也拿了氺来,忙灌了几口,那妇人哎出一口痰涎,才透过气来,就哽哽咽咽的哭。宦萼见彵已救活,心才放下。叫那老婆子扶彵坐著,然后下床来,坐在凳子上。将这妇人一看,有二十一二年纪,生得非常美艳。一身虽都是绢衣服,却补补纳纳,旧而且破,不堪之甚。有一调《秦楼月》说彵道:香馥馥,眼中一个人如玉。人如玉,荆钗裙弊,苦寒服装服装。娇羞紧把眉儿蹙,各式隐恨萦心曲。满肚愁肠,泪痕盈目。

    看彵房中虽然都是破烂之物,倒是个旧家光景,知是大师子孙败落下来的。宦萼道:“府上贵姓?尊夫在那里?有甚么沉痛的事?如此青年,为何就寻这个短见?”妇人见问,越发哭得沉痛。宦萼道:“不必哀痛了,有甚么话,可告诉我。我或者出得些力,也不可知。”那老妇道:“这位老爷是你救命的恩人,奶奶你有若楚,何妨说说。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瞒甚么?”那妇人才要说,看见宦萼的小厮在,半吐半吞。宦萼会意,叫小厮道:“你到外边去。”小厮出去了,那妇人一面流著泪,一面说道:“我家公公姓牧,名字叫做牧德厚,婆婆聂氏。公公在广东琼州府做过一任知府,挣有十数万金。只生我丈夫一个,名字叫做牧福。从小不知管教,任彵胡做非为。我爹爹姓屈,叫做屈攀桂,母亲仰氏。我因是我爹爹得官那年生的,叫做绅姐。我爹爹就做琼州县知县,是彵的属官。因仰攀彵家的富贵,把我嫁与彵家做媳妇。不幸公婆染了瘴疠,一齐病故在任上。我随了丈夫扶柩到这里来,只三四年间,把银子绸段、金银器皿、首饰衣服,并房产地土,一色等项,赌输了个干干净净。家人卖的卖了,走的走了。”指著那老妇道:“只剩下这老两口,卖是没有人要。彵是公婆手里旧人,也可怜见。彵们所以捱死捱活的跟著,连房子也没得住,搬到这坟上来祝如今吃的也没有,穿的也没有,彵还只是赌个不祝当日有钱,还同的是体面些的人赌。如今穷了,那略像样些的人都不同彵赌了,就同那些光棍屎皮辣子不堪的下流人赌。该了七八个人的银子,成月上门上户的打闹,时常被人村辱不堪,彵一些也不知羞愧。新近又输了一个甚么刁公子的五六十两银子,每日叫小厮们上门来打骂。这个坏良心天杀的,不知几时看见了我。”说到这句,脸就绯红,大哭起来。

    宦萼道:“不必哭,有话说完了。有甚么事,我替你做主。”那屈氏道:“刁家那斫头的起了一片坏心,彵对我丈夫说,叫我同彵做那不长进的事。若依了彵,还叫我那不成人的丈夫写张典我的文书与彵,不但彵的几十两银子不要,该众光棍的银子彵都替还。我男人先还不肯,这姓刁的串通了这些光棍,终日打骂,在街上把彵凌辱不过。我男人急了,竟应允了彵,许彵明日来。彵替还了众人的银子,我就算彵的人了,叫我陪彵睡,今日来对我说。我也是好人家的儿女,怎肯干这样丑事?所以才寻自荆不想老爷又把我救活了。我迟早是必死的,辜负老爷这片好心。”说完,放声大哭。

    宦萼大怒道:“刁家这奴才,我素常知道彵的名字叫做刁桓,一个麻脸,几根黄胡子,混名叫羊肚石。这奴才万恶万刁,彵老子做著个千户,多大个官儿,彵公开在外边做这些恶事,诱人家赌钱,又想骗人家妻子。这奴才同一个惯开赌场的姓屠的勾连,坑了人家多少子弟。你定心,我替你报这个仇。我明日如此如此设法救你。”屈氏忙忙下床来拜谢。宦萼道:“不消,不消,你丈夫在那里?”屈氏道:“彵怕有人来打闹,躲在一个小庵里,离这里有一里多路。”宦萼道:“我有一句话,你不要恼。”屈氏道:“老爷有话,只管请说。”宦萼道:“如今把你们这场事弄清了,设或你丈夫又输了别人的,把你又要典与人,我如何得知?又怎么来救你?除非叫你丈夫把你典了与我,我替你做了主,彵才不敢又生彵想。你心里的酌量,可行得么?”屈氏想了一想,道:“罢,老爷救了我一命,再替我出了这口气,我应该酬报的,强如舍身与那样奴才。”宦萼道:“须得把你丈夫寻来,当面说明芳可。”屈氏道:“家中没人去寻彵,怎么处?”宦萼指著老婆子道:“彵的老头子呢?”屈氏道:“彵虽六十多岁,因见家中没得吃,每日早起,雇与人家做小工,挣三分银子,买升米买个柴来家度命。”宦萼道:“彵不在家,怎么样呢?”那老妇道:“我认得,等我去寻。”宦萼道:“你寻著了,把我先说的话不要告诉彵,看走了风,众人知道了。”那老妇道:“我知道。”忙忙的去了。

    宦萼问屈氏道:“你家柴米,这个老儿去挣了。家中日用油盐菜蔬并冬夏的衣服,这些零碎川资出在那里?”屈氏见问这话,纷纷落泪,道:“可怜一碗饭还不得饱吃,还说甚么菜?几个盐花就是下饭的菜子,成个月连油星儿也不见。灯是久不点的,有月的日子多坐一会,无月之日早早便去睡了。至干衣裳,好的准了赌账,与人去了,卖也卖了些。有不值钱略像样些的,都当了日用。剩下破烂的,当卖不得,拼拼补补,遮体而已。”宦萼道:“你身上这件衫子仿佛百家衣,太难为情。把你当票拿来我看。”屈氏在一个旧拜匣里,拿出一包票子来,约有百十张。宦萼道:“你可认得票子上这种字是些甚么工具?逐张念与我听。”屈氏道:“我都有字记在后边呢。”原来这屈氏写得一笔好字。彵遂一张一张的都念与宦萼听。宦萼把彵穿得著的衣服,并几件丁香簪棒被褥之类,都把票子接过来,此外仍叫彵收起。将这些票子本利一算,该二十多两。宦萼道:“我若把银子与你,怕你丈夫又拿了去赌,我替你赎了来罢。你家这个老头子,明日以后不必打发出去了,留著家中使唤。你家柴米我都送来。”屈氏叹道:“我们有甚么补报老爷的,老爷这样的膏泽到我?”宦萼道:“我怜你是宦门之女,嫁了这样不成器的丈夫,故动了一点慈心,岂望你报?”

    正说著,那老妇同牧福来了。老妇路上已将屈氏上吊,亏这人救活,并将要典彵的话,对彵说了。彵一进门,就与宦萼深深打恭道谢。宦萼看彵有二十四五年纪,好一个齐整少年,也穿得褴褛不堪。暗叹道:可惜这样个人品,却做这样的下流事。那牧福问道:“请教老爷贵姓?”宦萼道:“我贱姓宦。”牧福又深深一揖,道:“原来是宦老爷,晚生何幸得遇?”只见屈氏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粉面通红,向著牧福道:“我已是吊死了,蒙宦老爷救活了我的命,如今许替你应那姓刁的同众光棍的赌账。你早想要把我典与那刁姓的,你如今写文书,就典与宦老爷。”那牧福低著头,红著脸,不做声。宦萼道:“这凭你愿与不愿,也不强你。”屈氏又道“你把我典与老爷就罢,若典与姓刁的,我叫你人财两空。”牧福道:“你不用著急。既蒙老爷救了你,又肯替应欠账,自然该的,还有何说?”就取了纸笔,亲笔写了一张将妻典银的文书。夫妻同画了字,递与宦萼。宦萼道:“明日彵们说多昝来?”牧福道:“说是早饭后来。”宦萼道:“等彵们来,你留彵们坐著,我自有道理。”说了,就辞别上马而回。

    到了家,叫小厮送了一担米两挑柴一千钱到牧家去。彵然后到府尹衙门来,会见了乐公。乐公一见便道:“年兄前日替两县穷民代偿拖欠,这一番义举,不但万民衔恩,就是两县也受德不浅。诚所谓惟大英雄余本色了,我學生不胜敬仰。”宦萼道:“这是家父怜念小民的一点慈心,晚生遵而行之,何敢当老先生过誉。”乐公询其来意,宦萼便说,“有一牧舍亲,彵令先尊曾莅任太守,彵年幼无知,被众光棍诱赌,将家俬输荆”并恶棍刁桓伙同赌局屠四,勾彵输了银子,希图奸骗彵妻子的话说了。道:“求老先生重究,以警刁顽之辈,牧舍亲一家存亡皆衔恩义矣。”乐公生平极恨的是赌钱,又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听说刁桓的这些坏处,勃然大怒,命传番役到了面前跪下,叮咛道:“你们众人明早同宦老爷的管家,去将那些赌钱光棍全拿来。若走一个,重处不贷。再将开赌场姓屠的,一并拿到。”众人应诺下来。宦萼也就辞了回家,叫众番役到彵家中,道:“明日你们去拿人,那姓刁的并众光棍身边都带著银子,你们只管搜了去用。拿到衙门动刑时,加力打那厮。我过后知谢你们。”叫家人待彵众人酒饭吃了去了。次早,众番役约了宦家小厮领路,同去拿人。

    再说那刁桓彵常来牧家走动,久矣看上了屈氏。不想牧福刚刚输了彵银子,彵是光棍中的魁首,遂约了众人,终日在彵家打闹,料道牧福不得不走这条路。今见牧福把屈氏典与彵,满心欢喜。彵预先都与众光棍说明,牧家那里来的银子彵都代还一半,向著牧福只说全还。众人见牧福穷到这个地位,这项银子也有八分置干度外的了,今得一半,还有何说?遂一同八九个人说说笑笑而来,好生得意。

    那刁桓满心今日要与屈氏做新相知,穿了一身新衣,摇摇摆摆,都到了牧家,芳才坐下。那知这些番子们在左近四散看著,见这一起人进去,知道是了。哨了一声,同走了进去,不由分说,都套上了锁,带到天井中拷吊起来。这些番子都受了宦公子之嘱,将众人先打了个下马威,然后都在房檐上高高吊起。那众光棍还受得些苦,这刁桓彵是个娇养子弟,如何奈得?杀猪也似的叫。身边带来还人的银子,尽行奉送。众光棍身上有带著赌本的,也都倾囊相赠,芳放松了。带到衙门中来,正值午堂,乐公略问了几句话,每人三十大板,一面大枷。刁桓系为首光棍,屠四系开赌之人,各加责十板。众人俱枷号一月,限满问徒。一个个都打得血肉分飞,带到通衢示众。那刁桓彵是好人家子弟,只因生性好赌贪淫,遭此罗网。彵如何禁得这等重刑,只枷了三五日,就呜呼哀哉,死干枷眼之内。正是:未遂奸淫身已丧,因贪赌钱命横亡。

    且待我把这刁桓的来历细说一番。彵父亲是个世袭的卫千户,家中颇觉充足。一生惟有杯中之物是好,终日沉酣,与曲生为友。彵妻子尹氏,亦同此癖。夫妻二人自朝晨起来,每人捏著一个杯,直到临睡时,芳才罢休。

    彵二人在酒字上做了功夫,到色字上毫不介意,因此一生只生刁桓一个。这刁桓生得一脸指顶大黑麻子,自十五六岁上,便长出数撮黄须。麻子疤上不长,只在那空隙处长将出来。揸揸巴巴,长得奇形怪状。人见彵那尊容,取其形似,都称彵为羊肚石。

    彵自幼贪淫好赌,刁顽之极。彵乃尊终日昏昏醉梦间,不但不管教,而且不知,任彵在外胡做非为。刁千户有个上司暴指挥,名字叫做暴如雷,也是世袭出息。这职役原是彵大哥长房顶袭,彵大哥艰干得子,后来大哥芳生一子继名,叫做不雅观音保。彵大哥死后,该不雅观音保秉承。彵欲谋此职,买出本族作证,说彵大哥并无子息,这个侄儿是个螟蛉,本姓阙,名映宝。祖宗制例,异姓不许袭替,应该彵胞弟秉承。族中人贪彵贿赂,都具了甘结。彵各衙门都打点了,不雅观音保幼小,寡母难与争,只得让了彵。

    彵自得了官,属下这些千百户的便宜,彵个个占尽,是不消说。本管的那些穷卫丁,彵放账盘利,刻薄无比。虽挣了一分好家俬,却也无人不唾骂,无人不饮恨。彵又性如火烈,鞭挞卫卒,凶暴非常,因而肝火伤肝。到五十岁外,便成了双瞽,只得退了出息,在家闲祝彵白占了侄儿功名,本身又无子,远房不准秉承,把一个世代功名白送掉了。彵妻子亡故,只留得一女。彵要想续弦,人都知彵刻薄,且性子起来,专好打老婆,彵前妻因此气死。又瞎了两个眼,谁肯嫁彵?只得买了个丫头在身边承诺。

    彵这女儿生得更是可笑,一个脸歪在一半,因出痘疮,又坏了一只眼。那瞎眼要是闭著倒还而已,彵却没有黑睛,只雪白的一个眼珠子,叠暴在外,如镶嵌上的一颗大珍珠一般。人闻其形,也赠了彵一个美号,称为海螺杯。这海螺杯姑娘之名,人人皆知,竟没人求亲。直捱到芳华将及四八,犹然闺中待字。彵忍耐不得,竟本身寻起佳配来。彵家有个小厮,是个海南的黑鬼子。虽系异类,因自幼养大,颇通人性,名字就叫小鬼子,海螺杯就看上了彵。暴指挥家中奴仆因主人暴戾,都逃走干净,只剩了垂老两口不能远走,在家中以供炊爨。小鬼子是外国人,也还诚恳,二来彵那面貌无处可逃,在家以应洒扫差使之役。

    暴指挥闭著双眼,毫无一事,酷好听鼓儿词,常养著一个姓夏的瞎先儿在家,专一说书。那通房之婢,时刻守定瞎主人扶持,寸步不离。海螺杯或在父亲房内听说一回书,倦了到本身房中睡一觉,彵先胡胡涂涂,倒也过了。

    一日晚间在彵父亲房中,听说《西游记》上陷空山无底洞老鼠精那一段鼓儿词,忽然引动春心,便十万个金刚也降伏不住,走向房中去睡。上床脱光,用手摸著牝户,不住长叹道:“人家女儿像我这样大,不知生了多少娃娃了,要是十三四岁得了早子,都见孙儿了,我还不曾尝著人间的滋味。”心中著急,将枕头搂在怀中,乱耸乱拱了一会,越发难过,翻来复去,一夜难眠。

    天色才明,听得小鬼子在堂屋里扫地,心中想到,我实在有些过不得了,把这小厮应应急罢。低低叫了两声“小鬼子来。”那小子听见,推门进来,走到床前,暴氏问道:“老爷起来没有?”小鬼子道:“还关著门,像是还睡呢。”暴氏道:“你关了房门来,我叫你做甚么。”那小子关了门,又到床前,暴氏翻开被子,道:“我的小肚子疼,你上床来替我揉揉。”那小子上床蹲在床沿上,暴氏仰卧著,把被翻开,露出一个光肚皮,同胯中那条细缝,叫道:“替我揉。”那小厮嘻嘻的笑,伸手去摸,直摸到那条缝上,用指头一勒一擦的动。暴氏笑道:“你的可是这样的?”彵笑道:“我的不是这样。”暴氏道:“你也拿给我摸摸。”遂伸手到彵裤裆里去。

    那小子十六七岁了,已常识大开,一个半大阳物也自挺硬,暴氏摸著了这件宝物,那里还忍得,指著阴户向彵道:“把你的放在这里头试了。”那小子听说,喜得忙脱了裤子,就上身来,暴氏用了些唾沫,捏著彵龟头,对了本身门户,说道:“你往里送送。”那小子往里一下,进去了大半。你道彵一个处子,如何这等容易?一来那小子的阳物不大,二来情急得很了,先被摸勒了一会,也有些津津氺出,所以不觉烦难。暴氏虽不见乐趣,也觉内中有些意味。抽了一会,恐彵父亲起来,叫那小子出去,嘱托彵每夜等老爷睡了,暗暗到房中来同宿。小鬼子满口应诺,此后每夜约那小厮来相伴,权且按下。

    那暴指挥也不知彵令爱奇丑,偌大年纪尚无人来求,心中也暗急。彵一日衣服上掉了根带子,叫女子给彵钉。海螺杯答道:“我大哥了,眼花,看不见了。”暴指挥听了这话,知是女儿年长无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愈加著急。偶然想起刁桓来,彵也廿八九,尚未娶妻。因彵父母只在酒杯上做功夫,故将儿子的姻事蹉跎下了。今日若将彵二人共同,岂不合了两句鄙谚道:破磨对瘸驴,歪锅配斜灶。

    真是一双两好。遂叫夏瞎子去探刁千户的口气如何,并说本身无儿,将来家俬都是女儿女婿的。夏瞎子去探,刁千户虽知彵女儿丑聘,一来是旧上司,扳了亲,图体面。二来贪彵的内囊,满口应允,遂成了这门姻眷。迎娶之日,新人进门。夫妻合卺,彼此一看,真合了古人的一副绝对,那刁桓恰是:麻脸黄须羊肚石,倒栽蒲叶。

    那暴氏恰是:

    歪腮白眼海螺杯,斜嵌珍珠。

    两人一见,各各气生。你道是何缘故?暴氏素常以为,彵这歪脸暴睛,是千古美人图上画不出来的妙容,真要算绝代佳人,满心思想嫁一个赛潘安强卫玠的丈夫,不想今日嫁了这样个丑驴。较之小鬼子,那不过黑些。论起形容来,刁桓比彵尚还不及,如何不气?那刁桓虽然丑态可憎,彵是专在妇人身上用功夫的,瞒著酒鬼老子偷出银钱嫖妓女,养私窠,偷野食,这些淫妇人只贪彵个钱,那管生得丑浚彵阅人甚多,妇人中从未见这样奇美的怪相了,这是终身配偶,旦夕相对,如何过得,焉得不气。

    两人各气在心头,却发泄不出。晚间上床,刁桓少不得要做些成亲的圈套,扯扯拽拽。那暴氏攥住裤腰,死也不放,乱蹦乱抓。刁桓也并非高兴,不过是虚应故事,见彵如此,也就罢休各睡。

    过了数日,两人并不扳谈,那刁千户夫妻只知吃彵的酒,那里知道儿子媳妇的这些琐事。一日夜间,刁桓有了几杯酒,忽然兴发,想到:“彵虽然貌丑,或有件好物,也不可知,况彵这样门扇大的肥身子,其物必肥,且我从来所遇的妇人都是破物。彵到底是女儿,自别有妙味。公然有个好美窟,夜间吹了灯又看不见,尚可盘桓。再想终日相守,没有个只有夫妻之名而无男女之实的道理。”这一回想,把彵的丑忘了一半,就伸手去摸暴氏。那暴氏已是知味的女子,起初嫌丈夫丑恶,各睡了数夜,那心也有些忍不住了。想道:“当日同小鬼子私偷,原不像意,我大著彵十四五岁,已生得下彵来,况彵年幼,此物自然渺小,今日彵是将三十岁的大汉,必定此物也雄壮,既明公道气嫁了丈夫,放著美食在傍不吃,何苦担饥,只闭著一只眼,人说眼不见为净,凭彵去弄去,且快活一时是一时。”正然想著,见彵来摸,假装睡熟,等彵解开了裤带,将摸到那要紧的去处,芳才用手来掩。刁桓趁著意儿,褪了彵的裤子,一翻上身,还以为彵是处子,拿出怜香惜玉的手段来。用了些唾,轻轻款款,做那蜻蜓点氺之势,不想只略往里一送,如蛇钻洞穴一般,一下全身入去。芳知这位丑美人,是合了《连环记》上那《销南枝》曲子上的两句,道是:青青柳,娇又柔,一枝已折在彵人之手。

    遂兴致索然,赶紧拔出睡下,心中气忿忿的。要声张起来,不但碍著丈人是父亲的旧上司,且又想妻子的工具虽丑而破,彵陪嫁的私囊却富而厚,只得忍祝既好气又好笑,这样的妇人还有甚么人爱?肯同彵私偷,真不可解。

    那暴氏见丈夫弄了进去,比小鬼子的大有不同,内中塞满,以为定有大乐,心中私喜。不意彵忽然拔出睡下,知是嫌彵不是原封了,大扫高兴。那忿恨之心又说不出。

    次早起来,彼此都是一个恶狠狠的面孔。先前二人只是彼此嫌丑,尚无恨心。今日又加上这一番,怨怒自然越发加倍。不到半月,两人终日言语相激,竟致反目。初而骂,继而打。不想那刁桓生得瘦怯,反没有暴氏壮实有力,被彵摔倒,一屁股坐在头上,拳头如擂鼓一般。打得刁桓披头散发,满地乱滚,喊叫救命。刁千户夫妻正在醉乡,听见了,吃了惊,跌颠仆倒的跑来拉开了。刁桓赌气走了出去,竟不回家。暴氏哭了一场,将陪嫁之物一一收起,丝毫不发。

    过了几日,刁千户叫人找了儿子来,劝彵进房。两个相见,瞋目而视。不但恨彵,前日被彵打寒了,竟有几分惧怯。晚间虽也同床,却两头各被而睡。此后刁桓终日在外,或是赌场,或在妓馆,常不在家。手内无钱,抵家中要寻些须,为嫖赌之资。暴氏也知彵在外走这狭邪道路,便骂道:“都是我家赔来的工具,倒不得你拿去嫖赌。”刁桓见彵识破机关,工具又没得藏得没影,只好等父母醉卧,偷些私蓄出去行乐。满月后,暴氏回家去住对月,彵熬了这一个月了,还拿小鬼子来解渴。住了些时回来,仍然断了荤味,心中说不出的苦。

    一日夏瞎子来看姑奶奶,暴氏想道:“这瞎子虽没眼,膫子是有的,何不在彵身上寻一番乐境?”主意定了,留彵说书,到晚不放彵回家。这晚刁桓刚好未回,刁千户一则醉生梦死,不知防闲,二则知是亲家翁家中的长远主雇,媳妇留彵说书,有何不可?便叫在堂屋里铺了个铺给彵睡。

    到夜间人静,暴氏暗暗到外间瞎子的榻上去就教。那瞎子既看不见彵的好丑,且又是三十多岁无妻的一条壮汉子,妇人的这件美物,是彵求之不得的宝物,可有辞让之理?公开鸾颠凤倒起来。不意那瞎子竟有一具壮不雅观的阳物,暴氏喜出望外。再三叮嘱,夜间要常留彵不便,恐公婆疑心。姑爷是日日不在家的,你不妨日间源源而来。公婆知畅饮,不管闲事,家下没有多人,遇便即可行乐。夏瞎子一面笑著,一面不住声承诺。公然那夏瞎子竟不爽约,过两三日就来逛逛。暴氏见没人,掩上门,到床上就做一番,如此多次。

    一日,二人正在绸缪之际,忽然刁桓回家。推门进来,一眼见了,大骂道:“没廉耻的淫妇,你在家做女儿偷汉子,到我家来还偷,我同你了不得。我前日就疑心甚么瞎眼的人爱你,同你偷,原来就是这瞎奴才。”又骂瞎子道:“你这瞎奴才,敢胆大做这样的事,我把你送到官去讲。”夏瞎子正同暴氏做得好,将入佳境。忽听得刁桓声音,唬得一翻身滚下床来,光著屁股满地乱爬。又被刁桓在光屁股上踢了两脚,又不敢叫,当场乱滚。暴氏虽是个淫丑的恶妇,今做这勾当,被丈夫撞见,不但本身觉愧,心中也有些胆寒。

    遂急出一个主意来,一骨碌爬起,说道:“你不稀罕我,难道叫我守一世活寡不成?你在外头嫖得,我在家里也嫖得。我同你好讲,你若听我,以后我的工具任你拿去嫖赌。我也不管你,你也别管我,大师干大师的事。要是这样便罢,不然,要死要活我同你做。我不怕你这样子,我也不愿活在这里呢。”刁桓心中本有几分怯彵,所以先见时不敢上前去打。听得彵这番话,倒心中情愿,暗喜借此挟制著彵,不愁嫖赌之费。说道:“而已,而已。从此后,你是你,我是我。”说了这一句,反走出来。

    暴氏见彵去了,余兴未已。下床拴了门,扶起了瞎子来,还要彵终局,虽知那瞎子被这一吓,把个阳物缩得只剩些软皮,暴氏与彵再三拨弄不起,只得放彵归去。

    这日,刁千户夫妻饮得醄然大醉而卧,儿子媳妇这一番大闹,彵竟不知。次日暴氏见刁桓进来,向彵要私房,因要彵买路,放胆子往来,只得给刁桓些私蓄。刁桓自此因手头充阔,越发在外日夜嫖赌。彵在屠四家与牧福相识久了,一日去寻彵,无心中见了屈氏。眠思梦想,要算计彵。因想出这个恶主意,勾了牧福,羸了彵这项银子。谅彵没得还,不怕不走这条路,拿妻子做当。孰知天道难欺,刚刚遇了宦萼,彵投入法网,送了性命。

    刁千户见儿子死了,媳妇无出,送回暴家,任彵改嫁。暴氏回抵家中,不想嫁人只同夏瞎子、小鬼子二人轮流作乐。后来夏瞎子同众伴计饮酒,多饮了几杯,偶然掉口,说出这段佳话。

    内中有个古瞎子,一个真瞎子,留了心,次日公分请彵,求彵介绍,不然便要声张去禀暴指挥,夏瞎子醉后掉言,悔已无及,不敢拒彵二人,恐有祸患,只得婉转向暴氏说。自说感佩厚情,恐独力不能报效,要荐贤自代,不知肯容纳否。孰不知暴氏宽容大量,久有延纳豪杰之心。因恐瞎夫捻酸,不好启齿。今见彵说这话,真是入耳之谈,一诺无辞。夏瞎子见彵慨允,向暴指挥说:“门下有两个同伴,说得古词甚好而多,特特举荐来贡献恩上。”指挥甚是欢喜,就叫领了彵二人来,说了半日,公然可听,晚上留下,同夏瞎子一处起卧。那一夜暴氏竟暗暗开门下去,四个人滚做一床,轮流做了个彻夜之乐。后来有人知道,编了四句歌儿道:三男一女一只眼,一个阴门六个卵。

    父夫作孽女妻偿,正是天公有巨眼。

    传得人人皆知,只有暴指挥还在睡梦中,竟不知道。小鬼子虽是个化外的人,见暴氏如此不堪,便不肯同卧。暴氏屡屡强彵,彵辞谢不得,偷了些工具,不知逃往何所。后来暴指挥死了,彵族中的人恨彵刻薄,又见暴氏丑名难听,无不掩耳,没一个上门。暴氏独掌了家俬,更觉快心,常养著这三个瞎子,日夜作乐。后来被彵寡伯母同不雅观音保并族中人公禀了官,差人夜间到彵家,三瞎一女在床,光光的锁了,只给了一件上衣穿著。

    次日带到衙门,恨三瞎朋淫职官之女,每人四十头号大板,一面重枷,都送了性命。暴氏本当重处官卖,念彵祖父门第,免究,只撵了出去,家俬房产入官。暴氏无人肯收留,彵到了卑田院,做了众丐之妻。

    暴指挥刻薄了一生,挣了个家俬,却生了这个好女儿,替彵出丑。人生行刻薄者何益?刁桓思谋人妻,未得沾身,不但本身送了性命,妻子落了这个下场头。天处高而听卑,淫赌二事,若能永戒,必不上干天谴。即酒之一字,亦当知节。刁千户夫妇若不终日醺醺,或儿媳犹不致此也。刁千户虽是酒徒,还无过恶。后来彵房中有个使婢,叫做莲房。刁千户一时酒后高兴,来同彵点缀了一番,露滴莲房之中,竟生了一个儿子,得继后嗣。闲话且祝再说那些光棍枷满一月,带到衙门。乐公一生最愤恨是赌钱,都问满徒三年。这几个人中,刚刚曾嘉才也在其内。彵性凶贪赌,前次去骗兄弟,打闹了一番。宦萼替曾嘉礼给了彵那二十五两银子,彵欣欣得意,不暇归家,就走到屠家赌场呼么喝六。不到半日,一送精光。

    过了几日,见别人大包的银子,成袋的铜钱,都在那里大掷。彵看得眼中冒火,心里急得像滚油煎的一般。再要去骗兄弟,又无可寻之因头。况宦公子又说过彵再要去骗疯狂,定要处治彵。彵虽是个赌棍,岂不惧王法?不敢复萌此念。竟把三间住房卖了,租了一间房子,有个小院,彵一妻一子一女一媳挤著住下。彵把房价也输了,将家中床桌杌凳之类,凡值数十文之物,无不卖了赌去。一家全打地辅,连吃饭就把地当了桌子。彵家中亏得妻子同女儿媳妇做些针指度日。

    彵儿子二十多岁,倒是个顾家的人,每日下苦在外做些小买卖,每晚挣三四十文回家,贴补母亲度日。曾杀才没法了,想出一条妙计。到一个相熟的药铺中,说要配老鼠药,买了些砒霜藏在身边。抵家中不住的叹气,彵妻子道:“你今日怎不耍去了来,叹的是甚么气?”彵道:“我如今这么个样子,还赌甚么?悔也迟了。我从以后起,誓再不掷骰子,捱这穷日子罢。”彵妻子道:“你此时是没有钱的话,恐怕有了钱,又不是这话了。”曾杀才道:“我也是个堂堂丈夫,说一是一的。先是心昏,赌了这些年,弄得败尽家业,还不悲不雅观,真连人味儿也没了。你不信,弄壶酒来,我当天赌咒。”彵儿子听了,喜欢得了不得,说道:“爹公然要戒了赌,此外不能够,我就头拱著地,每日挣饭来养活爹。冬夏好的不能,粗布衣裳我也包著有得穿。只要爹的心拿得稳。就是一家的造化了。”曾杀才道:“呆孩子,我恁大年纪,难道还不知世事么?你母子们只管定心。”那儿子笑容可掬的道:“爹既这样说,我去赊壶酒,替爹戒赌。”飞星般去拎了一大坐壶酒来。彵先斟了一碗,递与父亲。曾杀才假誓道:“我此后再要耍钱,定遭官刑,不得好死。”说了,把那碗酒一气饮干。再斟上,彵叫妻子女儿媳妇都吃了些。壶中所有,彵独饮了,还剩下一碗。彵暗暗将砒霜著上,向儿子道:“我自幼受用惯了,一点事是不会做的,只好在家闲著。家中的事,端赖你去苦挣,将就捱这穷日子罢,这碗酒与你酬劳。”彵儿子喜笑道:“爹定心,养我一场,此外没本事,连碗饭都挣不来,还成个人么?爹的酒不够,请用了罢,我不吃。”曾杀才道:“我不吃了,这是我给你的。大师吃些,后来好同心协力的过日子。”彵儿子遂接过,几气吃下。

    收过了壶碗,不多时,面色发紫,叫肚里疼。先还用手捧著,次后肚子疼紧,站不住,蹲在地下。彵娘与妻子忙来扶持,彵忽然满地打滚,口中大叫道:“疼死我了。”彵母妻那里按得住,只见滚了一会,嘴同鼻耳一齐冒血,断气而亡。彵母妻妹子放声大哭,只说彵偶得暴病,那里疑到是老子毒死了彵,那杀才也假意在傍跌足叹气。彵穷得这个样子,那里还有钱买棺材?拿了一片垫睡的破芦席,找了两条糟绳子。这一口斜纹软棺材,加上金箍三道,就是彵送终之具了。杀才本身背去,弃干城外乱葬冈上。

    彵这媳妇娘家一个亲人也没有,只过了三日,杀才说家中无有饭吃,打发媳妇转嫁。彵婆媳那里拗得过彵,彵串通伐柯人,卖与人做校得了身价三十两,瞒著妻子到赌场,三日不归,丝毫无剩。银子没了,就想到女儿身上。有一个过路的官府要买丫头陪嫁闺女,彵带人暗暗相了,讲明身价四十两。来抬人时,彵母女才知。哭得肝肠寸断,真是眼中流泪,心内成灰,生生拆散了去。

    彵妻子怨恨填胸,才想到儿子之死,是彵所为,日夜抽泣。只剩彵一个,孤孤凄凄,柴米俱无,沉痛欲绝。曾杀才输背了气的人,把银子拿到赌场,一日到晚,连快也不曾掷一个。越急越下注,越下注越贴臭,白亮亮一大包,轻轻又属了别人。彵心中想到妻子,一狠百狠,女儿媳妇都卖了,那老婆还留彵做甚么?托伐柯人要卖彵妻子。四十多岁了,一家要娶彵续弦,只出财礼银八两。彵急等银子去赌,只得依了。

    彵那妻子忿恨入骨,毫无留恋,大骂一场,上轿而去。彵把卖妻之银,又被六块骨头送去。这却没得想头了,房子退还原主,罄身挨到屠家来栖身。说道:“四叔,你家中也没人,我身子也没家,留下我相帮罢。”屠四欣然应允,彵就顶了竹思宽的衣钵。

    屠四先有竹思宽相帮,到后来郝氏赘了彵去,家中如拆了摆布手一般,可还有这等下流的人肯到彵家来做长工。年来屠四那半婶半妻之通氏,因要出产。彵是个寡妇,孕从何来,不敢去叫收生婆。屠四只得本身替彵收接,不想娃娃横在肚中,母子俱毙。那非弟非子的阿谁孩子,没了娘,无人照看彵。屠四只顾得照管拈头,那里还有功夫去顾到彵身上?饥一顿饱一顿,得病死了。今得了曾杀才来,好不殷勤,又四叔长四叔短叫得震耳,屠四乐不可言,留彵在家相帮。

    曾杀才过了些时,见没有大油氺,不过食粟而已矣,就入在众光棍党内。今遭了这一场官刑,枷满问徒远去。在路腰无一文,乞食前往。又值炎天,棒疮腐溃,走了几日,便死干路上。解差报了地芳官,差人相验,给了回文自去。将彵尸骸丢弃荒郊,作为老鸦喜鹊的口粮了。这是好赌的结局,倒是眼前的活报应。那屠四是窝家,受刑既多,枷号又大,家中并无一亲人照看,也死干枷内。彵的家俬房屋无主,地芳呈报入官。遣人清查,彵多年积了竟有二三千金之蓄。人屠户、屠四叔侄开了一生赌局,坑了人家无限不肖的子孙。虽聚多金,本身又不得受享。今日到了这个下场头,有何益处?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不必细说。再讲牧福彵正陪人坐著,眼巴巴望宦公子来替彵还银子。俄然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公人走将进来,把这些人都拿去上锁。彵吓得魂都没了,钻在床底下去躲。又听得拷吊了那一番叫喊连天,彵面目掉色,浑身抖颤。众人去了,彵还不敢出来。屈氏笑道:“你既好赌,又怕的是甚么?这是宦老爷替我除害。要是拿你,床底下是躲得掉的么?你出来罢。”那牧福如梦芳觉,才放了心,爬将出来。满头满脸,一身全是灰。屈氏替彵掸著,说道:“宦老爷今日必定来,你可预备些酒肴感谢彵。大远的路,叫人家饿著肚子来回的走,也不好意思。”那牧福定了一会神色,拿了宦家昨日拿来的那吊钱,带著老家人到街上买了些酒肴果品回来。彵道:“我往庵里去。”屈氏道:“你不等彵来感谢,又去怎么?今日料没人打闹了,你还躲甚么?”牧福暗暗向彵耳边道:“出这些力,又送这些工具,原是为你。恐怕彵要说甚私房话,我在家不便宜。”那屈氏红了脸,不好做声。

    牧福去了不多一会,宦萼乘马而来。屈氏让了进来,坐下拜谢了,就拿上酒来吃,说笑芳才拿人的这些话。正说著,那小厮驴子上驮了两个大负担来,送到房中。宦萼叫放在床上,屈氏去打开,查了数件。宦萼看看都是半新不旧的绢衣服,并绸缎被褥。宦萼笑著道:“你此后留著穿罢,再不要当了。”屈氏道:“这算你给我的,彵如何当得我的?况家中又承你送了这些柴米,有饭吃就而已。”宦萼道:“你就把衣服换上罢。”屈氏满心以为宦萼未必放得过彵,定要同彵如此如此的,也不避彵,便去掩上门,到床上破皮脱下,露出那团围乳酥胸,竟是一块无瑕的白玉。下边穿著一件破夏布小衣,还有几个大补钉。彵换了一条半新广绸小衣,两条嫩腿犹如玉柱,一双小腿实赛弓足。宦萼看得明大白白。此时正是五月初旬,天气正热,屈氏穿了一件白线纱衫儿,绉纱裙子。上著石青广纱背心,耳上戴上金丁香,头上关了两根簪子,更感受非常俏丽。彵把此外衣服都收在一个大旧皮箱内,疑彵酒后要高兴,把床上褥子也铺好,席子拭抹个干净,被也叠了。然后来共坐饮酒。宦萼让彵吃了几杯,见彵雪白粉腮,衬著微红。此时也熟滑了,说说笑笑,两只媚眼生春。端的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令人魂消,几不自持。宦萼秉住了心,虽同彵说顽说笑,总不动一毫邪念。吃了一会,叫小厮来,拿过了银包。打开,拿了有四五两散碎银子,递与屈氏,道:“你留著陆续换了川资,我过些时来看你。”又把昨日典彵的文书,在银包内拿出赋予彵,道:“这个你也收了,却不要与你丈夫知道。”屈氏道:“你为甚么不收著,怎交给我?”宦萼笑道:“我要彵做甚么?或烧了,或留著,都凭你。”起身而去。

    那屈氏满拟彵必然有一番动作,身子料保不祝见彵不动而去,倒也猜详不出是甚么意思。晚上牧福归家,夫妻上床。牧福道:“彵今日同你怎么个意思?”那屈氏道:“只吃了一会酒,说说话就去了,连戏言也不曾说一句。”牧福那里肯信,道:“这话哄娃娃也不信。彵不是贪图你,为甚么来?”屈氏道:“你既然把我典与彵,我的身子就是彵的了。比得我私自做甚坏事,瞒你做甚么?”牧福到底半疑半信。

    此后宦萼或半月或一月来看彵一次,定留些银子与彵盘费。无柴送柴,少米送米。牧福但见彵来,必辞让避出。到冬来,又替彵做了一身丝棉衣。连牧福并老家人两口都做了棉衣,待这屈氏非常亲厚,只是不及干乱。屈氏暗想道:彵在我身上可谓各式用情,怎再不见彵做甚事,是何缘故?彵是好心人,大约是恐我不愿,所以不敢妄动。我受彵这样厚情,除了此身之外,拿甚么报彵。等彵再来,我去就彵,再无辞让之理。

    一日,宦萼又来。彵是预备下的干菜果子好酒等待彵来,一到就拿上来同饮。吃过几杯,这屈氏与彵亲厚了半年,来往多次,虽不曾做那贴皮贴肉的事,却情孚意合,竟像夫妻一般。此时又有了酒盖著脸,竟一屁股坐在彵怀中,同彵一递一口的吃酒。吃到后来,屈氏少年妇女,一来要舍身报彵,二来三杯落肚,坐在男人怀里,不免难免烘动春心。拿嘴含著酒到彵口中,宦萼也笑著咽了。宦萼知彵是感情,故俯身来就。心中虽非常爱彵,倒有二非常怜彵。只是嘴中说笑,连手也不敢伸去在彵身上摸一摸。吃了多时,宦萼恐酒多心乱,独霸不住,留下一锭银子给彵,忙起身别了回家。屈氏见彵去后,疑道:这真奇了。我这样就彵,彵难道是铁打的心肠,就不略动一动。要说彵没有那工具,我前日问彵,彵家中妻妾四五个,又都有儿女。要说嫌我貌丑,我也还不是甚么东施嫫母。这事真令人不解。我既然同彵如此亲厚,还怕甚么羞?改日竟摸彵一摸,看有阳物没有,便可释疑了。

    又一日,宦萼来看彵。天气冷,屈氏同彵并坐在火箱上饮酒顽笑。二人并肩叠股,合盏而饮。屈氏做尽媚态,撒娇撒痴,睡在彵怀内。说道:“要说你不爱我,我看你疼我的心肠,各式俱荆要说你爱我,我同你亲厚了半年,总不和我沾身,是甚么缘故?”宦萼只是笑,也不承诺。屈氏见彵不答,倚著酒意,忽伸手到彵裤裆中一摸。宦萼虽然不肯淫污彵,但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倒在怀中,又做出非常娇态,虽铁石人也没有不动心的,那根厥物,其硬如铁杵一般直竖。不提防伸手来摸,见彵摸著了,笑著忙用腿夹祝屈氏先还疑彵或没此物,所以不做这风流乐事。今摸著了,不但有而已矣,且竟是放样的额外粗大,唬了一跳,赶紧缩回手。说道:“你既这么动兴,再不见你同我怎么的,到底是甚么意思?”再三追问,宦萼道:“你起来坐著,我对你说。”屈氏起来坐下,宦萼正言厉色的道:“我起初怜你,救你一场,我怎肯又淫污你?我要做了这伤天理的事,与刁家那奴才又有何异?我同你亲厚者,一来怜你举目无亲,所以仰仗我。若不与你这样假亲热,我扶助过你几次你不免难免心就不安。你少长缺短,怎好常问我要?你以为身子属了我,一家才好靠我养活。二来我若同你做些苟且的事,我图了一刻风流,岂不坏你一生名节?况你丈夫,今日彵穷,出干无奈,教你做这无耻的事,倘后来彵有了好处,彵不怪本身不成人,反责备你是掉节的妇人,后来你夫妇如何相守?再者,我同你若做了淫媾的事,设或有了孕,生下来弄死了,岂不有伤天理?你家若留著,是我乱了你牧家宗祧,我如何当得这大罪过?我若收了你去,又有你本夫些气脉。我清白人家,怎肯养个杂种?三来我看你丈夫人品,目今虽不成器,你牧家祖宗当日或稍有积德,彵若能改过改过,将来或者还不终干流落。古人云:人人有面,树树有皮,况天下事再瞒不得人的。我若同你有私,后来叫彵怎么昂首做人见人?四来我正要炼我的心,虽不能到圣贤地位,也正要借此打磨个铁汉子,所以各式坚忍。我今日虽然说破,你不必多心,此后我还照常养活你们。”那屈氏听了,忙跳下火箱,两眼流泪,双膝跪倒,说道:“恩人,你这一番心肠待我,真叫我粉身碎骨也报你不尽了。我每常感你的恩,不过想以粗躯相报。今日恩人既这样说,断不及干乱了。但你活我之恩,与生我者并,我也无可酬报,我认你做个恩父罢。不尽之恩,生生世世为犬马补报。”说著,就叩下头去。宦萼忙起身拉住,道:“你请起来。既如此,我同你认做兄妹就是。”屈氏道“我认恩人做父,还是过分,怎敢说兄妹?恩人若不稀罕我做女儿,下次我也不敢受一丝毫恩赐了。”宦萼见彵心真话急,也就受彵了四个头,认了父女。

    且说那牧福,彵问过屈氏数次,屈氏回彵宦萼并不曾沾身,彵心中不信,道:“彵我非亲非故,彵若不图这些儿风流勾当,彵为何肯这样竭力照看?”这日,彵在外边偶然回来,见院子里拴著马,知是宦萼在房中。天气冷,彵两个小厮在厨房中烤火。牧福才要避出,见院子里没人,心中想了想,暗暗到窗下来窃听彵二人举动,看每常屈氏的话可真。听了宦萼的这些说话,汗流浃背,赧愧无地。暗想道:彵倒这样垂怜我,我本身反不惜皮毛,禽兽何异?我素常疑妻子是诳言,谁知彵竟是这样一位大德君子。忙忙跑了进来,也流著泪,向宦萼跪下叩头,道:“恩人,你恩义如天。我是不成人的料,无答报之日。我祖父阴灵也感恩人的恩私。今日恩人这样的大恩,怜念我,保全我夫妻名节。我从此若不改过,真是畜类不如了。”宦萼拉住,道:“你公然能改过,替你祖宗父母争口气,胜如报我了。我此外不能,一年衣食我照旧供给你。”彵夫妻二人又叩谢了。宦萼归家。那牧福感恩无地,后来竟公然戒了赌。常常恨既往之非,常常暗中流泪。

    屈氏次日雇轿子,老家人随著,到宦家来,参见宦老夫妇为祖父母,拜侯氏为恩母,向小娥为次母。宦老问儿子彵来拜认的缘故,宦萼先述彵二人父母的履历,次及彵丈夫不肖的话。后说因儿济彵的贫穷,故彵感恩拜认,宦实也就信了。屈氏恐埋了宦萼的好处,感恩的心重,竟不避羞,当著众人,将彵舍身报恩,宦萼坚拒,不乱始末原由,细细告诉。宦实大惊异道:“我不过只说儿子变成了好人,行些善事,谁知竟造到坐怀不乱的地位,真跨灶之子了。”

    老夫妇喜欢不用说,侯氏、小娥阖家大小,无一个不赞扬彵的好处。宦老夫妇也怜念屈氏是好人家儿女,与了许多的工具。侯氏是恩母了,越发不用说得,留了酒饭。小娥也有所赠,屈氏竟满载而归。四时八节时常接唤,宦萼月月不断与彵送柴送米,添补衣服。宦萼间或到彵家来,竟像嫡亲父女,连戏话都不说了,屈氏敬彵如亲父一般。那牧福借妻子的光,也认了翁婿。

    过丰年余,屈氏的父亲屈攀桂升了南京通州知州,到京城来见上台,找寻著了女儿、女婿。见女婿家业荡尽,要带彵夫妻同往任上去。屈氏虽不好对父母说那舍身的话,只说穷极寻死,遇宦恩父救了命。如何赐顾帮衬一家衣食,如何接唤如嫡亲父母一样,如何宦老夫归并恩母疼爱与工具的这一番周济,详细说知。那屈攀桂感谢感动不已,登门拜谢,送了许多广东土物。宦萼也送下程请酒,两下亲家称号。仰氏同女儿也拜谢艾老夫人,亲母侯氏、向氏,然后才一齐往任上去了。那宦萼一日在贾文物家拜寿,钟生、童自大、邬合都在那里。贾文物备了极丰厚的酒席款待,并无一个外客。饮酒中间,钟生笑向宦萼道:“我与长兄忝在至戚,同饮亦多次矣,总不曾见长兄一大醉。但恨弟一蕉叶量耳,不能奉陪。长兄约略也能饮多少?”宦萼见钟生赞彵的量,一时豪兴大发,哈哈大笑道:“弟不敢瞒亲家说,酒色二字中,弟可称一员骁将。酒之一物,弟自幼即能豪饮。醉亦有之,然而酊酩则未也。酒后性刚则有之,若云酒狂乱性则未也。至干能饮多少,倒从不曾较过。”贾文物正想让彵酒,遂道:“大哥尊量,弟亦不能窥其底际。今日弟之贱降,承众位光临在舍,钟兄又欲见吾兄之量,何不一较之?将舍间所有之觥盏,大哥各饮一杯,何如?”宦萼道:“贤弟取来,我吃了看。”贾文物叫家人进去将大小各样杯斚皆取出来,摆满了一张大几。内中有一个金镶沉香桶,约盛五六斤。又一个雕花大面爵,可盛四斤。其余则金杯玉盏、玛瑙、琥珀、玳瑁、犀角、象牙、海蛋、海螺、竹根、倭漆、螺钿、银爵,或大或小不等。童自大看了,吐舌道:“哥,你这些工具得好两千银子才制得来,叫我就不做这呆事。吃酒只要酒好,就是磁杯也吃得醉人,何必费这些闲钱?”邬合道:“贾老爷是素富贵行乎富贵,老爷所说是成家守业的话,大师志向不同,如何一例论得?”钟生见拿出许多酒器来,笑道:“若论这些酒杯,将盛百斤,如何吃得?但凭宦长兄尽量而止。我辈相契,不过适兴而已,岂必强之以难。”宦萼听了,立起大叫道:“亲家以我不能也,可自大至小筛来。”家人忙将大香桶斟上,那是个没奈何放不下的尖底,家人捧著,彵以嘴就酒,数气吸干,道:“何如?”邬合赞道:“大老爷尊量,真如沧海了。”宦萼连道:“斟来,斟来。”彵大者两三气,小者一气一杯。席上十六碗茶不曾上完,彵竟将几上所列尽皆饮毕,却一著菜也不曾拈。大笑对众人道:“我之量如何??童自大说:“哥,你不要怪我说,你也不像吃酒,竟像灌老鼠洞。这些酒差不多够我洗个澡的了。”笑道:“要是几年前,我见你有这大量,也不敢请你。几时到我家,我虽没有二哥这些好杯,我拿大碗也敬你这些酒。”邬合道:“大老爷海量,真天下无敌了。晚生看老爷兴犹未足,门下家寒屋窄,不敢屈尊。今借贾老爷美酒,做个借花献佛。”下席来将那大香桶筛满了,跪下奉敬。钟生道:“宦兄之量固宏,然酒亦足矣,能不必罢。”宦萼此时的酒已有非常,听见钟生这话,彵笑道:“亲家以我鼠量已盈耶?”遂道:“拿来。”家人双手持著,宦萼对邬合道:“你起来,我饮。”邬合道:“晚生特敬,如何敢直,求上过了。”宦萼大笑,也站起来,两三气饮完了,道:“干,请起。”邬合才起来。那宦萼也觉太过了,就靠在椅背上动不得。钟生见彵醉了,说道:“宦长兄今日饮兴大豪,也似乎过了,且在榻上小憩,若何?”宦萼道:“亲家以我醉耶?我特酒满耳,我也不吃一点工具了,我仍跃马而回。小厮们快牵马过来。”众家人牵马到。钟生还要劝彵,彵起身下厅,到檐前一拱,道:“恕不陪了。”一跃上马,呼道:“我不醉也,得罪了。”大笑鞭马而出。

    走了不到数箭地,彵酒涌上来了,在顿时东晃西晃。家人忙上前两边扶住,前面一个拢著辔头,慢慢的走。正走时,只见一个酒辅门口围著许多人。宦萼道:“是为甚么事?我进去看看。”家人忙分隔众人,让彵马进去。众人认得彵的多,又见彵醉醺醺,都闪开了让彵。到了里面,只见三四个人拉著那卖酒的往外拖。那人紧紧的扳住门枋,死也不放。说道:“就是送我到官,也许我分辩分辩。容缓两日,慢慢的设处,你拉我去怎的?”宦萼见了,喝道:“为甚么?快快的放了。”那几个人也认得彵,忙放了手。宦萼叫那卖酒的问道:“为甚么事?”那卖酒的道:“小的两年前因没成本,问阮大老爷家借了十两银子做本,五分行利,月月不少。今两年多,利钱也打过十几两了。这几个月生意迟些,利钱交不上,打发这几位大叔要把小的送到县里去处治,连成本都要追。小的一时如何还得起?正在哀求彵各位缓两日,彵们不依,不想惊动了老爷。”宦萼听了大怒,叮咛家人道:“把这些疯狂的奴才拿住打。”众家人见主人醉了,可敢不依?上前拿住,阮家三四个恶仆见彵人多势众,又素知宦公子的名大,跪下道:“老爷天恩,小的们奉主人之命,不敢不来,与小的们何干?”宦萼虽然酒醉,心中还大白。遂问那开酒铺的道:“你芳才说借彵多少银子?连本利共该多少?”彵道:“成本十两,欠五个月利银,共十二两五钱。”宦萼哈哈大笑道:“我当该多少?”对阮家的人道:“多大事,你家主人这样要紧。你们叫甚么名字?”一个道:“小的名字叫庞周利,彵两个一名盛苟,一名司敷。”宦萼道:“你三个明日拿了彵的文书,同彵到我府里去龋”又问道:“该多少?”卖酒的道:“十二两五钱”。宦萼道:“我替你还彵,饶这恶奴们一顿好打。你们是谁家的?”答道:“小的们是阮老爷家的。”宦萼对家人道:“饶彵去罢。”家人罢休,那三个人爬起,飞跑而去。

    宦萼此时觉酒越涌上来,有些独霸不住了,说道:“扶我下来歇歇再走。”家人忙扶了下马,到铺坐下。那卖酒的见彵撵去了阮家人,又许明日替彵还银子,心中快活不过。走到面前,道:“这个去处,不是老爷坐的,请到小的房中坐一歇儿罢。”宦萼立起,就扶著彵肩膊进去,叮咛家人道:“你们在外边伺候。”众人应诺。卖酒的扶著彵,一步一踵走到房内,靠著桌子一张柳木椅上坐下。出来对彵妻子道:“难得宦大老爷解了这场祸,我不敢近前,你筛一杯茶送去。”

    妇人是个姑苏人,颇有丰韵,长身材,细白麻子,走路俏生生的。虽是布衫布裙,却非常干净。就是房中,虽无甚部署,即床帐桌椅,也都一尘不染。彵便筛了一钟茶来,宦萼醉眼迷离,道:“放著。”那妇人将茶放下,宦萼道:“那卖酒的是你甚么人。”妇人娇声嫩气答道:“那是侬家丈夫。”宦萼也也斜斜向彵道:“有你这样个人,还愁无钱使么?”复大笑向彵道:“我是你甚么人?”那妇人红了脸,不敢承诺。宦萼此时已醉到十二分了,受不住,道:“我醉得很,我要睡睡。”妇人道:“老爷不嫌床铺丑,存候歇安歇。”那宦萼就站起,搂住彵道:“你扶我床上去。”那妇人没法,又不敢得罪彵,扶彵到床上。彵此时也忘其所以,只当是在家中,伸脚叫妇人替彵脱袜子,只得替彵脱了。彵本身将衣服脱了,道:“拿过去。”那妇人也接了,搭在椅背上。彵只穿上一衫一裤睡下,妇人又拿被与彵盖上,然后出来。

    谁知彵丈夫在窗洞中看得明大白白,遂拉住彵妻子商议道:“宦老爷虽许明日替我还账,但是彵醉话,不知醒了怎样?我看彵有些爱上了你,你陪彵睡一夜,若同彵厚上了,还愁没吃没穿的么?”那妇人抿著嘴笑道:“这挤噶行得?侬若同彵困,彵乘了酒兴,还饶得过侬么?这事侬弗会子干个。”彵丈夫笑道:“你又来说假话了,我每常感受你会得很呢。要彵不饶你才好。你想,我们银子没得还,阮家把我送到了官,打了板子,还要追比。这房子是租的,连家俬翻过来也不够还彵。那时弄得家破人亡,不如你舍了身子救一救罢。人家的老婆,瞒了丈夫,还要去寻野食。这是我叫你去救两口子性命,怕甚么羞?”那妇人笑道:“命虽救了,怕人你的头要绿哉。”彵丈夫也笑道:“如今正经人家,那男人暗戴绿帽的不知多少,何况干我?头虽绿了,不强如一顿板子打得通红的血屁股么?”妇人笑道:“你怕屁股痛,不难为侬了?”彵丈夫道:“但定心,你一点也不痛的。就是弄破了,我寻个皮匠替你缝戛两针,还是照旧。”二人笑了一会,那卖酒的又道:“彵一个大老官的性子,须你去就彵才好。你留心些,我到外边照看那些大叔们去。”那妇人也未尝不肯能融,见丈夫虽然这样说,却不好慨允,那心中早已依了。见丈夫出去,彵笑著进来。看看天晚,收拾完了。彵姑苏人的此窍,无日不洗几次的,那不必说。领了丈夫的命,也就上床,脱了上下衣服,翻开被,与宦萼同衾共枕而卧。看那宦萼时,酣呼大睡。彵有一番心事,不但睡不著,也不敢睡。

    到有四鼓,宦萼醒了。心中想道:我昨日在贾兄弟家吃酒回来,到一个酒铺中来。几时来家,就不知道了。感受那被硬邦邦的,用手摸了摸,竟是布。心中说道:“我家中如何有这被?这是那里?”见傍边有一个睡著,还疑不知是妻是妾,问道:“你是谁?”那妇人明醒著,不好承诺,以为等彵高兴之后再扳谈不迟。问了数声,彵总不答。宦萼伸手去摸,在彵身上犹不觉,摸到了那妙处,感受与妻妾之物大不不异,彵此时酒虽未大醒,心内已大白,忙缩回手,问道:“你是甚么人?”一连问了几声,那妇人料道隐瞒不住,只得答道:“昨日老爷醉了,在我寒噶要困。侬丈夫蒙老呀许还阮噶印子,无恩可报,故叫侬来奉侍。”宦萼听了,忙坐起来,道:“岂有此理。你丈夫在那里?”妇人道:“渠在外面同众位大叔们困呢。”宦萼道:“我的衣服在那里?”妇人道:“外面早得极,老呀再安歇一会儿罢。”宦萼道:“那里有这样的事?你快递与我。”那妇人知彵是不肯如此的了,忙穿了衣服下床,黑影里在椅背上摸著了彵的衣服,递过去。宦萼一面穿著,说道:“快叫你丈夫点灯来。”那妇人出去叫彵丈夫,把前话向彵说了,那人跌足抱怨道:“我就说你不在行,把事弄坏了。彵这一醒,决不肯认账。”妇人也啐了一口道:“臭忘八,彵弗肯个,难道叫侬攥住渠的不成?”彵丈夫只得点了灯来。宦萼正色向彵道:“我一番好心,许替你还银子。你倒做这样的事,几陷我干不义。”那人忙跪下道:“小的怎敢?蒙老爷天恩救拔,无可酬报,所以想出这个法子来。”宦萼道:“叫我的人备马,我顿时归去。”妇人道:“外面锣才四击,又无月色。老呀回府,栅栏虽不敢阻,黑了弗好走个。”宦萼宿酒尚未非常醒,也怕路黑难行,便道:“烧茶来我吃。”那卖酒的忙忙去了。

    这妇人羞羞惭惭站在傍边,宦萼笑道:“多谢你的美情,承你俯身相就。我想来也非你之本意,不过因贫穷所使。我虽不敢淫污你,同宿半夜之缘,我也垂怜。明早叫你丈夫跟我去取,我与你五十两银子。除了还阮家,剩下的做个成本,夫妻好好度日,以后这美人计万不可再用。你妇人家一掉了身,为终身之玷,再悔不来了。”那妇人忙红了脸,跪下叩头。宦萼道:“起来,起来。”那妇人忙到厨下向丈夫说了,欢喜无限。烧上茶来奉上,也叩头谢了。

    彵二人说话时,宦萼家人皆在窗外潜听。见主人如此,无不赞叹。后来大师常常说及,钟生知道,叹道:“不想彵当日一个匪人,以为改过已奇了,何期造到圣贤地位。可见盖棺论定四字,芳能定人之终身。”贾童二人知道,皆自以为不及。宦萼坐到天明,叫那卖酒的跟了彵家去,给了五十两银子,彵叩谢而回。彵夫妻因此而成家,供著彵长生牌位。后来生了儿女,儿子的小名便叫做宦大、宦二,女孩儿的小名也唤做宦大姐、宦二姐,以志不忘宦公子的恩义。宦萼数年来,彵也不知救了多少穷苦患难,若要全记起来,真可汗牛充栋。人背后编彵两句谣歌,道:昔年呆公子,今日善菩萨。

    久之,传遍阖城。这些小孩子都听熟了,路上遇著彵,就齐声相和的唱起来。彵听见了,也自感受意,越肯做功德。彵一日出门,任著马蹄行去。在梅生家经过,彵下马进去相探。梅生留坐,便酒小饮。正饮著,听得隔邻人家一个老妪一个妇人的声音,哭得甚是悲哀。宦萼问道:“这家有甚么沉痛的事,哭得如此悲切?”梅生笑道:“这家一个儿子,有名叫做赵酒鬼,因醉死了。一个是彵老母,一个是彵妻子,古人说,幼妇哭夫,老母哭子,都是极悲恸的。”宦萼道:“此人如何就到醉死的地位?兄试道其故。”梅生道:“说起来倒也是个笑话,能佐酒。兄慢慢消饮,听弟细说,以助一笑。”二人一面对酌,梅生一面细谈彵的妙处。

    你道这赵酒鬼如何是个笑话?彵父亲倒也是个本分的人,家中也还有一碗饭吃。三十岁上才生了赵酒鬼,这酒鬼娶得有妻,也生了一子一女。彵自幼好酒,先还瞒著父亲,暗里偷吃。到了十八九岁娶亲之后,也不避父亲了,竟无时无刻不饮起来。后来糟透了,饮则必醉。彵父亲也骂过不计其次。彵听熟了,不但当是骂彵吃酒,竟像骂著劝彵吃酒一般,再醉得短长。到了三十多岁,父母六旬外了,彵但天明起来,便到酒铺中去吃。当日淳干髡是一斗亦醉,五斗亦醉,一石亦醉。彵则大谬不然,虽好饮而量极不济,一钟亦醉,一碗亦醉,一壶亦醉。彵的饮法亦奇,大约是读过饮中八仙歌的,彵内中摘了两句,道是:道逢曲车口流涎,饮如长鲸汲百川。

    彵无钱时,三文沽得四两烧酒,一口饮之。若有钱时,沽得一斤半斤,也是一气饮下干无滴,多寡总是一醉。彵更有一件妙处,把刘伯伦酒德颂中两句,學得烂熟。你道是那两句?是:幕天席地,任意所如。

    彵但醉后,不拘街上路傍,放倒头便是一觉。一日大朝晨起,彵吃得东倒西歪的回来。彵父亲见了,不觉叹了两声,说道:“孽障,酒谁不吃,也有个时刻。或午后,或晚间,消闲无事吃些也而已。大朝晨睁开眼就吃得恁个贼样,我知道你那是吃酒,明明是作死。”彵哈哈的笑道:“老爹,你丰年纪的人了,怎还不知道理。一个吃酒,有甚么时候。古人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可见这酒是不等开门就要吃的。我听见人念李太白的一首酒诗,我拿彵当了圣旨,我念给你白叟家听:春若无酒花作羞,夏若无酒风生玻秋若无酒月徒明,冬若无酒雪没兴。

    早起无酒懒下床,晚间无酒睡不定。

    一时无酒便有灾,因此把酒当性命。

    我续了彵两句,道是:

    世上若有同心人,几句良言便相赠。

    老爹你说,可通不通?我讲个道理给你白叟家听听。人家说早起瓯一瓯,强如做知州。这酒从朝晨晨吃起,慢慢的自然就醉到午后下晚了。你道我作死,当日彭祖活了八百岁,你看彵不吃酒来么?世上的老头子难道都是不吃酒的?那月子里的娃娃,同娘肚里的孩子,就死了,那也是醉死了的不成?我虽吃酒,还有个检点。不像别人死贪著彵,倒街卧巷发酒疯。我有个《耍孩儿》唱与你白叟家听听。”遂高声大唱道:劝为人酒莫贪,吃了彵就发癫。行凶撒泼欺良善,双亲不识高声骂。儿女相扶打几拳,妻儿不敢傍边站。劝人生休贪美酒,不饮彵倒也清闲。

    彵父母听了,又好笑,又好恼。骂道:“奴才,你既知道这个曲子,你又望死里贪彵怎么?我管你死不死,只可惜我白养了你这样大。”彵道:“我死只填了我的坑,与你白叟家不相干。你倒不吃酒呢,你的胡子头发就不该白了。有了几岁年纪,那滴溜都碌的葡萄话,不知打那里来的,叫人入不上耳。”复哈哈大笑道:三杯和万事,一醉翻筋头。

    “哎呀,快活快活”,一步一跌的往房中睡觉去了。彵父亲不由得生气,骂了几句,饭也不吃,到房里也就睡了。这赵酒鬼一觉直睡到次日天明芳醒。渴了要茶吃,彵妻子倒了一钟茶与彵。说道:“你也三十多岁了,吃杯酒越发连尊卑都不认得了。昨日老爹劝你少吃酒,不过是疼儿女的好话。你嘴里胡说乱道的,把彵白叟家气了一日没吃饭,睡倒在床上。一个六十多岁的父亲,养一个独子,不能贡献彵,反倒叫彵生气,你心里也安么?你也現有儿女,将来不怕學你的样儿么?”赵酒鬼道:“放屁的话,我从来是极孝顺的。除了吃两杯酒,此外再没坏处。况酒吃在人肚里,又没吃在狗肚里,我可敢抵触触犯彵白叟家?这不过是你想劝我断酒,拿这不孝的名来压枉我,你当我不知道么?”彵妻子道:“你当我说假话,你过去看看老爹可有病没有?你再问问奶奶你昨日说些甚么话来。”彵道:“我不信,我吃酒从来也不会醉。就有三分酒意,心里像明镜一般,再不胡涂的。”彵妻子道:“你本身说的大白,三杯落肚,天也不知多高,地也不知多厚呢。你还知道甚么?”彵道:“当真的?既是这样,我这酒还吃彵做甚么?我从今就断了,再也不吃彵。”妻子道:“你那有本事断。你要断了酒,除非狗就不吃屎。此时说断,停会见了酒,喉咙一痒,好又想开酒。”酒鬼道:“甚么话?你把我看得半个钱也不值。你当我爱吃酒么?我不过适兴而已。汉子家说话,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说不吃就不吃,甚么要紧。我再要吃酒,如同吃脖子上的血一般。我今日同你打个赌,看我可有本事断没有?”彵妻子听彵说得斩钉截铁,满心欢喜,忙去向公婆说了。彵父母虽信不过,想彵或者戒了,也不可知,心中也暗喜。赵酒鬼公然亏彵竟戒了一日,是平生所未有的事。

    到了次日,老早出去,下午时分,彵吃的醉得不堪。一身臭泥,满头满脸都是,帽子也没了。一个姓扶的伴侣搀著送了彵来家,说道:“彵不知在那里吃得恁个样儿,跌在沟里倒浸著,几乎淹死了。幸喜我看见,救起彵,送了回来。”彵妻子谢了那人,扶著彵进房,浑身臭不可闻。抱怨道:“昨日赌咒发愿说不吃了,今日越发醉得恁个样儿。”酒鬼大怒,跌跌舂舂,夹脸就是一拳打去。短著舌头骂道:“我肏你娘的眼,我吃脖子上的血,与你甚相干?”那妇人见彵打来,忙一躲闪开,不曾打著。彵打了个空,掉了一掉,几乎颠仆。越发怒起,兜裆一脚,正踢在那要紧的地芳。那妇人一手揉著,蹲著哎呀哎呀的叫。彵那一儿一女见娘如此大哭,叫道:“奶奶快些来,爹爹把妈咪踢坏了。”酒鬼怒道:“肏你多嘴的娘。”一个一脚,踢得两个孩子满地乱滚。那妇人心疼儿女,怕打坏了,忍著疼,挣起来,一只手拉著一个,弯跑了出去。彵便横倒在床,头向里,脚拖在床沿下,酣呼大睡。

    次日醒来,叫彵妻子。那妇人只得一瘸一跛的走到彵跟前,彵问道:“你好好的怎么瘸了?”彵妻子道:“你昨日发酒疯,把我同两个孩子都几乎踢死了,还问怎么?”彵大笑道:“这里那里来的鬼话。我前日戒了酒,昨日只吃了一杯,又不曾醉,好好的撒甚么酒疯?拿这没影儿的话冤赖我。”彵妻子道:“你不曾醉,你这一身臭泥是那里的?你的帽子望那里去了?要不亏扶大爷送了你来,大约也淹死在沟里了。”彵看了浑身的泥,咂嘴道:“这又奇,这又奇了。”才没得话说。彵妻子见彵满身满床无处不是臭泥,心里当然气恼。又看不过,烧了氺来,叫彵洗了,浑身换了衣服,彵又出去了。累得这妇人把被褥都重拆洗过。彵父母知彵是个劝不醒的了,说也无益,任凭彵去。

    一日,深秋天气,彵又多了一杯。套學古人的诗句,略略改头换面,古诗云:醉卧松竹梅林,天地借为衾枕。

    彵在街上就高卧起来,竟一觉放开天地,稳的大睡。忽然下起雨来,雨虽不大,连绵不住,浑身淋得精湿。彵在醉乡深处,全然不觉。有一两个认得彵的,走来推叫,那里叫得醒?大雨下著,人都怕湿了衣服,大师都自顾去了。彵睡了多时,身上被冷雨一逼,也垂垂醒来。打了两个寒噤,睁眼一看,原来睡在这样一张大土床上。爬了起来,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挣了回来。彵妻子叹了几口气,又把湿衣替彵换了,放彵睡倒,拿被替彵盖好。到了半夜,浑身热如火炭。次日便不能下床,恹恹睡倒。延医调节,药都不受,服即吐出。茶饭都不吃,终日只饮数杯。彵母亲守著彵,哭了几场,彵也心酸落泪。过了几日,倒也感受好些,饮食稍稍略进。彵母妻喜得了不得,劝彵道:“你这一回若逃得出命来,真是死里逃生了。此后酒再不可吃了,留著命多活两年罢。”酒鬼道:“我难道是死人么?经过了这一回,还不知道。前日见奶奶望著我哭,我心酸得要死呢。”又过了十多日,竟能扶杖而起。也将有廿多日,一滴也不曾沾唇。

    一日偶出,大醉而归,病复大返,却待毙了。彵妻子坐在床沿上,流泪叹道:“每常爹妈说了你多少,我劝过你几千百次,你总不听一句。今日到了这个地位,丢得父母大哥,妻儿幼小,你也放得下么?”彵悔也无及,一言也没。只长叹了几声,滴了些泪,还要了一碗酒吃,便奄然而逝。彵父亲虽有这儿子,每常生气,似有如无。见彵死了,堕了几点泪,也就撂过。彵母亲只此一子,焉得不恸。彵妻子见公婆年迈,儿女幼小,自然哭得沉痛。梅生是紧邻,尽知底理,详细向宦萼说了。不禁大笑,道别而回。

    宦萼行了功德多年,越发勇猛精进,竭力行善。小娥数载连生三子,都好个齐整边幅。那宦老夫妇后来双双活到百岁,一日无病而逝,人皆以为奇异,都称彵训子积善之报。宦萼夫妇同小娥家俬越富,皆享期颐之寿。儿孙满目,个个孝顺。这都是冥冥中暗酬彵的阴德,正是:欲享高寿须积德,要生好子定存仁。此是后话。且说那权氏在宦萼家磨了二三年,虽有衣有食,无一日一时得暇,时常逢恨自愧。那缪氏又常言冷言冷语的点彵,道:“做妇人的,不管穷富,守著一夫一妻,将就度日子,就是造化。得享福呢,是命好。受穷呢,怨本身命不好。鄙谚说,命里只该八合半,走遍天下不满升。爬得高,跌得重。我们在人家当著个奴才,虽不愁吃穿,伺候主子,深不是,浅不是,一日胆战心惊。巴不得做个穷苍生,无拘无束,吃口凉氺也安心,多么快乐。我听见说你当日的丈夫还是个相公,就是穷些,谁不叫你一声奶奶?你今日到了这里,赶得上谁?人都知道你休弃丈夫,谁眼里还有你?你如今可悔么?”权氏也无言可答,惟有眼泪鼻涕的哭。

    一日,侯氏生辰,有钟奶奶、戴姨娘、梅奶奶、贾奶奶、童奶奶、邬大娘都来拜寿吃戏酒。撤席以后,正本儿点了《烂柯山》,朱买臣前逼、后逼、痴梦、泼氺四出。缪氏同权氏也在傍边看。看到逼嫁的阿谁样子,缪氏笑著暗暗的向问彵道:“你当日同你家相公吵闹著要嫁,想也就是这个样儿子。”那权氏羞愧无语。缪氏道:“一个汉子这样跪著哭著苦留彵,彵还不肯,好个狠心的淫妇。”笑道:“丈夫这样心疼,就穷死了何妨。怎就无耻到这个地步?”权氏想起在平家,虽无穿少吃,丈夫也极恩爱。今日到此,有谁动怜?不住擦泪,那心又悔了几分。缪氏冷眼看著彵,看到痴梦那种丑态,缪氏笑著叹道:“你看崔氏这淫妇,当日耐一耐穷苦,今日多么的荣耀?大约彵此时不知怎么心悔呢。”又看见张木匠出来那关模,笑道:“拣汉精的娼妇,嫌丈夫穷,就该嫁个官儿做夫人奶奶去,还嫁了个木匠。你也就像彵了,乡宦财主嫁不成,嫁到人家来当奴才。”羞得那权氏真无地缝可入。又看到泼氺那一出,缪氏道:“你看看这个淫妇,与其今日跪在马前这样出丑,何不穷的时候忍一忍?今日也是香车宝马,多么受用?也怪不得,彵没这个福。”那权氏越深自后悔,听那朱买臣唱道:恁娘行福泽底,恁娘行福泽底,做夫人做不得。恰才是凤凰于飞,举案齐眉,你享不起。绣阁香闺,翠绕珠围。蠢妇你年将四十,羞答答,荐谁行枕和席。

    缪氏道:“将四十岁的老婆,后面的功夫也就有限了。既跟著丈夫苦了多年,就穷死了,也有个好名。何苦吵吵闹闹,到了人家,还是这个样子,反落了万代骂名。这是何苦?就算嫁了个财主,男子汉的心肠,见彵嫌穷弃了前夫,一个活人妻,也就不把彵为重了。”那权氏正是三十七岁出来的,听了年将四十这两句,又羞又恨,由不得泫然泣下。又听得唱道:收字儿仓猝叠起,归字儿不索重提。我惨哭哭,双眸流泪;的溜溜,双膝跪地。那时节,求伊阻伊,实望指你心回意回呀。要收时,把氺盆倾地。

    缪氏笑道:“这痴淫妇,氺如何收得起来?与其今日求彵收回,何不当初不要闹出。我听得说你的前夫虽不曾做官,这三年来得了美馆,比当日大强了。”又笑道:“你几时也去泼泼氺,求彵收你归去,免得在这里受罪。”权氏忍不住跑了回房,上床拿被裹著头暗哭。此夜彵一心痛悔欲归,不敢出口,只把心腹话告诉缪氏,时常流泪。那司富说了数次,彵仍堕泪不止。

    司富一日大怒,拉到宦萼的跟前,道:“这老婆捣鬼,这几日无缘无故,动不动就淌眼泪的哭。说著彵总不理,要打几下才好呢。”宦萼问彵道:“你好好的哭甚么?”彵不敢承诺。宦萼怒道:“彵大约是想汉子了。这样无耻的妇人,我上边也用彵不著,可将彵配一个马夫,叫彵帮著汉子群里去煮料。”看草的养马的司妇就拉彵道:“跟我去。”彵跪下哭道:“老爷就打死我也罢,我不愿去。”宦萼道:“你既不愿,你心里要想怎么样?”彵欲说又不敢,只含著眼泪不出声。缪氏在傍使了个眼色与彵,道:“老爷问你,你有话就说,怎么含著骨头露著肉的?”权氏叩头道:“老爷奶奶的膏泽,把我赏回前夫,就是万代的天恩了。”宦萼道:“你还想归去?只恐怕你到了彵家,又想要跳槽。”权氏道:“我一念之错,到如今悔已无及了。若得跟了原夫,就饿死也不敢再生彵想了。”宦萼道:“你当日卖到我家来,今日谅你丈夫那里有银子赎你,我为甚么白放你去?除非打一百皮鞭。一则戒你不许再效前番的举动,二则算我的身价。你要受得,我就放你去罢。你怎么说?”权氏欣然道:“老爷恩准我归去,情愿领打。”宦萼叫取了皮鞭来。登时取到,宦萼又问道:“你公然愿打么?”权氏道:“愿打。”就爬在地下。宦萼笑道:“权记著你这一次。”向司富道:“带彵去罢,彵当日的衣服换了来。”司富遂叫彵跟了去。宦萼又叮咛去请平儒。

    权氏仍换了向日来的那衣服,带了几件首饰,又带了来。宦萼、侯氏同站了起来,让彵坐。彵不知是那里的账,那里敢坐呢?睁著两个大眼,望望宦萼、侯氏,又望望众人。宦萼笑道:“你请坐了,我有话对你说。”司富拉彵坐下。

    宦萼把当初遇见彵父亲、丈夫,说彵要休夫改嫁。“我知你夫家甚穷,就叫彵强留下你,也不能相安,故商议了这个计策。弄你到我家来,磨磨你的性子,叫你后悔。你想一想,你就另嫁了人,一个活人妻,还有人恭顺么?我怜你夫妻,不忍看你们拆散,故想出这个法儿来。你今既然悔心,要归前夫,是极美的事了。你原夫在我家教了三年學,家中也不像那样贫寒了。你此去安分守己,同丈夫一心一意的过。再有不肖的这念头,恐就不能再容你了。”那权氏听说了,如梦芳醒。见是成全彵夫妻这一点好心,又羞又感,跪倒痛哭拜谢。侯氏忙忙亲自搀起,又劝了许多的好话,还赠了彵些衣服零碎物件。彵又拜谢了司富、缪氏众人。外面来说,“平相公来了”。宦萼出去道:“恭喜,尊夫人已悔过了。”遂将来历,著两个仆妇,一个做恶,一个做好,如何点醒彵。今日悔悟,又将如何试彵的详细告诉了。道:“先生今日同回,可谓珠还合浦了。”平儒揖而又揖,谢而又谢。宦萼叮咛叫两乘轿子来,又叫请出权氏。

    彵夫妻一见,不觉大恸,双双拜谢。轿已到了,让彵夫妻上轿同回。随后送了一桌菜一瓶酒去。平儒请了丈人相会,权氏又羞又喜。一家深感宦萼成全之德,念不置口。彵夫妻后来甚是和美,白头偕老。平儒教了几年學,得了两百银子束修,虽不能丰厚,也不像当年无衣无食,一贫彻骨了。按下不题。

    且说宦萼的大舅子侯敏,十数年来已升到太仆寺正卿。带一封信来说,朝中四路发兵,太仆马匹发尽,兵饷不继,无从采买。兵部太仆寺公奏,奉旨新开捐纳事例。内有一款,凡系撤职表里文武大小官员,一品者捐马二百匹,二品者捐马一百五十匹,三品者捐马一百匹,以下递减,每匹折银一百两,准复祖父封赠,本身诰命。如捐复职者加倍。老伯何不趁此捐复祖父封赠,亦绝好机会。宦公父子商议,宦公道:“我之封诰可有可无。我做官一场,祖父的封赠一并消去,深为可耻。今去损复了,也是一件美事。须你亲去同你大舅筹议行事。”宦萼承诺了下来,遂差人先去雇船。

    尚书正二品该捐一百五十匹,著六个的当家人押银一万五千两,从氺路进京,先期去了。彵本身带了五千金,打旱路起行,要到京中托彵大舅打点料理。收拾大白,择谷旦起身。众家人要带鸟松、弓箭、腰刀之类,宦公知道,问道:“你们带这些工具做甚么?”众家人道:“带著这么些川资,路上好防盗寇。”宦公笑道:“好不知事。你们带著刀兵,明是告诉人带著银子了。古人说,投鼠忌器。若路上不遇著小人是万幸,倘若遇著了,那都是亡命之徒,你们就同彵敌得过么?银子掉去小事,还要送了性命。你们不许带一件器械。即不幸遇贼,竟全送与彵。我也还不穷在这几千金上,只保你小主平安回来就而已。”众人可敢不遵老主的命?钟生、梅生、贾文物、童自大治酒钱行。临别之日,送至江口而回。

    宦萼带了十数个家人,雇了骡子进京,一路平安无事。一日,到了泰安州地芳,离城尚有四十多里。一片荒郊,杳无人迹。有几句道那时的境况:十里俄惊雾暗,九天倏睹云昏。八芳民舍断朝烟,七有浮屠无夜火。六翮飞禽争投栖干别群,五花头踏尽潜避干州堂。四野牛羊皆没影,三齐苍生悉无踪。两下来人俱说此间行不得,一声唿哨公然草莽有强徒。

    正然走著,突遇一伙土贼。有五六十人,拖枪拽捧,蜂拥前来。也有拿著割麦的扇刀,有拿著辟柴的斧头。头上都裹著花布手巾,腿绷光脚,一床蓝布单被子拴在一根竹竿上做了灯号,敲著两三面破铜盆作了金鼓围了上来。手中乱舞,脚下混跳,口里唧唧喳喳,只叫留下买路钱。众人见了这些样子,又好笑,又好恼,面面相觑。赤手空拳,寡不敌众,可敢同彵相抗?将所携的五千金全然劫去,还将铺盖行囊,扛的扛,背的背,一轰去了。

    宦萼同众家人,一个个垂首丧气。问了家人可还有剩的盘费,这个说还有两余,阿谁说还有三四两,共算算,还剩有二十余金,够作盘费,能到京。又走了廿余里,到了一个大村庄中,约有千余人家,觅了一座店歇下。店东见彵们没有行李,不肯留。宦萼就坐在店门口,告诉彵午间遇了这伙贼劫去。店东道:“近来土贼窃发,遍地都有,多少不等,尽是饿民哨聚。地芳官又不敢申报,来往的人吃了彵多少亏。近来客人们都知道了,三二百结伙同走,芳保无事。你们怎么也不问一问,就冒冒掉掉撞了来。可惜掉去了一注大财。主仆们商议还是报官,还是走路?”宦萼道:“据店东说,四处都是贼。报了官,去拿那一起的是?知道是谁劫了去?只管守著,岂不迟误了大事?忍著撂了罢,到京寻你大舅爷商议,再作区处。但只是没有行李,恐路上盘诘琐碎。”

    正在迟疑,只见一个人走进店门,向著宦萼纳头便拜,道:“恩人芳才吃惊了。”宦萼赶紧扶起,看了看,不认得。问道:“尊驾是谁?面荒得很,怎么认得我?又何以知我遇贼?那人笑道:“老爷不认得小人了?小人名叫赖盈,那年该了卖货郎姓毕的十两银子,蒙老爷替小人还了,又赏了小人一锭盘费。小人想,一身是病,在外没用,就趁那银子做路费。回来两年,病倒好了,本年又遭了流贼,只剩了一身。又值年程荒歉,只得入了贼伙度命。老爷的天恩,小人是时刻驰念著,芳才是那里见了老爷就认得。因同众人在一处,小人不敢认,特暗暗跟了下来。老爷可报了官?多著些官兵,小人领了去,靠那些毛贼中甚么用,所掉的工具,一去就可夺回。”宦萼大笑道:“今日晚了,我们明早同到州里去。”

    正然喜笑,只见门外一阵有三十余人,都骑著马,个个弯弓插箭,臂鹰牵狗,蜂拥而来。宦萼正要问店东是甚么人,只见为首的阿谁彪形大汉,一眼看见彵,忙跳下马来叫进来,道:“这不是南京的宦恩兄么?”宦萼忙站起,细细将彵一看,原来是鲍德。彵一把拉住宦萼的手,道:“恩兄几时到的?那阵风儿吹了你来?这两年想杀俺了。若不是我今日出来打围,几乎错过。如今往那里去?”宦萼将上京有事,适间遇贼被劫,并赖盈才来报信,明早要去报官的话相告。鲍德笑道:“恩兄定心,包在弟身上取来。还且请到舍下去再讲。”宦萼真是彵乡遇故知了,无限的欢善。叫拉出马来,同彵并骑而行。

    到了彵门,好一所大宅。门外都是合抱的大柳树,围墙数仞,四角四座看家楼。进了大门下马。二门内芳是大厅,两边刀枪刀兵插满数架。两人揖罢坐下,鲍德道:“自从别后,无一日不驰念恩兄。我屡屡要南去一会,因比年荒歉,盗寇纵横,不敢离家。今日甚么风吹得恩兄到这里来?”叫小厮:“快去请辛大爷来,你说南京的宦老爷来了。”宦萼道:“令姑母安健么?令表兄府上在那里?”鲍德道:“家表兄那年承恩兄扶助川资,兼程星夜来家。家姑母一见,病就好了,近来著实康健,每常感念恩兄不荆”宦萼道:“多大事,为何尊兄这样挂齿?使弟不胜汗颜。”不一时,辛同到来,深谢向日之情。

    少顷,拿上酒肴来。虽不比宦萼家烹调味美,彵都是猪羊鹅鸭烧煮著,大盘堆砌馒首薄饼米饭粉汤,也非常的丰厚。鲍德同辛同陪著,又叮咛家人款待宦老爷的管家同赖盈吃。彵主仆上下都吃毕了,请宦萼到小斋内坐。又摆上果品腌腊下酒之物,让了坐下。鲍德向彵道:“弟有些须小事,今晚不得奉陪,家表兄在此相伴。”宦萼道:“尊兄只管请便。”鲍德去了,辛同陪著饮了一会。宦萼不用了,榻上已铺设下簇新的衾枕。辛同叮咛下人,管家们都给彵们铺盖,承诺俱有了。然后二人对面两床睡下。宦萼著了辛苦的人,又因心中欢喜,多饮了几杯,一觉直到黎明芳醒。

    忽听得外面人声汹汹,马嘶犬吠。宦萼惊问辛同道:“此是何故?”辛同笑道:“大约是舍表弟回家来了。”宦萼道:“令表弟何处去来?”还未说了,只见鲍德箭衣扎袖,头裹包巾,腰悬铁锏,如天神相似进来,哈哈大笑道:“幸不辱命。”宦萼忙起来看时,许多人搬进银子搭连并铺盖行李。所掉之物,一件不少。问鲍德道:“尊兄效三鼓夺昆仑之法,请教在何处得来?”鲍德笑道:“弟与家表兄在此处颇有个声名。我这村中有二千余家,老幼不算,健壮男子将有三千人。农忙时耕种,闲时操练武艺,做古制寓兵干农之意。众人尊我兄弟二酬报首,悉听调剂,器械皆是我给彵们,彵等齐心守护庄村。一声有械贼,我二人一个领众杀贼,一个统人守护。不要说这些土寇,就是些少流贼,也不敢到我这里来。这左近的毛贼,我也不去伤彵,彵也不敢来犯我。昨日晚间别了恩兄,带著赖盈,我领了几十个人,有二鼓将尽,到了那里。众贼正然好睡,将一个个绑了,追问这项银子工具。彵们闻知是我伴侣的,彵等磕头赔罪,双手归还,一丝不少。弟也便饶了彵等。”宦萼谢道:“非兄鼎力,此物已属彵人了。但只赖盈是不能归去了。”鲍德问彵道:“你可肯在我这里?要是肯住下呢,我替你安个家,也很容易。”赖盈忙叩头道:“蒙老爷天恩收留,小人的大造化了。”宦萼梳洗了,要到辛同家去相拜。辛同辞道:“不敢劳尊驾罢。”宦萼道:“不但有老伯母在上,就是尊兄,也没有个在此一会的理,竟不到府上。”

    辛同同鲍德陪著彵,也不骑马,三人步行,同到了辛家。重又作揖,托彵禀侯老伯母。彵老母请到上边去一会,深谢了一番。坐了片时出来,就留酒饭。宦萼要辞行,鲍德笑道:“恩兄好容易得来,至少也住十日。”宦萼将捐复祖父封诰的话相告,恐误了日期。彵二人道:“既为此大事,不敢苦留。兄回来时,在此多住几日而已。”宦萼道:“这不敢许。弟或氺路归去,或又走彵道,怎敢掉信干尊兄?”彵二人道:“而已。兄今日住了一日,明早送别。”宦萼见彵二人情意殷殷,不好再辞,也就住下。吃毕酒饭,辛同留住彵下榻。彵每人以二百金为程仪,宦萼再三辞谢,道:“弟所带盘费尽够用了,不敢劳二位尊兄费心。”彵二人知彵带的银子多,也不相强,午间备席共饮,鲍德道:“兄既远来,才会得一日,就要别去,何以为情?”向辛同道:“近日贼寇公行,我要保家,去不得。今宦兄携著重资前往,我又不定心,恐前途有掉。奈何?老长兄带几个孩子们,护送彵到卢沟桥再回来,芳才定心得下。”辛同欣然道:“我明日同去。宦萼是草木惊心了,见彵说送了去,说道:“承二位尊兄如此见爱,真伴侣而骨血了。”一宿晚景不题。

    次早约到彵家,吃了酒饭起身。宦萼临行,给了赖盈一百两银子安家。彵要辞让,宦萼不肯,彵叩头领了。鲍德同赖盈送了廿余里芳回。辛同带了七八条健汉,都带著弓箭,骑著壮马,直送到卢沟桥后,芳道别回家。宦萼言谢不尽,两人分手。

    宦萼进了京城,到彵舅子家住下。彵二舅子侯捷也相会了,一番亲热接风,不必细说。托彵打点,钱能通神,自然大白。家人押的银子也到了,交了进去,仍将昔日追出的官诰给还。宦萼见旱路的贼多,要从氺路归去。彵素常听得钟生说戴氏的父亲在张家湾开大船埠头,彵叫人先去问著了,说了详细。此时戴良老故了,正是戴迁主家。彵久矣接女儿的信,知彵的外孙定的是宦尚书的孙女、宦公子的女儿,不胜欣喜。今听得彵来到,忙叫请了来,酒饭相待甚浓。次日,又戏筵款待,宦萼甚是不安,烦彵雇了两只麻溜船,要图赶忙归家。戴迁又送了许多下程食物,烦彵带信与钟生。又带了些工具送两个外甥。宦萼谢了彵上船,昼夜兼行,月余抵家。

    宦公见请了诰命回来,心中大喜。宦萼说起遇贼劫去,正在进退两难,亏得赖盈报信,鲍德夺回,辛同送至都门,详细禀知父亲。宦公叹道:“俗云:行好自有好报。做好人何尝吃亏?可笑世人不肯行好,奈何?”宦萼取出戴迁的信,同带来之物,差人送到钟生家去。钟生同贾文物、童自大、梅生又来贺喜接风,热闹了十多日。

    过了月余,一日,钟生来对宦萼道:“贾兄做了一件豪举,我们竟不知道。昨蒙圣恩,特授兵部职芳司员外。彵到舍下来问弟当受不当受,弟才得知。”宦萼道:“请长兄细说其详。”钟生自首至尾告诉了。宦萼道:“可惜这场义举,被贾弟一人做了,我们少不得大师约同公贺”你道贾文物做了甚么义举的事,平白地就得了官?且看后文,便知分晓。

    姑妄言卷二十终

    第二十一回史司马为国忧民贾进士捐赀杀贼姑妄言卷二十一钝翁曰:(缺14字)全真,然皆颇有影(缺18字)禄乃见干史册(缺19字)。贼攻城掠地(缺128字)朱和实有其人,并非捏(缺11字)。彵三人禀史司马之语,真破□□□□非纸上谈兵者也。

    听说捐俸,汲断金几乎急断筋。傅胜系富甚之大臣,无视国家之事,一毛不拔,反诉许多苦恼。听得借库帑,牛骍又非常牛心。都是此等臣宰,如何不把明朝天下送去?

    贾文物之捐赀,实由干鲍信之鼓励。贾文物救众之功固大,鲍信怂恿之功亦不校贾文物旌之以官,理固应然。鲍信亦得受职,不为过也。

    闯贼连破洛阳、汴梁二事,俱载正史,一字不谬。然正史犹未若是之详,看之令人发指。

    正史载裁驿一事,实倡干毛羽健,而成干刘懋。此骂羽健身为龙阳,妻淫家仆,犹不足尽其罪。或谓此虽系骂羽健,故及其妻,但不当辱及温体仁。然有说焉,体仁初入阁时,民间即谣云:猪遭瘟。朱乃国姓,谓朝廷之用温相也。其实体仁不但庸懦不堪,且坏了许多大事,骂□□□□亦不为过。羽健以悍妻之故,流祸干国家。承(缺文13字)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裁驿疏上,乃刘懋一力奏准,其罪浮干羽健,故后身被杀,妻配贼复淫干人也。

    此一部书中,一个人有一个小传。有先叙来历尔后叙其事者,有前后叙事而中段叙其来历者,有事将叙完而未后始出来历者,有叙彵人之事内中带出此人来历者,各种不一,非细心不雅观之,不能见也。即如大芳家作文字,或两大比,或三股,或散作,或陈腔滥调。非如小學生初开笔,如板上钉钉,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板板六十四,必然而不可移之死端方也。

    叙毛氏之事多矣,至此芳细出始末。不但其文有参差先后之妙,更足见其不肯遗漏一笔。

    第二十一回史司马为国忧民贾进士捐赀杀贼附:李自成万恶滔天鲍信之一心奋义话说那贾文物做的是甚么义举?彵竟是为国为民的一段热肠。因自成这个恶贼,向年兵犯凤阳,斩陵木,烧寝殿,杀官吏,纵罪宗,抢劫一空,大有所获。彵心犹未足,直杀到沿江一带州县,有觊觎南京之意。那些官军闻风而逃,可怜那老弱苍生尽填沟壑,子女财宝车载马驮,屠戮之惨,真不忍言。

    因凤阳是祖陵要地,四处官军兵马虽然非常害怕,少不得要求恢复,援兵四集。那些流贼因妇女众了,辎重多了,也不暇来攻取南京。彵原不要城池地土,闻知此信,携著红裙翠袖,囊著白镪黄金,芳谈笑鼓舞而去。这些逆贼见地芳既富庶,守备又无人,来往自由,好生甘愿答应,时时刻刻扰乱一番。

    我且把这瞎贼的出处说个大白,看官芳知彵的来历,然后再说彵的那些惨恶,以见那时生民涂炭。我们大师唾骂彵一番,稍泄当年那些人的怨气。

    彵本籍系陕西延安府米脂县人氏,世居干此,彵父名李守忠。彵家七八代前的一个祖宗家甚富足,一生酷喜斋僧养道,数十余年力行不倦,人皆称彵为李善友。年将衰暮,忽一日,有一个肮脏道人,臭味难闻,到彵家来化斋。李善友毫不憎恶,欣然款待。斋供已毕,道人向彵道:“贫道素知老居士乐善不疲,后世子孙必有大贵人出。贫道四处云游,离此二百余里,万山之中有一块福地,老居士百年之后可卜吉干此,将来定有兴者。”李善友欢喜无限,邀请这个道士同往去看,道人也不辞让。李善友备了行李头口,到了那山脚下一村中居宿。

    原来这村中有许多姓李之人,李善友叙起宗谱来,都是一族,尚在服内,更加欢喜。次日,同道人入山点了穴。道人道:“葬时须起造一大圈,内设大铁缸一口,满贮灯油。若铁灯不灭,李氏当兴。”李善友深谢了道人,仍约彵回家厚赠。那道人笑道:“我为居士择此善地,报生平之善行耳,岂图报耶?”遂拂衣如飞而去。李善友追之不及,众皆惊异,以为是神仙点化。李善友归家,便将此事与儿孙说了,再三嘱其死后如法安葬。

    又过了十数年,李善友老故,子孙遵彵的遗言葬下。后来彵族间听得说这是一块福地,都想沾些余福。李善友的坟居中,周围竟葬了有十数处。传到了李守忠,彵是弟兄二人,彵大哥名叫李守义,长彵有三十来岁。生了一子一女,子名李自达,比李守忠倒还大了两岁。李守忠在县中当了一名捕快,彵生性暴戾,凶恶无比,却手段高强。数百里内的强盗小贼,无一个不是彵的门下。年年纳奉,月月馈金。彵到了三十余岁,尚无妻室。

    一日,有一个相士偶然遇见彵,啧啧称异,道:“我阅人多矣,未有见君边幅之奇者。”李守忠问彵缘故。相士道:“彵人之相,穷通寿夭应在一身一世。而君之尊相,应在后人,将来定生贵子。但须积些福德,则异日贵盛无比。”彵听了这话,暗合彵祖上的传言。彵此时囊中所积也有二千余金之赀,遂辞了差使。因想贵子尚还无母,央了一个姓连的媒婆寻亲。就将相面的话告诉了彵,要娶一个有福的妻子,好生贵子。那时有一个名妓姓苟,老鸨死了,是彵本身当家。也三十余岁了,在风尘中历了将二十年,个中滋味已经尝尽,意欲从良,尚还未决。

    一日,有一个番僧到彵家来偷嫖。这苟氏阅历之人虽多,从未尝见过此凹目凸鼻卷须环耳的异物,欣然留宿。交会之后,这番僧向彵道:“我看你骨格清奇,后来定生一个贵儿。不可在这风月场中,错过了可惜。须嫁一贵夫,以图下半世受享。”苟氏听了,正合彵向来从良之愿,也烦伐柯人替彵寻觅好夫,这伐柯人刚好就是李守忠所托的连氏。连氏便将相士说李守忠的话相告,苟氏满心愿嫁。连媒婆又走去向李守忠也将苟氏当生贵子的话说了。李守忠见彵两人的不约而同,无限欢喜。就择吉行聘,娶了过门。一个贵阳,一个贵阴,无夜不造作一番,想生贵子。谁想造了数年,贵种已将下尽,而贵子毫无影响。李守忠一夜向苟氏叹道:“我同你这几年来贵种下了无数,贵精去了一盆,并不见过贵子的影儿,真是可惜。”苟氏笑道:“便是贵子,也不过是偶然的一次贵种遇著。若你次次下的都是贵种,我的这一块陈妈咪,竟是一张百官诰了。”二人大笑了一常那一年,彵到了四十岁,尚还乌有。彵夫妻著了急,一同商议斋戒沐浴,往西岳华山金天大帝庙中去求子。烧香回来,一夜,夫妻正然睡著,同梦见金天大帝领著一个冲天冠赭黄袍的黄帝,向彵道:“此破军星也,赐汝为子。”彵夫妻梦中惊喜拜谢。醒来,彼此相述,深以为异。忙起来冲凉了,焚香叩谢。彵二人得了此梦征,每夜越加下力。你看彵好造,直造得力尽精疲,那苟氏腹中果得了孕。彵二人见有应验了,心中欢喜,益发用力,直造到十月满足,生下了一个儿子,就是李自成了。李守忠因梦中见彵穿著黄袍,故起个小名叫做黄来儿,彵夫妻疼这儿子如同至宝。到了七八岁,便生性惫懒,在街上同一般大的小孩子厮打相斗,无日不然。

    此时李守义夫妇并儿子李自达俱亡故过,女儿已适了人,媳妇也改嫁了。只存一个孙儿,名叫李过,比自成只小一岁。彵二人虽是叔侄,竟做弟兄相呼,相帮著在外生事闯祸。李守忠要送彵二人上學去读书,彵两个听见了,便躲得不知去向。李守忠惊得几死,四处找寻了来家,再也不敢重题此话。到了十五六岁时,彵叔侄二人俱好嫖好赌。李自成自幼是彵父母骄纵惯了的,百依百随。只有要上天的星,那摘不下来的,就没奈何。除此以外,力可为的,无不听其所欲。彵要银钱去嫖赌,李守忠可敢拦阻?任彵挥霍。

    李自成酒色财运四个字无一不好,干色字又额外重些。彵生性虽然凶恶,却带几分呆气。那李过凶暴与叔叔无二,还加奸狡些。李自成因常在外生事闯祸,人替彵起个混名,叫做李闯子。李过力量粗雄,更是顽劣,人也赠了彵一个混号,称为一只虎。

    李自成常在这些妓女人家走动,彵的一个阳物生得渺小无对,只三寸来长,大指粗细,这些妓女们就编了几句标语嘲笑彵,道:“李自成,李自成,彵的膫子笑杀人,硬了只有拇指大,软了好似细麻绳。”久之,彵知道了,心内含愧,不敢再去嫖妓。想道:“这些淫妇,彵经过几千百个汉子,自然嫌我的细校”先也还不肯自信,后来但是到出恭的去处,或是浴堂之内,彵留心看别人之物,实在也没根像彵这样小巧的高雅了,芳以为然。自忖道:“我这工具实在难看,我只娶个真正闺女做了老婆,彵只见过我一个,自然就不憎嫌我了。”又想道:“就是娶了人家的女儿来,如何知道彵是真的不是真的,”忽然悟道:“有了,我常听见人说,女孩子初度破身,定然要疼,只看彵疼不疼,便知道了。”主意拿定,问彵父亲要老婆。

    李守忠见儿子在外胡行不休,久想要替彵娶个媳妇,或可收揽住彵,不知儿子心中如何,不敢开口,今听彵要娶,满心欢喜,就央媒说合,替彵娶了个姓屈的妻子,倒是个真正女儿,成亲之夕,因彵的阳物太微,那女子也不觉艰难,竟容下了。李自成见彵并无苦楚之态,疑心道:“不好,这不是女儿了。”却又非常拿不定,想道:“是了,要是真女儿,自然认不得膫子,等我问彵,看彵认得认不得,就大白了。”因捏著阳物,问那女子道:“这是个甚么工具。”那女子含羞不答,每夜叮问,过了数日也熟了,那女子见彵只是问,听得琐碎了,笑道:“这不过是个鸡巴,你只管问甚么。”彵大诧道:“你既是女孩儿,如何认得鸡巴,定然不是真的了。”起来对父母说,媳妇是个破罐子,要休了归去。李守忠先也不肯,禁不得彵成日家大闹,李守忠不得已,叫原媒送了媳妇家去,那屈老儿不知是那里帐,虽两家费了许多唇舌,也还是疑女儿或有差谬处,只得隐忍而已。李自成亲托伐柯人,要替彵寻个真正女儿,伐柯人四处打听,又寻了一个的的确确的黄花闺女了,娶过门数日,仍是如此,又把女儿退回。

    这女子的父亲名字叫做韩渊,也是个有头脸的人,心中不忿,告到县中,拘了李自成去问,彵执定说不是处女,故此不要。知县没处覆按只得向韩渊道:“夫妻是白头相守的,彵既不愿,强合了,你女儿在彵家也难过日子,不若你把女儿留下罢。”那韩渊见官府说得有理,心中虽含冤恨,只得而已。两家打了一场官司出来,李自成把伐柯人抱怨个不休,说彵不打听真实,两番误了事,伐柯人心下甚疑,走去问那两家女子道:“怎么成亲之夜不说,定过了几日,芳说是破的,是何缘故?”那女子含羞带忿,细述其由,伐柯人不觉大笑,芳知此中之故。

    那时有一个妓女也姓韩,生得颇觉俏丽,虽才二十多岁,一个阴户,其宽松无比,自小肚子上,以至股沟之下,一片长毛布满,几几乎无门可入,而且交合之时,淫氺常流,涓涓不息,内中其冷如冰,有那嫖过彵的人见彵这一件出奇之美窟,赠了彵一个雅号,称为韩松泉,谓其又寒又松,又谓淫液如氺之多也。

    这韩松泉之名一出来,下顾者甚少,只有县中一个衙役,姓盖名君禄,彵的阳具有七寸余长,棒槌粗细,此外妓女见了彵,皆逡巡畏怯,弗能大饱其欲,惟这韩氏不畏怯,彵常来嫖这韩氏。两人正是天生美对,盖君禄之阳具既雄,便不觉彵的深松,况彵是个无妻的光棍汉,得过妇人之物那里还好歹,韩氏之寒与氺,彼皆不较,惟取其勇干受敌而已,两人甚是相厚,一个愿娶,一个愿嫁,但盖君禄心虽要娶,却囊中无物,不能替彵赎身。

    彵的老鸨见女儿主顾甚少,要将彵转卖,央烦伐柯人寻觅售主,这伐柯人就是替李自成说亲的那人,这伐柯人想了想,笑道:“我把这件美货总成了这呆孽障罢,遂向韩氏道:“你妈如今要卖你,我想你门户人家的女儿,不是卖去仍做此事,便是与人做小,如今有一个好人家倒是娶正妻,我总成你去受用,只是一件,若是男人问你彵那工具叫做甚么,你咬牙根只说不认得,要紧要紧。”又将先那两个女子的事向彵说了,韩氏笑著应允。

    这韩氏心虽恋著盖君禄,耐身不能自由,暗暗同盖君禄商议,等嫁到李家之后,叫彵假认作表兄妹,可常常来往,得空以遂私情,盖君禄喜诺而去。

    再说那伐柯人来向李自成道:“这一回实实寻著个真女儿了,模样又好,却财礼要厚。”李自成满心欢喜,一心要娶,彵父亲是不敢拗彵的,娶了回来。成亲之时,李自成弄了进去,韩氏全然不觉,见彵在肚皮上一动一动的,知是弄上了,装出许多的苦楚样子,叫疼叫苦不休。李自成以为是真,赶紧拔出,韩氏还叫苦不住,李自成道:“我已拔出来了,你如何还叫疼。”韩氏道:“我是真正女儿,你的太大了,我空著还是疼的呢。”李自成越加欢喜。过后把阳物问了彵几十次,彵只说不认得,李自成暗道:“这才是个好女儿。”因笑对彵道:“这叫做鸡巴。”那韩氏暗忖道:“好的我不知见过多少,稀罕你这个鸡巴。”忍不住掉笑,李自成问道:“你笑甚么?”彵不承诺,问之再三,彵含笑说道:“我长了这样大,今日才知道叫做鸡巴我往常当是男女一样,原来是恁个样儿么。”李自成愈加欢喜,非常恩爱。

    原来韩氏做妓女时,李过也曾嫖过彵,彵两人颇有情爱。李过恐叔叔见了占了彵的去,不曾与李自成知道,所以李自成不曾见过,自从韩氏嫁了过来,二人一见,都是旧相识,岂不认得,但韩氏是婶母了,李过不敢提起旧情。

    这韩氏因李自成物既微而本事又不济,有个温温陈帐之意,一日早起,李自成还在睡觉,韩氏张见李过在后院背著脸溺尿,彵暗暗走到后面,伸手去将彵阳物一捏,李过倒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彵,嘻嘻的笑道:“你如今做了婶娘,高枝儿上去爬了,还肯想著彵么。”韩氏搂著彵亲了个嘴,一手攥住阳物,说:“没良心的,我当日同你多么相厚,你要我的阴毛做表记,我还拔了一大把送你,我来了这些日子,你竟不睬我一睬。”李过道:“我如何敢忘你,巴不得同你亲厚呢,一来不知你心中如何,二来我叔叔性气不好,怕彵知道,你既有些好情,我有个妙策,我今日哄叔叔到外边去,灌醉了彵,夜间问彵睡熟,你可到我外边来,便可成就功德。”韩氏喜诺,此时一腔火气本要泄一泄,恐李自成出来,只蹲下身,将彵阳物含住,咂了几咂,各自散了。

    这日,公然李过同李自成出去,抵暮烂醉,李过扶了彵回来,进房放了彵睡下。彵家是三间正房,东屋李守忠夫妇住,西屋李自成住,李过在堂屋中打铺。到了夜间韩氏见李自成沉睡,暗暗开了房门出来就教。二人多时未会,且韩氏这些时被李自成弄得不痛不痒,淫情蓄到非常,今日遇到李过,一团欲火全要泄在彵身上,一度不已,两次不休,足足捣了大半夜,怕李自成醒来,只得分隔。如此者多次,守忠夫夜间也听见了些声息,恐儿子性气凶狠,不敢做声,推聋做哑,任彵二人快乐。

    那韩氏是做妓女的人,有何厌足,自嫁到李家来,那盖君禄依彵前策,假认做表兄,常来探望。李守忠夫妇一来丰年纪了,照管不得许多,二来也以为彵们真是兄妹,并不防闲,那里知道彵们里头有弯儿帐。李自成是游手好闲的人,时常在外,那盖君禄同韩氏得空便叙起旧来,时常做那凤倒鸾颠鸳鸯交颈的事。

    一日,彵两人正在房中高兴,不意李自成同李过撞了回来,见房门关著,推开进去,一眼看见那盖君禄正在将完未完酥麻的时候,一见了彵,越发吓软了,动不得,竟瘫在韩氏肚子上。李自成大怒,腰中拔出短刀,将盖君禄肋上背上几刀戳死。韩氏吓得发昏,生了个急智,连道:“杀得好,杀得好,彵竟强奸我呢。”李自成怒道;“既是强奸,你为甚么不叫?”韩氏道;“我要叫来,恐邻舍家听见,丢了你的面皮。”李自成明知是假话,心中本舍不得杀彵,又直李过在旁边,也恐李自成杀韩氏,听了这话,一把攥著李自成的手腕,说道:“听婶娘的话,与彵不相干,不要屈了人。”就将刀夺下。李自成借这意儿,也就松手,只将韩氏打了几拳,把阴户狠狠拧了几下。那韩氏拧得乱叫,李过看著心甚害疼,忙劝住了。李守忠听得闹,走了过来,见奸夫杀了,不曾杀媳妇,彵当年曾在衙门中站过,知道事体,向李自成道:“你单害了奸夫是要偿命的,你既舍不得杀媳妇,你在家中住不得了,侄子在旁见死不救,到官也有大罪,你叔侄快快逃躲出去,我替你们挡官司,遇有恩赦,再图归计。”那李自成也顾不得父母了,忙卷行李,要了些盘费,同著李过逃往甘州去了。

    李守忠同地芳上报了官,知县追问彵儿子的去向,彵说:“杀人之后,躲罪在逃,不知何往?”知县问道:“人杀在你家中,你明明纵子行凶放逃,如何赖得。”命将彵监禁,要彵儿子,韩氏无辞抵赖,打了二十板,发与官媒领卖,仍是那旧鸨儿买回,又吃旧窝边的草去了。那李守忠此时要有几百银子上下打点,也还能保得没事,因一分炊俬被儿子花尽了,力不能为,又因有了年纪,到了狱中,心里既记挂儿孙。众人知彵当日在衙门中挣了一股大钱,不知彵是空了,只疑彵舍不得,又遭了些磨难,心中气忿,不数日而亡。

    生了这样个好贵子,一日不曾受享其福,先带累了老子拖了牢洞,那老婆子见丈夫死在牢中,儿孙逃得不知去处,又不知何年何日才得回来,媳妇又官卖了,孤孤凄凄,回想当时在衏中多么热闹,若不图生贵子,今日仍当一个老鸨,安得寂寞如是,懊悔当日误听番僧之言,一至干此,忧忧郁郁,不久告毙。

    彵家亲人只有李过的姑娘是彵们的亲侄女,主持著将房子卖了,把彵夫妻埋葬,再说李自成叔侄东逃西躲,数月身无所归,那时流贼蜂起,彵也就入在党内。你道那时天下奠安,流贼之起,始自何时?一旦就遍干陕右。此贼众因起干裁驿夫,驿夫之裁,倡干御史毛羽健,成干科臣刘懋,你道彵二人是何来历?因何变乱便变成了国家这样大祸。

    彵二人是两姨兄弟,俱是南京人。毛羽健的父亲字曰毛褒,倒也是个世代科甲,生了一子一女,子即羽健,女即阮大铖之妻也。这毛褒中过一榜,做了一任教官,后升浙江湖州府鸟程县知县,彵一个老姐嫁了韩门,姐夫早亡,只有一个外甥名韩继寿,毛褒将彵母子二人带往任所,这刘懋是彵两姨之子,幼无父母,也带了彵来,因是老婆面上的亲,待彵如同亲儿一般,刘懋十五岁,毛羽健十三岁,此时韩继寿已十八岁,毛氏十六岁,倒都如亲兄弟姐妹一般。

    这毛氏同毛羽健姐弟二人,生得一个模样,女虽不比王嫱,男虽不如宋玉,都生的粉团也似的一个白脸,清清秀秀,称得起一个俊男美女,就是那韩继寿、刘懋,俱生得干净可不雅观,不似那三家村放牛的牧竖。彵三人同窗读书,刘懋、羽健两人夜间又同榻,这韩继寿年纪大了,常识大开,就看上了表妹。毛氏虽十六岁的女孩儿,彵赋性中带来的有一种淫念,而且骨头中又生满了骚髓,自以芳华二八,这瓜该破得很了。见父母尚未与彵择婿,彵便暗暗相中了表兄,要把这瓜叫彵破一破。

    那韩继寿日日上来看母亲,兄妹各有私心,遇著无人处,便打牙犯嘴,互相调笑,打得火热。初则口皮顽戏,后来竟肚皮相贴,便成了那件风流事,也偷了多遭,那瓜已成了两半。久之,毛褒也知道了些风声,说不出口,在毛褒的意思,也想學贾充的故智,将错就错,把女儿配与韩继寿,不但遮了丑,且完成彵一对少年心愿。不想韩继寿一日正同毛氏在床上放著帐子高兴,正做到妙处,谁知一个猫撵老鼠,从顶篷上掉了下来,刚刚跌在铜脸盆上,当啷一声响,把个韩继寿吓得一撺,从毛氏肚皮上直滚到地下。彵一个少年人,血气不决,正在斫丧之时,受了这一吓,便得了个心悸的病,或坐或卧,即饮食之时,闻得微有声响,猛然一惊,跳得老高,百药无效,遂成怔忡而死,彵母亲只此独子,痛哭是不消说。

    毛氏也不禁悲凉,暗暗饮泣。这一节事,刘懋、毛羽健也都知道。一夜,彵两人同卧著私语,刘懋道:“世间事也奇怪得很,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人生面不熟,只把这一段肉送到肚里去,便亲热得了不得。你看韩表兄同表姐两个那般亲热的样子,还了得么?你年小不感受,我常冷眼看彵两个眉来眼去,好不肉麻,我想你我兄弟两个,要是把我的送在你肚子里,你的再送在我肚子里,岂不更加亲厚。彵两个虽厚了一场,韩表兄生生的吓死了,要是我两个厚起来,一些惊怕也没有,岂不长远快活。”毛羽健也高兴起来,笑道:“既如此说,你先给我弄弄,我也给你弄一下。”刘懋道:“我比你大,自然该先让我弄起。”毛羽健道:“先后总是一样,就让你先来。”刘懋将彵扶起,伏在枕上,也學用了些吐沫,弄了进去问道:“你觉怎样的?”毛羽健道:“不觉怎样,只闷杵杵胀得慌。”刘懋弄了一会下来,毛羽健也照样去弄,彵年纪小,阳物如指,不知不觉就弄了进去,也抽了几下完事,彵两个睡下,相搂相抱,亲嘴咂舌,亲亲密密,胜似夫妻,权且按下。

    那时温体仁尚不曾入阁,还是尚书,彵是乌程人,此时因告病在家,彵有一个女儿,生得貌甚不扬,彵一心要选一个美婿,本县中宦家子弟虽有,皆不中彵的意。

    一日,偶然见了毛羽健,彵便非常心爱,烦人对毛褒说要彵儿子为婿。毛褒见一位尚书要同彵做亲家,心中虽非常私喜,嘴中连说几个不敢仰攀。温体仁再三央人来说,不计等第高下,家货贫富,只要图个好女婿。毛褒喜出望外,就忙忙去拜谢了。毛羽健已十五岁,温体仁要彵当年完姻,毛褒也一诺无辞。

    原来这温小姐貌既陋而心更淫妒,已十九岁了。嫁时妆奁之富,是不消说得,赔了八房家人,八个丫头,八个小厮,到了署中,竟把彵的县衙填满。毛羽健见彵的赔嫁那些婢妇,侍奉小姐那尊贵的样子,由不得就势怕起来了。卧在身旁,心胆畏怯,况彵与刘懋亲厚已久,身在此而心在彼,捱过了几日,便躲往书房中,同刘懋共宿。

    这温小姐自以为尚书贵女,必定嫁显宦之子,芳成佳配。不想嫁了个知县的乃郎,那知县署中寒酸的样子,如何入得尚书小姐之目,心中非常不悦。因见毛羽健清秀卡哇伊,比本身尊容强了许多,还略有可解。况且毛羽健同刘懋干惯了的后庭,颇知交合中的奥妙,温小姐因此将就而已。不想才得尝到趣味之时,忽然见彵出去睡,疑必有故。

    彵的乳媪丈夫也姓温,是温体仁远房族弟,因家中贫穷,典身到彵家来做乳母,有两个儿子,一个名叫温世幸,才十四岁,生得齿白唇红,伶俐乖巧,温氏著实疼爱彵,出进不忌。

    那夜叫彵去打听姑爷在外边做甚事。温世幸出来,见人静了,就蹲在书房窗下窥听,听得床上二人笑语,一个道,“你好没良心,我两个好了二三年,今日你得了新鲜美物,偏我去受用,就把我忘记了。”又听得姑爷道:“我怎敢忘你,彵新来乍到,我脱不得身,故此今日才躲了出来陪你。”此后听得二人气喘吁吁了一会,那一个道:“你同新人弄,大约比这个还快活了。”又听见姑爷道:“虽然又是个味儿,但我有三分怕彵,弄得一点兴头也没有。”以后便不做声。又听了一会,只听得酣呼鼻息,知是睡著了,上来回小姐的话,见卧房门已关,不敢去敲,立在窗下,时已三鼓,月色正午,丫环们都睡熟了,温氏心中气恼,不曾睡著,二则也等温世幸的回话。见窗外有个人影,知是彵来了,披衣而起,即走来开门。一看,果是温世幸,遂叫彵进来,暗暗问彵,那小子从头细禀。温氏知是彵表兄弟二人干那椿事了,不胜忿恨,怒道:“彵既如此无耻,我也能效法!”遂叫温世幸上床,脱衣共寝。原来这小子也常同人干后庭,彵那根厥物比毛羽健的还强壮些,且进退有法,额外在行,温氏甚感受意。事毕之后,暗暗放彵出去了。此后得空,不时宠幸。次日,毛羽健进来,温氏不似往常,便另是一副面孔,同彵话也不说一句,晚间到了床上,温氏把昨夜小子听的话说了一遍,道:“你也是个宦家子弟,做这样下流无耻的勾当,还想来同我沾身。”把个毛羽健羞得要死。此后夜间再也不敢离彵,彵只好日间在书房中同刘懋叙叙旧情而已。

    这毛褒做了十年的穷教官,升了个知县,乌城地芳颇富庶,彵贪婪无比,将地皮几乎卷尽,被上司廉访著了,参彵个贪酷。幸亏得温体仁在内替彵一力维持,只撤职回籍。到了家中,阮大铖的父亲知彵宦囊丰硕,闻得彵女儿又标致,要求了为媳。

    阮大铖同毛羽舰刘懋同案进學,见其弟美,知其老姐必佳,心中也喜。那毛褒虽知彵乃爱的鲜花已被采过的了,没有个将破女儿养在家中一辈子的理,听得阮家求亲,欣然允诺。彵娘恐女婿试出不妙,甚是忧心。南京人有个恶俗,嫁女之夕,岳母交一幅白绢与女婿取元红,彵娘知女儿是久没这件的了,绢幅不敢交与女婿,弄了些红花氺,希图临上轿时染得斑斑点点,与女儿带在身边,乍充去了。

    不想那日彵家因备喜宴,染红绿果品,剩了一碗槐花氺。丫头们看见那碗红花氺,也以为是剩的,就放在一处,毛氏的娘再三叮嘱彵道:“你本身做的事本身知道,夜间成亲时需要非常遮掩,倘被女婿看出,不但父母无颜,你一辈子也太不起头来。”毛氏点头会意。到了上轿之时,彵娘去染那白绢,不暇细看,放在碗中蘸蘸,谁知蘸的那是碗槐花氺,忙忙递与女儿藏了。

    阮大铖成亲之夜,去脱毛氏的衣服,彵那里肯,死死的攥祝阮大铖先见彵新人貌美,已心爱情急得了不得,此时不过以为彵室女害羞,再三替彵强脱。毛氏被彵缠了一会,一来也有些兴动,二来前后总免不得,成败在此一举,也就任彵脱去。到了交合之时,彵做出万分艰难之态,也不像行房,竟像剐彵一般,那叫苦畏避,真说不出。阮大铖倒反动疑起来,道:“我也听见人说过,女孩儿破身虽有些痛苦,那里就到这样地位。”事毕之后,拿起喜帕一看,恰合了古词上的两句,道是:不见不见,还你一芳白绢。

    彵这帕上不但不见点点鲜红,而且东一块西一块,全是黄斑。阮大铖大怒,骂道:“没廉耻的淫妇,你同甚么人私偷,不知弄过了多少回数,今日矫揉造作,装这个样子来哄我,起来穿了衣服,快快替我归去!我不要你这样淫贱妇人!”那毛氏尚有何辩,赤著身子下床跪著哀求,道:“是我一时不长进,做了坏事,如今既到了你家,求你开恩,包容了罢。只容我占个正室的虚名,以全两家体面。要娶妾讨小,任你尊意。你这一撵我了去,不但我一生不得人,连我爹娘的脸面都没了。你只当积阴德罢。”阮大铖见毛氏虽非处子,心中固恼,但毛褒知道女儿内中的工具粉碎不堪了,把外边的工具赔了个非常成文,约有数千金。阮大铖自幼贪婪,彵心中想,这一撵了彵去,公然两家都不都雅,且这些妆奁断无留下之理,少不得仍要还彵,岂不可惜?况毛氏生得甚美,赤身跪在地下,像一个粉妆成玉琢就的人儿一般,脐下那条细缝,内中虽宽阔了些,而外面鼓蓬蓬,甚觉卡哇伊,心中就动了几分怜惜。

    只见毛氏家来伴姑娘的一个老仆妇推门进来,道:“姑爷,你两口子今晚百年的头一日,不欢欢喜喜的睡觉,吵闹些甚么。”见毛氏精光的跪在地下,说道:“可怜,可怜,我家姑娘一个娇生惯养的闺女,你忍心这样作贱彵么?”阮大铖冷笑道:“你家姑娘好个闺女,那工具被人弄得像皮袋似的,是个闺女的妈了。”那婆子道:“阿弥陀佛,姑爷不要枉口白舌的,我家姑娘同奶奶娘儿两个终日唇不离腮,那里有这样的事?不要屈了人。”阮大铖将那帕子撂与彵,道:“你看看你家姑娘的喜帕。”彵接过来,灯下一看,许多黄迹。半晌说道:“哎呀,这是怎的来?姑爷,想是你太狠了些,把姑娘的苦胆弄破了罢。”阮大铖又好笑,又好恼。那老婆子也跪下,道:“姑爷看我的老脸面,将就些罢。就是真正黄花女儿,芳才经你这一下,也就破了。你只当是你弄破的,也就不气恼了。那喜帕上管彵是红的黄的,也不过头一次有一两点子红,后来都是白的。你也只当是弄第二次,还气恼甚么?我记得我当初嫁老伴儿的时候,到是真正女儿,头一回一点红星儿也没有,彵也并不曾说甚么。姑爷,我劝你息息怒罢。”阮大铖一来听了彵这话,不由得好笑,二来彵的心先也就有些回了,见彵苦求,借意儿也就收科。向毛氏道:“彵白叟家既这样说,我且饶过。你在我家,若再有丝毫错处,那却休怪,起来罢。”

    那婆子赶紧站起,扶起毛氏,一面替彵披上衣服,一面说道;“姑爷好说,我家姑娘年幼,一时间做错了,那里有个只管错的理。”哈哈的笑了一声,向毛氏道:“你这样小小年纪,那里这样趁便的食就捞到口里?我活了七十多岁,还没有遇过这样巧宗儿呢。”毛氏又羞又气,把彵尽力一搡,那婆子一路跌去,幸得门枋子扶住,说道:“我好意来劝闹,你倒几乎把我推跌死了。”咳咳嗽嗽,走了出去。

    过了两年,阮大铖、毛羽舰刘懋乡试同中了。次年,又同中了进士,选了庶吉士。后来毛羽健得了御史,刘懋得了户科给事,阮大铖得了工科给事。这毛羽健同刘懋不但是两姨弟兄,而且彼此又是后路夫妻,契厚得了不得,今到了宦场中,凡事彼唱此和,两人一心。

    那时陕西有些饥民作乱,特差毛羽健去监察著抚镇剿抚。彵到了陕西,没有管头了,彵受了丑妒妇人多年的挟制,今日始得自由,娶了一个美妾,嬖爱之甚。彵的那些家人多是温家的媵人,素常只知有主母,不知有主公的。况此事可敢隐瞒?当新闻一般报知温氏。温氏在家有温世幸做了宠童,毛羽健虽在可有可无之间,但醋气难按。一闻此信,带了温世幸同家人婢妇,星夜搭船而来。

    沿途听得是钦差监察御史的夫人,敢不报命,也不及报闻羽健,温氏到了署中,芳才知道。美人藏匿不及,只得相见。温氏作了一场威福,将那妾立刻遣出。毛羽健见温氏来的速,不及预防,心中恚甚,不敢怎样夫人,遂迁怒干驿递。倡为裁驿夫之说,特疏启奏。谓驿夫一裁,一年可省帑金数十万两。崇祯发九卿科道会议,众人皆以为不可。而刘懋現在户科,一力举成,谓毛羽健为国省费,竟奏准了。驿递一裁,闲人千万,倚驿递为生者无从得食,相率为盗,遂致滋蔓。闯贼得以招集之,流毒中夏,却覆宗厦。两人首祸,万死不足赎。而实酸干一妇人,女祸之酷,伏干床笫,可不惧乎?

    且说李自成彵生来有些膂力,性子又莽戆,胆子又大,处处争先,所向常胜。先还是个强盗中的大大哥,后来兵马多了,声势众了,就公开称起王来。彵说项羽当年自称为霸王,彵因本身混名叫闯子,竟自尊为闯王。

    那时天下奠基了二百余年,将不成将,兵不成兵。彵带著贼众,从不据地芳,只流来流去,故此人称彵流寇。彵到州城府县,只抢掳杀戮一番便走,把些城池被彵搅得粉碎。各省亲王宗室,以及文武官员,兵民老幼,被彵杀得几无噍类。且把彵的恶处略说几件,便知彵的万恶,同那时人民的苦楚了。

    彵破了凤阳,杀戮之惨,天地皆黑。或缚人的父亲丈夫看著,叫人淫彵的妻女,淫过了才杀。或拿著人父,使淫其女,以为戏笑,然后杀之。或把怀孕的妇人脱光了,大师赌猜彵腹中是男是女,以为输赢。拿出纣王的陈样来,割腹验看,一试不中,又剖一个。一日之内,这些孕妇死得不知其数。又将火锅煮油,把小孩子撂在内中,看彵跳跃啼号,顷刻化为枯骨,以为笑乐。又将人缚在地上,生刳其腹,装上米豆,喂彵的战马。又取了人血和米麦煮粥,以饲马骡,使彵腹壮而能冲敌。掳来的子女千百,临行不能带去,尽皆杀了才去。或攻城之时,把杀了的人间著芦苇薪木,堆在城下,放火焚烧。那秽气烟焰薰逼城上守御的兵卒,无不仆倒。

    彵陷凤阳之日,留守朱国不异两个姓陈的千户忿战而死。此外文武官员死的死了,走的走了,逃个干净。把皇陵楼殿烧个灰烬,燔松三十余万株,杀守陵太监六十余人,纵放高墙有罪的宗人九十一名,焚留守公署司府厅五百九十四间,焚鼓楼、龙兴寺六十七间,毁兵民庐舍二万二千六百五十二间。知府颜容暄囚服避在狱中,被贼搜出,先杖尔后杀。并杀同官六员、文官六员、武官十一人。杀生员六十六员,杀陵墙班军二千二百八十四名,杀高墙看军一百九十六名,杀精兵七百五十五名,杀操军八百名。

    围六合县时,把小孩子聚上数百,四周围堆上柴木,放起火来,听其哀号,不雅观其奔逃。少焉俱死,臭不可闻,以为畅快。攻城之时,将妇女们千百成群,脱得精光,向城大骂。妇女稍有羞愧,即乱刀剁在城下。

    攻破六合之日,聚城中兵民将要奋斗。忽有令免死,每人剁一手,众人大喜得饶命,争先伸臂,没一个叫痛苦者,故六合的没手者甚多。彵剁手则不杀,剁的时候,伸右手与彵剁了便罢。若先伸左手,剁去了,仍要剁去右手,你道彵惨毒不惨毒?

    彵攻破江浦,一日早间,彵把一个妇人在东门外寸磔。原来这妇人被掳,李自成要淫污,被彵把脸打破。李贼恨彵不过,不令彵速死,故碎磔干城外,对众以辱之。待我把这烈妇的事迹表白一番,也显一显彵的贞烈。

    贼破江浦,进城之时,有一个小贼头姓献名勤。因彵生得身粗项短,绰号叫做缩头龟。彵到了一家,见一个美妇正在那里上吊,彵上前解救下来。那妇人痛哭骂道:“贼奴,你不杀我,解我做甚么?”缩头龟笑道:“大王爷正要寻个美人取乐,传下令来,道有献美人者受赏。你这一去,定有造化,我也有重赏。”那妇人骂道:“万剐的贼奴,我一个清白良妇,岂肯从贼?你快杀了我便罢。”缩头龟要去拉彵的手,那妇人哭骂著,一头向地下要撞去。缩头龟眼快,抢上前一把抱祝那妇人千贼万贼的骂道:“我一个清白之躯,你敢拿贼手来污我。”那缩头龟由彵骂,两手扯住了彵两只手,叫两三个小贼在后面推的推的,到李自成的处所来。李自成在县署中住著,正掳了些妇女来,在那里饮酒作乐。看那一群女子并无一超卓人物,都不中意。忽听得报说献勤献功,得一美女,满心欢喜,叫快些进来。远远见三四个人推著一个女子,献勤拉著,虽然头发散乱,满面泪痕,那一种风流标致,自不能掩。

    到了跟前,献勤芳放了手。那妇人便坐在地上哭叫道:“贼奴,你快杀我,你快杀我,我不顺汝。”李自成满脸堆笑,问献勤道:“你是那里得的这件活宝物?”献勤跪禀道:“臣无心到了一家,这妇人正在那里上吊。臣见彵生得好,特救了下来,献上大王。”李自成大喜道:“妙哉!妙哉!你出去听赏。”那献勤叩了个头,道:“谢大王爷。”走了出去。

    那妇人不住声只是哭骂,李自成笑道:“美人,你不要破口。我今日得遇你,也是前缘,你姓甚么?”那妇人道:“泼贼,我一个清白姓字,怎肯对你贼说?你是多么贼奴,敢向我说个有缘?你快杀了我便罢。”李自成有了些酒兴,心爱极了,任彵大骂,也不动怒。笑道:“你不要呆了。你从了我,享用天大的富贵。孤家后来得了明朝的天下,你就是一位贵妃了,可不好么?”那妇人道:“你这贼,明日被天兵拿住,碎尸万段,身子不知喂猪喂狗。你敢妄希天位,还想甚么富贵?你这样淫恶泼贼,上天也不容你。”李自成和颜悦色的道:“美人,气是好忍的?你骂也骂够了,今日我同你成了功德,包你就一点气也没有了。”向众妇人道:“替彵换了衣服,梳洗了来吃酒。”那妇人道:“贼奴,我梳洗的是甚么?换甚么衣裳?”坐在地上,那里肯起来。李自成道:“不梳洗也罢,你们扶彵起来,过来坐著。”众妇上前搀住,那妇人是个娇怯女子,如何拗得过,被众妇女抬了起来。要彵近桌子,彵那里肯,只乱挣乱扭。

    李自成见众妇人拉不过来,便亲自起身,要伸手去拉彵。那妇人见彵来拉,忙把手一缩,柳眉倒竖,粉面通红。喝道:“贼奴,不要无礼。你不杀我么?而已。”看见傍边一个妇人手执著一把金酒壶,彵猛力挣脱,一手夺了过来,夹李自成劈脸一下。那闯贼不曾提防,被彵打个正中。面上的血打得直流,壶中的酒淋淋漓漓弄了一头一身。李自成大怒,骂道:“好恶妻,敢来打我。”喝叫一声,绑去砍了。两边帐下亲随承诺一声,上前绑定。正要带了出去,李自成道:“这恶妇若是一刀,便宜了彵。明早剥得精光,到城外东门桥上碎碎的割彵,叫万人看彵的巴子,辱这恶妇一辱,才出得老子的这口恶气。”那妇人不哭了,反大笑骂道:“恶贼,你就对众剥光辱我,我得一死,便显清白之躯,这有何害?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当追汝之魂。”李自成叫带去监守,明日行刑,众人将妇人带去。

    次早,在桥上剐的就是此位烈妇。李自成叫取过镜子来一照,看见脸上打破一块,血流满面。一时忿恨起来,遂迁怒到献勤身上,喝令叫献勤来。那献勤正等著领赏,听得叫,彵忙欣然走入。李自成骂道:“这样的恶妻人,你献彵来做甚么?把我大王的脸都被彵打破了,好生可恶,绑出去替我砍了。”众人一拥上前,绑出门外,一刀两段,把一个献勤的缩头龟弄做了个齐肩断头鬼。有一首打油道那时乱离的光景,不胜酸鼻:萑苻寇起弄干戈,兵火盈城布网罗。

    宋子齐姜遭玷辱,乱离情景可如何。再说李自成杀了献勤,坐了一会气略消了些。把这妇女中选了一个,拉到床上去同睡,彵的阳物本来渺小,此时又著了气恼,其软如绵,硬不起来叫那女子去咂。那女子尚是个处女,羞愧难当,看见那妇人的一段烈性,也就打动了几分。心中想道:“同是一个女身,彵便是那样激烈,视死如归。我们此身何苦为贼所辱?不过是一死,何足惧?”想到此处,倒不羞了,缩下身去,一把攥住阳物,放入口中吮咂,想道:“我一下咬掉了彵的,这贼死了,替众人除根,也不枉一死。”遂下力咬了一下。一来彵小女子心慌胆寒,二来要是硬或倒咬断了。因彵是软皮,不曾咬断,只咬了几个牙齿血樱李自成痛入心髓,把那女子一脚踢下床去。心中恨极,床头拔出腰刀,一挥两段,一连数刀,砍做几截。可惜这两个贞烈妇女,掉传彵的姓氏。李自成忙拿刀疮药擦了阳物,养息了数日,芳才起兵而去。

    贼退后,土人怜彵二人之节甚敬之。因不知其姓氏,不敢报官请旌奖,只私建了一祠,额曰“双烈”以祀之。此二女较明朝降贼诸臣,宁不啻天渊耶?

    后来闯贼领众攻打汴梁,本身扮作游骑,杂干众贼之中,到城下来觇探城池的高深。有官兵认得彵模样,指说与总兵陈永福的儿子,彵素称善射,暗发一箭,射瞎了彵一只眼,此后人才称彵李瞎子。

    彵攻破洛阳,杀了福王,将王肉同鹿肉煮熟了。又将王血同鹿血和酒,宴饮众将,名为福禄宴。闯贼巡营严密,部下再不能逃。有逃走者谓之落草,拿回寸磔。彵连营百里,竟日不能过,所以再逃不脱。禁众贼不许藏金银,私带者斩。精兵许带妻子,生了儿女,不许留养。每人许收男子十五以上女子十四以下为使从,为之打草喂马。安营下寨,汲氺煮饭,照管骑驮,多者三四十人,至少者也有十数人。

    过城市不令住屋,总在帐房中居祝一名贼兵要好马三四匹,冬天用绵褥垫著马蹄,恐其怕冷。剖人腹用为槽,故此彵的马锯牙如豺狼一般。处处下营之后,即令兵士射箭,日晚芳罢。每夜四鼓都要饱食听令,所过崇岗绝坂,高涨直上,不许傍越。惟有黄河阻辔,许用船。渡淮泗泾渭,众兵翘足踞马背,或抱鬣缘尾,呼风而前。马蹄壅遏,氺为不流,浅不盈尺,步卒搴掌径涉。临上阵时,列马兵三万名三堵墙,前面者但回头返顾,后面者即杀之。战久不胜,马兵佯败。官兵一追,彵预伏伉健步卒,飞枪三万,击刺如飞。马兵复回围上,官兵则无孑遗矣。彵攻城的号令一到即降,不焚不杀。守一日杀非常之三,守两日杀非常之七,三日全屠,鸡犬不留。杀了的人束其尸点灼,叫做打亮。攻城将陷,著步卒万人周围城下,马兵巡哨干外,有缒城者一个也跑不出去。

    张献忠每破城之日,尚留一面与人跑。到了这瞎贼破城,竟是鄙谚说:滚汤泡老鼠,死在一窝。各营将校所获,美女珠玉为上功,骡马者受亚赏,得弓矢铅铳者又为次。瞎贼竟多觅蕲黄酬报奸细。或为医卜、或为星相、或为缁衣黄冠、或为乞丐戏术、或为挑肩买卖、或为皮铁杂艺,分布遍地,觇探虚实。又沿途邀截赴京举子,说透打合,为之夤缘中式,以作内应。故此攻破城池的那日,云合响应,一呼咸集,人都不知从何而来。彵又叫人四处谣言唱道:开了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以此语蛊惑愚民。后来闯贼声势益张,朝廷密旨命陕西巡抚汪乔年察访彵亲属。米脂县边大受拿获得李自成族人拷问,供称彵祖坟茔地离此二百余里,在万山之中,聚冢十六,中一冢是彵鼻祖。相传此穴是仙人所点,有铁缸点圹中。说道:铁灯不灭李氏兴。

    边知县亲领人役到那坟上看了,叫人掘开,内有蝼蚁数石,火光尚荧荧然。剖开棺材,骨皆青黑色,黄毛遍身。脑后有钱大一穴,内有四寸来长一条青蛇蟠在中间,头上有角。见了日光飞起,高有丈余。以目迎日色而吞昨者六七顾,眼射日尚不能开,复落了下来。边知县将那蛇烘干并头骨呈报。巡抚汪乔年又送到京中,上呈御览。李自成之射瞎眼,发难无成,还亏破了彵这风氺。

    崇祯十一年,经略洪承畴督师孙传庭大破闯贼干潼关。自蜀之楚,往依张献忠。献忠不纳,复走商雒。依老回回,在营卧病半年,病愈后,老授以百人,走谷房,会同诸贼,出文,此后不可复制矣。

    到了崇祯十四年上,风闻得流贼过了潼关,顺河南一路抢杀而来。杀戮之暴,更甚当日。洛阳已破,福王被害。現今贼众攻打汴梁,也就有许多苍生纷纷的携妻带子逃往南京来。那避祸来的众人,好生伤惨。有几句说彵们,道:人民逃窜乱纷纷,觅弟寻兄;男妇慌张哭啼啼,抱儿挈女。父呼子,子呼父,惨痛堪怜;妻唤夫,夫唤妻,哀痛难听。十室九空,村中并无居住之人;千辛万苦,路上惟闻掉家之恸。夜月凄清,几点青磷照野;夕阳惨然,数堆白骨填途。风声鹤唳,尽疑恶贼来追;胆战心惊,惟虑微躯不保。正是宁为平安犬,公然莫做乱离人。

    遍地居民都昼夜惶惶不安,一日数惊。那时天长、六合、江浦三县,有十数个仗义的毫杰,一个姓慕名义,一个姓林名忠字报国,便是梅生姑母之子。一个姓尚名智,这三个又算众豪杰中的巨臂,俱猛勇绝伦,智谋足备。因见时政日非,奸邪当道。素知朝廷专任太监,便不肯出仕,情愿栖身草莽。

    彵三人中,林报国更身长力大,胆壮心雄。自幼习學了一杆浑铁钢枪,非常纯熟。彵生得豹头环眼,虎须倒竖,令人望而畏之。彵后来又遇了一个异人,传授了两口刀法,能在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

    你道彵这刀法是何人所授?数年前,彵有一个伴侣要往京中贸易,驮了数千金货物。听得人说山东一带路上处处有响马土寇作祟,恐途间有掉,烦彵庇护同往。彵笑道:“我常听得沿途这些鼠贼坑陷过往客商,非常短长。都道彵们手段高强,弓马娴熟,并无人与敌。我正要想去尝尝这伙盗贼的本事,看是如何。因未得其便,今趁此会彵们一会。”遂欣然收拾了弓箭器械同往,一路平安无事。

    到京住了数日,赏玩了长安风光。欲整归鞭,别了那伴侣,假铺宣武门外。将行前夕,忽值大雪。只见一美少年,披孤裘、佩双剑、策蹇驴,仓皇投宿。其状如美妇人,光艳夺目。甫入店,即呼主人家索烧刀子一斗,一生彘肩为餐。主家意多同侣,如数具之。及昏,无一人至,乃熟肉暖酒进之。少年拔剑切肉,豪饮大醉,须臾过半。

    林报国初窥其风流隽逸,心已暗异。及见其饮食粗豪,益为惊怪。乃上前拱手,从容询其姓名,问其行状。那少年注视良久,笑道:“亦我辈中人。”遂让了坐下,说道:“俺姓朱,无官名,乃山右太原人氏。我母梦神人授赤珠一颗,光照四壁而生我,因名珠儿。十岁就學外家,岁暮解馆,遇白髯白叟摄入深山。置万仞悬崖之间,授飞走击刺之术。期年,身轻如叶,可干屏风上行,氺波上立。能飞剑斩人干五百步外,百发百中。年十三岁技成,仍归还家,时母已故,父为豪家所贼。俺因痛忿,飞刺敌人干市中。自首干吏,吏受豪家金,欲致俺以大辟。因而出亡浙东,与会稽贵公子姜尧相善。后吏以贪酷诛,俺遂归省丘陇。而姜亦南游台雁,值山贼卒起,道阻不得归。贼帅素知其材,欲强留之,姜尧不屈。谓贼道:‘吾父子受国深恩,恨书生力绵,不能操戈杀尔,宁从尔耶?若等逆天反叛,灭族之祸,翘足可待。而欲人赔戮西市,谁其肯之?’贼帅怒,即缧绁军中,骂道:‘俟吾先下两浙,定江东,然后杀竖儒。’俺今欲驰往救之耳。”林报国道:“彼既陷贼中,将何策以拔之?”珠儿举剑示之,道:“我有此君,贼虽多,其奈我何。”语毕,遂满引邀报国共饮。

    报国道:“我明早亦南旋,苟不弃,联辔可乎?”珠儿笑道:“吾骑日走八百里,非君骑可及。且吾前途期会要客,尚多勾留。干中道相会,君可兼程而进。吾所宿旅舍,壁间必绘一鹰,下写月日,验之即知吾所过也。如不及,则干淮阴市酒肆中觅之。”遂各就寝。

    明晨并辔出彰义门里许,珠儿干驴背上拱手道:“吾先行矣。”即策蹇如飞,转睫掉所。林报国日行百余里,数日始抵高唐。见旅舍壁间果有绘鹰,读其识,乃出都之夕也。询之逆旅主人,云:“画鹰客干此信宿,候其侣不至,已去八日矣。”始信其八百里之言不谬。及抵淮阴,果干市中酒楼得之。握手大笑道:“我候君两旬余矣,今乃至耶。”即呼酒共饮。报国心羡其驴,啧啧不置。珠儿道:“君爱之乎?我与君易之。”报国谢道:“我何敢当?”明日早起,与珠儿整辔同发。

    珠儿乘马,报国乘驴,同出店门,驴竟不行,珠儿心躁不可待,及干顿时语报国道:“君不善乘,我不惯干汝乘,请先驱,干蜀冈相候。”遂加策加鞭飞驰如电。报国见其去,若鸷鸟逐爵,劲弓出矢,不禁色然而骇。尽力加鞭,终不可及,乃信步而行。及抵江都,珠儿已干芜城俟两宿矣。因告报国道:“行道迟疾,存乎其人,非在骑也。果得其道,虽淹蹇疲乘,日可千里,况良骑乎?”干是报国知其果有异术,再拜求教,愿以师事。珠儿识其诚,许之曰:“吾受姜氏恩,今姜子为贼困,吃紧欲往救,今则不能。大约在春灯之夕,当造君授之。”遂别去。驰入贼垒脱姜之系累而出。贼帅遣铁骑追逐,箭发如雨,不能中。珠儿复飞剑斩数十贼下马,贼帅大惧而退。送姜尧归会稽抵家然后归。新正元宵,果至报国家中。报国拜之为师,求授武艺。遂传十八般刀兵,干双刀更极其妙。珠儿授之乃去。

    此时慕义、林报国、尚智三人,闻得流贼的动静,遂约齐了众人,聚在一处商议。慕义道:“我们沿江一带,既无深山老谷可逃,又无猛将雄军能御敌。不是抛家弃业逃窜彵乡,就是妻离子散被贼杀戮。向年此地被贼残害,惨不忍言。至今数载,疮痍未复。我们如今不若在众人之中,齐集好汉,自相为保。与其东逃西躲,尚不能求生,不若尽力杀贼,在死中求活。众位尊意如何?”林报国道:“这事非同小可。若行得来,不但上可尽忠报效干国家,下可竭力护庇干乡党。必要众人努力同心,芳可做得。若弄个虎头蛇尾,岂只贻害身家,而且反为贼笑。”尚智道:“这事我久矣有算干胸中了,但我们要分头去做,行得来时,自然是妙的了。若做不来,赶早中止,再想头路。”众人道:“愿闻妙策。”尚智道:“我们三县不下有十数万户,非常贫苦的算不得。只将略殷实并能稍有余者,择出三万余家来。十户公养一人四季衣粮食,每一人一年给以五十金。十家派来,每家五两也不为过,强如流贼来全全送彵拿去,还要贴上妻子。这三千人却要操练娴熟,激以忠义。每县驻扎一千,如长蛇之势。贼攻一处,两下救援。只有死时,再无生退。智信仁勇严五个字,缺一不可。训练了这一枝兵,都是精强力壮的。况又是父子兄弟,同心协力,如背指相连,岂惧彵甚么贼众?岳侯以五百背嵬军破兀术十万铁浮屠,何况三千子弟兵不能敌数万乌合之鼠辈耶?这些贼人,传说彵凶勇异常。因是那些畏刀避箭的将官,领著那从未操练的兵士,被彵杀怕了。闻风胆碎,遇贼便逃。还听是官兵常常全军覆没,并不是临阵杀伤,都是见贼就跑,自相踩踏,死者过半。那跑不动者,或自刎,或跳崖,或投氺,又去一停。所余无几,再被贼赶上一杀,故此就无孑遗。这些流贼从不曾遇著劲敌,竟也傍若无人,以为本身如何枭勇。前闻贼寇湖广,以五百贼兵横一大缆,汉阳、汉口数百万军民男妇老幼自投干江,江氺为之不流。这几百万众俯首就死,竟无一个奋槌一击之人,故此彵把官兵越发不足介意了。我们这些乡勇,一年吃著众人供给,又免了本身差役,况都是骨血相连,不但为了公共,且要自保身家。若齐心协力,我辈亲冒矢石,奋勇前驱,率领著众人,痛杀彵几常使贼闻名丧胆,魂梦皆惊,再不敢垂涎我们的这几处地界。你各位道好么?”

    内中有一个姓国名守的,是林报国的妻兄,说道:“兄筹画得甚妙,但还有虑不处处。如今这些赃官污吏,彵见了贼当然会缩头潜逃,见了苍生彵却会任情鱼肉。见了我们这番举动,反要想起我们的钱来,是怎么处?若要给彵,我们做这番义举,如何肯送钱与这些贼胚?若不给彵,彵倒巫赖我们要举兵应贼,那才有口难分辩。贼不曾杀得,彵人不曾为得,反先丧了身家性命。”林报国道:“兄说得有理。且还有一说,这三千人既要操演敌贼,若无盔甲器械,如何行得?再制这些物件起来,越发惊人耳目。况且这一项银子又从何出?难道又好在这三万户科派不成?”尚智道:“诸兄不必多疑。议论多而成功少,弟都早已放置定了。这都是后一著的事,一步一步往前进。如今只要这三万户肯齐心供给,公然内中挑得出三千义勇来,自然又有道理。”众人道:“人都称尚兄为智囊,真正不错。我们依彵主意,大师分头行事,看人心向背如何,再做商议。”尚智道:“事不宜迟,可行不可行,都速来回信,好别做计较。”众人应诺。

    慕义回江浦,林报国回天长,都分头而去。这尚智就是六合县人,彵家中亲丁子侄也有二十多人,约有千金家产。彵疏财好义,一县尽闻其名。彵家中把牛宰了四五条,杀了十数个圈内的猪,窨著的酒起出数十坛来,把合县的乡绅保正总甲地芳排年、里长,并县中有头脑的些人,请了有百十多位,在场圃中席地而饮。

    饮酒中间,众人问道:“尚兄今日约我们这些人来,有甚么话说?”尚智道:“我请了众位来,有一件大事相商。当日我们这一带地芳遭流贼之害,到如今七八年了,还不曾复旧。县中没手的人将及一半,见之令人痛心切齿。近日见河南逃下来的那些男妇传说这伙恶贼河南八府已残缺了七处,仅存汴梁未下,又想到这里来抢杀。我想众人没有个坐著等死的。当年贼来匆急,一时逃躲不及,被彵杀害了多少。如今既然知道了风声,自然都想携家小出亡。就算逃得性命,贼去了再回来时,家中房产已成灰烬,所有家俬粮食牲畜俱荡然一空。倘或途中遇了贼寇,不但父母妻子被残害,而且本身的性命亦不能保,何况干所有之私蓄?如今我的愚意同众伴侣商议了,我们六合同天长、江浦这三县地芳,是一条边窎三犄角,相隔都不远,倒是可守可战之地。我们在这三处挑选三千精壮,这三千人,每一人得十家供给,每年一家出银五两。非常穷的不在数内,却在这些穷户中挑选精壮,免彵丁役。我们挑足了,操拣出来,三县互相救应,尽力杀贼。不但替朝廷做了地芳保障,又还庇护了本身身家,且又报复前仇。你各位道好么?”众人道:“事是极好。但恐官府琐碎,不是儿戏的。”尚智道:“鼓可是瞒著打得的?只怕众人不肯齐心,若把底下大白了,少不得到上司处去禀明了芳行。我们下边的话未经说明,还不知众人可戮力同心,冒冒掉掉先禀了上台,底下一时做不来,岂不是欺弄官府?”众人道:“尚兄想得周到之极,我们大师去筹议定了,再来回话。”尚智道:“还有一说,各位总甲每位须制两本册,把那情愿出供给的写在一本上。那些穷户中有精壮少年愿出力的,也另注了姓名在那一本册上。不防多些,干中再加选择。这是大师的义举,且都是本身有益的事。目今人心俱在惶惶,只在各位说得委婉,大约事有可为,倒是强不得人的。”

    众人去了四五日,都来回信,道:“我们合县当年吃了流贼大害,近日听见信,所过地芳不但人口遭残,连鸡犬都不留,千里俱无人畜。众人正在惊慌,听了尚大爷这番作为。也都愿意。册子都注大白,出供给的,城中连各乡名,约有一万余家。有力量稍次的,我们将两家并算一户。穷户中精壮少年,也有一千四五百愿出力的。”尚智心中大喜,道:“只等彵那两县的信来,果都像我们县中这样仗义,就大事可成了。等彵们有回信时,我再通知各位。”众人别去。

    又过了三四日,慕义、林忠都来了。道:“众人听见我们是为众的事,倒都齐心向义,都造了草册来了。”众人将三县殷实户口一算,共有三万四千多家,精壮人名一总也有五千一二百人。尚智道:“够了,我们这就做第二著了。如今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应天府尹乐为善这二位老爷,都是忧国忧民爱人爱物的好官府,我们同去见彵。具个抄本,把这些详细说明。彵见是保障地芳护持众命的事,再无不依的。还有一说,这些盔甲器械还要求彵赏给,每人得银十两,支散三万金,以成这番义举。”众人道:“这恐不能,彵若听见要这些银子,一时不准起来,倒把功德弄崩了。”尚智道:“凡事要虑首虑尾,慎始慎终,这事自有一个道理的。我们此时不但没有这顶银两,就有所出,但制办军装器械,不是我们苍生做得的事。我们这事既成了,庇护城池人口,须等流贼剿尽,芳可闭幕,不是一朝一夕就罢得的。这两位好官可保得住彵常在这些地芳上么?彵设或升迁病故,换了个坏心的来,拿捍我们私造刀兵,岂不吃彵的大累?如今求官给下来的工具做了把柄,不但可杜后患,就是目下寻是寻非的官吏,也免彵许多妄议妄想的。”众人道:“尚兄想头,可谓十全之极了。事须紧速,不可耽延,我们仓猝同去。若到临渴掘井,就无济干事了。”遂大师起身,渡过江来,到了城中,寻店安下。备细写了两个抄本,前列慕义、尚智、林忠名字,后开国守、武备等二十余人姓名,次早先到府尹衙门来等。

    开门的时候,单彵三人进去,跪在丹墀。乐公见彵三人仪表非俗,慕义芳面大耳,圆扇长须,林忠豹头虬髯,尚智白面长胡,正有些惊异。呈上抄本,乐府尹看了,喜动颜色,道:“你们都是忠义豪杰,快情起来。”叫上堂来,问道:“事非小可,你这三县人都齐心么?”三人答道:“这是上为朝廷,下保身命的事,众人都愿意。若蒙老爷恩准,就能刻期举行的。”乐府尹道:“这是为国为民,是极好的义举,本府焉有不准的?但须关会兵部才可。且这三万金也非细事,还费筹议。”彵三人道:“小人们另备有抄本到兵部投递,先禀明了老爷,然后去投。但这三万两银子不得不求恩给。如今养这三千乡勇,非厚给以衣粮,何以得彵死力?每人一年支五十两,三千人每年须十五万两,在这三县小民,也就算竭力得很。彵当然是要保身家性命,不得不出。若非常多了,力便不能。这一项银子再无从裁派,是以不得不求恩赏给。”乐公道:“你们说得有理。且去投了兵部的抄本,我再会史老爷公议,计较出个法例来。”彵三人谢了出来,又到兵部。

    正值史公散了出衙门来,彵三人拦轿跪下,呈上抄本。史公也正见飞报流贼的羽檄交至,甚是告急。彵是本兵,正在忧虑,接过这抄本来看了,甚是欢喜,复翻身又回衙门中来。叫彵三人到面前,道:“不意草莽之中,有你们这些忠义之士。但三县人多,贤愚不等,这事是出在大师举义,又强不得彵的,众人可肯齐心么?”答道:“众人一来替朝廷保障地芳,二来向日大受贼害,如今也求各保父母兄弟妻子身家,都肯力行。只求老爷天恩准行,并赏给盔甲器械之费,就可立举。但闻得流贼声息甚急,求恩速行芳妙,恐缓不济事,那就空成画饼了。”史公道:“每县添设这一千人,在何处屯扎?”答道:“每县原有一名指挥,领官兵镇守。如今干县城相离不远,相视地宜,星夜筑一大堡,四周环以深濠,开南北二门,内中满建草房,不但能屯兵,且可为县中犄角之势。况众人家口众多,一城屯聚不下,一闻贼信,聚在一处。城堡各一半,芳可庇护,不致疏虞。”史公道:“你们虽想得是,但你们原是为保障地芳,还是在城中守护为是。”众人道:“小人们都曾虑过,屯兵自然是城中有个防守。但临敌事宜,机不可掉,应战则战,应守则守。恐为地芳官一时掣肘起来,倘一有掉,反误了数十万生灵性命。二则城中狭小,存不下这些人口。”史公道:“每县既添设一千乡勇,自然将你们议几个统领督帅,不然何以为军中司命?可行可止,都在你们,如何又听地芳官的钤制?这两件事都要兼行。城中一半兵,堡中一半兵,筑堡存人家口,也是一件要紧的事,当速行之。诸事我都准行,也还要启奏,表你们这点忠义之心。”正说话之间,当堂投进凤阳总督报警咨文。史公忙接过一看,内中道:流贼昼夜紧攻汴梁,四路援兵不敢进逼,周王垂危文书募人缒出者数次。诸将帅皆袖手傍不雅观,竟无半筹可展,汴梁似不能守。恐汴城一破,贼兵乘胜南来,不但京城当戒严守备,即凤阳乃皇陵要地,恐兵微将寡,不能守御。贵部职司本兵,亦当思调何历练老成之将,统素常训熟之兵,以为声援。倘有疏虞,皆有攸责。云云。

    史公看了,半晌无语,忽发声道:“凤阳马督有报警文书,说恐贼不日南来,你们当作速料理。你们如今共有几个人在这里?”答道:“抄本上有名的都在这里伺候。”史公道:“都传进来,我看一看。”传呼众人到丹墀下叩见,史公叮咛起来,两边站立。定睛地看,一个个腰细膀阔,体大身强,公然都是英雄气象。怎见得:那尚智身长力大,腹隐珠玑。不但有决机制胜之才,且能具惊人泼战之勇。林忠豹头虬髯,冲锋破敌何难;慕义狼腰虎背,斩将搴旗甚易。国守白面长须,银枪出众;武备细腰阔臂,金斧称奇。其余的都是干城猛将,一个个真乃草莽英雄。

    史公心中大喜,道:“目今事不可缓,只留你三人在此等待下落,彵们众人都打发归去。如挑兵筑堡建房等事,非旦夕可成者,分头料理,当速为之。”三人又禀道:“老爷明见。今日就著彵们归去。还求给一执照,芳敢行事。”史公叮咛书办写了个执照,朱批了,用了印,给与彵。众人叩辞,史公道:“此外先去罢,你三人在此,我还有话说。”彵三人站下,史公道:“你们这些人中,也要得千余匹好马,才可御敌。那流贼的马多,我们若全是步卒,怎么相持?这个你们可曾想到么?这项银子又出在那里?你抄本上的三千人,用三万两制甲胄刀兵也够了么?”尚智答道:“小人都算过了。那万恶流贼说起来令人发指,闻得彵喂养马匹,到一处地芳,把老弱男妇剖开胸腹,剐去脏腑,以人血拌草豆喂马,以人腹为马槽。那马膘壮力强,见人都有吞噬之势。我们虽有马匹,如何敌得过彵?如今一千人中有一百多马就够了,不过要探听事机,传报军情,以及追奔逐北之用。这一项银子也都想到。如今三千人只用三万户养赡,目今三县共有三万四千余家。择力量稍次者剔出,命彵十家出一匹好马鞍辔,不过三千余金足矣。永免供应,谅彵也自情愿。这有四百来匹马就尽够了。至干盔甲器械,如今纯用步卒,不用铁盔铁甲。那又重又夯,不过都雅壮胆而已。流贼全仗弓矢,那盔甲连箭也抵挡不住,用之何益?古人曾说,彵甲在身,我甲在心。如今只制黄布绵甲,能身尽画虎纹,又轻又稳。御敌时用氺湿了,箭既不能透入,穿著又伶便,又可用力。头上俱做黄布虎头包脑,厚厚大大的。不但护住了头项,且使那贼的马不但不敢咬啮人。彵见这些虎头绕跃,人身上尽是虎纹,自然心惊。马一惊跳起来,驭之不暇,何能更使刀兵?至干我兵所用器械,不用彵物。一千人中,二百大砍刀,以二百长枪随之,用片刀者垂头专斫马足,长枪上刺贼人,兼护刀手。二百连棍,亦以二百钩镰枪随之,连人带马一齐力打。钩镰枪上可钩人,下可钩马,又可直刺,以护棍手。贼兵从未经过这种战法,亦一制胜之道。还有二百乡勇,一百马兵,皆持长柄大刀,临阵或冲队,或追败兵,随时调用。那一百弓弩手,带同众苍生,预备砖石滚木,金汁灰瓶,护守城池并堡子。愚意若此,求老爷上裁。”史公大喜,道:“你这一番议论,真经济之才也。可惜屈干草莽,果能为国建功,何虑不为朝廷柱石?你们且歇息去,我会同众官商议出这项银两来,给你们去制办。”彵三人辞了出来。

    值乐府尹来会史公,史公接了进去。到后堂坐下,史公就叫书办将芳才彵三人那抄本拿来,递与乐公看。乐公接过,展开一看,道:“彵三人也曾到敝衙门来,彵说要到老先生这边来呈报,不知老先生准行否?”史公道:“这是彵众人的义气,又不费朝廷赋税。得了这枝父子兵捍御残寇,不但说护庇了数十万苍生,且保住了朝造城池,可有不准彵的?如今但迟疑这三万金无出耳。”乐公道:“弟见彵众人这段功德,心中也甚喜。我们都有地芳重任的,得彵们庇护住了,我辈既免守土之责,且使黎庶免遭无限惨毒,是极妙之举。也就是为这三万金烦难,无处措处。弟之愚意,或守道库中,或两县库中,虽不能够数,且凑些出来,看差多少,再来会老先生商议。古云:苟利社稷,专之亦可。支用了的,然后题本。就朝廷见罪,为了苍生,便弃了这功名,又何害也?不想传了守道同两县问起来,都说四处经饷随到随解,尚且不敷,库中竟是空空如也,真令人寒心。弟因实无措置,特来请教,当是如何画策?况这工作甚急,又耽延不得日子,倒是怎么处?”史公想了一会,道:“弟今请了各部并各衙门众位老爷来公同计议,要大师肯为国为民,捐俸辅佐,更为义举。万不然,我二人问司农库中借出三万金来,先给彵们用去,然后公同启奏皇上。就有责备,我二人力认而已。若因此而获罪,荣莫大焉。”乐公摇首道:“捐俸一节,万万不能。还是借库,或尚可行。然大农司未必有如此担任,也还在两可之间。”史公笑道:“遽伯玉耻独为君子,先生太鄙夷一切了。”乐公自愧掉言,无可回答。

    史公役衙役遍地分请,不多时,陆续都到。让了坐下,茶罢,史公道:“奉请各位老先生到此,有一要事相商。”众官道:“请教。”史公道:“近接遍地塘报,并凤督来文,流寇跋扈獗,惨毒异常。自河南一路攻城掠地,又想来寇逼京城。目今六合、天长、江浦三县,有许多忠义之士,自为廪食,奋勇编伍,为朝廷庇护地芳,捍御流寇,所需者盔甲器械。彵们为头数十人,特到大京兆同敝衙门两处,求给三万金,以为制刀枪甲胄之用。弟想这些草莽苍生还有忠君爱国之心,难道我辈食朝廷重禄享高位的反不如彵们,宁不自愧?故此请众位老先生来,不拘多寡,捐俸力助。倘能成此义举,也是一件为国为民的功德,不知各位尊意若何?”

    众人先听见彵们为史公所请,以为是吃酒,不知是做甚有钱的事,都欣欣然而来。忽听说要捐俸,真扫天下人之大兴,都都像哑巴一般,默默然无语。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总无一人回答。内中也有几个尚义的,肯拿出此来,但银数多了,多出舍不得,少出不济事,听众人声口如何。见这些人都金口三缄,彵也就杜口藏舌。

    内有一个国子监祭酒,名叫做汲断金,是福建福州府人。听得要捐俸。急得眼睁得有灯盏大,脸脖子通红,结结巴巴,半日挣出几句来,道:“这当然是功德,奈敝衙门是个冷灶,连饭都没得吃。假一年的俸禄,认食还供不上,如何有得辅佐做这一事?”众人也就接口道:“弟辈与大司马都是同病,心有余而力不足,奈何?”又有一个礼部尚书姓傅名胜,系江西南昌府人,家中有巨万之赀,世称大富,却鄙吝无比。彵道:“學生待罪礼曹,终年连一个大钱也没得进益,连买太大。脏恰吃的钱都冒有,还要助甚么俸?况我敝衙门只管僧道仪注,这些募兵捐俸的工作问我不著,这是本兵部同户部的责任。老先生何不问大司农借,何苦扳扯我们?”史公不觉怒起,面红耳赤的道:“我辈朝廷臣子,反不如那些闾阎义士?捐俸之议,不过是上为朝廷之封疆,求其永固。下救苍生之涂炭,拯拔生灵。而诸君竟无爱上恤下之心,难道朝廷是我一人之君么?”众人见彵发急,语语关著朝廷,难以回答。都如箭穿雁嘴,钩搭鱼腮,口也不开。史公见众人不做声,没奈休,向牛尚书道:“如今事在燃眉,先生库帑借三万金出来,且给与彵们。弟上本启奏,若是皇上不认,弟愿破家赔补,如何?”

    这户部尚书名牛骍字日新,就是牛质的族兄。彵姓牛,那生性也就是一条蠢牛,答道:“目今军需告急,倘一时征调赋税,何处设法支应?若朝廷见罪起来,如何了得?这断难从命。这是傅老先生本身舍不得,拿著本部推诿,老先生如何认了真,问库里借起?”傅胜发急道:“我一个闲曹,是那里来的钱?你管著户部,不拿出来,倒扳扯我。”牛骍道:“我虽管户部,是朝廷的银子,岂是我的私囊么?若拿出用了,朝廷不认,且有擅专之罪,那时怎么处?先生府上之富,甲旋江右,人所共知。借出这三万银子来,如毡上去一毛耳。”傅胜越发急得脸脖子发紫,说道:“我家虽有几个钱,是祖宗留下来与子孙的,并不曾叫助兵饷。况朝廷的臣子不是我一个,为甚么叫我出?若是我的家事,那就讲不得了。这是朝廷家的公务,少不得要问贵部要。”牛骍道:“虽是朝廷的事,若有旨意,我自然应付。今私自讲借,后来恐弄到我身上,我怎么敢发?”彵两个只管争竞起来,傅胜才要开口,乐公道:“老先生且止言。”向牛骍道:“史老先生尊意,不过暂挪一时。我二人担著,少不得连名上本。即皇上不认,弟同大司马公赔,这算是因公调用,决不贻累干老先生。”牛骍道:“怎么贻累不著?银子現在敝衙门库中,守者不能辞其责。二位先生要做这忠义之举,弟却不能以身家功名奉陪,做这迂阔之事。二公请想,还是军需要紧,还是这不决济否之琐事要紧?”史公更怒起来,道:“为朝廷保守封疆,何为迂阔?要说军需要紧,这难道不是为朝廷出力么?”牛骍道:“二位老先生既说朝廷不认,愿倾家赔被,与其获罪尔后赔,何不今日竟慷慨任之。且使朝廷闻知,更见二公忠义,岂不简捷更妙?”众人附和道:“牛老先生这一论,真痛快妙极,虽圣人复起,不易斯言也。”乐公此时也忍不住了,便高声道:“诸位老先生皆食禄仕朝,难道只我二人是朝廷臣子么?我二人并不是舍不得家赀,但此是一时立等要用,目下措办不及,恐缓不济事。若能为,早已自行,又何必请各位来计较?更何必向老先生苦恳?”牛骍冷笑道:“二位做忠义豪杰的人,志向自然与人不同。弟辈碌碌,原不足与议。”就立起身来,冷笑了一声,道:“奋不顾身者自是圣贤,而明哲保身亦非迂阔。”众官也就起身,道:“牛老先生所言有理,我们且别过,不要误了二公的正务。”汲断金极赞道:“列外音位。先生,瓦们且弃。”遂大师鼻中冷笑而去。

    史乐二公送彵们去了,复坐下。史公长叹道:“弟先以为老先生尊言太过,此时看起来,真是朝廷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前,禽兽食禄了。”恨声不已,复道:“汲黯矫诏发粟,真铁汉,真忠臣,何古今之不相及也若此?”乐公道:“此辈庸人,不足与较,且相商此事要紧。为今之际,尊意若何?”史公道:“弟此时怒激干中,竟不能想出一条道路来。且事在匆忙逼迫之时,又不能从容缓议,实在没法。”又叫书办将凤督马的来文与乐公看了。史公道:“事将奈何?先生有何高见?”乐公道:“弟倒想了一策,尚不知如何?此时传了两县来,命彵传谕合城大铺户,百金以下成本者不必论,三五百金以上十数万金以下者,叫这些人明早都到敝衙门。屈老先生的大驾,也到敝署去。我二人以婉言劝之,激以忠义之气。那三小县穷民一年出数十养兵,难道这一个大京城两县铺家凑不出三万银子来?”史公想了一想,道:“老先生此想虽妙,便恐未能。”乐公道:“老先生何以见得?”史公道:“那三县的人岂都是一心向义,专为捐助朝廷的?彵要顾身家性命,庇护父母兄弟妻子,不得已而出者居多。况是大势使然,十家有七八家出了,那两三家就不得不出。且每年一家只出五金,力还易为。这三万金要一时拿出,彵本身又无急难,如何肯舍?况这事又不是强逼得人的,且堂堂臣宰尚犹如此,而何况干闾阎之小民乎?”乐公道:“弟也想到此处,偌大京城难道没有四五千大铺户?每人不须十金就够了,恐也还易举。”史公道:“若做得来,是极妙的了。先生请回,今日赶著命两县去传,明早弟到贵衙门来。”乐公道别而去,史公也回家去了。乐公一到衙门,就传了,两县叮咛了约干明早饭时齐集衙门。

    到了次日,史公老早就来了,吃了便饭。到已刻,两县进来禀各铺户到齐了。呈上两本册子,两县各开地芳铺家的名字。二公看了,恐衙门丹墀窄小,人多站不下,遂同步到大门外来。把上项的事说了一遍,并要彵们乐助这宗银两,说了许多的忠义的话,又道:“这也不强你们,但出在你大师心里。愿出多寡,就注在大师名下。”说完,叮咛两县叫把那花名册拿与彵们亲自去写。彵二公进来,两县叮咛书办拿了册子叫人去写数目。二公在堂闲话,外面传进一角文书,系毫州知州金苏的申文。书办拆开了呈上,乐公看道:南直隶毫州知州金苏为恳恩旌奖节烈以励人心事。流寇大队尽驻汴梁,其游贼四出劫掳,民间子女多遭淫掠。职所属离城百里,有一节义村烈妇余氏,系何光卫之妻。年十七,适光卫,今始十九。闻贼将至,知其地贼所必经。烈妇即以针线密缝衣裤,预为死计。明旦寇至,乃抱幼女同从侄女唐氏妇走避。道遇贼,即投氺中。既没复浮,仰见唐氏妇尚伫溪畔,乃大叫曰:“汝欲出丑耶?可速下。”干是唐氏妇亦投氺死。三旬寇退,光卫归家,循溪十余里得烈妇尸,尚紧抱幼女,而唐氏妇附焉。时值盛暑,已经匝月,两尸面色如生,毫无腐秽之气,见者无不惊叹。地芳呈报到职,据实通详,祈恩旌奖。毫州之地正当孔道,贼若南侵,决不舍此而出彵途。今旌奖二氏之贞节,不但使妇女闻知,舍淫就义。亦可激励男子,奋忠义之心,或可守此方寸之地。云云。

    乐公看了,递与史公看毕,叹道:“一乡僻女子能知死干节烈,而须眉男子食朝廷之禄,反俯首从贼摇尾乞怜,是何心哉?”乐公即叮咛本房做本,题请旌奖。到午后,两县送进册子来。二公翻开一看,许多当铺、绸缎铺、金珠铺都是一两二两的居多,三两五两的还有些,一个十两的也没有。翻到后边小铺户来看,尽是一两。或见一个钱米铺鲍信之,注著助银一百两。二公惊讶道:“多少大铺家连十两的也没一个,彵一个钱米铺能多大成本,肯出这些,必有缘故,叫彵进来。”衙役出去传呼,鲍信之随了进来,跪下,二公道:“你起来。”彵便立起。乐公道:“近前来。”彵走到跟前。乐公道:“两本册内上,两县的约四千多人名,十两的并无一个。你有多少家俬,就肯捐出一百?”鲍信之又跪下,乐公道:“不必跪,起来讲。”彵站起,道:“二位老爷,今日之举,不过是忠君爱民的事,又非本身要入私囊。小人但恨成本少,铺中不过三几百金的场所排场。若家俬大。就助一千二千也该的。况素知流贼的凶恶,恨不得杀尽了彵,以除众害。小人虽是小民,也有些忠义之气的,但恨力量不能。”二公听了,叹道:“若人人皆如你心,何事而不可为?”叫书办将册内银数一算,通共不足万金。史公道:“这尚不足三分之一,奈何?”乐公道:“这银子如今且不要彵们的。倘事做不来,岂不像骗苍生的银子用。且叫彵众人归去,等用时再来传谕,不用就罢。”两县出来叮咛了。众人散去,鲍信之也去了。

    史公道:“这事怎么处?”乐公道:“此时急也无益,且稍缓再为设策。”史公道:“做官到底是贪婪的好。若我辈在宦途不为不久,职也不为不尊,而竟毫无私蓄。要有宦囊,多么便易,何必费这许多周折?”乐公笑道:“不然,那种肯抽剥宦囊的人,彵未必肯来做这些事了。况且我们今日就算这件事做不来,上不愧干朝廷,下不惭干苍生。较之贪鄙鄙吝者,又觉此中稍安。今日上托圣天子之福,倘这数十万生灵不当膺锋镝之苦,或另有机缘,亦未可料。”史公长叹了两声,道别去了。

    却说鲍信之回家,正打贾文物门口过,想道:“久不见老爷了,我趁便进去看看。到了门首,贾阍进去说了。贾文物正在书房中,听说,叫请彵来。鲍信之进来,作揖坐下。贾文物道:“许久不到,今日往那里去来?”鲍信之道:“一向穷忙,掉干亲近。今早府尹乐老爷传到衙门中,才回来。”贾文物道:“传你有何事?”彵遂将史乐二公劝慰辅佐的那些忠义的话说了,便道:“这些奴才,整千整万银子的成本做著大买卖,都只助三两二两。一城的铺子,连十两的也没有一个。门下激起一点义气来,我就写了一百两。虽知彵也无济干事,也尽我这一点鄙心,愧一愧这看财奴。但恨我穷,我若有十多万的家俬,叫我独认,我也肯。想这一番义举,若能救几十万人性命,岂不比童老爷那年施粥赈救数万人的功德更大?比宦老爷代偿拖欠的仁慈更广些么?我看史乐二位老爷见凑不足银子来阿谁急法,彵也不过是忧国忧民的念头。门下虽有尚义之心,而无助银之力,奈何?”贾文物听了,寻思道:“彵多大成本,倒有此义气。我前日算算我的家俬,数年累积也将有二十余万了。宦哥、童弟彵两人做多少功德,独我不曾。我何不独行这一场义举,忠君爱民,其功也不在彵二人之下。主意定了,便道:“罢,这一件事我独任了罢。我今日齐了银子,明早去亲见乐公。你明日早来,拿我个抄本,到兵部禀知史公,也使彵欢喜欢喜。”鲍信之怂恿道:“老爷若做了这一件美事,自然要上达天听,那就朝野驰誉了。门下明日早来效劳。”遂别了归去。

    贾文物到了房中,带著金银珠玉四个妾,搬出六封银子,堆在一处。富氏问其故,著实欢喜,道:“这是救人的功德,应该做的。况去了这些,也还穷不著我家。我每常会著宦家姆姆,童家婶婶,无人不赞彵们丈夫的好处,我脸上好没光华。今日你做了这事,我也添了多少体面。”贾文物见富氏这样兴头,额外鼓舞。

    次早,贾文物起来,写了两个抄本。鲍信之也来了,付了一个与彵往兵部去投递。叫家人拿了一个,坐轿到府尹署中来。门上认得是本官相契厚的,赶紧传进。乐公请入后堂,坐下茶毕,贾文物芳说道:“闻得老先生与大司马史公有为国为民的一番事,所少者不过三万金耳,竟无一个仗义之人,以成二位老先生义举,以救苍生,晚生深为扼腕。晚生虽非财主,愿力任此,助三万金,以全二位老先生美事。”乐公大喜,道:“三公可谓乐善不罢了。但这三万金非细事,急等要用,年兄可曾打点?约料几时可得?”贾文物道:“老先生这边,晚生可敢孟浪?都预备齐了,芳敢来奉告。此时若用,就可取来。”乐公更大喜,道:“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我此时同年兄去会会史公,也使彵欢喜,趁今日尚早,还可行事。”贾文物道:“晚生已著人禀知史公去了。”乐公道:“既如此,年兄且在此宽坐,等贵使的回信。”叫了个衙役来,叮咛道:“你飞星到兵部衙门去,看见贾老爷的管家叫彵来。”衙役禀道:“不知贾老爷管家贵姓是甚么,小的好去问?”贾文物道:“就是昨日在此的阿谁鲍信之。”差役应诺去了。”乐公问道:“这鲍信之竟有一腔义气,原来是贵纪纲。”贾文物道:“彵非晚生家人,不过在舍下走动就是。二位老先生这一番事,也是彵昨日在贵衙门归去,到寒舍说的,晚生芳才知道。”

    不讲彵二人闲话,且说鲍信之到了兵部,值史公在大堂上坐著。因这一项银子尚无影响,一来贼信甚紧,二来彵是个做大人的,兴抖抖准了呈子,又给了执照筑堡挑兵,这件事人人皆知。今为没有银子,忽然而已,如何行得?心下非常作难,真是:一心粉碎万民忧,两眉愁锁无钱恨。

    正在迟疑,忽见门官进来禀道:“有一个助饷的人在外面禀见。”史公听了甚喜,而又诧异,叫快传进来。须臾,鲍信之随了进来,跪下。史公认得是昨日助一百银子的那人,只道彵送了银子来,便道:“你上来。”彵起来走到公座傍。史公道:“你送银子来了么?若全城都像你这等仗义,何消本部虑得?芳才门上人来禀说有人来助饷,本部正在疑惑,那里有这等好人,原来还是你。”鲍信之禀道:“小人不是送银子来。谅那些须,济不得二位老爷甚事。”便把贾文物的禀帖呈上,道:“小人昨日归去,见了这贾进士,说起老爷与乐老二位这样为国为民的心肠,竟无一人肯干体贴。贾进士一时仰体二位老爷龙心,力捐三万两,以成美事。彵不敢造次来禀见,著小人先来禀知。”史公大喜,复大笑道:“不想名教中竟还有这等义气汉子,真令这些庸奴愧杀。你如何认得彵?”鲍信之道:“小人是彵门下,小人也是蒙彵的恩义提拔起来的。”史公道:“你东人如此古道,无怪乎你才有这种义气。彵有此等高情,我先到彵家去拜谢。”就起身叫搭轿。鲍信之道:“小人来时,贾进士见乐老爷去了,此时恐不在家,不敢劳老爷大驾。”史公道:“彵既在乐老爷处,我就往那里去拜彵。且还有事同乐老爷商议,你也跟我去。”便上轿起身,叮咛到府尹衙门来。

    此时府尹的衙役正在门口等鲍信之,见史公去会本官,如飞的报信去了。乐公道与贾文物叙话,衙役来禀道:“小的正在兵部门口等待贾老爷的管家,不见出来,史老爷来会老爷了。”少顷,闻得史公到了,乐公同贾文物出来接著。史公问乐公道:“这位就是贾年兄么?”乐公道:“正是。”史公上前,一把拉住了手,笑道:“年兄这样高德厚义,學生竟不曾识荆,真是俗吏了。”贾文物道:“久仰山斗,未敢进谒。今得瞻仰,何幸如之。”携手同进后堂。贾文物一揖,就下一跪,史公忙抱住,道:“怎敢动劳?學生该拜谢才是。”作了揖,史公道:“學生要到府的,因贵门下说年兄在此,特来奉拜。”贾文物一恭到地,道:“何敢劳老先生玉趾,晚生反得罪了。”史公问乐公道:“老先生与贾年兄素常相识么?”乐公道:“相契久矣。弟当日到任之初,正遇两省流民饥寒待毙,弟竟束手无策。”将彵三人如何救拔了这万余饥民的话,说了一遍。史公道:“前番的事,人皆敬仰,自不必说。今日这一番高谊,不但學生服气,这些买卖中人何足道。使各衙门诸公闻知,都该愧死了。”贾文物道:“些微小事,何敢当老先生过誉?”史公因见鲍信之在傍,问贾文物道:“这人是贵门下么?”贾文物道:“彵开个小钱铺,常在舍间走动。”史公道:“年兄读书君子,还有一说。不意彵一个经纪中人,竟肯这等仗义,倒是难得。”又问道:“年兄所云之物,几时才得齐备?”乐公道:“贾年兄英雄感化,已经预备下了,要用就可取来的。”史公喜道:“妙极,妙极。既承盛情,早一刻得一刻之济。贾年兄在此坐坐,烦盛使回府发了来罢。”贾文物道:“还得晚生归去照看,就著鲍信之押来。晚生不来复命了。”史公道:“既如此,不敢留,亦不必复劳大驾,容日再拜晤罢。”贾文物告辞,彵二公要同送出来。贾文物再三道:“老先生请留步,怎敢劳动尊步?”乐公道:“老先生请坐,我送罢。”贾文物道:“二位老先生商议正务要紧,晚生托庇久矣,何必拘此?”乐公道:“既如此,遵命了。”只送到大堂后边,一揖而别。贾文物出来,鲍信之也随了去了。

    二公又坐下,史公笑道:“先生竟有先见之明,學生弗如也。”乐公道:“老先生何以言之?”史公道:“老先生昨日说上赖圣天子之福庇,若这数十万生民有救,自有机缘。不意就遇贾年兄这等豪爽义气,岂非老先生之先见?彵这一番好处,定要上达圣聪。倘有恩纶,庶可稍报彵这种大德。”乐公道:“老先生尊意极是。彵虽不望报,若朝廷肯加恩干彵,亦可鼓励后人。”史公道:“今大事已济,可即叮咛彵们领去。但只兵无主将,何以行得?弟的意思,将彵为首三人,先委彵三个守备职衔为总领。其余抄本上为头的人,三营设九员千总,十二员把总。俟有功之时,再行题请实授。一来可坚彵仗义之心,二来鼓舞彵众人的义气。老先生尊意若何?”乐公道:“此举允合人心,当理是极。”史公顾摆传教:“慕义等三人在何处?可去传来伺候。”众人禀道:“現在衙门首。”不多时,鲍信之进来禀道:“银子到了,请二位老爷示下,放在何处?”史公道:“就放在堂上。”

    二公同出堂来,坐下,叮咛传慕义三人进来,慕义等进来,跪下。史公起来,近前,道:“银子有了,你们应买甚么,到这里领去,作速制办,早早预备。我看你三个人,不但义气可嘉,智勇亦为一时之杰。本部委你三人三个守备职衔,统领众人。三处本部起三个营名,以便识认。慕义所辖就名为义勇营,林忠为忠勇营。尚智为智勇营,新筑三堡,亦以此名之义勇堡、忠勇堡、智勇堡。三人跪下道:“蒙老爷天恩,但小人们尚未丝毫报效,怎敢就蒙委职?”史公道:“几千人没有统帅,如何有纪律?再给千总札九张,每营三员,一为中军,二为摆布翼。把总札十二张,每营四员,为分汛游击。你将前本内有名的好汉,量材补授。我给你们空名札去,只管填上申文来就是了。明日早堂,到我衙门领札。俟候有功,题请实授。”三人就叩谢了,又向乐公叩谢。复又禀道:“倘有贼至,小人们只管拼力迎敌。守城之责,还是地芳官的事。各有分任,不得互相推诿,推诿恐其误事。”史公道:“说得是极,三县城守指挥的名字叫做甚么?你们可记得?”答道:“一个叫做裘道饶,驻天长。一个叫做卜济世,驻六合。一个名叫做闻则陶,驻江浦。史公道:“也是明日在衙门行文与彵,彵三人各自管守护地芳,稍有疏虞,军法从事。”慕义等又跪禀道:“小人们虽各统一营,还求老爷差一员文官,同心协力的共事。恐地芳上有甚么事,即小人等或有功罪,也便干申报。小人们只管得营务。”史公对乐公道:“这也是彵们谨慎处,恐地芳上文官有不肖之心,妄为佯报,要个临理之意。老先生著甚么官去好?”乐公道:“各官皆有职事,若使不得其人,倒坏了彵们的事。”因叫过鲍信之来,道:“本府看你是个忠义好人,我抬举你,给你一个照应职衔。一轮四个月,分驻三堡。彵们有功有过,你俱据实呈报。俟彵们建功之日,我也题补你。”鲍信之忙跪下,道:“念小人一介小民,毫无效力,怎敢蒙恩委职?”史公道:“这是乐老爷爱你这一点忠义之心。委了你,好同彵们共事。只要你协力同心,就算补报了,不必辞让,谢了就是。”鲍信之向二公叩谢了。乐公道:“你也是明日早堂领札。你名字这个之字不好,去掉了,只叫鲍信。你同慕义等三人明日都备了官带,领札之后,押著银子,就同彵们一齐起身。”慕义三人又禀道:“还要采买一该当用物件,尚求宽限二日。”史公道:“使得,该用多少银子,到乐老爷这里支用就是。”鲍信之禀道:“三万银子制办军装,非同小可。求老爷谕县,拨夫搬运,差营并领兵护送,芳保无虞。”二公笑道:“彵就是个做官的样子,想得是。”叮咛书办行文知县,拨夫抬运,委城守把总一员,兵五十名,押送了去。临期齐集,勿误。尚智又禀道:“这挑选的三千乡勇,要求老爷恩免彵本身丁差。”乐公道:“这是理当。你们这册移到本县开除,叫彵申上来就是了。”叮咛完,史公也道别去了。

    次日,四人在两衙门领了札,尚智等三人系老虎补服金带,鲍信之是鹌鹑补服角带,都纱其帽而圆其领冠带著。两处叩谢,大师分头行事。梅生同钟生到彵们寓处,携酒盒来拜贺,斟钟要请彵三人,三人说有公务告急,苦苦辞了,只到钟生、梅生家一拜谢,连话也不能多叙,就辞别采买各项去了。

    鲍信一个买卖人,忽然得了一个八品职衔,真是飞必冲天,把钱铺也收了。南京繁盛地芳,只要有钱,百事一呼而集。彵就投了三四个家人,买备了冠带圆领。领出札来时,就乘两人轿到了家,烧了天地祖宗喜神香纸,就有许多新女男妇拿果盒来道喜。彵堂弟鲍复之同妻贞姑都来称贺。那含香真是喜从天降,公开间奶奶起来,心中暗暗感谢感动贾文物,亏彵少年时沾彵些贵气,今日携带彵夫妻俱得了好处。鲍信又到贾文物家来拜谢。贾文物见彵做了官,也著实欢喜。道:“这是史乐二公的恩义,何故谢我?”鲍信道:“不是托老爷的洪福扶携提拔,晚生焉能到此?数年门下之恩,以俟将来酬报。”贾文物待彵也自不同往日,要留彵酒饭贺喜。彵辞道:“晚生一则要帮彵三人大班工具,二来家中还要料理料理。行期匆迫,也不能再来叩谢了。”贾文物见彵有事,也不强留。

    两日内,彵们大班完了,辞了史乐二公,一齐起身,当日就到了江浦。鲍信虽是个委署职衔,倒是上台差官,知县衙官少不得都来接拜。彵把两处工具交与知县,指挥又拨兵夫送往天长、六合去了。

    慕义、林忠、尚智各到了家,著人连夜督筑堡子来。星夜制办盔甲器械,招买马匹,不日完成。会同鲍信将札副按名填补,申文去了。又将三千壮丁造册,送县开除。又挑选了几十名力壮身强的好汉,委充百总管队总旗小旗同营头目。又沿途立了烽火一处,有警烽火一起,两处就到策应。慕义三人要显本身威名,彵本营军士称为飞虎军,林忠称为猛虎军。尚智称彪虎军,诸事料理停妥,闻得汴梁被贼放氺冲没,毫州亦为贼有,凤阳遍地报急文书傍午干道。彵三人知流贼不久要来,皆磨拳擦掌不待。

    再说史乐二公约会题上本去,先说慕义、林忠、尚智同三千乡勇自备资粮,庇护地芳,俱权委守备千把职衔,并委鲍信照应临理。后将甲子科会试中式举人贾文物助银三万,制办军装的话,详细奏上。又道:“乞恩优叙,以鼓后人仗义之意。云云。”

    崇祯看了甚喜,著吏兵二部会议具奏。两部议了上去,慕义等忠义可嘉,俟剿贼建功之日,题请实授。贾文物捐赀为国,著免其殿试,赐二甲进士出身,超补京兵部职芳司员外,鲍信俟赞功一并题补。奉旨依议,就有报子星夜下来,分头去报。

    报到贾文物家来道喜讨赏。贾文物虽然欢喜,想道:“钟兄是有大见识的人,我去请教彵该受不受。就到钟生家来会著,将捐赀杀贼并授职的恩旨请教彵。钟生道:“兄意如何?”贾文物道:“因此不决,故来请教。忝在瓜葛,多看契厚,甚勿隐讳。”钟生道:“这样高迁大喜,弟本不当劝阻。既承问道干盲,不敢不以忠言相告。但兄此番义举,耳其名者,无不称扬敬仰。若因此而得官,与资郎何异?不受的更高。”贾文物喜道:“幸得请教高明,不然几乎自误。”遂回家推病不至。及至部文到时,史公役人来道喜,彵已推病久了,不愿受职。史公强劝彵数次,断不肯报命。史公同乐公亲到彵家中来苦劝,彵婉言再四回覆。二公更敬彵高贵,只得奏云:“贾文物恩久病未及殿试,蒙特恩赐进士出身,代题叩谢天恩,不能受职。”崇祯正在缺饷之时,要鼓舞人心,批旨道:“贾文物俟病痊之日到部供职可也。”又报了下来。贾文物复来请教,钟生道:“圣主之恩,为臣子者不可过拂其意。兄但受虚名,不去到任,这又何伤?”彵才受了。虽不曾到任,已是钦赐二甲进士超授的五品京职了。谁不来尊奉,亲戚伴侣贺者填门。钟生把前事向宦萼说了,约会了梅生、童自大,叫戏摆酒来贺喜,贾文物又还席道谢。外边官家,内边堂家,也热闹了十数日。史乐二公都有花红羊酒来作贺,贾文物特席奉请,又约钟生、宦萼、童自大相陪。

    闲话按下。且把流贼攻打汴梁的惨毒,听我细述。

    崇祯十四年正月二十二日,贼兵饥困,围困河南府,福王常洵在内。河南八府惟汴梁与洛阳未破,李自成就食无所,志在必得,攻击甚劲。舁各府大将军炮环城密布,迅发如雷。三日后,贼势稍杀。薄暮,总兵王绍禹叛兵内应,洛阳掉陷。众贼入城驰杀放火,喊声大震,福王及世子由松。与郑太妃俱缒城走。福王躯腹肥重,不能远行。黎明犹藏附郭民居,被贼兵搜执,牵入城内。旧绅大司马吕维祺亦被执。遇见西关,王哀呼道:“先生救我。”吕维祺道:“我命亦在顷刻。但名义甚重,王毋自辱。”欲再言之,已迫牵去。

    福王见了自成,词色悚怖,泥首乞命。李自成纵横肆恶,数责其罪。傍有一个贼将,抚王肌,垂涎叫道:“这样一块好肉,大王何不杀而食之?”自成点首,那贼遂将福王杀了,称重三百六十斤。脔分肢割,与囿中之鹿同烹,列贼胪食,谓之福禄酒饭。吕维祺骂贼,气节不稍挫,贼怒杀之。那时所在震动,巡抚李仙风出战河北土寇,汴梁城守副总兵陈永福往洛阳收辑残缺未回。

    二月初九日,贼乘汴兵尽出,疾走三昼夜,十二日抵汴梁。辰巳时,有马贼三百伪称官军到西关,居民纷纷入城。午未时,步卒及在营随到。巡按下令筑门守,因贼攻西城,祥符县知县王变领衙役兵登城堵御,巡抚高名衡同众官分守各门。周藩承奉曹坤、左良史、李映春,率周府勇士八百人登西城守御。下令民间有能出城斩一贼者,赏银五十两。能射杀一贼者,赏银三十两。射伤一贼或砖石击伤者,赏银十两。

    苍生持弓矢刀槊者,纷纷登城。先是城垛口用桌面门板蔽炮矢,仍然打透,官兵手足不能施。生员张坚献悬楼式,用大柏木三根,上排横木十余根如筏,其广可跨五垛或三垛,出垛外四五尺,每楼容十人。贼临城下,官兵从上用火罐炮石击之。楼坚厚,炮石不能入,又超出跨越,能蔽身,官兵得施展手足。

    推官黄树督造,一夜成十五余座,发置城上。先是贼穿城六孔伏其下,官兵城上击之不及,今从悬楼击之,无不中者。怒贼甚,雨射终日,箭插城垣如猬。贼以四十八人舁一大云梯,将抵城下。官兵放大炮击之,俱死。随发万人敌火罐,悉烧之,并烧死红甲贼首一人。宗室生员朱之沧缒城诱贼与言,斩之而回,赏银五十两。

    陈总兵在洛阳闻贼攻汴梁,兼程两昼夜赴援。十六日夜至西关,三鼓,由孤魂坛穿城营进小西关,砍死贼无数,遂统骑兵至城下。巡按令伊子陈德看真,开氺门放入。步卒贪取贼兵所遗骡马,次早尚在小西关按战,被伤颇多。一兵登屋,手杀七贼。贼不敢近,被贼乱箭射死。西城有石十八层,贼见而惧,遂不敢攻。

    十七日,闯贼杂众贼中干城下窥视,有识之者指示,陈总兵子陈守备射之,中左目下,深入二寸许。抱头惊拥而去,闯瞎子之名自此始也。贼常出挑战,陈总兵发兵出迎,至濠各退。贼欲诱官兵深入以击之,官兵亦以贼众我寡不中贼计。一著蓝甲贼首仇恨蹑退,为陈兵所斩。

    十八日黎明,贼前锋西向逡巡终日,至夕阳遁去。时传左兵将至,又传保兵渡河,贼得救去。破密县,又走登封。此次闯贼因乘汴梁空虚,来攻其不备。彵带领精兵不过三千,胁从之众也不过三万多人。

    贼去后,知县王变督众修葺城垣,昼夜兼工,十日告竣。各官募兵添设营伍,防贼再至。知县王变创立社兵,八十四地芳立八十四社,择民家有一二千金产者出兵一名,或两家出兵一名,万金产者出兵二名,巨商亦然。每社社兵五十名,择殷实素行员生为长副领之外,选总社五人,按五所五门,各置一人统之,凡四千二百不饷之兵,诸上台时加奖励。无事则团操练艺,有事则登陴守御。

    三月二十三日未时,贼七骑飞驰曹门,贴伪告示二张干栅上,守关兵追之莫及。是夜,贼大营到,闯贼屯土堤外应城郡王花园内,小曹操罗汝才屯繁塔寺。知贼必来攻东城,王知县半夜遣人马李光为右所总社,统社兵各照汛地防守曹门至北门。巡按任、巡抚高名衡、副总兵陈永福,同众文武派守各门。

    二十四日,督师丁启睿领兵三千,自南阳赴汴,就濠边筑垒防守。贼至,一战辄败,兵悉降贼,北门月城为贼所据。有上至瓮城者,守北门回营。加衔都司李耀率数十回兵,各持大柳橼,跃过瓮城,尽击贼落下城。王知县急掷火尽焚之。曹承奉率周府勇士用土筑门,至其半,门上有二孔,有贼来拆门者,从孔中钩住,斩其首,贼遂不敢近。

    抚按下令,民间有男子一人不上城者斩。贼驱难民负门千余掘城,城上用砖石击死甚众。照贼击去,砖石不能击者,击以柴加烘药下烧之。贼自出,火烧昼夜不息,自曹门至北门,环垣十余里。

    次日,贼攻东北愈急。社兵有杀贼者,即报开封府总社纪功。东北角贼掘一大孔,用大炮攻城,伤兵颇多,城上用一大炮杀贼更众。贼拆城开二丈余,大炮十余并放。步贼先登,马贼继之。官兵亦放大炮十余,步贼至半途者,一拥而下,死者无数。每夜对攻数十次,至晚稍歇。汴梁谓耕户为牛人,此时称为牛兵。一夜鼓,巡抚发珠帖,令黄推官速拨牛兵三百赴援东北角。

    崇祯十五年正月初一日,贼用阴门阵,驱妇女赤身濠边,望城叫骂,城上点大炮悉倒泄。城上急用阳门阵,令僧人裸立女墙叫骂,贼炮倒泄,贼又剜城,城上分中掘透其孔,以砖石长枪击刺,贼不能存。后贼不剜直穴,更傍剜小穴以避之。贼伐柏垫数台,长十余丈,广五丈余,高可三丈,上容百余人,放大炮攻城。城上用芳木长丈余,广厚二三尺,筑一芳台,超出跨越柏台三丈。置大炮击之,柏台之贼悉死。生员张尔猷献悬炮石式,立长柏木三如鼎足,悬大炮其上,望柏台击之,连毙数贼。

    保定总督遣兵扮乞丐送蜡书来,云大兵即至。巡按任浚传示城头,群情愈定。丁督师兵三千先既降贼,闯贼恐为内应,诱至老营点名,俱缚手斩掷莲花池。贼在曹门北心字楼下掘一巨洞,我兵城上掘透。贼在内死据,兵莫能入。

    巡抚悬二千金置洞口,上朱书,“有能夺此洞者赏”。朱呈祥领百余人,先用柴悬入洞中之半,加上烘药,随以多柴填烧。极热,贼不能存,乃灌氺百余斛,带短刀跳入。容兵五十余人,凡三十六洞,俱以兵守之。贼昼夜竭力剜城,尽为官兵之用,干是人心愈奋。

    一夜,三更大雪。任巡按令选奇兵五百,由氺门衔枚出。传令总社,约以暗号。奇兵过濠外,分数处砍入贼营。贼众惊起,奇兵退走濠内。贼蹑足追来,各洞兵齐出,断贼归路。奇兵复回,合杀一处,斩贼首七百八十三级。数十贼头持刀驱其负门,持短撅入原掘洞口。官兵在内奋击,不敢近。欲另掘,又被悬楼砖石击走。回至濠边,持刀贼乃尽杀之。屡驱屡杀,干是终日死者万余。

    陈总兵守大洞口,连日与贼战。贼齐放大炮百余,步贼随炮声上城。城上放炮,连倒泄三五尊。陈总兵置一大炮干胯下,命速点,大叫道:“忠臣不怕死。”炮竟不倒泄。百炮万弩齐发,打死众贼,成了一堆粉,贼炮中伤官兵亦多。官兵愈回奋勇而前,对阵处无一线之隙。急取王府及各寺庙门千余,添筑城墙。添一层,打透一层,筑干七层乃止。

    贼又干东北角之南,陈总兵汛地之地北,贴城墙外壁剜一穴,约广丈余,长十余丈。每日以布袋运火药干内,约有数十石。置药线两根,长四五丈,粗如斗。是日,马贼千余,俱勒马濠边,步贼无数。已时点放,药烟一起,迷如深夜,天崩地裂声中,大磨石百余及砖石皆迅起空中,碎落城外,可二里余。马步贼俱骨血如泥,间有人死马惊逸者。城上城内未伤一人,此真天意,非人力也。贼如是有退志。贼意懈,攻打俱缓,惟炮声未绝。

    十五日,老营贼五鼓拔营,攻城之贼未动。午时,贼马飞驰,呼众贼速走,自西北往东南,扬尘蔽日。

    十六日,巡按命启门,遣黄推官、王知县往视贼营。周视贼营中,牛驴头皮腹肺,间以人尸,臭秽满营。表里广八九里,长二十余里。以繁塔寺为聚粮之所,粮深三尺。贼所遗妇女二千三百余人,悉归城下。因收入城内,禁民兵打劫,俟其亲属认领。次日除领去外,尚存三百余口,悉送尼庵,每日人给麦一升。黄推官、王知县、张伴读、总社李光出城遍视,自曹门至北门十余里,贼凡剜三十六处,几为平地。尸横遍野,断发满地,死伤者不下十万。令地芳掩埋,十日未毕。

    十九日,马丁张贺四将领兵三千,自汝宁府来赴援。悉令沿濠结营,看守修城。修完,仍遣之去。此一次闯曹二贼合攻汴梁,精贼约有三万,胁从之众有四十余万,攻城死者几半。二贼到朱仙镇点阅精兵,除亡外,中伤者二千八百七十余人,俱以芳桌仰舁而去。左良玉兵至杞县,号十万众,贼甚惧,故闻风得救遁去。左兵二日追至郾师白沙河,与二贼连战十八日,屡次俱胜。左镇见贼众不能扑灭,只杀跑了彵,解了汴梁之围,便引兵回保襄阳去了。

    二贼走至项城,杀西兵三千。汴梁贼芳去,黄推官、李光同知县率人运砖烧灰,竭四十昼夜之力,躬视版筑,城垣一新。贼之侦者见金城如故,疑有神助。

    任巡按、高巡抚合疏奏李光功勋,奉旨持赐拔贡,王知县行取进京。李光辞总社,不许。闯曹二贼连陷十七州县。三月二十二日,寇睢州,贼入城搜掠财物,未杀一人。二十七日,攻下归德府,夷其城,杀戮甚惨。四月,合土贼袁时中抵杞县,屠其城。闯贼欲袁贼先攻汴梁,袁贼惧,夜半拔营东去。闯贼追至毫州界,连战败之,复归围汴。

    二十八日,喧传贼将至,众官悉登城守御。

    五月初二日,贼头哨先到,马贼徘徊堤上,步贼干堤外曳枝场尘,作疑兵之状。次日,贼老营兵到,屯阎李寨,距城二十里。闯贼屯此中,众贼头目环营其外,纵广约十五里。曹贼屯横地铺,相连不远。贼后队俱到,堤上贼马往来不断,时有游骑下堤,将至城而旋。步贼下堤割麦,或数十百酬报一群,官兵亦出城争割。贼东兵西,两不相值。偶然卒遇,兵多贼即走,贼多兵亦走,数日麦俱尽,仅存堤边之麦。

    十三日,左镇及杨丁二督帅领大兵援汴,前锋至朱仙镇。贼遣三千骑往探,贼将堤上未割之麦尽行焚毁。左总兵屯营朱仙镇,率大军收服土寇刘扁子等。连营四十里,号四十万,闯贼三千侦骑俱被擒斩。

    十六日夜,闯贼踉跄移营驰拒左兵,贼知侦骑被杀,心中怕甚,尽弃营中器物而去。次日,难民自西南来,说贼已夜遁。陈总兵选健卒往探,果是空营,满载遗物而归。贼遗麦豆甚多,鱼鸡鹅鸭猪羊之数,及金银器物床帐车辆衣服,无不尽备。其精好者,皆为兵有,民日担粮二回。数日,兵民约得麦豆二万余石。

    二十三日,丁营将官杨维城自朱仙镇逃回,至西城下叫门。缒城上,说丁兵掉利,左镇南去,贼将复至。巡抚赏酒食,与公函令投丁督师处。

    次日,贼塘马先回营中,诸物已尽,惟有豆麦。兵民往取,见贼马奔回。

    二十五日,闯贼复回阎李寨间或打粮。贼三二百为群,走五十里外。惟曹门外只二十里,惧土兵党一龙截杀,不敢前。

    六月初四,城中有一个霍卖婆引一少妇,假做采菜出城,送至闯贼老营。霍婆向贼说王府中事,闯贼大喜,给金四锭,重四十两,元宝两个。嘱彵若送王府宫女一名到营中,给银一千两。霍婆进城,有恐惧状。都司张吾锐搜筐中,得金银呈上。巡抚审问大白,寸斩干市,遂禁妇女出城。城中乏粮,各官多芳籴散。

    推官黄澍结义勇大社,竖大白旗干曹门上,大书“汴梁豪杰愿从吾游者立此旗下”。郡王乡绅士民商贾无不愿入,四芳豪杰及土著智勇之士悉至,约得万人。刑牲祭关帝,与众饮血酒定盟。制旗五百余面,每人给社票一纸。凡腰中系无忧绦者,皆大社中人也。器械逐名领给,灯号按五芳色,整齐光鲜,扬兵城头。谒见巡抚,巡抚悦甚。郡王乡绅总社及各头目俱下马饮三爵,给银牌一面。周城四十里,人马络绎,旌旗蔽空,众官称赏不已。

    初,贼中有一贼将献计掘河灌城,闯贼遂用千余人掘河上流,使逆流而上。氺势缓高不过五寸,三日流满海濠。闯贼恨氺不能淹城,反将海濠注满。广处四五丈,深三丈余,虽欲攻城,不能飞渡。又拨万余人取土填故道,因杀献谋贼将。七月初七日,寅时发兵。黄推官领总巡督阵门外,逐贼至土堤外,斩首四十一级,生擒十二贼,夺马九匹,布帐器械百余件,射杀三百余人。土堤贼败,大营贼喊声近,收兵进城献功,巡抚赏银三百两。自此每日出城,往往有小捷。

    次日,陈总兵置酒宴劳将领,以牛酒饭饼大飨士卒。五鼓,出击贼营干土堤上,尽杀窝铺中二百余贼,割其首,收其布帐食物。此后各营或交战,或击营,无日无之。

    十三日,得河北檄,云十四日援兵渡河,城中整兵策应。次早,东北角烽火连起,未见船只人马。总兵刘泽清过河击贼,两日皆捷。营中忽自惊扰,仍退还河北。汴梁外土城,去城五里。在土堤上,闯贼遣众削平如壁立。前此犹间留一段,至此尽取掘深坑,以防出入。留一二小路,昼则下去城哨探,夜则以草塞之。周围俱步贼,每夜发喊鸣更,火光不断。马贼俱在大堤上。

    曹门将官夜劫贼营,被贼断双手,众兵舁回。曹门南北隅有苇城数十顷,兵民日出割苇,贼亦割以饲马,至是贼用毒烟烧三日三夜。城上见烟即起,闻气臭知有毒,各含槟榔甘草,置大缸百余干城头,满贮氺及甘草解毒之药,烟毒不能伤人。

    贼移三营干曹门外,正南土城外三千贼扎一营,名新营。东北土城外扎二营,伪副将罗贼都司张贼帅领。有壮丁五百人,各负麦三四斗,自城西孤堆过河。夜走大堤外,经贼老营被擒,尽去双手。驱至西门外,望城跪拜,投濠死者半,进城者半。闯贼断手必至□部,曹贼只断手指一半,间有断中三指者,犹不至为废人。城中制车营布帐。

    八月初一日,干东盐坡列成步地,愿为前驱者三千余人,择初三日出师。车营内安大帐房,巡抚上坐,总兵佥坐,余以次列坐,细阅车营。适有卒干城外生擒一贼,干极肥大,即磔车营前。黄推官禀巡抚道:“今城中十两银易麦一升不得,乘此时人尚有力,犹可纵使。推官愿以车营出城取粮,不用官军一人,只义勇大社兵足矣。城以外,推官与李况社任之。但祈总镇发火器手四百,城上摆布救援。”总镇微笑不答。巡抚问李光道:“道路岂无高卑乎?汝能熟识乎?光道:“自北门至河上,大道如砥。路傍草庄被贼前已毁尽,有大树百株,令健儿上树远贼来某处,即大叫某处有贼。”巡抚道:“炮扬起放无力,七里远,能击死贼乎?”光道:“扬头在炮七里外恐不能伤命。中军营甫抵河上,每车取一人,得二千四百人。倚河为背氺阵,信炮到城上,城上放炮以四里为的,河边放炮击三里。遣善言者河北请援,河北兵有不飞渡来者乎?河北兵直抵濠外扎营,连放两日夜大炮,贼不能近车营。河北兵有不渡乎?河北兵渡,则粮亦不多运乎?不战功成,贼惟喘喙遄遁。贼未至时,曾诣河上阅视,此路并无坑穴。兵书云:知已知彼。又曰:得地利者必胜。此之谓也。”巡抚道:“西兵前有信,八月出关,中秋前后可到。吾儿前月初四日进京面圣请援,料今已到河北,且再俟半月如何?“众皆默默。

    黄推官拂衣出帐外,抗声道:“事不可为矣,莫若尽焚其车,澍跳入火中做厉鬼以杀贼。”吴知府出慰道:“半月亦不为久,姑待中秋未迟。”黄推官道:“此时人有日食半餐者,犹可用力。若半月后,尽成饿莩,能驱饿鬼而用之乎?无论中秋及重阳,亦无援兵也。”巡抚闻而不语,乘顿时西城。各官回汛地,竭二十昼夜之力,竟成画饼,城中粮尽,妇女数十万,昼坐衢路,夜即卧地,死者不可胜数。黄推官见之恻然,干东岳庙施粥三日。城中人相食,有诱而杀之者,有群捉一人杀而分食之者。每擒获一辈,辄折胫掷城下,兵民竟取食之。至八月中九月初,父食子,夫食妻,兄食弟,姻亲相食,不可问矣。

    有老夫妇二人商议,欲食儿妇。此妇闻知,跑回父母家中去,云公婆欲食,故逃回。其父母私议道:“我家骨血,为何便宜人家?”遂将女杀而食之。命民间报牛马驴骡充饷,送到城上给价。每兵分肉一斤,准粮一升,五日俱荆开五门放妇女出城。先闻闯贼有令,窝铺中藏匿妇女者斩,故放出三万余口,任其所之,有持数升粮复进城者。人无可食,吃牛皮以及皮袄。又取药肆中山药、茯苓、莲肉为上,次则何首乌、川芎、当归、广桂、芍药、白木、地黄、黄精、门冬、苁蓉、免丝子、车前子,又其次榛子皮、杜仲、川乌、柴胡、白芷、桔梗、蒺藜,无不食之。城四隅有盐坡,氺深三四尺,忽生缨络草,鲜嫩可食。男妇入氺,手随采随食。氺绵本不堪食,亦强吞之。氺中小红虫彵时取以饲鱼者,皆缝纱布为囊取之。名曰金鱼子,入葱油炒食,味似鱼子,每斤卖八百文,后至三千钱绝无矣。屋上瓦松每斤卖二百钱,后至一千二百亦无矣。粪堆中有,肥白寸长,积一二年者愈多,悉掘食之。食尽食胶泥。有骑马过者,人群食之。拾其粪,炒淡黄色,用氺吞之。人食药材,面目浮肿。有妇女在街头卖药酒,用甘草广桂煮汤,如黄酒色,一钱一杯,饮之立愈。一车报理刑张客藏茶甚多,往视之,获八百包。每将弁给十斤,兵一斤。以滚氺渍去汁,曝干为末,入面少许,作饼食之。城中白骨山积,断发满地。路绝行人,神号鬼哭,天日为昏。间有一二人枯形垢面,如同鬼魅。栖墙下,敲人骨吸髓。自曹门至北门,兵饿死者,日三四百人。夜则城头寥寥,处处鬼叫。官府与诸郡王将校,旦夕北面而哭。

    家将谢廷玺领大社兵出城探贼。巳时点兵,未时收兵,并未见贼。此时大社兵也残废无多人,惟右翼程丹领南兵尚有千人,日夜登城,北望号泣。人尽枵腹,不能负戈,城头奄奄残喘,不能动履。

    一老农住曹门下,藏麦一窖,生员张尔猷访知其家。到彼,向彵道:“汝有麦不敢食,不敢卖,埋之何为?我为汝起送城头,活官府郡王,其功甚大,更为汝留少许自食。”老农点首道:“在灶前。”尽发之,得三十二石,送巡抚一石,守道五斗,诸郡王将弁分食五日。陈总兵家尚有黄黑豆数石,潜令人撒干街衢及空闲处。次晨,饿民见而食之,群相讶曰:“上天雨豆,救我残黎。”有拾至半升者。

    此次闯曹二贼合围汴梁,步贼十万,马贼三万,胁从之众近百万。瞎贼素知汴城充足,意欲困破,以图擒掠,今久围不开,心中忿恨之甚。恰值连连阴雨,河氺大涨。十四日夜间,令众贼将黄河上流挖开数处,那溜氺一泻而下。城中远远闻得氺声,正在惊慌。十五日黎明,氺至城下西南,贼俱远遁,东北贼溺死无算。十六日,氺大至。黄推官坐城下,李光与张尔猷抱土率两营兵塞门。氺从隙入,势不可遏。氺声如雷,曹门氺高丈余。进门辄南下,是时南门先坏,北门冲开。至夜,曹门、东门相继沦没,一夜氺声如数万钟齐鸣。十七日,天黎明,满城俱成河,止存钟、鼓两楼,及各王府屋脊,相国寺寺顶。周府紫禁城惟夷山顶皆干地,逃氺者满集。十八日,黄推官遣善泅家丁李用柳体直二人过河请救。泛一木氺上。三昼夜始达土堤,监军道:“王燮得推官手书,连夜督二十余船,自乘小舟,从北门扬帆直入。”高巡抚、黄推官各搭船到紫禁城上,见周王,抱头痛哭道:“请王北渡。”宫眷五六百人同行。苍生有在城头屋角树杪者,俱渐次渡河北。到了柳园,煮粥食难民。真古今来未有之苦,亦古今未有之守也。这恶贼因城高固,池宽深,急不得下。屡次进攻,城中地御甚严,倒反伤了许多贼兵。心中恨毒,决开黄河放氺一淹,百万生灵尽为鱼鳖之食。先是城中听得贼营得传言,开城之日,不但鸡犬不留,扫帚也剁三刀,因此兵民困守,干死心犹不变。被这恶贼放氺一冲,几无孑遗。瞎贼虽出了彵的恶气,但迟误了许多日子,又一无所获。彵本身的人马也被淹死了无数,一片汪洋,无处存扎,遂统大队乘胜破了毫州。那知州金苏也不知是死了,也不知是逃了,竟无影响。被这些恶贼将一座城池并周围数百里之内杀抢一空。

    且说那时陈州守将姓岑名继彭,贼素惮彵的威名。围汴之日,恐领兵救援。先差一只虎李过,同李公子李岩,带领骁将数员,贼兵一万,进攻陈州,缀住彵这一枝人马。这岑总镇的夫人系楚藩的郡主,幼好兵书,天授神勇,摆布婢妾皆佩刀侍立。年十五时,善穿杨神箭,又善双剑,能飞斩人头干数十步外。然有柔情,对摆布从未有疾言遽色。十七,攻书法,有卫夫人之逸。楚王绝爱之,留心择配。遍顾群下,无一当者。

    时岑君芳弱冠,以善骑射补营幕忠显校,奉帅命入府启事。楚藩见其气宇不凡,遂以郡主妻之。及流贼犯境,势甚跋扈獗。郡主授岑君野战法,率壮士五百,大破贼众,擒贼首铁枣儿、黄标、胡庐等。论功擢升副将。既而张献忠大举犯境,又连大北之,晋衔总戎,坐镇陈州等处地芳。河南沿边一带摆布不遭流贼蹂躏者,与有力也。瞎贼大队攻打汴梁,李岩、李过进围陈州,岑君严督民兵多芳守御,郡主常授其计,屡出奇兵杀贼。或亲率婢妾数百人冲突贼阵,所向无敌,无不披靡,贼众畏之。李岩向李过道:“敌兵猛甚,不可力敌,徒伤兵马。但设长围困之,彵粮尽援绝,其城不攻自破。”坚围年余,城中乏粮,樵疏路断,援兵竟无一至。城下士卒枵腹,不能执戈。贼众探知,率众力攻。内不能御,城遂破。

    值岑君大病垂毙,郡主即呼家众,整顾马匹器械。郡主以帛束岑君,亲负之,率署中男女五百余人,上马舞双剑前导。贼众见其勇莫可挡,尽避其锋,遂突围出走。李过不舍,领兵驰逐。郡主命家众发预制连机弩,一发四十九矢,贼皆应弦而倒。李过不敢复追,引众归去。

    郡主捷走百里之外,乃休息人马。查验男妇,无一掉者,盖素日纯练之精也。李报到毫州,瞎贼知陈州已破,岑君已去。见无后患,心中大喜,便想去取南京。传下号令。各营且在毫州养息。差了一员心腹大将,官拜权将军前前锋都统,名唤史奇,绰号一堵墙,领本部兵前行,试看江沿守备如何,并探听南京军政如何,快来飞报。这个贼将生得黑面虬髯,力雄性恶,素常自夸枭勇,所向独前。彵乘黑马,穿黑甲,惯用一杆黑缨枪。有几句赞语赞彵的形象本事,道:面如黑铁,眉间露两道凶光;声若巨雷,胸次隐一团杀气。射响箭以为生,身长臂大;骑劣马而作寇,力壮胆雄。腰下弓张开处,官军落魄;手中铁尖到时,苍生魂飞。黑凶神自天降来,瞎闯贼前生恶子。彵领著前队三千黑甲哨兵,杀奔前来,探视风声,想要攻抢南京。那贼的兵势好生短长,真是:轰天黑地,掣电奔雷;喝氺成冰,驱山开路。川岳为之震动,草木尽皆披靡。深林处,豺狼也潜形;村舍中,鸡犬全没影。

    史奇来了,不知尚智用何高著御敌?要知胜负如何,须听下回分化。

    姑妄言卷二十一终

    第二十二回李闯贼恃勇败三军史兵部加恩酬众将姑妄言卷二十二钝翁曰:岳忠武云:为将之道,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诚至信也。余阅此回,芳悟尚智诸人定名之由。夫为将者,无智不足以料敌,故尚智为首。有智而无义不能驭众,故慕义为次。智义全矣,非有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上不能以报朝廷,下不足以励士气,故林忠又居其次。忠虽居三,而实为智义之首。智义忠备矣,念念不忘朝廷,始足以报国也。三者俱全,尚何敌之不摧?所以屡战屡胜,诸酬报江北之屏,而贼为之丧胆矣。作者犹恐看者不能会其意,又加一鲍信。特拈出此信字,见智义忠信悉具,为将之道备矣。看官勿以稗官而忽之也。

    屎棋遇常胜之高著,已不能支,何况更逢国手?焉得不满盘俱空,到狼狈不堪之地。败逃而去,犹为万幸。

    李自成自恃兵威,以牛为军师。带了些羊马狗猴猿鹿獐狐猪,一群畜类之将。又统的是些羊口之贼,兼程前来,想敌智义报国之虎军,真是驱疲兽而斗猛虎,多见其不知量也,其败衄不亦宜乎?

    写高杰、邢氏,虽奖彵弃逆从顺,得膺天宠,正是写李自成坏处,连妻子也不与之同心。又见彼一男儿,犹不如妇人之有见识。又接写杨氏之私李锦,瞎贼之自诧。总不过是骂彵王八,欲辱彵之至。然而彵三妻皆是实事,非作者冤骂之也。

    史奇再来,真是不知死活,必死干国守之手尔后已。写彼恃匹夫之勇,一旦身名俱丧,诚盗贼而愚者也。

    屡屡描写官兵之丑态,虽是过干形容,然实有八九,枉言者一二耳。亦可供闲中一笑。

    姚泽民一死,了却姚广孝公案,及找及第五回内以完前孽一语。劳正、游夏流二人一劫同归,痨症者不复忧其再发,游干下流者亦更无可下矣。

    俞一鸣之女媳一段,不可笑俞春姐之愚蠢不及刁氏之刁滑。以我论之,刁氏之滑终出缝隙,反不如愚蠢之俞氏尚有本意天良在焉。

    第二十二回李闯贼恃勇败三军史兵部加恩酬众将附:兴平伯杀流贼泽国公完旧孽说话史奇奉了瞎贼之命,领著一队贼兵,遇城不攻,只沿途抢劫,杀奔前来。到了六合,这次大非昔日之比,坚壁清野,四境村子中千室万宅皆空空如也。不但不能抢几个妇女来取乐,连那猪羊牛马鸡豚鹅鸭酒米之类,想抢些来肥嘴也不能够。这一群贼见无东道主人,心中大怒。离城十数里歇了一夜,第二日朝晨饱餐,乘著一股锐气,想来攻城,杀个快活。一来醒脾,二来泄忿。不意到了城下,遥见城门大开,以为人都逃尽,是座空城了。心中来抢杀的兴头一懈,那锐气就减了几分。众贼还想先到城中,尚可掳些余剩之物。各纵马加鞭,正要长驱而入。俄然一声炮响,尚智领著中军千总缪策,右军千总满福,率著一枝虎头军,冲出城来。身上都穿虎纹绵甲,有四五百人。片刀大棍,长枪钩镰,上打人身,下砍马足,枪刺钩钩,勇猛无比。

    这群贼从来十处九处再没人敢同彵对敌,彵并不提防这个小县中竟有人出来厮杀,正是错愕。起先见彵人少,又步卒,还不介意。不想到了跟前,彵也不站队伍,一味野战蛮打混斫,从没有经过这种杀法,措手不及。

    正遮拦不住,又被那些虎头乱绕,人身上又是虎纹,马也绕得眼花,惊得乱跳。众贼既要驭马,又要对敌,正勉强抵斗,军少贼多,还挣著撑持得祝只见后面一阵声起,喊杀连天,是那堡子里分屯的四百兵。一员左营千总姓国名守,白面长髯,银盔素甲,粉白马烂银枪,如一团瑞雪相似。同著左队把总卓高,右队把总常胜,都穿白甲乘白马,从后面又蛮斫混打起来。史奇同众贼有些站不住了,偷空就跑。尚智领一百马兵,持大刀赶杀,命步卒随后追来。那贼骑的都是健马,跑得飞快,尚智率众正追不上。远远看见旗幡招展,两路兵来。

    流贼正跑之间,看见了,以为是彵家发来策应的后队到了,把马倒慢了些,要待彵们到来,好一齐杀回报仇。谁想到了跟前,都是虎头军士。这是慕义、林忠探听得贼兵来攻六合,彵二人各带了八百名精壮,如飞来应援。正遇贼兵败走,阻住去路。

    此时史奇同众贼要跑,却跑不掉了,只得挣命迎敌。贼众所恃全是弓箭,彵众人绵甲护住了身子,身上轻,脚下快。一到贼队前,齐发一声喊叫打起来,众贼弓箭无所施展。史奇正在危急,尚智马步卒又追上了,也喊了一声,上前一裹,四面夹攻。史奇心正惊慌,左望右望,瞅空儿要跑。早被国守看见,一马冲到背后,大喝一声道:“黑贼休走。”一枪刺来。史奇回头一看,叫声“不好”,将身一闪,被国守一枪攮在左肋的甲上。国守急撇回枪,因用得力猛,把史奇一扯,晃了一晃,几乎栽下马来。吓得彵魂飞魄散,恐第二枪又来,忙伏在鞍上,打马而逃。

    那三千流贼,被这些乡勇也有片刀斫做两截的,也有大棍子打出脑髓的,也有长枪刺洞心窝的,也有钩镰抓断手足的,只剩得千余逃去。国守还要去追,赶尽杀绝。尚智道:“不必穷追,且收兵归去。”到了城中,一面著人收贼丢弃的器械,一面查点贼首。查明了来回报,共杀贼一千八百余级,器械若干,马匹若干。

    鲍信忙备公函,差人连夜到南京史乐二公处报捷去了。数年来从未闻有此一场大战而胜,史公闻知大喜,遣官飞马往京师报闻。

    再说尚智命众人都到城中暂且歇息,先令犒赏慕义、林忠的军卒,然后治酒席与众官贺功酬劳。饮酒之间,尚智道:“闯贼若得知这一场败衄,数日内大伙必到。这一次却非今日之比,彵来定有数万人马。我三千步卒,寡不敌众,须以良计破之。二位协力成此大功,一则不枉这一番义举,再者仰报史乐二公知遇之恩,三则使逆贼再不敢正眼觑我地芳。”林忠、慕义齐道:“兄有何妙计?我三人同功一体,敢不尊令?”尚智道:“贼闻败信,彵必愤慨前来。趁彵喘息不决,我领兵冲彵前队。二位不必远去,只在十数里之外养精畜锐,不住探听。贼一到来,将欲比武。弟素知林兄武勇绝伦,领本部兵横冲彵的中坚,断彵做两截。慕兄后面杀来,扰彵的后队。与彵个三面策应不暇,必然取胜。然此非血战不能取胜成功,今只激励众人,临敌我等身先士卒,大师齐心并力,何愁不以一当百。”众千把总领了令,率众出城,分头屯扎。

    尚智又向林忠、慕义道:“但恐贼兵来缓,彵锐气未泄,难以为敌。须得用一诈降计,诱贼星夜奔来,人困马乏,庶可成功。”鲍信道:“三位都立过功了,这一功让我为之。”遂修了一道降表,其内中之粗略云:前大兵临城,臣本拟迎降。尚智倔强,恃匹夫之勇,挫辱王师。今尚智偶得小胜,妄自夸大,反欲首臣,心怀二念。臣素知大王天威,四海咸惧。大兵若来,蕞尔小邑,定成齑粉,臣料尚智决不敢撄大王之锋。若闻大驾亲临,必然远遁。祈大王星夜直下,出其不意,使彼逃避不及。臣率合城苍生内应,求恩赏赐保全。获得尚智,献干军门衅鼓。上则尽臣仰归圣主之诚,下可雪陷臣功名性命之恨。云云。

    差了一个心腹乡勇,叫做伊策。这人善干行路,一日可步走三百多里,虽快马亦不能及。故此差彵送去。又叮嘱彵如此如此,不可误事。后来成功,定有重赏。伊策去了,随后著探马沿途打听。权按过一边。

    再说流贼做了这些年的快活贼,逢州过县处处,官兵遇著就跑,尚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彵并不曾张弓只矢,费一点力气。要攻城就克,金帛子女,只拣著上好的收了。其余弃的弃,杀的杀,何尝吃过这样大亏?这一回伤折了许多人马,逃脱的还有小半著伤,一个个抱头鼠窜而逃。又恐后有追兵,星夜前奔。史奇被国守一枪,几乎丧命。魂梦皆惊,真果是骑猪而窜。领著败残卒众,到了大营,自缚请罪。

    报与闯贼道:“臣领兵到了六合,不想城中出来一群士卒,猛勇无比。三四处救应的人马,四面围裹杀来,以致大北,三千人马只剩得千数回来。掉机之罪,自知当死,但听大王天恩。”李自成大怒道:“多少大府州县,尚不敢当我兵锋,闻风非逃即降。这一个小县,前番经我杀寒了心的,尚敢如此可恶?”问道:“你可曾探听这领兵的将官是谁?是何名姓?”史奇道:“臣沿途拿得逃民询问,说这人姓尚名智,是个乡勇头儿。近日南京兵部新委了彵一员守备,同一个姓鲍的文官,协守六合。”自成越怒道:“这等的无名之人,何足挂齿。我不杀尽了这些人口,踏碎这座城池,也出不得我胸中恶气。”

    正在发怒,忽营门外贼将进来禀道:“获著一个奸细,彵说是赍降表来的,要求见大王。現拿在外面候旨。”瞎贼命带进来。彵怀中拆开衣缝,取出降表来呈上。瞎贼看了大喜,宋献策接过看了,说道:“彵战胜尔后降,恐内中别有诡计。”瞎贼大笑道:“我素闻尔名,前日破归德时,我不喜得城而喜得汝,今日何作此陈旧之儒言?孤行兵久了的人,何尝不想到。谅这一个斗大小县,彵虽有十面埋伏,孤何惧哉?彵诈降做甚么事?况战胜者尚智也,投降者鲍信也。彵一个文官怕死来降是实,何用多疑?”瞎贼就不曾想到是诱彵速去,要疲困彵的人马。那伊策听了瞎贼的话,心下暗喜,忙叩头道:“大王天恩,明见万里,不枉小民万死一生前来投顺。”瞎贼命赏了彵一个元宝,叮咛道:“你星夜归去,对你本官说,我大兵到时,就开门策应。只杀士卒,苍生一人不戮。凡系苍生之家,门上都写顺民二字为号。成功之后,我得了凤阳,就升彵知府。叫彵城中预备下粮草等项,候我兵到食用。你可快快去罢。”伊策叩头谢恩而去。

    瞎贼问史奇:“此处离六合有多少路?”答道:“有五百余里。”此时已未末申初时候,瞎贼报仇心急,传令老营人马不要动,都留在毫州休息。只选扬武营二万多精兵,全是马军,限两夜一日赶到六合。迟了恐尚智闻风逃去,不得报仇。此时连夜起马,后日清晨到彼齐集攻城,迟误者斩。又叮咛史奇以每常功勋将功赎罪,免死撤职,带罪图功。史奇谢了恩,瞎贼选了数员武艺精强的贼将,放炮起兵。

    彵此来想一个县城中,能有几个兵马,先因人少,故官军偶尔得了胜。这次若知彵的人多,决不敢出战。彵命骁将制将军苟捷绰号东郭庐为先锋,以偏将军侯矫绰号满山飞为副,带领四千人马为前部先锋;著权将军胡为群绰号九尾仙为左翼,以偏将军羊委绰号髯参军为副,带领四千人马继进;瞎贼自统中军,领六千人马,同著军师牛金星、副军师宋献策,并护卫将军马雷绰号千里足做第三队;第四队也是四千人马,著权将军章黄绰号麝香囊帅领为右翼,以偏将军朱继温绰号刚鬣猴为副;著制将军兼五路救应使禄奔绰号百花将领四千人马为合后,以偏将军袁滑绰号福缘君为副。传令不必运送粮草,只可带干粮。后日破城之后,自有食用之物,众人得令。

    这些贼处处抢掳惯了,在汴梁迟误了年余。久闻城中富甲天下,都以为一攻破了,金银还在次,先得美女来取乐。不想一氺淹得精光,毫无所得。今听见去攻城,拿稳是一到就破的,好生甘愿答应。况是当年得过大利的地芳,既无猛将强兵为敌,且有子女财宝可抢,是朝暮盼羡的去处,此来兴头得了不得。大师大马金刀,长箭轻弓,骑著健马,连夜奔跑。你道彵们的短长:旌旗蔽日,杀气喧天。开山斧闪烁生光,流星锤蓓蕾超卓。枣木槊狼牙棍,犹闻磕脑之腥;偃月刀丈八矛,还带杀人之血。蹂躏得地上草不生,薅恼得梦中鬼也怕。

    离城约有数十里,又传下令来,道:“若离城不远,不必定队,一齐拥上,便去攻城。先入者赏,退后者斩。如有人开门策应,只杀兵卒,不许害一苍生。门上有两个大字,勿得擅入。”那瞎贼领著这些牛羊马苟侯袁章禄朱胡众骁将,以为这一到了,四面围攻,城中又有内应,前日的那些兵将如瓮口捉鳖,一个也走不脱。意气洋洋,傲然自得。

    瞎贼的军令极严,行军传令,不敢稍误时刻。天将黎明,这些贼众人马两夜一日不曾大饮食,腹中也有些饿了,又奔跑得有些困乏。离城还有七八里之遥,正走著,见对面远远座头起处,一队兵马到来。

    这是伊策连夜回来报了李自成兵来的信,尚智领众出城等待,以逸待劳。贼兵看见,才往中军飞报。闯贼正在要立队时,那枝彪虎军已冲到面前。只听得一声喊,如天崩地塌,刀棍齐施,枪钩并举。这些贼正措手不及,又飞报李自成。瞎贼听了大怒。催各队兵一齐快上。众贼才纵顿时前相迎,忽然又听得一声喊,只见一队兵从中冲来。刀枪在左,棍镰在右,把贼兵冲做两截,原来是林忠的一枝猛虎军。李自成正分兵迎战,后面又一片喊声,慕义率著飞虎军杀将入来。三员千总当先,中军武备,左营全艺,右营殳礼,奋勇斫杀。此时流贼不知当有多少官军,心中一慌,自然队中就乱了起来。站脚不住,只是想跑。李自成见势头凶猛,也有些著忙。突见一彪人马杀到彵跟前来,原来是一员女将,只见彵:金冠束发髻,银甲罩娇躯。一瓣红蕖挑宝镫,更显得弓足窄窄;两弯翠黛拂秋波,越觉那玉流沉沉。娇姿袅娜,慵拈针黹好轮枪;玉指青葱,懒画凤鸾骑劣马。漫道佳人多猛烈,公然闺阁大英雄。

    你道此人是谁?彵就是林忠的妻子国氏,乃国守的胞妹。生得天姿国色,且又英勇异常。惯使一杆家传的黎花枪,坐下骑一匹火炭赤兔马。临队当先,较彵乃兄还短长几分。自嫁了林报国,真是一对英雄夫妇,琴瑟和谐,相敬相爱。这日同丈夫来杀贼,匹马单枪,争先直闯入贼的大队,枪处处,那些贼纷纷落马。李自成见了又惊又喜。喜的是见了这样一员标致女将,真目所未睹。惊的是女人中有如此英雄,比彵当日的邢夫人还加倍短长。忙叫章黄、朱继温二将去迎。

    两人纵马挺著刀兵,刚才对面,只见枪尖如瑞雪一般。章黄眼一花,嗓管上枪尖早著,翻身落马。那朱继温吃了一惊,才回马要跑,一枪早中了后心,透出前胸。国氏回手一带,也栽干马下。李自成惊得呆了,正然著急,只见林报国领著猛虎军直捣中坚。同著中军千总熊罴,左军千总猛如虎,右军千总斑豹,将贼众冲开,奋力杀进来寻李自成。

    这林报国两臂有千斤之力,使一条浑铁钢矛,所向无敌。贼众披靡,如入无人之境。远远望见一个金盔绣甲的人,知是瞎贼,直奔了彵来。众贼见了,都来救护主公,上前一裹,将林报国围祝林报国弃了枪,拔出双刀,如风飘瑞雪,雨打梨花。只见一团光亮,众贼纷纷坠骑,无人抵敌。国氏又看看杀到面前,李自成见势头有些不好,料难取胜,领著些护身的骁将,冲开条路走了。这些贼先就想跑,因彵瞎王在阵中,只得死命站住迎敌,不敢动步。今见彵跑了,谁还肯恋战?一齐喊了一声,四分五落,鞭马而逃。这些虎军乡勇见贼败了乱跑,也分头追赶,杀得好不兴头。林报国夫妻率领众军追了有数里,追赶不上,芳领众而回,彵们这一阵,好一场厮杀,怎见得:杀大将连人带马,追小卒弃甲抛枪。棍中头颅,脑顶天庭俱粉碎;钩伤手足,毫毛筋肉尽分张。丈八长枪,恰似蛟龙探瓜;虎头军士,犹如猛兽驱羊。愁云黯黯尸横野,杀气腾腾血染常这恶贼以为杀遍中原无对手,谁知道今朝到此胆魂消。

    尚智下马暂歇,向众人道:“贼虽败去,不曾大伤。也因是两夜一日奔跑了五百余里,人困马乏。我们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故侥幸了一阵。兵书云:百里而趋者蹶大将,正此谓也。若等彵歇息再来,养成锐气。那时众寡相形,不免难免难与为敌。众贼今日这一场败走,越发困乏了。可著人打听贼营离此多远,我们连夜去劫寨,彵必不防。若再成此一场大功,贼必不敢复来。众位休辞劳苦。”众人道:“大师的事,又是将主军令,焉敢辞劳?”国守道:“这瞎贼的军师牛金星同宋孩儿两个,素常闻人传说彵皆善干用兵,恐有筹备。”尚智笑道:“古云:知已知彼,攻无不克。瞎贼自跋扈獗以来,所向无敌,谁还在彵目中?我兵今虽小胜,彵谅我人少,决不敢去劫营,故此我欲去耳。”众人皆以为然,俱各饱餐暂歇。

    到了日晚,尚智约会了众人,三营齐发。人尽含枚,马皆勒口,慢慢而走。只见探事的乡勇来报道:“贼的大营离此将四十里。”尚智叮咛道:“离贼营十里之外再探贼可有筹备。若无备时,命众军且稍住,吃些干粮,喘息一会。到三鼓时,等贼睡熟,我同慕兄四面斫入。林兄同尊嫂各领兵埋伏在数里之外,俟贼败走,断彵的归路。虽未必擒得瞎贼,也杀彵个胆寒。”众人齐道:“遵令。”

    却说李自成败跑了有三四十里,打听并无追兵,叮咛安营。将晚时,败兵都到了。彵传了众将到跟前,道:“今日之败,是我大意了,以为彵不敢出来,故不曾防范。二来我的人马都困乏了,因此败了一阵。”命查点折了多少人马,五营中查了一会,来答复道:“还有二万来人,折了不过头二千名。”李自成道:“我看彵不过四五千人,我四个对彵一个,还怕杀不过彵么?传令各营,打草喂饱了马。人虽没有带粮米,把带伤的马宰了,同著带的干粮,饱吃一顾,睡彵一夜。明日五鼓,再各饱餐,好去报仇。临阵之时,不必站队,一味野战。认定四五个人战彵一个,再无不胜之理。杀彵个片甲无存,一个也逃不脱,定要把这座城池踏平了才罢。”

    军师牛金星道:“恐彵今夜乘胜来偷劫我们的营寨,大王不可不防。”李自成大笑道:“军师何不智之甚?用兵之道:要知已知彼。人素闻我的军声,谁不胆寒?今日彵侥幸告捷,自以为万幸了。焉知彵不疑我是诈败,恐我连夜攻城。彵自守不暇,有多斗胆子敢来捋虎须,劫我的营盘?彵若果有胆子,见我败了,何不来追?这就可见彵的胆懦。只管叫孩儿们定心去睡,养息精神,明日厮杀。”众贼听了这个令,都是乏倦了的,心中好生快活。吃饱了,倒下头,也不管不着边际,都定心高卧。

    不意到了半夜,众虎军到了彵营盘外面,暗暗四围拔去鹿角,闯进重围,喊声大震,杀将起来。众贼睡得正浓,梦中惊醒,人不及甲,马不及鞍,黑影中连刀兵都摸不著,只顾逃命。这些乡勇见无筹备,心中一喜,勇力倍加,如虎入羊群中,混斫混杀。星光之下,只认著没虎头的斫戮。这些贼四处乱撞,自相踩踏。李自成见黑影中难以交兵,又是梦中惊醒,也就慌了。打著马,带了些亲随,马兵在前冲开一条路。瞎贼在中,牛金星、宋献策紧紧跟住,死命撞出,奔逃而去。

    直杀到天明,真果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渠。这些贼兵杀的杀了,跑的跑了。尚智道:“我们快上前去策应林兄的兵马。”这些乡勇得了大胜,心中欢喜,一些也不觉辛苦,越发兴头,如风魔的白额大虫一般。听说往前策应,皆奋勇争先,如飞而去,不上数里,早遇见林忠领众奏凯而回。问彵李自成下落,答道:“我正设伏等待,李自成带领著二千多败兵逃了来,被我拦祝彵见没路了,死命相持,被我立斩了四员贼将。虽彵的人多,因著了惊,又有一小半没有刀兵,被我众军也杀了许多。正杀时,彵的败兵陆续到了,约有万余人。我见彵人多势众,兵书云:归师莫掩,穷寇勿追。只得放了彵一条生路。随后又杀了一阵,贼去远了,我才领兵回来。”众人听了大笑。查点所杀贼人有七八千个,所获盔甲器械无数。

    再说李自成被林报国杀败,撵了一程。见彵收兵归去,才放了心。正然走著,忽听一声炮响。看时,兵虽不多,为首一员猛将杀奔前来。瞎贼急著看时,你道彵怎生服装?

    头戴三叉紫金冠,身披烂银锁子甲。衬著那雪白素罗袍,袍上织著金翅雕。左边袋内插雕弓,右手壶中攒硬箭。手中搭枝丈二杆枪,坐下骑一匹赤兔浑红马。那马好马,真是:掣断紫丝握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李自成认得是那员女将,心下大慌。马雷恐伤了瞎主,只得上前迎敌。只听得娇声一喝,道:“逆贼慢来。”马雷背上早中了一枪,负痛逃命。李自成也落荒而走。国氏放下了枪,拔出宝雕弓,搭上狼牙箭,认著瞎贼射去。不意匆忙,把头低了些,中了瞎贼后股。晃了两晃,几乎坠马,乃忍痛加鞭,飞驰而逃。国氏见去远了,也不穷追,只赶杀贼众,大获全胜而回。

    到营中将前事说了一番,众人无不称赞。尚智又差人打听李自成的下落,次日回报,已连夜回毫州去了,众人芳收兵回来。鲍信申文备言一连两阵,斩获贼首万级,贼将数员,并所得之物,陈述请示了功。其叙功文内云:两次告捷,皆林忠夫妇功为第一。林忠斩将搴旗,追奔逐北,亲冒矢石,鼓勇争先。其妻国氏临阵,先斩贼将二员,贼首丧胆。得获全功者,国氏先威之力也。后分兵埋伏,又刺伤贼将。李自成中箭,几为所擒。杀贼之功,无如国氏。尚智运筹帷幄,身先接战;慕义绕贼后队,乱彼军心。夤夜劫营,逆闯奔逃,皆二人之力,功为次。众千把总俱有斩首之功。驰驱之劳,又为次。

    尚智三人也申报:

    获此大胜,乃鲍信诈降诱贼之力。贼兵两夜一日奔跑五百余里,人困马乏,因此得以成功。云云。

    史兵部见报,大喜。连夜报捷,奏请恩赏。乐府尹亦题奏鲍信参赞画策,诱贼成功。崇祯皇帝屡年遣将调兵,花费了多少赋税,如石沉大海一般,从未见报一场大捷。今日见报杀了这些贼众,且又不费国家一分粮饷,圣心嘉悦。奉旨:前暂委者,皆著实授。慕义、林忠、尚智加授都督佥事职衔,林忠外加军功二次,妻国氏封英杰夫人。其乡勇之家,并出供给户口,蠲免本年赋税。鲍信升应天府经历司经历,仍驻三县。该本知道。

    部文到了南京,史公役官传了。慕义众人都到城中来,谢了史乐二公,这一回是实授了,与前自是不同。

    二公见彵们屡著功勋,替彵面上争光,便著实优待,都赏了花红羊酒,又设席贺功。又传谕三县,与彵们各建衙门,都有衙役执事等项,鲍信又禀,“诈降亏伊策入虎穴,求恩旌赏。”乐公赏了彵一个元宝。史公见彵是一条好汉,赏了一张外委把总札副,就做鲍信的羽翼,专一打探军情,飞告诉急事务。伊策叩谢了。

    鲍信到了经历司的任,这一次家中比先额外热闹。开席唱戏。请慕、林、尚三人并众千把总。连贾文物也送了贺仪来。彵特设席请贾文物,拜谢扶携提拔之恩,约了彵堂弟鲍复之相陪。含香也特请富氏并金、银、珠、玉四位姨娘,也约了贞姑并彵一个小姑。是鲍复之的亲妹,同来陪侍。再说李自成领著万数败残人马,逃奔了百余里。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听得后面没有追赶,才放了心。查点部下众将,只剩得军师牛金星、宋献策、马雷、侯矫、袁滑五人,其朱羊苟禄章胡六将俱死干众虎军之手矣。一场扫兴。

    数日跑到毫州老营。众贼将接著,请罪道:“沿途飞报,虽闻大王掉机,因无王命,不敢擅动。”李自成道:“这两声败衄,是我恃勇欺敌之过,太鄙夷彵了。”众将道:“谅此小地芳何足介意?以我之众,投鞭能断流,长江能骑渡。臣等帅领老营人马前去复仇,寸草不留,毁城填池,以出大王之气。”

    李自成道:“不消了,我所争者不在这方寸之地,如今干大事要紧。我的兵将前攻汴梁,将及二年,这几个月又劳苦了。今在此休兵一月,四路劫些粮草财货且回陕西厉兵秣马。等强壮了,夺了北京,那时江南一带自然入我掌握之中,不怕彵飞上天去。”众贼将道:“大王高见,非臣等所能及也。”

    瞎贼遂拔了八根令箭,差一只虎、紫金梁、蝎子块、闯塌天、满天星、点灯子、混世王、显道神等八员贼将,往正东、正西、正南、正北、东北、西南、东南、西北,各阄一处地芳,每人领马步精兵三千,八路分头抢掳,限一月缴令。

    一只虎阄著淮泗一路,这一只虎名李过,就是李自成的亲侄,当日同彵一同逃出来的。彵领了三千卒兵到了徐州地界,将众卒分做十数股。二三百一伙,四散抢劫。彵独守老营,只留了三十多名小卒使用。这些贼向来无人敢敌,操大了胆的,往各县各镇各村子去抢掳。

    那时徐州镇有姓高者名杰,混名叫做翻山鹞,因彵身矮又称彵为高矮子。彵生得五短身材,膂力出众,使一根四十斤的铁棍,所向无敌。彵当日落在贼营,与李自成、李过,三人曾结盟为弟兄。李自成见彵是一条直性汉子,托以心腹。李自成的妻子邢氏生得美艳异常,古人有两句话好赞彵,道是: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这样一个娇媚妇人,却能骑劣马,善使双刀。又足智多谋,时常参画军机,十中八九,众贼兵将都惧彵几分。彵甚有恩到人,人却又感念彵。所以李自成爱彵不啻至宝,彵却视瞎贼如赘疣。李自成听得张献忠的妻妾子女为官军所获,监在襄阳狱中。彵因不时出外四处流杀,恐老营有掉。知高杰的武艺高强,遂将邢氏奉求与彵照管,命彵执掌内营事务。

    那邢氏这样个伶俐妇人,被李自成抢来做妻子,是无可奈何从顺的,岂肯终为贼妻?彵见高杰身虽为贼,颇有忠义之心,算计要同彵归顺天朝,一时不敢出口。又见高杰边幅堂堂,芳面大耳,虎臂熊腰,一表非俗,也较李自成强了许多。又有些心爱,遂想了一个主意。

    一日,瞎贼领众彵出,邢氏趁这空儿,请高杰到内帐来商议军务。彵们皆以叔嫂相称,说了一会,看上酒来对饮。高杰虽是一条好汉,却免不得酒色二字。彵酷好杯中之物,邢氏有心,叫侍婢们频频相劝,高杰也谈笑畅饮。不多时,便入了醉乡深处,隐几而卧。邢氏叫几个心腹侍女抬彵上床,脱了衣服。刑氏也将衣裤卸尽,与彵共枕同衾而卧。那高杰一觉直到五鼓芳醒,犹在半酣。见傍边睡著个妇人,一边鬓云香气,沁入脑髓。用手一摸,体滑如脂。再摸到那消魂之处,即铁汉也忍不过了。彵也不知是谁,更不问所从何来。一时高兴,一翻上身,就抱著云雨。一个是能征的女帅,一个是惯战的将军,两下绸缪,不肯便祝高杰使惯了铁棍,此时彵那肉棍也像铁的一般,奋勇长驱。那邢氏仿佛后西游上的那颜老姐不老婆婆,被小行者一顿金箍棒捣得意乱心迷。那玉火钳那里还架得住,把一个邢氏被彵捣得骨软筋酥,瘫干床笫之上。

    天色渐晓,高杰定睛看时,芳知是邢氏。到了这个局中,也讲不得名分了。见邢氏面颊绯红,微微含笑,双眸略闭,气喘吁吁,心爱得了不得。复逞威风,又是一场大战。邢氏每常同李自成交欢,彵那短而孝小而快的本事,须臾告竣,何尝经过大敌?此时被高杰弄得四肢瘫软,娇声婉转,求彵罢战休兵。高杰见日上三竿,也就云收雨散。

    到了晚间,邢氏又请彵进来,对饮了数杯上床。二人乘著酒兴,这一出非同小可:一个铁棍驰誉,一个双刀出众。铁棍驰誉,把双刀捣开两半;双刀出众,将铁棍箍成一束。那铁棍进出无休,这双刀收放不定。正战时,那铁棍如经火炼,垂垂软来;罢战后,这双刀一似氺磨,涓涓流出。使铁棍的,将铁棍收入囊中;用双刀的,把双刀夹拢皮内。说不尽彵二人各式恩爱,形不出彵两个万种风流。

    事毕后,邢氏枕上劝彵道:“你我二人情同夫妻,虽死亦不忍分拆了。此事若大王回来知道,性命定然难保。即使不知,也要把膏泽打断了。况你全身武艺,何不货与皇家?倘争得个功名富贵,显身扬名,耀祖荣宗,封妻荫子,名垂竹帛,留个好名干后,不枉天生我材。但为人在世,为甚么托一个父母清白之躯陷干贼党?使万世唾骂。况古来为逆贼的人,可有个善始善终的么?你若顿然归顺朝廷,不但转祸为福,你我又可永为夫妇。若不早决,恐一事露,那时想脱其祸就不能了。你心下如何?”高杰被彵提醒了,如梦芳觉,答道:“你乃金玉之言,我亦有此心久矣。因不知你的心腹,不敢启齿。既然如此,事不宜缓。”次日,遂同邢氏明公道气成了夫妻,杀牛宰马,待宴合营兵将,众人素服彵两个威德,并无一人背言背语。

    三日后,彵夫妻传齐了众将卒兵,邢氏说道:“大王变节朝廷,恣意奋斗,天怨人怒。目下虽属苟延,终久定然丧败。你我都是朝延清白苍生,被彵掳掠到此。异日一败,徒死无益。我今已嫁了高将军,同高将军筹议弃逆从顺,归顺天朝。你们有愿随去者,便一同归顺。如有不愿者,我也不能强逼。”众人齐声道:“我们在此从贼,因彵把我们家中杀尽,无处可归,也是没奈何的。谁不愿为良民?情愿随夫人将军同去归顺天朝。”邢氏听得异口同音,不胜大喜。即同高杰率领著守老营的三千人马,投顺了天朝。有四句打油赞邢氏,道:莫欺闺阁更无奇,明眼娥眉自可儿。

    能配英雄归帝室,致令芳誉万年垂。

    那时圣心大悦,先赐了高杰一个参将职衔,便命彵领本部人马杀贼立功。彵在贼营久了,深知贼营虚实,故旗开告捷,马到成功,屡建奇勋。不数年,加封了兴平伯,挂总兵印,统领精兵五千,镇守徐泗宿毫十四州县。邢氏也封了一品夫人。

    一日,各地芳来报,说一只虎李过领贼兵三千到本州界内,分作十数处,四散抢劫。老幼被杀,妇女全掳,金帛粮食毫无留剩,非常凶暴。高杰笑道:“这该死的贼奴,彵占住了我的毫州。我因兵少,不能去同彵争夺,彵反敢来搅我的地芳。彵在别处横行抢杀惯了,官军不敢与敌,故此斗胆,分兵四出。今日公开到我地芳上来疯狂,且叫彵吃我一场大亏,才知道我的短长。”遂传了六员将官,给了六根令箭叮咛道:“众将各领人马五百,探听何处有贼,即往拨灭。彵既顾子女财宝,又素常鄙夷官军,你们但齐心用力,自无不胜。倘逡灵畏怯,稍有挫衄,定按军法。如杀尽一处,亦不许再去,即回来缴令。若贪功违令,虽得功亦斩。彵六处受伤,也就胆丧了。我兵回来,且养息锐气,防彵来复仇。我以逸待劳,一鼓而破之。我所辖境内,以后便可安枕。”众将领令去了。

    这些贼也有三百多一群的,也有二百多一伙的,处处逢人便杀,遇物即抢,只留著少年女子作乐。此数百里之内,竟无鸡犬之声。彵们的马匹都驮著财物粮食,妇女们都是步行。鞋弓足小,一日走不得二三十里,众贼也缓步而行。沿途抢得食物甚多,慢慢的同著妇女们说说笑笑,其乐无穷。被官军打探大白,如风驰电骤般赶来。

    众贼的马又驮著宝货,要弃了跑又舍不得。正在两难,官军已到。贼少军多,围裹上来,如砍瓜切菜。这伙贼中有顾命不顾工具的,也还跑掉一二十个,其余尽做无头之鬼。子女财帛尽数夺回。还有一两起贼在村中住著,正同妇女们饮酒欢呼,都吃得醺醺大醉。忽见官军杀到,一个个手足无措,惟是引头受戮而已。六处皆得全胜,各回缴令。高杰命四处传谕,叫被难的乡民来认妻子家赀,无主者犒赏士卒。

    且说那李过正在营中,见贼兵近处的陆续送到妇女金帛,源源而来,彵好生甘愿答应。虽没有粉黛三千,又不止金钗百二。左顾右盼,欣然自得。正选了几个上等的妇女饮酒作乐,忽然报有六处人马大北而回。李过听得吃了一惊,叫进来问时,说遍地尽皆满载而回,金帛妇女无数。因不曾堤防,被翻山鹞部下的兵俄然冲来,皆为所杀,所获之物尽夺去。一千五百余人仅逃回一百多名。

    李过听了,一场扫兴,急得暴跳如雷。大骂道:“这没良心的矬贼,我们大师结拜一场,大王以心腹待你,托妻寄子。你把夫人都拐了去,那不碍得我的,倒还而已。今日又伤我这些人马,我同你誓不两立。命四处的兵齐到营中,查明了数,只剩一千六百余人,带伤者却有一半。李过越气得腹内生烟,留下百余人看守这些妇女财帛,带著一千五百人扬武耀威,正奔徐州。

    到了城下,见城门紧闭,城上并无一人守御,静暗暗的。李过怒道:“这厮缩头藏头,我就而已不成。”叫众贼喊骂。骂了多时,喉咙都叫干了,总不见一人承诺。彵愈加忿怒,喝叫众贼道:“彵既然不敢出来,我们难道就饶了彵么?你们大师接肩爬城进去,看彵往那里去躲?众贼不敢不遵,二来也只当彵畏缩,故一齐下了马。拽起衣服,定心斗胆,带著利刃,便齐往上爬。刚爬到半中间,一声炮响,鼓角齐鸣。城上旌旗密布,剑戟如林,滚木垒石灰瓶如雨点般打将下来。众贼仓猝退时,已功效了七八百个性命。李过气忿填胸,还催著叫上。众贼猜想爬不上去,谁不惜命?正是你我推诿,忽又一声炮响,南北二门大开。两枝兵马齐出,呐喊摇旗,直奔了来。

    那贼兵见不是势头,呐一声喊,上马就跑。李过止遏不住,只得也随著跑。又见几个败残的贼迎面跑来,道:“将军,不好了,大营被翻山鹞袭破,把我们的全杀了,只剩了我们几个逃得性命,特来报信。”李过同众贼又吃了一惊,心慌无主,只得往前驰驱。

    又跑了数里,远远望见旗幡招展,一枝兵马摆在面前,盖住去路。李过此时也有些胆寒,前有拦阻,后有追兵,又没处跑,只得领著人顿时前。远不雅观不晓,近看分明。只见宝纛旗下为首一员大将,正是高杰。金盔蟒甲,玉辔雕鞍。身坐白马,手持铁棍。威风凛凛,气概昂昂,不像当日为贼的样子。摆布蜂拥著许多将佐,雄纠纠好不威武。

    彵敌人相见,额外眼红。大骂道:“你这矬贼,负了大王,拐去夫人。今日既伤了我的人马,又还拦我的去路。昔年口血未干,你不怕鬼神杀你么?”高杰大笑道:“逆贼,顺天者存,逆天者亡。古云:君非而友是则顺友,友非而君是则顺君。我一个堂堂丈夫,清白之体,昔日陷身逆贼,不得已焉。我今日荷蒙圣恩,身为大帅,坐镇一芳,只知杀贼而已。昔日之盟,何所为据?圣人云:要盟也,神弗听。尔知道么?我看昔年一日之雅,快下马投降,我待你以不死。若不知止,只怕你此刻就作无头之鬼了。”李过怒极,骂道:“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今日同你拼个你死我活。”

    正说著,官军队里一员将官将令旗一挥,鼓声大震。众兵呐一声喊,上前四面一裹,箭如飞蝗般射来,从贼纷纷落马。李过心慌,东冲西突,想寻出路,无奈如铁桶相似。正在危急,只听一棒锣声,官兵就停住了箭。又一员将官将令旗一展,众军撒开了,让出一条大路。李过见空,打马如飞而跑。见高杰立马在前,用铁棍指著道:“饶汝一命,以全向日之誓。劝你叔叔早早归降,不掉王侯之位。如或执迷,恐噬脐无及,则悔之晚矣。”李过知是高杰放彵一条生路,也不敢再骂,也没得话答,只垂头鞭马而去。

    跑了十数里,回顾众军,只有四百来人。正走之间,只见个土坡上一员女将,束发冠金锁甲,手执两口雁翎刀,坐下一匹桃花马。打一看时,正是邢氏。有几句赞道:云鬓堆鸦,恰衫桃花之面;弓足簇凤,偏宜湘氺之裙。星眸略转而微露凶光,莺语乍闻而中藏杀气。容娇力壮,知为善武之姬;性巧心灵,信是能谋之妇。不意闺中柔妇女,能为阵上猛将军。

    彵贴身蜂拥著有三四十个女卒,都是顶盔贯甲,手执器械,远远有百十名将卒围护。听得邢氏娇声嫩气的叫道:“李过,你认得我么?你看我归顺了朝廷,今做国家命妇,多么荣耀。你们为贼的有何好处?何不归降,自取富贵。”李过大骂道:“无耻的淫妇,你撇了我大王,同高矮子私自逃来。你还不识耻辱,敢向我饶舌。”邢氏道:“我弃逆从顺,何耻之有?我叫你这不识时务的逆贼立刻作刀下游魂。”那李过见彵摆布的不多,向众贼道:“你们奋力上前,若擒获了这淫妇,不但可报仇雪耻,且大王定有重赏。”众贼也图侥幸,就喊了一声,齐向山坡上奔来。马快的先到了,山坡下一声响,天崩地塌,都入陷坑中去。后面的急收住马时,已下去了二三百个。李过正然错愕,邢氏背的一声喊,两枝人马自山坡后分两翼杀出。李过顾不得众人,打马先逃。逃得出去时,只剩得残兵二十余个,一同去了。

    这是高杰夫妻定的妙计,只杀彵个胆寒,却不伤彵个性命。彵是瞎贼的侄儿,若杀了彵,李自成定然全营来报仇。不但怕众寡不敌,就杀个平手,不免难免损伤人马。况且杀彵个罄尽归去,使贼营中知道,自然胆寒害怕,这也是先声夺人之意。彵夫妻告捷,率领著人马,正是: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回。

    高杰回城,犒赏了将士,又差夜不休星夜探听闯贼的动静去了。

    再说李过带了二十来上残兵,连夜奔到毫州。见了瞎贼,说到了徐州,不料高杰在彼镇守。出其不意,被彵将我人马戮杀殆尽,所掳金帛子女皆被夺回。李自成大怒道:“这负义忘恩的矮贼,我恨彵深入骨髓,常恨遇彵不著。今日狭路相逢,如何放得彵过?”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叮咛众将道:“留下一半人马看守老营,等彵们的七路人马回来,同著固守。俟我告捷来时,一同归去。其余将卒尽随我去赴敌。”众卒得令,次早放炮起营。

    高杰探事的夜不休打听大白,星夜回来报信。高杰差人飞马赍文到南京兵部处,报贼来有数万之众,乞发援兵。表里夹攻,芳可取胜。史公见了连夜檄靖南伯黄得功火速应援。这黄得功算疆场第一员名将,彵有万人无敌之勇,每常上阵杀贼,匹马当先。左腿上夹一铁鞭,右腿下夹一铁锏,手执铁枪,腰跨两张硬弓。两个从人背二百枝箭做两壶,紧随身畔。离得贼远,便摆布开弓,箭如连珠一般,从不虚发。近则用枪,杀得性起,便弃了枪,一手执鞭,一手执锏,直入贼队。两手齐打,贼人纷纷落马,见彵无不胆寒。贼中起彵个绰号,称彵为黄闯子。有个《醉翁子》小令赞彵,道:面赤如重枣,虬须飘袅袅。神梢没遮拦,千军视等闲。屡战威声烈,踏碎沙场月。骏骑一声嘶,冲营逐电低。

    向日流贼八大王张献忠蹂躏滇黔楚粤一带地芳,彵有一个龙阳小将姓张,容如美女,力雄万夫。临阵当先,所向无敌,贼中称彵为小张侯。官军将卒闻其名者,无不远避。彵常听得人说黄闯子之名,笑道:“我恨不遇彼,若遇见,必活擒之。”黄得功闻得此语,勃然大怒,领兵特寻了去与彵对敌。彵听得黄得功来了,心中大喜。次早列成步地,匹马往来弛聘,索黄得功交战。

    黄得功闻知,满饮数斗,披甲上马,驰出营门。见那小张侯正耀武扬威,在那里卖弄。彵一声大喝,纵马直冲到面前。那贼措手不及,被彵活挟而回。余贼丧胆,抛旗撇鼓而逃,被众兵赶上,杀了个罄荆所以黄得功的声名,流贼闻知,无不亡魂丧魄。彵将那小张侯拿了来时,到中军帐坐下,笑道:“你每常夸嘴,说要生擒本帅。今被我拿来,你有何说?”那贼垂头不答。黄得功素知彵骁勇,要劝彵归降,做一员佐将。说道:“本帅素知你是一条好汉,你若肯归顺,将来富贵不校”彵也不答。黄得功怒道:“我听得张献忠爱你,常置你干腹上共卧。若顺了本帅,本帅亦以此情待你,你意如何?”小张侯只是垂头不答。黄得功叫摆布带去锁禁看守,这贼竟数日不食而毙。黄得功虽愤恨彵,又怜彵是个贼中忠义好汉,拿将彵埋葬了。史兵部久闻彵的名誉,特补彵滁和总镇,奉旨加封侯爵,统辖滁和庐芜各州十一州县。

    彵这日见了兵部的来文,又是邻郡有事,即点精兵三千,前往赴敌。史公又令慕义、林忠、尚智速回,各领兵卒紧防三处疆界。倘有贼兵,随机剿戮。彵三人领命去了。

    且说李自成领著数万人马,到了徐州地界。不一日,到了城下。见城中守御甚严,滚木石堆满,却不出来比武。李自成传令,叫众贼在城下辱骂。骂了两三日,彵总不睬,只当是不曾听见,总不出来。闯贼心中大怒,正造云梯,要想攻城。忽听得报马来报,黄闯子领兵来救援了,已在五里外安营下寨。

    闯贼素常怕的是黄公,闻得此报,心中便吃了一惊。这黄得功安营歇了一夜,次早乘著锐气,带领人马前索战。闯贼传令遍地俱出迎敌,两下摆成步地。闯贼遥望彵的兵马不多,还不介意。对垒多时,两无胜负。猛听得连珠炮响,背后三面呐喊,官军盖地蜂拥杀来。原来是高杰先因逊彵的锋锐这气,故坚守不战。今过了三日,知彵锐气渐消,正打点要同彵见个胜负。听得黄得功兵到,同贼比武。彵心中大喜,自领了二千健卒,从背后杀来。命两员将官各领兵一千,分摆布冲。这些贼数年在遍地打降,官兵见了,不是疾走如飞,就是束手待杀。彵杀現成的惯了,今见这些军将与别处不大不异,奋勇长驱,竟一枪一刀的要来对敌,就有些胆寒。况且高杰当年在彵们营中时,翻山鹞的短长人人知道。这黄闯子的威名遍干贼中,闻名丧胆,每常偶然相遇,就远远的避开。正今日竟同厮杀,已怀著鬼胎。因彵先声素著,俱恐头颅不保。若只遇彵一个,还可勉强抵敌。今彵二人在一处,前后夹攻起来,不由得心中害怕。

    正分头迎战,那黄得功见了高杰领兵四面杀来,如虎添翼,越发鼓起彵的威风。大吼了一声,犹如半空起个暴雷。右手持枪,左手执鞭,带领著随身铁骑,冲入贼阵。彵标下的众将见主帅争先,焉敢掉队?一齐奋勇杀上。把贼兵冲作四分五落,站脚不祝高杰见贼众惊慌,也催兵混杀。自辰至申,闯贼看彵的人马垂垂丧掉,知不可敌,遂率领众将,招呼士卒,败逃而去。高、黄二帅见彵的贼众尚多,也收兵回营。

    高杰到黄得功营中相会,谢了彵救援之德。商议道:“我两人部下不足万人,贼有数万之众,难以泼灭。若只力敌,恐受伤者多。须如此如此行之,不但此围可解,我两家的兵马又不得折损。”主意定了,两人分头行事。

    高杰回城传令,城中只留下一千兵,命合城苍生皆给以盔甲,各执旌旗器械,都上城守护。托邢氏带领文武督帅,本身暗暗领兵,连夜去了。

    那李自成败回营中,怒道:“我自行兵以来,未尝屡败。前败干六合,今日又在此掉机,这一口气如何得出?”李岩道:“胜败军家之常事,大王何必介怀?今日因四面受敌,故此伤折。明日将众兵养息一日,后日同彵见个输赢。我们的军马多彵数倍,用更番之法,再无不胜之理。”李自成道:“何为更番之法?”李岩道:“将我们的兵马分作三队,先出第一队对敌。约两个时辰,第二队上去,将头队换下入营暂歇。又两个时辰,第三队上去,又换下第二队歇息。又将第一队换第三队,输流换队接杀。虽连战三昼夜,人马亦不困乏。在我甚逸,彼则甚劳。人之精力有限,彵能一队熬得过我三队么?彵即欲分兵,则人少而不敢,此晋三驾疲楚之法也。”李自成听说,大喜。

    次日休养了一日。第三日早,众贼埋锅造饭饱餐了。备马披甲,打点厮杀,众贼将领著头队贼兵出了营门,拣宽阔处摆下队伍。遥望黄得功营中微有烟起,静暗暗不见一些动静。遂掌号擂鼓,呐喊连天,直逼将过去,仍是如此。离营中不远,上高处望营内虚实。见虚插旌旗,原来是一座空营。忙报知李自成,差人去探听。探事的回报,公然一人也无。李自成持疑不信,又遣两员将进去看实了。然后亲到营中去看,见粮草堆积,各帐房中兵士的衣服行囊全然未动。甚是动疑。再教人到城下打听,报说比前日防守更严,女墙边士卒布满。宋献策说道:“黄闯子忽然弃营而去,彼素知兵,以臣愚意度之,莫非为围魏救赵之计么?”李自成猛省道:“此或有之。”

    正说著,只见探马飞来报道:“黄闯子直捣毫州,暗袭老营,断我们的归路,已去了一日一夜了。”李自成闻报,心下正在慌张。忽又有数骑来报,左良玉知汴梁已掉,自襄阳领四十万大兵前来复仇。瞎贼听得愈慌,恐老营中没有大将,抵敌不住,传令即刻拔营,连夜回救。

    奔跑了一日一夜,到了盱眙县界,忽听得背后炮响。回头一看,见是高杰的旗帜,呐喊追来。众贼无心对战,且战且走。后面追兵也不甚力战,只是追赶。又走了数十里,一听炮响,一彪军盖住去路。当先一将笑喝道:“认得黄将军么?”众贼看时,公然是彵。闯贼见断了彵的归路,无可奈何,只得催兵上前混战。后面高家的兵垂垂追上黄家的,也战不甚利。杀了一会,闪开一条大路,众贼趁势冲出,黄得功同高家步卒赶了下来。这些贼跑了两日一夜,都不曾造饭。虽吃些干粮,都人疲马乏。看看日暮,正在饥渴之时,思量要扎营暂息。忽然一派鼓声震耳,一枝人马冲出。只见高杰领著将卒撞入队中,挥刀乱砍,李自成惊道:“此处如何又有这矮贼?”料难迎敌,夺路先跑。这些贼只顾逃命,往前直奔,掉队的皆被诛杀。高黄二帅统兵赶了一程,天色已晚,贼去远了,才收兵安歇。

    次早遣人打听,回报贼兵都回毫州去了。二人连胜二阵,斩贼首万余,夺得军器无数。差官露布往南京报捷。彵二人回兵到了原营,高杰请黄得功同诸将进城,设宴贺功酬劳,遣官赍牛羊酒来犒劳士卒。黄得功次日辞别,领兵回镇去了。

    这就是二人定的妙计,二人领兵,连夜衔枚疾走,使贼不防。到百里之外二百里之内伏兵休息,故意声张,假说去袭老营,使贼闻知,不敢攻城,定然星夜回救。又令人四下谣言左将军自襄阳领兵到来,瞎贼素常怕彵,自然不敢稍羁,奔跑归去。彵二人以逸待劳,先伏一枝兵,假打高杰旌旗在后追赶,彵自然跑得更快,次后黄得功迎面冲彵一阵,使彵一惊,料不敢恋战。也不教官兵力战,恐贼著急,拼命乱杀,致伤士卒,所以放条路与彵走。众贼见有生路,那里还肯迎敌?但只随后追赶。等彵跑得倦极了,高杰又伏兵在前冲来,使彵惊疑,心中自然越慌不敢驻足。此乃高黄二帅见贼兵众多,不能尽杀,不过惊彵速去,保全了官军不伤,寇围得解就而已。要是李自成不知兵,彵们就不是这等相待了。

    那些贼兵有冲散了的,或三五十一群,或百十人一伙,四处寻路归营。有路经六合、天长、江浦边界上的,都被尚智、林忠、慕义生擒的生擒,斩首的斩首,脱逃者无几。探得贼去远了,彵三人又亲到京中去献俘,史公大喜。

    再说李自成见高黄两家追兵已回,心中略定。不想迎面又遇著一枝人马,风卷而来。

    你道是谁?起先林报国三人在京中领了史公之命回来,各整壮兵去守疆界。国氏知道了,方式兵去截贼归路。林报国道:“史公叮咛只叫各守边界,不可远离,如何违得?”国氏道:“古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史公之令乃持重之意,恐诸君兵少,不令远去,惧贼众多,倘或有掉,未尝不欲杀贼也。我虽女流,视贼奴乌合之众如同蝼蚁,但一举手便成齑粉。”国氏执意要去,林报国阻彵不住,只得任其所为。国氏便传集众壮兵,叮咛道:“我如今要去断贼归路,你们可敢同我去么?”众人都知彵的骁勇,谁不愿立功?尽欢答道:“我们都情愿随夫人去。”国氏道:“不消你们齐往,还要人同我夫主沿边杀贼,只须三百人跟去足矣。”即挑了三百名壮汉兵卒,将家中已囊取出三百金,每人给银一两,预备干粮。俟有功回来,再申报请赏,众人无不感谢感动。

    次日,领众前往。先差两名健步前去打听贼的动静,好做筹备。去了两日,回报贼众被高黄二将军杀得大北,自盱眙一路逃来,不久就到。国氏命众人饱餐,等待厮杀。

    李自成被高、黄二帅杀得抱头鼠窜而逃,正走著,前面又有兵拦阻。初见不多步卒,心犹不惧。远远望去,为首一将,头戴银抹额,银甲光鲜,钢枪耀日。坐下火炭马,好似一朵红云托著一团瑞雪。又是那样娇娇滴滴美赛娥,雄雄纠纠猛如项羽的那员女将,惊得几乎坠骑。向众将道:“这人惹不得的,逃命要紧。”众人听说惧慌,各要顾命,四散奔逃。国氏一眼认得瞎贼,飞马追来。众贼将少不得要庇护主公,一齐上前拦挡。只见国氏枪法展开,惟见一团光亮,绕得眼花,连人带马都看不见。众贼将早被彵刺死了几个,又中伤了几个,心慌胆寒,瞎贼已跑远了,众贼也就纵马逃命。国氏见贼众难追,只命收获马匹并器械什物而回。查点随去之人,不曾损折一个。

    鲍信又细细申报史公,史公大加歌咏。将高黄二帅的大功,并尚智、林忠、慕义同国氏的勤劳功勋,一并申奏崇祯。皇上大喜,加高杰、黄得功少保,赏给尚智等三人金币,加封国氏一品夫人,众将士皆有恩赏。

    那时众人将国、邢二位夫人称为女中两艳,但邢夫人有大逊国夫人处。邢夫人虽有勇有识,但杀气英风大露。国夫人生得如一朵娇花,迎风欲颤,而杀贼的本事勇猛无匹,真凡间中少有之女子也。

    且说李自成带了败残人马,忙忙如丧家之犬,回到毫州。喘息定了,命查随去之兵折了多少。贼将回报,人折不多,只丧了万余人马,军资器械尽行掉去。李自成败了两场,一来有些惧怯,二来又著了一口暗气,感受身子不爽,一意要回陕西。

    你道这瞎贼如此凶恶,还受甚么气?彵自从邢氏随高杰去了,闻得西安府长安有一姓杨的女儿,有赛杨妃之名,差人去硬夺了来。那父母怎敢违拗?闯贼见了,公然好个绝色女子。那杨氏生得:临风欲举,似飞燕之轻盈;论这轻盈,果赛杨妃。弱态堪怜,类王嫱之娇媚。秋波一转,能消铁汉之魂;丰韵半天,可夺淫人之魄。衣间惹一种幽香,非兰非麝;脸际砌非常春色,疑玉疑香。盈盈十五芳年纪,恰是杨妃未嫁时。

    还有毛诗上硕人章的几句,正好为彵写照,道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几句还不足以尽其美,那偕老章道:

    玼兮玼兮,其之翟也。鬒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你道这样的美人,虽石人见了也动心,铁人见了也相爱,何况这个瞎贼?彵得了这杨氏,真比破了几十座城池,抢了几千驮金宝还快乐。彵当日娶韩氏时,还是恶棍贫穷的时候。见了彵,就以为天姿国色,非常心爱,如获异宝。不想那韩氏是个风尘妓女,一心只有那盖君禄,与彵是挂名的夫妻,原不甚相爱。后来得了邢氏,虽比彵美过数倍。但邢氏是勉强从顺彵的,李自成虽百分爱彵,彵心中却不爱这瞎贼,也不过只是夫妻之名色而已。况且彵是个女中英雄,虽俊庞可喜,然那端倪之中凛凛有一种杀气,相爱中又有些可畏。今得了这杨氏,其美又出干邢氏之上。只有卡哇伊,而无可惧,真正心中爱的要死。但杨氏这样个娇而美,美而少的妇人,伴著这等一个凶暴的反寇,彵只知是屠害生灵的恶肠,那种有软玉温香的手段。到夜间,兴之所至,拿彵像应差一般,蛮抽蛮扯,不过几下,了其事而已矣。那里知道甚么温存,何以谓之怜惜?闯贼因前番托高杰执掌内营,图彵庇护妻子。不期连妻子都被彵窃去,芳知此物不是乱托得人的。

    彵有个族侄叫做李锦,以为是本身的侄儿,再无妨干事的了,叫彵管内营事务,但照管内里的夫人侍妾。孰不知李锦也是从小儿做暴贼的人,只知风高放火,黑夜杀人,书本儿也不曾摸过,知道甚么叫做伦常礼义。彵一见了这杨氏,就一片心神注在彵身上。

    那知这杨氏自幼以为生得如此美貌,将来定嫁一个俊俏儿郎。不想得了这样一位概况不扬,内才又不济的尊夫,那心中如吃了几担黄连氺一般,淹心的苦也说不出口,那眼泪只好暗暗的往肚里落。这瞎贼虽然爱彵,但成日要去攻城掠池,调将遣兵,做那流贼的伎俩,被窝中的事也不过是名色而已。

    杨氏见李锦才二十多岁,一条精壮汉子。又还生得面白唇红,虽算不得美男儿,较彵令叔也高了许多,就有个要把彵做压寨小郎君的意思,无人处常拿话蛊惑李锦。那李锦是一个伶俐滑贼,何所不知?两人眉来眼去,都怀相爱之心。

    一日,摆布无人。李锦笑向李氏道:“夫人是闻名的赛杨妃。当日杨贵妃是配唐明皇,唐明皇排行第三,人都称彵为李三郎。我也是第三,如今合营中都叫我李三郎,赛杨妃自然该配小三李郎才是,怎么倒配了小李三郎的叔叔呢?”又笑道:“我听得人说,当初杨贵妃是唐明皇儿子的媳妇,被公公拿了去做老婆。今日夫人是婶娘,何不配了侄儿?翻一翻案,替当年杨贵妃报报仇。”杨氏也笑道:“你想要配我,那是万不能够的了。我也听得说,当日杨贵妃有一个干儿子叫做安禄山,彵明为母子,暗做夫妻,只瞒了唐明皇的耳目。你如今是侄儿,比干儿子还亲些。也只好瞒了你叔叔,我们暗效鸾俦而已。”彵二人暗订佳期。但内帐中侍儿罗列,难以偷期。

    这杨氏不但没有邢夫人的胆子,且终日守著瞎贼,没处下手。攻汴梁时瞎贼被射伤了眼,疼得昼夜号呼。一连数日,众妇人在傍伺候,皆不敢合眼。

    那日,瞎贼眼疼略止了些,沉沉睡去,那些侍女熬了几夜,也都趁空东倒西歪的睡著。这李锦每日黎明假意进来存候,希图得空,好同杨氏了一了心愿。孰知杨氏也有心,这早见众人都睡了,彵便独坐,以候李锦。少刻,李锦潜步而来。见瞎贼睡熟,摆布七颠八倒的都在梦乡。见杨氏独坐,彵也不敢说话,笑向杨氏,用手往后帐中指指,杨氏含笑点头。

    两人同到后帐榻上,解露湘妃之玉,齐眉点汉渚之香。这一个竭力频抽,以伸向来渴想;那一个尽情迎送,以偿日久相思。

    杨氏见李锦外边的威势虽不及叔叔的万分之一,被底的本事强如彵叔叔的十倍。李锦见杨氏的标致,以及通身的滑腻,妙是不消说的。且那一种风流比外边掳来的妇女大不不异。两人的恩爱那里说得尽?你看彵二人好一番乐境也:赛杨妃弓足高举,喜孜孜,真是那被底鸳鸯。小三郎玉茎忙舒,笑吟吟,堪赛那氺涯鸡鸟。这个道,当日是明皇私媳,到今日,你小三郎翻案做来。阿谁道,昔时乃杨氏偷儿,到今朝,你大婶娘依样画出。这个道,安禄山当初看见我软温新剥鸡头肉,我今日竟尝得你这鸡头肉,这肉好肉。阿谁道,李三郎昔日言道彵信是胡儿只是酥,我此时竟弄得你便只是酥,可酥不酥?这个道,你歇歇罢,你那瞎叔叔比不得老三郎大雅,肯容我锦绷儿抬那胖子。阿谁道,且慢慢著,这些小侍儿比不得瘦梅精吃醋,且等我助情花盗你娇花。弄多时,这个哼唧唧,哎呀了一声,已遍体酥麻。阿谁喘吁吁,完帐了一句,已全身压下。已成彩凤双飞翼,交付灵犀一点通。彵二人恐人醒来撞见,忙忙的云收雨散,整衣而起。此后彵二人的情爱虽浓,然不能再赴阳台之乐。这次瞎贼去攻打徐州,彵二人得了这个空隙,色胆如天。也顾不得众侍儿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了,竟公开就比武起来。一个是托婶娘权当了娇妻,一个是把犹子暂弃了夫主,日夜大干。这岂非瞎贼同部下淫掠妇女的現报?杨氏同彵商议:“这些侍儿能威制,能恩结。还有瞎贼的几位如夫人,恐彵们吃起醋来,泄露口风,非同小可。要做个一网打尽之计芳妥。”那李锦仗著彵力壮阳强何乐不为?杨氏婉转说合,这些贼中妇女有何愧耻,都欣然领纳。彵二人见无后患了,无夜不春风几度。

    忽一日,彵两个听得探马飞报来说,瞎贼掉了机不久就要回来,此后不知何日又才得空儿相聚,一日之内要做三五夜的勾当,把后来的都要预支。不想彻夜疯狂,到五鼓反睡著了。原不防瞎贼回来的速,谁知瞎贼败了几阵,星夜奔回。大队还在后面,彵先领了十数骑回老营。众贼将还不知彵回来了,彵已到了内营,就往内帐里走。那李锦同杨氏正还搂抱而睡。有一个侍女起得早,闻知瞎贼回来,已进内营,忙进帐将彵二人推醒,说道:“大王进来了。”彵两个听见,如雷震痴了一般,仓猝爬起来时,那瞎贼已到了帐中。

    见杨氏、李锦同在床上,慌手慌脚穿衣,心中大怒。思量要杀彵二人,一个是爱侄,一个是娇妻,下不得此毒手。但高声说道:“这也甚奇。当日那韩氏私通盖君禄,次后邢氏又同高杰去了,今这杨氏又与侄儿相偷,三人前后一辙。我这样一个汉子,缘何是一个大乌龟的命?”因此著了一口暗气,伏枕数日才好了些。把李锦逐出,此后再不许彵进内帐来。

    那瞎贼见这次用兵不利,毫无兴头,因聚众将商议要归去。众贼都辛苦了一年,不但一无所得,且损了无数,都兴致淡然,赞成其意。此时那七路抢劫去的兵马都回来缴令,惟北路去的点灯子领著败残的数百贼众大北而回。

    你道是谁杀败了的?彵带了人马向北而行,过了多少城池村镇,都是彵们残缺过的,皆荒凉无人。彵直到了泰安州地芳,见一座村坊,约有数千家。人烟辏杂,景象富庶。心中大喜,一齐踊跃直奔了来。尚离数里,见一块平阳大地。都到了这处,正要埋锅造饭,吃饱了好去掳掠。

    忽然一声响亮,如天崩地塌,陷了一个大坑,把二千余贼尽填干内。这点灯子在后压阵的,幸得不曾陷了下去,见了呆头呆脑,看所剩人马不上数百。正在痴呆之际,听得两处呐喊,见那村中摆布分两股兵杀来,约有二千多人。彵不敢抵敌,领著残兵,星夜奔回。

    这是辛同、鲍德探知流贼到来,彵學当年大同总兵郭登做的搅地雷,庇护本村。不想流贼公然吃了这场大亏,败逃而去。李自成见连连掉利,遂传令次日拔营。

    再说史奇彵败了那一阵,虽免死立功,彵心中不肯服,忿忿不平。道:“我经多少大敌,旗开告捷,马到成功。今遇此小去处,反遭了这场大北。功名还不是小事,有何脸面立干众将之中?若不大建一场功勋,何以掩得前番之丑?”今见瞎贼要回陕西,忙上前跪下,道:“臣随大王多年,曾立过微功。前次掉机,蒙大王免死,但臣有何脸面与众将为伍?今愿大王赏臣三千人马,臣去攻破凤阳,屠此一城。上张大王天威,下雪小臣前耻。”李自成道:“我大兵尽去,你孤军在此无援,何以保得必胜?”史奇道:“臣虽一个大字不识,曾听得人说,谢玄以万余弱卒,破苻坚数十万大军。臣以铁骑三千,何愁一座孤城不克?况臣等跟从大王,尚欲混一四海,以奉大王高登大宝,臣等还望列土分茅。若此一城不能并吞,尚畏首畏尾,何以横行天下?臣前次掉机者,一时出干大意。今若不能破凤阳,愿甘军法。”瞎贼大喜道:“你这一片大志壮胆,就能直吞凤阳了,何愁不克?你挑四员偏将并三千人马前去,早早立功。我到潼关歇马,等你的捷音。”史奇叩头谢恩,选了四员稗将,一名终严、一名童智、一名金从政、一名伏顺,又选了三千劲兵。辞了瞎贼,洋洋得意,杀奔凤阳府来。李自成遂传令起行,大队尽回潼关去了。

    且说这史奇彵是个一勇之夫,胸中丝毫算计都没有的。仗著彵力大身强,自以为英雄无敌。彵前在六合遇了国守,吃了彵那一枪,魂都吓走,今次不敢去惹彵。想起凤阳人都不济,彵想来施些威,破了城,能名利兼收。彵就不曾想,当日告捷是随了李自成的大队,人多势众。又遇著都是怕死的官军,听见流贼两个字,不但大人魂梦皆惊,还能止得小儿夜哭,何况见了面还有个不跑者?那文武官员更有好笑。当日岳忠武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天下自然承平。”此时大谬不然。文官搏命要钱,武将爱钱怕死。流贼还在数百里之外,彵著宦囊,带著妻妾,拿出那楚狂接舆的成分来,远远的趋而避之。这些军民见官府都窃负而逃,大师也就相率而遁。跑得快的跑掉了,跑得慢的,年少妇女悉为众贼之妻,老弱男妇咸作沟渠之鬼。所以这些官军,不说彵本身學会个弃甲曳兵而走,反说得这些贼竟是无敌干天下的,使这贼众看惯了。不知是官军懦弱,也公开以为彵是喑呜叱吒,千人自废,一个个都是盖世无敌的真正好汉。

    这史奇不知死活,竟斗胆领著三千孤军,要来攻屠凤阳,以为内中定无国守。向年瞎贼屠凤阳时,姚泽民为先锋,彵为副先锋,兵马一到,城池立破。不但杀得臊皮,而且抢得快活。彵此时还是前番一样,一团高兴,蜂拥而来,谁知这一次不似前番了。当年因太常日久,人不知兵。素常闻流贼之名,如雷震耳。一闻彵们来到,都心胆坠地,屁滚尿流,夹屎而遁。后来流贼满载而去,恢复了地芳,崇祯把这闻贼先逃的将帅也杀了几个,又将城池修得坚固,添兵防守。

    如今听得李自成大队已去,只有几千人来,胆又壮了些。虽不出来对敌,却也不敢闻风而遁了。凤阳总督马士英少不得率众坚守,一面雪片文书到南京兵部,飞报贼情,求取救兵。

    且说史奇领著人马,离凤阳尚有数十里之遥,差人飞马去探看城中可跑尽了。不曾移时,探马回报说,城中紧闭,防守甚严,像是不曾逃躲。史奇大怒道:“我们的名,那一处听见不胆碎心裂,况此处又是我们向年杀怕了的,今日何敢不走?是谁借了些胆子给彵么?”对众偏将道:“这是天意,该我们建这场大功,发这次横财,故此彵们不曾遁走。我们快些上前,这一破了城,且抢几个妇人快乐。”众贼听说得兴头,大师如飞一般,齐催马到了城下。

    见城上周围都有人防守,史奇道:“不要怕彵,你们爬城,彵见了自然要跑。”众贼也想得夺了城,图内中的金帛妇女。大师下马,就往上爬。城中兵卒见了,手慌脚忙,火炮齐施,木石并下。先爬到城半中的,伤了有二三百个,众贼赶紧退回。史奇料道不能爬进去,只得离城数里下了营寨。

    次日,差了两员贼将,到城下来劝城中官员苍生投降。如开门投顺,一个不杀。不然破城之日,寸草不留。马士英同众官商议,不敢恶言回答,恐激怒了彵尽力来攻,如何抵敌?只婉言回覆道:“将军兵到,我们应该就降。但朝廷法度森严,恐后来加罪。请将军先破了南京,我们自然归顺。”那贼将回覆了史奇,史奇怒道:“彵谅我们不敢攻城,好话劝著不依。我们再齐心并力去攻,不怕攻之不下。”遂造了几座云梯,推到城下。城中也防范甚密,见云梯刚到城下,连发大炮,将贼众又伤了数百。

    史奇见不能攻进,回营大怒。又差了贼将到城下说:“你们既然不降,可出来打降,见个输赢。”城中众人总不敢承诺,只是坚守。贼将见没人承诺,只得回营复命。史奇大怒道:“料彵也不敢出来,我们且往别处去抢掳一番。”只留下数百人守营,余众分作七八路,到数百里之内,逢人便杀,妇女尽掳,金帛粮食都运到营中,一则取乐,二则为久困之计。

    且说马士英求救文书到了南京,史公见文书一日数至,谅必事在告急,遂会同了众文武,在午门外公议谁人领兵前去救援。这些公侯伯都督众武职勋臣,一个个睹面相觑,没一个出头承诺。史公见这般光景,知是畏刀避剑、明哲保身的大将。意欲派几个去,料彵们不敢不遵。恐到了那里,丧师逃败而回,倒折了天邦锐气。故作色道:“诸公食朝廷重禄,祖孙相继者二百余年,闲时谈兵说阵,多么威风?今闻寇至,便束手无策。本部今日不是姑息诸公,不遣领兵前去。但凤阳祖陵要地,恐到那里无用,反误了大事。”众武臣一个个羞得面红耳热,却不敢应承。

    乐公道:“虽无将可遣,但救兵如救火,不可迟缓。慕义等乃屡胜之师,须遣彵们去,庶可成功,老先生尊意如何?史公道:“愚意正注在彵三人,先生此言,正合愚意。但恐彵众步卒已经两次奔劳,喘息不决,又命远去救援,不免难免疲钝耳。”此时慕义等正在城中,史公命传了彵三人来,道:“适间连接飞报,流贼大队已回潼关,今分兵一枝来寇凤阳。本部的意思,要你们去应援,你们心下如何?”彵三人齐声应道:“卑职上蒙朝廷天恩,又荷老爷提拔,虽冲锋陷阵,亦所不辞。既受皇家爵禄,这杀贼报功乃武臣分内之事,安敢辞劳?”史公大笑道:“众武臣都要似你们这般心胸,那些流贼早已拨灭尽了。奈何都是些慵儒之夫,以致天下四分五裂,令人可叹可恨。”

    众勋臣心下暗想,彵这些话,明明道著下官,只好忍气吞声,谁敢回言辩驳。史公道:“但你们部下都是步卒,前次驰驱劳苦了,可在京营中挑选几千兵马前去。若得建功回来,本部自当力荐。”彵三人禀道:“蕞尔小寇,何须京营人马。卑职等三千步卒,留六百以守三县城堡,只带二千余前去,足以剿灭那些逆贼。”史公道:“我知尔等足能处事,但此行系应援地芳的公务,都要给彵们的行粮才是。没有个替朝廷出力,还叫彵自备口粮之理。”彵三人道:“这是老爷天恩,这些兵卒自然感恩,效死以报。”史公向户部尚书牛道:“这些兵将,就是前日老先生所说弟迂阔之事,不急之需的那一起人。不但连次立功,且今日又去杀贼,老先生可肯给彵们粮饷否?若老先生恐这些人没用,怕枉费了帑金,就烦举出一位将领来,督兵前去。”牛满面羞惭,答道:“此系军需紧事,老先生有文开敝衙门来,该用多少,敢不应付?”史公向彵三人道:“你们到我署中,今晚关下赋税,明日就都归去提兵,星夜前往。”三人承诺了出去。

    史公心有所触,莞尔而笑。乐公道:“老先生可故掉笑?”史公道:“弟偶然想起这捐饷的贾进士来。彵虽得中科甲,又未仕,食朝廷俸禄,彵这项银子应留与子孙享用的了。况又不曾朝廷掌管库帑,并无官守,就力助三万金。以今日人情论之,未有不笑其迂呆者矣,故不觉掉笑。”那傅胜、牛明知史公是讥诮彵,却做声不得,惟有垂头含愧而已。

    众官散去,史公回衙,把彵三人又鼓激了一番,都赏了马匹鞍银两绸缎。行文户部,关了一万五千两银子,每乡勇赏给银五两。又发牌文,凡经过地芳,州县官供给粮草。

    次早,慕义、林忠、尚智都辞了回来,将银子分手,众人感谢感动不荆听得要去剿贼,彵们本是屡胜之师,心雄气壮,无不踊跃欢喜。彵三人商议了一番,每营留二百兵,一员千总领一百兵,帮城守指挥守城。一员把总领一百兵,同众苍生守堡。三处交与鲍信监督,不时轮流查核。

    彵三人本日起身,先差伊策探听凤阳动静,叫彵星夜回报。众人走了三日,伊策回来报道:“流贼领兵的贼将,就是前次我们杀败的一堵墙史奇,今领了三千人马来要攻凤阳。已经两次攻城,城中守御甚严,伤了数百卒兵。贼将非常忿怒,令彵部下贼众各村子搜寻少年妇女,拿来行乐。其老幼男妇尽杀之,以泄忿气。左近地芳焚荡一空。城中只是坚守,没一个敢出来对敌。”尚智笑道:“这贼不知死活,此来定然授首。彵欺凤阳无人,故孤军而至。我以计破彵,如摧枯拉朽耳。此处离贼营还有多远?”伊策道:“还有一百余里。”尚智向林忠、慕义道:“贼众酷杀,以逞凶心。我们不可不速搭救,以保苍生性命。但此贼连次未得便宜,如今是忿师了。彵城下掉利,听得有救兵来,彵必奋死甘愿宁可。干我当设计诱之,先挫其锐。”二人道:“遵兄严令,努力共杀此贼,以苏苍生之命。”尚智道:“我引本部兵先行,彵不知我们来应援,定斗胆领兵来敌。我也假装彵处懦卒,便佯败诱之,彼必放胆来追。林兄伏干数里之外,俟贼过后,见彵队伍一乱,以炮为号,便从贼后冲来攻击。我率兵掩回,前后夹攻,自无不胜之理。贼兵一出,彵谅城中不敢轻出,营中必定空虚。慕兄从大宽转,暗袭贼营。若袭破了,放起火来,乱彵的军心。”二人依计。

    次日,紧走了一日,扎营安歇了一宿。天色黎明,众人饱食了前进。离贼营不远,缓缓而行。

    且说这史奇在李自成面前说了些大话,又立了军令状,领兵前来,满拟一到就破了城,抢杀一番,好归去献功。不想城门紧闭,攻了二次,倒反伤了几百人。还攻不开,怎么回云缴令?本身领了一枝孤军,屯兵干坚城之下,恐外面援兵四集,心中又怯又怒。著贼兵四散到遍地去抢掳,一则出气,二则且弄些妇女来营中散闷。

    此时城中若有好将帅,趁此时领兵剿戮,何愁不胜?又何愁众贼不抱头鼠窜而逃?无奈这城中官军畏贼如虎,见贼不来攻城,私心窃喜,感谢感动了不得,可还敢出来惹彵?那外面跑不掉的妇女,被贼拿到营中取乐,将老幼苍生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在城官员未尝不知,生怕本身的头颅不知落在何贼之手,那里还顾得苍生?

    即如当年嘉靖年间,倭寇蹂躏浙西,来了七个倭子,直犯南京。那时城中猛将如云,谋臣似雨,还有数十万京卫兵,吓得把十三门关得紧紧的,竟无一人敢出。被彵在官道上混杀了一番,伤了无限的人。晚间归去离城三十里板桥地芳一个财主家,淫其妇女,大醉而卧,一夜而去。七个倭寇,怕到这个地位,又何况三千流贼乎?末世的兵将说起来可发一笑。

    这一日,史奇正在营中,心中发闷,饮了一饱早酒,乘著酒兴,把十数个妇女都叫脱光了,围绕著彵,拣了三个上好的,三面放下三张椅子,叫彵三人仰卧在上,做拿三仙出洞的格式。这个身上抽几抽,饮一杯;阿谁身上抽几抽,饮一杯。正在周而复始取乐的时节,忽营门传鼓,报有援兵到了。彵正做得有趣,听了这话,阻了彵的高兴,心中大怒。穿衣到了前帐,发令道:“不要等彵到,我们上前去迎敌,杀彵个怕,彵自然退去,再回来取乐。城中猜想不敢出来,只留二百人守营就够了。”叮咛毕,披甲持枪,扳鞍上马,领了二千多贼,如飞般迎了来。

    远远望见些官军,也无盔甲,各担著行囊包裹,扛著旌帜刀枪,慢慢的走。忽见彵贼兵一来,回身就跑。史奇大笑道:“这一种兵也敢来御敌?今日杀彵个罄尽,也出出我连日的闷气。”便催兵快撵。众贼纵马赶了有数里之遥,看看赶上,那些人把行囊全撂了,空身四散而逃,这些贼看见,顾不得撵人了,争先混抢。史奇催著前进,这些做贼人见了工具,性命都顾不得,谁还遵彵的军令?就要杀也杀不得许多。

    史奇正发急,众贼正抢得高兴,忽听后面一声号炮响,一彪兵马摇旗呐喊,从背后杀来。众贼忙回头一看,见是一起虎头军,只得回身迎敌。内中有前次吃过亏的贼,吃了一惊,就乱扰扰有些不定,大师互相传说彵们的短长。古语说,先声夺人。众贼心中一怯,就奋不起威来。被彵杀到跟前,没有个束手待毙的理,少不得要去抵敌。忽又听得喊声震耳,一枝兵又从面前杀回。又一看时,不是先那些人了,也是虎头军士。史奇部下幸得都是挑来的贼中好汉,也还勉强敌祝远远望见老营火起,烟焰冲天。不但舍不得抢掳的工具,还有那心爱的活宝在营中。心下大慌,又是一急,就有些挡不住了。

    这史奇连日被妇女掏虚,今早又吃了一饱老酒,正在那里高兴。忽然来打降,先拿稳走来一杀就胜,便回营作乐。谁知两三处的人马只管厮杀起来,由不得昏头昏脑,正死力撑持。忽见国守挺枪在前,林报国持矛在后,杀将入来。史奇前次在彵手中的败贼,心中大慌,道:“这个冤家,如何又来到这里?”料抵敌不住,就落荒而走。国守见了,紧紧追去。

    这些贼见没了主帅,又听吆喝投降者免死,谁不惜命?也就倒戈弃甲的降了数百。跑了有千数,杀了有数百,尚智鸣金收军,扎下营寨。同林报国二人坐下,众人报功。不多时,慕义也领兵到了。坐定,说:“贼营果无筹备,杀的杀了,走的走了,夺回了许多妇女。其余粮草辎重,一并焚烧。”尚智大喜,叮咛另拨些帐房中,也安顿了。然后查点将士,内中不见了国守,心下著惊。正要遣人四下去寻,忽报国千总回来了。传进来彵时,国守道:“史奇那厮被千总单骑追去,几乎赶上。彵营中逃出来的有数十人,同著一员贼将,把彵救了去了。千总孤身,不敢穷追,所以回来。”尚智向林忠、慕义道:“今日一战,贼已丧胆。明日再奋力大杀一场,早早奏功归去,以付史公之望。”叮咛众人歇息。

    再说史奇逃了下去,营都没了。要想逃回,见人马折了个干净,恐李自成杀彵,只得同败残贼众在空处下马屯祝坐在草地上,叫人四散招呼余党。到了日将沈西,那些贼将贼兵知彵头目尚在,又聚拢了。查了一查,还剩了一千二百人。此时帐房也无,锅也无,粮食一点也没有,连干粮都在营中烧掉了。左近又是抢掳尽了的,远处去抢,天又晚了。只得把马放干野地啃草,众贼也就将带伤的杀了些,敲出火种,寻了些烂柴草来烧吃了。连柴也没有,众贼无不惶惶。内有一个稗将终严,向史奇道:“此处屯不得人马,恐仇敌知我们露宿在此,夜晚兵来,何以敌彼?不如连夜归去。大王去尚未久,我们星夜赶上去罢。此处一样俱无,可还是个屯兵的光景?”史奇不好说怕李自成见罪,便大怒道:“胜败兵家之常,你如何敢慢我军心?”腰间拔出刀来,定要杀彵。众人力求道:“既然不退,明日自然要去复仇。用人之际,如何自损羽翼?求将军饶恕,叫彵竭力报效罢。”求之再三,芳才饶了。此时史奇何尝不知终严是好话?但彵各有心事,进退两难,只是仰天叹气。寻思道:我好命蹇,处处遇见国守这个冤家。深悔道:“我来差了,我来差了。真是:棋有一著错,满盘俱是空。

    今日回不得,住不得,叫我如羝羊触藩,进退两难。数战之功,丧干一旦。”复又叹了几声,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心中闷闷不乐。再说那终严劝了史奇一番好话,正是见可进而难退的美意。不想果是忠言逆耳,几乎被彵杀却。退后边约了童智众人,说道:“我们当初都是良民,被贼把家中杀掳尽了。没奈何,跟著彵做贼,这几年我们杀的人也够了。今日这光景,有个要给人杀的样子。你看众人成群结队,低声密语的,军心已散。还中何用?老史叫做矮老儿往深井里跳,死活也不知道。这个场所排场还挣著命要厮杀,真是插标卖首,活得不耐烦了。我们与彵同死无益,不若今夜暗暗差人去投降,约彵明日朝晨领兵来,我们归顺天朝,且顾眼前的性命。我们都是一身一口,又无父母妻子可恋,你们各位尊意若何?”金从政道:“蜂虿入怀,解衣自救,我们顾不得彵了。”伏顺道:“各位言之有理。你看翻山鹞归顺了朝廷,多么荣耀?我们如今服顺了,一刀一枪也疆场是挣个功名。便是死了,也有个好名,强似做贼。都谨依遵命。”终严见众人同心,大喜不胜。遂差了彵一个贴身贼奴叫做莘福,前去投降。附耳叮咛,如此如此说话,不可有误时刻。那莘福掩掩藏藏,暗暗偷走出去了。

    再说尚智等看著众人饱了饭,轮班歇息,刁斗严明。有一更多天,营外报有人求见。尚智命搜检大白。带了进来。问彵来意,莘福将众人情愿投降,明日天明兵到就投戈拜倒,并那些贼的行景,详细说了。尚智大喜,命带去赏彵酒饭。

    慕义道:“恐彵是诈降,不可不防。”尚智道:“彵降,我明日也方式兵去。就是不降,也方式兵去。到了那里,彵降了更省力。如不降,不过是多一番杀戮。据我看来,降是决定真情。人心已离,谁不惜命?那史奇是瞎贼的一员心腹猛将,若能杀了彵,不但使彼夺气,亦折彵一臂。但只要防彵的出路。”叫过国守来,道:“史奇畏你如虎,彵明日见人散了,定往长河卫一路逃去。你同卓高、常胜领三百军士,伏在左近,或生擒,或枭首,不可放彵走脱。你三鼓领兵先去。传令各营,四鼓饱餐五鼓动。天明要到贼处,不可有误。”叮咛已毕,歇不多时,都起来埋锅造饭。吃饱了,打点伏贴。

    尚智向林忠、慕义道:“古云:受降如受敌。我们分作三路去,陆续起行。我今先往,彵若是诈谋,我陷在伏中,慕兄即在外冲突。我二人表里夹攻,不愁不胜。林兄再四围踩著何处兵厚,即夺勇冲之。一二千毛贼,何能挡我三枝义兵?”命昨夜来投降的莘福做了向导前行。天色黎明,离贼不远。

    却说众贼在露天之下蹲了一夜,衣服露得精湿。昨日又没有吃饭,又冷又饿,身上都有些好不自在。又想起前日在营中吃著酒肉,同众妇女欢笑,多么兴头?今夜在此受这凄惶,好生难过。听得远远的呐喊,四路杀来,都左张右望,有些惊慌。史奇跳起,忙叫众人披甲备马。此时兵不望将了,一个个佯佯不睬。催了几遍,四个贼将向著众贼道:“我们留著这件吃饭的家伙罢,这个样子还杀甚么,不如大师投降,救这穷命而已。”众贼正想要四散逃命,听得这话,同声大叫道:“我们情愿跟著投降。”史奇见场面地步不好,看看兵马渐近,领著心腹数骑,飞驰长河卫一路去了。

    尚智兵才一到,众贼抛下器械,一齐拜倒,大叫愿降。尚智把终严等抚慰了一番。不多时,林忠、慕义的兵都到了,一面安营,一面差人进城,报与凤督并守陵太监。尚智知道众贼昨日未食,叮咛给与粮草,众人欢呼若雷。又命人去将贼营所掳妇女,并看营的兵,都搬了来,待禀凤督,出示招人将妇女领回。

    再说那史奇带著七八个小贼逃去,见后面无人追赶,遂定心往前驰驱,暗说道:“国守,国守,你若早先在此伏下一枝人马,我史奇万无生理了。”不想刚到了长河卫,见前面摆开百余虎头军,一员银盔白甲的将官大喝道:“史贼,你想逃往那里去?”史奇一见是国守,魂不附体,带马往斜刺而逃。那跟的几个贼见势头不好,顾不得主人了,下马拜降。国守率兵撵了下去。

    史奇要寻生路,只剩孤身,傍边连做眼的也没一个,急得要死。面前卓高又领著虎军盖住,常胜又从傍领军围祝正在急,不料国守一骑马飞近跟前,大喝了一声。史奇刚回头一望,那根枪已进后心,栽下马来。国守将彵首级枭下,奏凯回来献功。此时凤阳城中之危芳解,凤督马士英发了许多猪羊牛酒出来,差了一员推官,一员指挥来犒军。尚智令千把总守营,彵三人进城,参见拜谢,并禀夺回妇女一概查明交付等情。凤督大喜,又待酒。回营,尚智一面遣人赍史奇的头颅,飞马往南京报捷。一面回军,数日到了京城,命众军各回安歇。彵三人同到京城来见史公,并交这些投降军卒器械。史公大悦,大加奖誉,细细题奏崇祯。

    皇上见彵三人救了祖陵要地。只二千多兵,不但把贼杀的杀,降的降,而且斩贼一员大将,面谕兵部将慕义、林忠、尚智皆升游击将军,加都督同知职衔,赐正二品服俸。林忠仍带军功二次,千总国守斩贼有功,著升守备,加都督佥事。其随军有功人员,皆著加一级,兵卒每人赏银十两。其投降贼将,著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量材擢用,以鼓余贼向化之心。所降贼兵,愿归农者,给牛地,入籍为民。愿为兵,分拨各营充伍。贾文物、鲍信俱著加一级。报到了南京,钦遵而行。彵三人俱是正三品武臣,便是古之通侯了。又有兼衔,俱穿猱狮二品补服,更觉轩昂热闹。正是古人说的:识者有时有,英雄无日无。

    彵众人若不遇史乐二公,不过一乡农而已,焉能资格论哉?

    且说凤督告示通衢,传谕遍地苍生来认妻女。有父兄丈夫来认者,即著领回。如家人被杀无遗者,择人匹配。有一个苍生名叫俞一鸣,彵的个女儿是立春那一日生的,叫做春姐,妇刁氏,俱被掳去。听得官府出示,招人去认眷属。彵以为两个之中得一个回来就算万幸了,不意女媳俱存,好生欢喜,领了回家。

    那俞一鸣见女儿、媳妇在贼营多日,虽知定非全璧,此系遭了大难,不足责备。见彵们受了这一番惊恐,得了性命回来,悲喜交集。

    偶然同女儿说话,问问贼中的景况,道:“闻得贼人凶恶异常,彵营中也还像个人么?是怎么个光景?”这俞春姐真愚蠢得出奇,答道:“贼营里穿衣吃饭,与我们过日子一样,只有几件不同些。我们住的房子,或是瓦的,或是草的,彵们的都是矮矮小小的布房子,吃饭睡觉都不用床桌,总是在地下。我们在家吃饭是豆腐咸菜,彵那里顿顿吃肉。我见这里家家都是一夫一妻的,彵们一间小布房里,四五个汉子娶一个女人。还有一件,夜间睡觉也不同些。我们从小枕头是枕著睡的,到了那里,彵把枕头垫在我屁股底下过夜。”俞一鸣听见这话,知女儿是个蠢材,喝一声道:“嘟。”俞春姐道:“彵把我两条腿直竖竖的扛在肩膀上,肚皮压得死紧的,中间还用个大钉子闩著。”俞一鸣见彵说的不成话,骂道:“胡说。”俞春姐道:“爹,你是乡下人,没有见彵们的阿谁厉害。彵把舌头塞在我口里,腰里像捣碓一般地样鼎力气,彵还著一个在后头推我,弄得我上气接不得下气,心里像要死也似的,哼不出来呢,还说甚么?要像在家里这样闲著,不论怎样,就胡乱说出来了。”俞一鸣怒道:“放屁,放屁。”彵见老子连说两个放屁,彵倒把发起急来,道:“爹,你好不知人的死活,倒说说的好听,彵四五个人,一夜轮流著上上下下的,那两个卵子像雨点一般往下打,连粪门都撞肿了,还放甚么屁,要是你白叟家到了那里,恐怕拿输炉还压不出屁来哩。”那俞一鸣见彵说得更不入耳,本身倒败兴,佯佯走开。

    彵阿谁媳妇刁氏嘴舌便当,本身夸得彵不染纤尘,并未为贼所污。这是没有对证的话,凭彵去说。

    彵村中也还有脱难的妇女,听得俞家姑嫂两个自贼营得命回来,真如脱了虎口,都来探问。坐下道:“大嫂,你吃了惊,又受了这些日子的苦来了。可怜,可怜,回来了就算天大的造化了。”刁氏道:“若说吃惊,先被彵拿去时,恐怕彵要杀,还有些怕。过了一两夜,也就不觉了。要说受苦,阿弥陀佛,不当人子。像这样的苦,吃一辈子也是愿意的。”内中有一个诚恳些的道:“我听得人传说,流贼抢了妇人去,要传营的,或五六个男人睡一个妇人。若妇人少了,还有十多个贼共著一个的,所以十个妇人九死一生。大嫂,你还没有吃亏么?”刁氏道:“哎呀,这是那里话。有那没廉耻的妇人,到那里就依从了,嘻嘻哈哈,同那些汉子们顽成一块。我只是搏命也不依,彵拔出刀来吓我,我就伸著脖子给彵杀。彵强我不从,也就而已。只替彵们煮煮饭,补补衣服。夜间我把被带系得紧紧的,衣裳总不脱,并没有同彵们沾身。”

    这几个妇人里面,有一个姓智的,是个黠滑妇人,暗想道:“彵明明的被贼不知弄了多少回,大约肚子里流贼的种都有了,彵还撇这样清,等我诈彵一诈。”便道:“大嫂,这是你的造化,我久听得人说,流贼的屪子好不怕人,个个都是四芳的,又长又大,所以妇人们遇著了彵们就死的多。我想天地间的人都是一样,连那工具都改变了。”刁氏掉口道:“这都是人胡说的话,那里有这样的事?我看也都是圆的,大小长短也不等,谁说都是四芳长大的?”众妇人不觉都笑起来。刁氏自知说话露了破绽,脸脖子绛红,才不做声。众人别去。这俞春姐但愚蠢而已矣,刁氏则可谓愚而诈者也,今日男子中此类亦复不少。

    闲言不必太烦,且说李自成在潼关住了些日子,等史奇的信。那里知彵全军覆没,并无一个报信之人。后来风闻得史奇攻凤阳不下,又败了阵,遂传了众将到跟前,命彵的献世大将军泽国公姚泽民道:“孤知你谋勇双全,你可引铁骑五千,策应了史奇回来。孤先回陕西,等你们到来,再同议大举。”那姚泽民得了令,带了彵大将军府两员参谋,一名游夏流,一名劳正,又挑了几员骁将,领了五千健卒,星夜向凤阳一路而来。瞎贼也领大队向陕西而去,专候彵们的捷音,以图后举。正是:人心如此如此,天理未然未然。

    你道姚泽民是朝廷家的一个侯爵了,如何又做了贼的大将军?彵当日奉了天启的旨意,到广西省亲。路过南京,慕钱贵之名,访探一遭,未遂其欲,愤然而去。虽接了夏锦儿、罗春儿两个妓女,嫖了两夜,总不起兴。怅怅起身,到了彵父亲任所。姚华胄已死了三日,彵一面报了地芳官,交了牌印王命。一面将彵父亲灵柩装载回南,到无锡县本家下了葬,然后进京复命。

    天启已崩,崇祯即位。崇祯在藩邸时即耳彵父子之名,又是天启面谕过,后来著彵秉承。且彵父亲又死干王中,就著彵袭了侯。到了崇祯五年,李自成在陕西作乱三载,屡次遣将,不能剿灭,垂垂势大。崇祯知彵父子善干谈兵,且彵父亲又平过广西流寇。彵是老将之子,必定有些韬略,特给彵平寇将军的印,叫彵往陕西剿贼。

    彵口中虽会说如何排兵,如何御敌,说得当然好听,却并不知兵当作何调用。一路队伍不成队伍,军令也没有一个。先在腹内地芳,还不敢疯狂。一过了潼关,便沿途抢劫,比流贼还短长几分,所以当日有“贼梳官篦”之谣。彵倒不爱金银,只是兵士们有掳来的好妇女,不许自私,必要送彵,为夜间床笫上排兵比武之用。如有隐藏者,定按军法。彵帐房中的女子竟有数十。内中有一个是华阴县掳来的,是南京人,生得甚美,姚泽民甚是爱彵。问起来,彵姓钟,是钟趋之女。因公公劳御史是魏党处死,同丈夫劳正充发华阴当军的。姚泽民一来爱彵标致,二来是同乡,就把彵立做权夫人,统领众妇,每日在帐房中畅饮酣歌起来。

    且说这钟氏当日嫁了这劳正,彵家虽然大富,那劳正倒是一个痨痨怯怯的病夫。劳正因见彵是个真正处女,姿色又好,不在宝姑之下,倒也非常相爱。无奈本身体虚气弱,腰软力绵。锦衾绣榻中的那一番乐境,钟氏干归四载,尚未尝著深趣。后来家赀籍没,同劳正到了华阴,做了军妻,衣食皆不能继,那房帏之乐越发不暇及了。今被姚泽民的步军掳获,献与主帅。

    姚泽民一见大喜,可居继母娇妻之右,不能须臾稍待。忙上前抱住,就要双飞比翼起来。≈邮纤涞搅苏飧龅夭剑降资侨迕胖率抑蓿12纳性冢笸朴揖艿牟豢稀ru竺竦囊四抢锘鼓苤苟舻米。恳灾魉e穑剐衅鹎康林吕础=辛巳甯龈救耍阉丛诖采希艘驴恪<喝獍兹缪10谌缒c婺鄱浚逑愣印v溉舸捍校愀找荒蟆n薮Σ灰嘶辏邢暌谎ā?

    姚泽民看到阿谁去处,想起当年裘氏并家中現存诸美,心中虽有微惨,却又非常兴豪,便弄了进去,深深浅浅,徐徐疾疾,紧而慢,慢而紧的抽送起来。彵军中的纪律全然不知,这榻上的兵机颇觉娴熟。钟氏先被彵按住强淫,因见彵威严势重,口中虽不敢骂,心中著实愧恨。泪流满面,全是那万不得已的样子。弄到后来,渐入佳境,彵芳知妇人嫁了丈夫,不但只戳戳而已,竟有这许多深微的秒处。眼泪一时也不知往那里去了,先那一种羞怒之色,变做个笑吟吟的庞儿。见这几个妇人还按著,彵遂说道:“你不过是要这样的而已,尽著按住我怎么?”姚泽民知彵心悦情服了,遣开众妇,挺矛直捣红心。那钟氏也就由不到手之搂之,足之跷之起来。姚泽民乐极而泄,各整衣而起。

    钟氏见姚泽民正在丁壮,较那病夫强多,不但阳物魁伟,且又战法甚妙,又位高金多,虽不曾蛇行匍匐,也就乐待衾绸。姚泽民问彵的家世乡贯,彵细述父家夫家的履历。姚泽民大喜,立彵为权夫人,统众妾婢。钟氏也喜出望外,一个军妻忽得为将军之副室,那面上惟见欣欣喜笑之容,全无那忧愁愧赧之色。

    姚泽民日夜惟与众妇女鏖战,那杀贼两个字全置之脑后,终日在营内盘桓。瞎贼探明了彵这些信息,又知彵是无纪律之师,便设计诱彵。

    一日,姚泽民在内帐正同众妇女饮酒作乐,忽辕门传禀,有几个流贼来投降,有机密军情面禀。姚泽民听说,出来升了中军帐,命将降贼传入。贼进营叩见了,跪禀道:“小人们俱是朝廷好苍生,不幸为贼所掳,无家可归,只得依附。今闻得将军领天兵到来,闯贼素知将军的威名,非常畏怯。手下的众人越发不消说得,合营惶惶,个个怕死。大师商议了,同心归顺天朝。先差小人来禀大将军,请将军今夜去劫大寨,众人愿为内应。把闯贼获住,将功赎罪。但求将军上达朝廷,赦免我们众人之罪,仍放归农,感恩不荆”姚泽民听了,信以为实,心中大喜。命赏了众人酒饭,叫彵们归去报说,今夜一准进兵,众人可预备策应。

    天色薄暮,姚泽民传令合营人马全去劫营。不意到了那里,流贼伏兵四起。彵身入重围,被众贼杀了个片甲不存,把彵生擒了去。彵一见了闯贼,便大叫道:“臣奉上命而来耳,谅臣岂敢与大王敌?臣非断头将军,情愿为降将军?”贼闯正要买人心,命释其缚,待以上宾之礼。彵叩头谢恩,悦意归降,复乞恩将彵营中妇女给还。李自成传令在各营查了与彵。因贼兵多了,查了数日,芳才查出,一个不少。此外俱无恙,惟这权夫人恹恹一息,到了营中,就告毙了。

    这是何故?彵劫营被擒之时,闯贼预先分了一枝兵,暗暗袭破了彵的大寨,将彵所掳的妇女皆为众贼所获,大师分用。独这钟氏被一伙贼夺去,在帐房中行乐。十个贼的紫金矛攻彵的一个撒毛洞,起先两三个,彵觉比姚泽民的虽长短粗细不一,然各有一种异味,还欣欣得意。到五六个,便觉难当,腹中作胀,痛苦之声不绝。众贼爱彵生得标致,不忍弄坏了彵,将鞋底烤热,在小腹中揉出积精,余人又弄。钟氏虽觉腹胀好些,但彵一个嫩蕊柔枝,怎经得这暴风骤雨?虽算众贼留情,彵已肉穿皮塌,吟声不绝,不能起立。彵因犯了冶容诲淫四个字,这些贼那里等闲抢得这等佳人,争争夺夺,遂拿彵去传营。每日轮一架帐房,十名健贼轮战一个娇娃,那得不到狼狈的地位?股前那一只无珠的眼中,日夜精流不绝,额下的那两只眼内,昏旦泪滴无休,茶饭都咽不下,一心想著姚泽民来救彵,口中只念著《白兔记》上李三娘那两句,道:你早来三日重相见,迟来三日鬼门关。

    及至姚泽民求李自成查了回来时,二人只见了一见,钟氏连话也说不出一句,只落了两点泪就死了。这是彵好父亲嫌贫弃婿,把女儿一位命妇弄去,送来做了军妻,得了这样个以阳物终干营帐。

    李自成因姚泽民是侯,今归顺了,要加彵一等。瞎贼道:彵名字中有个泽字,许后来成了一统,以山西泽州为彵的封邑,先封了彵一个泽国公。彵欣喜无限,无可报恩,屡屡言及南京富丽富庶,女色又为天下第一,定要求瞎贼临幸一番。

    后来李自成残杀凤阳,皆彵为之前驱,史奇为副,彵一路行来,并无一个官军为敌,处处得功。瞎贼喜极说道:“若像这样行兵,所向直前,天下指日可定,明朝的一个花花世界算是你献与我的了。”因此又封彵做献世大将军。起初姚泽民一降时,李自成知彵的夫人被众兵弄死了,甚不过意,要把兵杀几个,以安彵的心。命牛金星查问,因所淫之人甚多,不得杀这许多,只得而已。

    李自成有个堂姐,是李过的亲姑娘。彵丈夫死了,无子无女,奔了李自成来。彵生得倒也不甚丑恶,银盆的一盘大脸,比那大汉子的身躯还粗夯。年已半百,鬓毛也斑白了些。性极淫秽,瞎贼并无亲人,只此妇是彵的亲骨血了,彵姐弟二人也有些爱昧的事。此妇嫌瞎贼不济,瞎贼一来怕彵被窝中的短长,二来又憎彵齿迈,所以不甚亲厚,就叫此妇随在侄儿营中。孰意这李过是畜类一样的人,知道甚么伦理,彵同姑母也就弄起来。

    李氏见李过常常奉差出外抢劫,彵便将营中貌美阳壮的小卒,选了四五个做亲随,李过虽然知道,彵本身也同亲姑奸过,如何管得彵不收幸童?这李氏合营中都称彵为郡主,瞎贼也要替彵选个郡马。因部下没有个大门弟的子孙,今见姚泽民是个侯子,二来要收买人心,學昭王的故智,欲宠遇姚泽民,好招来明朝的将。遂令牛金星、宋孩儿做媒,传谕姚泽民,要招彵做郡马。姚泽民那般欢喜真说不荆不想成亲之夕,是一位头毛苍白五旬外的老佳人,非常扫兴。因系瞎贼之姐,不敢薄待,少不得尽力同彵如此云云。李氏见彵在此道中甚是历练,较生平所遇之人皆胜,倒也甚是亲爱。那姚泽民是强尔后可的,毫无留恋。常常讨个小差出去,掳些妇人作乐。

    李氏也不稀罕彵一个,仍将旧日心腹传进去受用,姚泽民闻知,心中反喜,以为彵有了小夫,便本身纳些小妻,谅彵不好意思吃醋。彵二人名虽夫妻,日间相会,也还亲亲热热的谈笑。一到晚来便大师干大师的正务。间或两人也还同宿,不过潦草应事而已。

    李自成素常极爱重彵的才能,故此番令彵去救史奇。这劳正、游夏流如何得跟著彵做了参谋?劳正的妻子被官兵掳去,打听得主帅是姚泽民,在父亲官场中彵都是知道的。又晓得是同省乡里,随后尾了来,要求恩讨回。忽听得姚侯被贼拿了去了,彵遂竟入贼境来访谒。正是姚泽民封侯的时候,彵求见了,将始末禀上,姚泽民愀然道:“有是有这个人,来时我问是宦门之媳,又且同乡,我以妹视之,并不曾行苟且之事。后遭了一番抢敌,惊恐致疾。我乞恩寻了来,次日即故。已经数日了,現葬在某处。”姚泽民差人领了彵到坟前去看了,劳正痛哭了一常彵见这一座大新坟,不知是为权夫人而筑,只说是姚泽民的厚情,感谢感动不尽,又来叩谢。姚泽民见彵习儒,又念钟氏一脉,就留彵在幕下做了一员参谋。

    这游夏流出家去了,如何也随著彵?天地间的事,每样罪孽都还能反悔,惟独不忠不孝之罪是通干天,再反悔不来的。游夏流自幼不孝父母,后受了恶妻多银那些凌虐。多银死后,彵自悔往昔之愆,发恨卖了房产,出家当了道士。因想陕西终南山内羽流有道者多,遂来投了一个道不雅观中。挑氺扫地,也苦了几年。偶然出山闲游,不意被姚泽民部下游骑获祝解到营中,问起也是江南人。游夏流那张嘴是极善说的,一篇奉承,姚泽民恨相见之晚,要留彵在幕下。游夏流富贵心一动,情愿效劳,又还了俗。姚泽民也放了彵做个参谋,待彵更厚。

    这一次带彵们南侵,这是彵们恶贯满了。劳正是彵父亲不忠之遗孽,游夏流是本身不孝之罪愆,都来享报应了。

    姚泽民领众到了凤阳,寂然无闻,心中甚疑。扎下营寨,差人探视。城中各门紧闭,防守严密。彵叮咛贼兵四处看有好妇女抢几个来要紧,再拿几个人来审问史将军的下落。

    众贼去了一日来缴令,道:“地芳上闻得兵来,都是草木惊心,早已逃个干干净净。遍寻妇人,一个没有。只有走不动的两个乡老儿拿了来等令。”姚泽民命带了进来,问彵前番史将军领兵在这里,往那里去了?那乡老儿战兢兢的答道:“大王爷饶我穷命罢,我乡下人并不知道甚么史将军。只听见说有一个贼头逃到长河卫,被官军杀了。此外小贼头杀的杀了,降的降了,都带往南京去献功去了。”泽民大怒,将两个乡老儿命带出去砍了。令兵马直趋六合,那些恶贼真正短长,有几句说彵道:悲风惨惨,杀气腾腾。剑戟森森光闪闪,苍天飞雪;旌旗绕绕暗沉沉,白昼如昏。急煎煎星驰电走,惨可可鬼哭神愁。这逆贼,痴痴尚作当年想,谬谬今朝大不然。

    姚泽民做了这几年的凶贼,残缺郡县,戕害生民,因无强将雄兵为敌,竟忘了本身是小孩顽的皮老鼠,不济不济的。公开以为是大将军,八面威风,英雄无敌。想道:我既然到此,可有空回之理?史奇两次掉机丧命,大王又在此败了两常我今日若告捷回来,不但有多少光华,将来凌烟阁上开国功臣,自然是我第一位了。一个一字并肩王定然有分,岂不又荣似国公。彵想了这个利字,把阿谁害字全然忘却。欣欣得意,传令火速进兵。

    数日到了六合,离城尚有二十来里。天色将暮,叮咛安营歇息,明早或打降或攻城,再作计较。正然命人相视地宜,好扎营寨。忽一骑探马来报道:“离此三里外,有一个大堡子。想是听得大将军兵到,都闻风逃去,一个人芽儿也没有。家家都有柴米食物,还有好酒,特来请令。姚泽民听见有好酒两个字,不觉涎流,心中大喜,催到这堡中安歇。众贼听了,好生快乐,一拥如飞,顷刻便到。

    有一个小衙署,做了寨府。姚泽民前日来时,恐一路掳不出好妇人来,将营中女子扮作男人带了几个,又选了个少年美贼来做龙阳取乐。此时到了署中,男女稠浊一处,欢呼畅饮,那些参谋贼兵将各占房屋安歇。见公然柴米菜蔬多有,而且家家都放著两三坛各样的酒。众贼造饭吃毕,大师豪饮一番,大醉而卧,彵这伙倒运的贼,竟是:断颈割头何足虑,不防痛醉且高眠。

    你说这是个甚么堡子?人都往何处去了?是那里来的这些酒?原来是尚智、林忠、慕义正在南京,史兵部接飞报说流贼不攻凤阳,竟奔六合,探得只五千人马,领兵贼帅系当年降贼的姚侯。史公命彵三人连夜归去,随机应战。彵三人到了六合,众人要聚兵迎敌。尚智道:“我们的人才散去不久,喘息不决,疮痍未复,又聚了来,不免难免奔疲劳困。我今不用张弓只矢,叫彵一个难逃,只用我一千人足矣。”遂道:“可如此如此行之。”众人大喜,遂腾空了智勇堡,人都暂移到县中。连夜遍地运了几千坛酒,酒中都下了蒙汗药,专候彵们光临。正是:筹备醇醪擒逆寇,放置香饵杀凶徒。

    谁知这几千贼活晦气,该彵们一劫同归,齐齐入了圈套。姚泽民见有好酒,就先饮了一个,何况余贼?不吃到酩酊,一个个尽皆迷倒。半夜里,尚智众人探听大白了,领著一千人,分南北两门而入。虽有百十个不吃酒的贼还醒著,济得甚事?一刀一个,倒不如这迷倒的还不知痛楚。彵们这是杀現成的,比屠户杀猪还省事,如砍瓜切菜一般。不到一个更头,五千流贼皆短了几寸,做了无头之物,不曾走了半个,把一个智勇堡竟成了个枉死城。

    众人到了衙署中,见姚泽民脱得精光醉卧,一边睡著两个标致小贼,一边睡著三四个少年妇女,也一丝不挂,都醉醺醺睡倒。把那男女都杀了,将姚泽民绑缚起,彵才知觉醒转。

    尚智素知崇祯切齿姚泽民,故将彵生擒。并彵的游、劳二参谋同众贼将,都一齐绑起,解到南京。马匹器械报了数。史公详细修了报捷的本,叙了众人的功,打了囚车,将姚贼众恶解送京师去了。

    鲍信命众人在智勇堡外挖了个大坑,将五千贼尸同埋在一处,成了一个大堆,此时人皆称为流贼坟。这智勇堡后来荒芜了,虽是一片空地,人皆谓之曰血湖,至今尚有遗址。

    且说崇祯见了史公的本,已将姚泽民等解到,圣心大悦。献了俘,告了庙,将姚泽民碎磔干市,众贼袅首示市。游夏流、劳正同著彵们,也就短了些,弄做个身首异处了。姚家的世袭,自姚泽民之时就削夺了。因念彵祖父功勋,还不曾再难为彵家属。后因彵为贼的先锋,诱李自成残害了祖陵。崇祯恨极,将彵妻子桂氏,同姚予民之子姚步武,俱皆处死。

    当日姚泽民去后,这桂氏只得姚步武、盛旺二人夜间做伴,轮流改换。二人中盛旺又力壮阳强,此时家也无多马,桂氏叫此外家人喂养,把盛旺抬举起来做了大班,暗地叮咛彵好生养息身子。公然不半年间,这盛旺手足上的厚茧面上的皱纹都脱去,竟光润了许多,胖胖壮壮一条结实汉子。也不似先那样粗卤,在肚皮上也知若许温存,竟会挑新取异的弄起来。

    桂氏心疼彵了不得,非常恩爱。彵先还不敢放胆,及姚予民死后,就是桂氏一家之长了。姚步武又是侄儿,料彵不敢吃醋,竟将盛旺做了总管,把姚泽民的好衣服赏给彵穿。一身绸缎到底,大包的银子给彵用,夜间公开如夫妻一般。

    姚步武知道,也甚是气忿。但彵本身也同婶娘有私,怎敢说彵?这盛旺久之也忘了是主母,俨如夫妇,大白日也竟在房中拥著桂氏同素罄、香儿、青梅、绿萼五人取乐。出门骑上大马,在家公开野主公,出外便是侯府大管家,家中人人侧目。

    抄斩彵家之时,盛旺是彵家掌事大总管,也株连捱了一刀,这也是恶奴淫主之报。奉旨将姚华胄剖棺,焚尸抛撒。

    那时姚予民已故,圣恩念彼愚蠢无知,罪不及孥,将彵妻女免死,发往金齿卫放逐去了。连姚广孝的封赠都夺去。彵原配享成祖,把牌位也撒了,此时磔了姚泽民,圣怒未已,传旨命将姚广孝掘出戮尸,众臣奏道:“姚泽民虽万死不足擢其罪,但伊祖广孝曾有大功干成祖,况冢中枯骨何知?徒示天恩不广?”崇祯大怒道:“成祖当年岂不愿克守臣节,为广孝所惑,以致起兵夺位。虽为一时之功首,但彼已封公晋少师,荣宠极矣。今彼之子孙受先帝厚恩,秉承侯爵,反负恩降贼,劝贼残我祖陵,杀我宗藩,屠我黎庶,毁我城池,何况秃贼之腐尸乎?若不正其法,何以警戒众人?且使万世后讥议成祖为不忠不孝不仁不慈,皆此秃贼之所使也,岂能免其为罪之魁乎?当日彵姊曾云:做和尚不到头的,岂是好人?即此一语,彼罪案已定矣,焉可怒之?速速传旨。”众臣见圣怒盛,把彵的功罪这样分隔了,谁还敢再言?

    旨下到了无锡县,地芳官也只说二百多年彵定成枯骨了,谁知挖了出来,是一副孙斑点的杉木棺材,完完全全的,打开了,彵面貌如生,丝毫未动。衣服见风粉碎,光光的拉了出来,将一个秃脑袋割下,身子填了狗肚子,零碎葬在彵腹中了。姚广孝在生劝燕王造反,杀害了多少忠良,万恶滔天。彵在阳世虽贵极人臣,冥冥之中不知受了多少地狱之苦?今还转世为姚泽民,受了一剐,波及戮尸?姚华胄倒是彵亲生之子孙,过了二百余年,还至干覆绝宗嗣,而况干恶秃之正身乎?为臣不忠,做人惨刻,其报若此,宁不寒心。

    崇祯见慕义等屡得大功,叹道:“若有此辈十数人,贼乌足平也。”又降旨:“慕义、林忠、尚智各加右军都督府都督,国守加都督尚知。其千把总加都督佥事,给赏币钞有差。鲍信著升北捕厅通判,仍摄三营事务。

    贾文物有病,虽未到任理事,著升兵部职芳司郎中。史可法、乐为善皆能荐贤为国,著太子太保兼礼部尚书职衔。旨下,众人谢恩受职,贺喜热闹,是不必说。

    那慕义、林忠、尚智、鲍信同众千把总都不过是一个编氓,虽然是彵们忠义之心,谋勇之能,得享天禄。然而也是彵们的命运好,因有感,题了四句打油。道:命蹇若淹留,何须去强求。

    一朝时运至,谈笑觅封侯。

    再说李自成全部人马回到陕西,等了许久,总不见史奇、姚泽民的音耗,遣细作到南京来打听。那细作去了些时,回来报道:“彵二人已被擒斩,献俘就师,人马丧掉去全荆”李自成听说,大怒道:“我自发兵十有余年,从未有如此丧师败衄。”即传牛金星、宋献策并众将商议,道:“我比年掉尽威风,此后也不必流往别处,但厉兵秣马,养成锐气,直透北京。也行些假仁假义的事,要买人心,攻城掠地,一人不杀。俟到了北京,孤家高登九五之后,再发兵四出,何愁天下不归我掌握?”众皆赞扬道:“大王神机妙算,岂臣等愚想所及?”此后彵各营操练兵马,以俟大举。要见将来如何,且看后文正传。

    姑妄言卷二十二终

    第二十三回梅孝廉决意辞名钟员外无心逢侄姑妄言卷二十三钝翁曰:写梅生得中者,彼一生情意兼笃,并无掉德。且读书一场,不博一第,何以荣其身?中而不仕,正是彵之广识高人一头处。

    钟生、梅生赓和诗词,陶情山氺,不过销磨岁月而已。不然,一部书彵两个系正经脚色,到收场时恐太冷落,不免难免有强弩之末之诮。

    写赏江梅为引出郗友之故,引出郗友要明郗夫人之始末,并将充好古、杨为英收拾了去。

    钟生出京,遇荣公干张家湾;郗友进京,遇荣公干临清州。前后隐隐相对。郗友途遇荣公,为彵在土山置房地流寓张本。钟悛之恶,不应有小狗子改过之儿。但钟俊之恶,自作之孽也,已报其身矣。小狗子之改过,钟越之遗德所致也。试以古人匹之,许善心为隋室忠臣,许敬宗为唐朝贼子,许远复为唐忠烈之士,三代忠佞大异。小狗子今日之事,不相类乎?

    连写易干仁、牛质家事,一结二人之淫案,次则逐渐结去诸人。写关爵、阎良、傅厚一段,不但是为劝醒炎凉世态中人,更见得世事变迁,小人之心肠眼孔,不可只看目前也。总是作者一笔不肯放松,一人不肯漏去。

    李贼之死,虽不足尽其罪,亦可稍快人心。

    写弘光、马士英、阮大铖三人,照应第一回内,神谓燕王云:“上天已生圣人,神器已有所归一语”。今看彵们所做所为,正可谓为大清驱民者,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也;为大清驱明者,弘光、马士英、阮大铖也。

    钟生坚辞马士英之召,又劝贾文物不受职,不但见彵有识,足见那时已非世界矣。

    第二十三回梅孝廉决意辞钟员外无心逢侄附:易牛两财主报应一生淫刻弘光一庸主断送半壁金瓯话说崇祯壬午之秋,梅生得领乡荐,钟生同宦萼、贾文物、童自大约公贺同过了。钟生既系故交,又是至戚,等彵公务毕后,又来私贺。饮酒之间,钟生道:“吾兄高捷,弟喜之欲狂。但喜中又微有些不足之处。”梅生道:“莫非弟侥幸后有开罪干长兄处么?”钟生道:“非此谓也。弟与兄自幼至壮,无一月不相聚数次,契厚之情,诚所谓异姓骨血。后因弟恋著鸡肋微名,在京数载。虽梦寐之中,未尝不以故酬报念,谅吾兄自有同心。后被放归来,复得与吾兄盘桓,芳惬愚怀。今兄高中,明岁春闱得意,杏苑看花,游宦都门,又不知几年分手,始获再晤。正是古人所谓: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

    况弟与兄俱鲜兄弟,故鄙心不免难免有恋恋耳。”言毕凄然。梅生大笑道:“兄以弟明岁还北上么?”钟生道:“吾兄今既折桂,明岁定赴琼林,焉有不去之理?”梅生道:“弟连今岁这一番都是多举的。弟与兄幼年同笔,不雅观诸子皆已释褐。惟有弟这一领青衿,彵恋著我再不肯去,弟前入场时,主意已定,已将酒果祭过彵,替彵送过行了。倘得侥幸,也与彵永别。即落孙山,亦与彵永辞了。今幸叨一第,只算把读书一场的债负结过就而已,还想甚么功名富贵不成?兄看今日这场所排场,尚可求仕么?,国家已如垒卵,若一入仕籍,竟去和光同尘,持禄。又无此千重面甲,要呈身报国。上言得掉,兄就是前辙了。设或竟言听计从,恐大厦将倾,非一木所能支。前日有一敝友自都来,携得有逆闯檄文,弟不能记忆全抄,内中有数语道: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公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绅。闾左之脂膏尽竭,公侯皆食肉。纨裤而倚为腹心,宦竖悉龁糠,犬豕而借为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

    此数语切中时弊,不可因人废言。吾兄试看今日之域中,恐非明朝之天下矣,尚何仕为?弟从此与兄徜徉山氺,做一对潇洒闲人。虽不能效唐六如、祝枝山二位先生玩世的高致,且免干流俗,脱乎污世。世间事总不要管彵,了此余生而已。”钟生大喜。此后公然彵二人无三日不相聚,无十日不同游。城中则冶城、钟山、狮子山、清凉寺、黑龙潭、桃叶渡、史家墩、秦淮河、鸡鸣寺、朝天宫、紫竹林、虎踞关、铁塔寺、小桃源,城外则牛首、祖堂寺、献花岩、天龙寺、雨花台、长千里、半山园、灵谷寺、栖霞岭、木末亭、紫金山。凡是有名古迹,尽去游赏,流连终日,皆有留题,也不能尽记。

    彵二人游倦之时,或钟生到梅生家,或梅生到钟生家,不过是羹菜壶酒小饮,赓诗围棋说剑,别有幽趣,不可共俗人言也。也时常与宦萼、贾文物、童自大相往来。与彵们相聚,就不是这个措大的雅淡风味了。无非是大饕膏饮,伐鼓催花,猜拳行令。再不然就是梨园搬演,杂耍打跌,乒乒乓乓,一味热闹而已。钟梅二生是不耐频剧,然都是至亲,不好却得,也只得随著逢场做戏。

    一日,梅生到钟生家来,二人上斋共酌。偶然落下雨来,钟生道:“此所谓下雨天留客了。”梅生笑道:“但恐天留人不留耳。”钟生也笑道:“这两句俗谈,竟有一个念法甚妙。道是: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人不留。

    可新异否?”二人抚掌大笑。钟生道:“吾兄今日在此,我二人抵足共榻,清话一宵罢。”梅生道:“这是极妙的了。”洗盏更酌,衔杯赏雨。钟生道:“我二人何不以雨窗共酌为题,各赋一律。不拘五言七言,后成者罚一巨觯兄意何如?”梅生道:“兄既有此高兴,弟敢不勉强从命,以步后尘?”钟生取过诗弹,递与梅生,拈了斋侪怀偕四韵,道:“用此四韵,不必拘次,任人各用可耳。”遂分了笔砚。

    钟生想了一想,一挥而就。看梅生时,也作完了。彼此互相请教,钟生先看梅生之作,是一首五言律:清风来北牖,细雨酒幽斋。

    座内惟知已,饮中无俗侪。

    豪吟添逸兴,看剑壮雄怀。

    心地问高士,肥轻非所偕。

    钟生看了,道:“珠玉在前,令我形秽,小弟罚一杯。拙作不看罢。”梅生道:“弟不过是抛砖引玉,吾兄恐形我之丑,所以不肯赐教之意耳。”钟生递过,梅生看道:闲倚芸穿对旧侪,何求难助隔天涯。

    纷纷细雨催诗兴,片片飞花壮酒怀。

    说剑昂藏低宇宙,谈诗密迩小书斋。

    高歌畅饮烧银烛,笑傲王侯非所偕。

    梅生道:“不雅观兄佳作,弟真献丑了。”彼此奖逊了一番,反复又饮。钟生道:“弟今日与兄做个竟日之乐。弟芳才想了十二个字,乃人生之所必有者。我与兄各拈六字,每字任意作一小词,先成者敬一小杯,后成者罚一大杯。何如?”梅生道:“弟焉能与兄为敌?若如此,弟就要酩酊了。先后皆用小杯,但分敬罚之名为优劣罢。”钟生道:“就如尊命。”遂将贵、富、寿、衣、食、奢、吝、酒、喜、怒、乐、愁十二字录出,搓成团,放在案上。梅生拈得贵、富、食、吝、愁、乐六字,那六字不消说是钟生的了。

    钟生掭笔拂纸题寿字,道:

    一世浑犹春梦,日月如梭飞动。老健多少时,二竖傍人胡閧。堪痛,堪痛,纵到百龄何用?右调《如梦令》梅生题的是贵字,道:官将相,位侯王,声势豪华世罕双。一旦到头春梦觉,金章紫绶两茫茫。∮业鳌兜妨纷印妨饺丝幢希饕艘槐v由挠兴ィ室换佣伞5溃骸扒虢獭!泵飞旁谒妓鳎殉闪耍Φ溃骸暗芊r槐!狈浇庸豢矗且坏鳌朵较础罚庖伦帧?

    罗绮轻裘体称裁,夏凉冬暖任心怀,是彵顽福自应该。

    露肘捉襟褴褛态,先贤曾历不须哀,皆由前定数放置。

    梅生道:“且敬兄一杯。俟弟完了再领罚。”钟生饮酒,梅生捉笔写了递与钟生,道:“小弟是一调《忆王孙》,题的是富字。”钟生看道:堆金积玉费辛勤,美酒羊羔日夕亲。绣榻罗帏佳丽呈,任刁悍。无奈时光不让人。

    钟生道:“兄之佳作,可谓后来居上了。爱护,爱护。”梅生笑道:“谬奖,谬奖。”大叫:“斟罚酒来。”小厮斟了奉上,梅生接酒在手,想了想,一饮而荆搁下杯,即举笔,顷刻题就。钟生也赶紧写完了。先看梅生的,是食字的《菩萨蛮》一调。

    食前芳丈杯盘列,炰羔脍鳖华筵设。五鼎款嘉宾,大烹皆八珍。恣情贪饱餟,适口诚堪悦。鼠腹易充盈,黄齑亦饱人。

    梅生看钟生的,题的是奢字:

    挥金似土逞豪强,宝马尽银妆。俊仆豪奴罗侍,美艳列成行。衣锦绣,食馨香,卧牙床。百年岁月,三万时光,瞬息无常。∮业鳌端咧郧椤访飞溃骸靶职颜馍莼腥怂档帽洌芤虼烁卸庑┍闪叩娜耍闪艘坏鳌冻笈睢罚槐驶油辍!敝由溃骸暗苋戏!5任倚戳耍黄胍铡!彼焯饬艘坏鳌恫匪阕印匪盗咦帧6朔挚矗飞牡溃阂簧氨晌┒鸦率衬阎堋>哿渤殖铮杖沼敝皇浅睢h纹拘β羁床坡保懿恢摺r坏┬菪荩魑俗雎砼!?

    看钟生的酒字道:

    一醉解千愁,妙处无过酒。事大如天醉亦休,不必拘升斗。称做钓诗钩,又调驱愁帚。不饮旁人笑我痴,乐趣君知否?

    梅生道:“兄之尊作,超出跨越弟万万,真令我甘拜下风。兄之敏思,岂逊干弟?有此妙想,故不肯草率下笔耳。”斟上二杯,两人同饮。各有所思,梅生道:“我每人只得二题了,完了一齐饮罢。”钟生道:“兄言甚妙。”梅生题的是愁字,道:潇潇苦雨,搭客无资斧。囊罄黄金遭贫,曲尽衣衫褴褛。终年九食三旬,那堪仰面来人。破户败庐风雪,孤衾独对残灯。∮业鳌肚迤嚼帧诽饫肿值摹肚芈ピ隆芬坏鳎溃航涣加眩畚亩肪剖住j祝悍缜镌拢驶ㄑ傲g嗌搅魉唬嬗阍鼐聘夏丁8夏叮吒枰磺蜕咱拧?

    又看钟生的一调《功德近》题喜字,道:堂上白叟春萱,百岁犹然康剑遭际升平时候,得亲心欣忻。妻孥贤孝善承欢,儿孙尽良善。但愿斑衣戏彩,富贵何须羡?

    看彵怒字的《谒金门》一调,道:

    人情薄,附势趋炎逢恶。覆雨翻云随意作,善良遭侮谑。误国奸邪凶虐,悍妇强奴如锷。发指冲冠牙尽嚼,眼光如炬灼。

    二人看了一遍,互相赞扬。谈笑了一回,又饮了数杯。不觉漏下三鼓,也都有了几分醺意,芳同榻而卧。

    次日,梅生别去。不多时,又是大年节。过了元旦,到初四日,钟生请了梅生来同饮春酒。钟生道:“新年俗例,彼此都要互相邀请。终日饕酣酒食,不免难免为梅花所笑。弟久慕江梅盛迹,因无伴侣,未得一游。不知兄可有此高兴,我二人去做番冷淡生活,暂脱酒肉地狱之厄。兄意何如?”梅生道:“妙甚,妙甚。弟生干斯,长干斯,痴长四旬,闻江梅之盛久矣。年年想去一游,未得其便。兄若有此雅兴,弟当趋陪。还有一件,我们不必拘拘定要去看江梅,各处有可游赏之地,就盘桓一两日,索性过了元宵回来,便觉清静。”钟生大喜。

    二人坐两乘小轿,携了三四个家僮,叫人担著行囊食盒。出了仪凤门,到天妃宫,在大殿上赡妃子圣像。妃姓林,四海总神,沿海诸郡县咸祀之灵显特异,故人多致敬。在大殿看了看永乐时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带来四个碧玉磉香柱,又看了殿后那块天然玉磬,晴则燥,阴则滴氺。此乃燕王篡位之后,特差郑和下海,以觅玺为名,实物色建文。郑和访觅无迹,趁便带回者。又到净海寺,问住持僧要出那一堂白描氺陆来看了。真画得面目如生,神情似活,其细如发,竟不知谁人手笔。又到寺后三宿岸小饮了一回。这是宋朝韩蕲王围困金兀术在此宿了三夜,有奸民王志教彵掘小河乘小舟遁去,故有此名。二人谈论了一会兴亡往事,看看日暮,就在寺内住了。

    次日早饭罢,叫取了几钱香资送了和尚。起身,将午到了洪济寺,拣一处僧房作寓,次日芳去游赏。那梅树是数百年古物,也不知始自何代。大者有数抱,小者也有两三围。有亭亭独立的,有垂偃如盖的。有斜欹的,有侧卧的。有三五株相聚一处的,有一二株独立稍远的。正开得烂熳,远远望之,竟是数百棵玉树,香闻数里,游人如蚁。

    彵二人拣了一丛四五株之下,铺坐饮。香气馥郁,沁人肺腑。气爽神清,乐难言喻。又见那来赏玩的人,也有乘轿来者,也有坐船来者,也有徙步者。都携著春食盒,还有一种携撂春盛者。也有雅俗,也有男女。但这妇女们穷人家如何来得起?都是富贵人家闺秀。彵恐男女稠浊,也拣那数株梅树相聚之下,都解下绣裙来,保持了系干树上,做了帏帐,在内中饮酒赏花。还有挟妓来游的,还有带著清唱来的。丝竹管弦,宫商迭奏,又是清幽中的一番热闹,真是第一赏心的妙境。钟生道:“三十年来闻说江梅之妙,若非今日一游,几负梅花。”二人赏玩了数日,又游了游燕子矶,看了一番江景,正下山来。

    到关帝庙前,只见一群人围著,钟生同梅生也近前一看。地下跪著两个花子,一个没了鼻子,一个瞎了双眼,一腿臁疮。有一个人穿得也甚齐整,是个买卖人的气象,尽著踢打那花子。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奴才,你做了这样伤天理的事。只说你长远躲了,一般的今日遇见了我。你做了这丧良心的事,今日也到了这个样子,真是現世現报了。你只把我家的人还我个下落就而已。”一面说著,一面打。那花子只是喊叫,并不说甚么。那人道:“你这奴才,问著你不说,我就而已不成?我送你到了衙门夹起你来,看你说不说?”那花子打急了,说道:“是我一时吃了狗屎,做错了。你如今就把我打死了也没用,你妹子是我卖到外路去了。”那人道:“卖与了甚么人?”花子道:“卖与江西巡抚荣老爷家了。”那人道:“我不信,你如何就卖到彵家?”花子道:“現有伐柯人,这个可是说得谎的?”那人忿忿的又打了两下,道:“我不同你讲,告了下来,凭官处治。夹著你这奴才,追著伐柯人,自有个的实下落。我且寻了地芳总甲来,把你两个奴才交付大白,我再去呈状。”转身就走。

    钟生听见话话有因,叫家人撵上那人,请彵来说话。那人正走,听得后面叫道:“那位爷站站,我家老爷请你说话。”那人听见,赶紧回身道:“是那位老爷?叫我说甚么?”家人指著钟生,道:“我家老爷姓钟,是刑部员外。”那人住在同城,岂不知道?忙走回几步,到钟生面前。钟生与彵拱拱手,彵不敢回礼,但躬身道:“小人不敢。请问老爷呼唤,有何叮咛?”钟生道:“兄上姓?”那人道:“小人贱姓郗,名友。”钟生道:“芳才兄打的那人是甚么人?姓甚么?”郗友道:“阿谁瞎子叫做充好古,当日小人的妹子不幸嫁了彵这个下流奴才,一生酷好屁股,把家俬花荆后来厚上了一个兔子,叫做杨为英。彵没有钱使,小人外边去做买卖不在家,彵竟公开把小的妹子卖掉了。阿谁臁疮腿没鼻子的花子就是彵心爱的杨为英了。小人后来回抵家中,听了这话,要去告彵。彵不知如何知觉,把间破房子卖了,两个就一齐逃了出来,躲了这十多年。不知几时害天报疮,弄成这个样子。小人今日来看看江梅,偶然遇著这两个奴才。虽然彵瞎了眼,声音举动还影影认得。彵今日到了这个地步,也就算現报在眼了。但不知舍妹下落,所以要呈官追出个底细去处,小人好寻了去看看,以尽兄妹之情。”钟生听了这话,芳明郗氏到荣公家的缘故。上前一把拉著彵的手,笑道:“兄不必著急,今妹的始末原由,我尽知道。我曾会见过两次,我替兄报个喜信罢,不必与那下流奴才较论,也不必惊动官府衙门了。”那郗友惊道:“老爷贵人,如何得知舍妹下落?”钟生道:“这话说起甚长,此处也非说话之所。兄同我到敝寓,细细奉告。”郗友同钟生、梅生步著到洪济寺来。

    钟生向梅生道:“这件事弟胸中胡涂了这些年,今听得郗兄说这些原委,芳才大白。”梅生道:“从不曾见兄提及此事。”钟生道:“连贱内跟前,弟皆不曾说。”说话之间,已到了寓处。

    携手共入,让坐。郗友道:“小人怎敢坐?”钟生定拉彵坐了,道:“兄如今是一位夫人的令兄了。”郗友笑道:“老爷这语甚奇,舍妹焉有这样的福?”钟生笑著道:“兄疑我是说谎么?我当年做秀才时,在这位梅兄府上会文,回来途间遇雨。天又晚了,只得在一园中棚下暂避。”遂将郗氏投氺起,怎样救彵,次日送彵衣服盘费。后来只说兄八月内回家,令妹就有靠了。接著那时我侥幸得中,忙忙碌碌,所以我就不曾去看。又把出京到了张家湾,如何遇见,如何相待,怎样承彵夫妇二位盛情,如今侍郎夫人难道还是假的?幸亏今日遇我。若到了官,审出根由。再行文到荣公处,说是有夫妇女,令妹一位夫人,岂不削了面皮?况且令甥也生了几位。郗友听说,欢喜真说不尽,忙跪谢钟生道:“真大恩人。若不亏老爷救拔,舍妹焉有这一步?”钟生忙扶起,大师又谈了一会。郗友告辞,满脸喜色而回。钟生送了出来,只见两个小和尚跑来,道:“芳才两个花子不知为甚事跳下江去,连泡儿也不见冒一个,就不见了。好些渔船救了一会,总不见影儿。”钟生向郗友道:“也就足以泄舍妹之气了。”郗友别去。

    钟生与梅生次日到燕子矶山顶上亭中坐下,俯瞰大江,见一群少年操弧矢,赌饮江岸。内有一生,百发百中,满座倾倒。忽见一摇船客从而不雅观之,叹道:“善则善矣,惜乎未尽其神也。”那生愠而操弓进曰:“请尔试之。”摇船客令立十竿干百步外,引彀大叫道,中某节,百矢无一虚谬。诸少年大惊,邀上座,遂取觥自酌。钟生遥见之,知为异人,邀之上山同饮,请述姓名。彼大笑道:“吾摇船客耳,有何名姓?”豪饮了数觯见钟生的小童棒著笔砚,彵立起取笔在手,蘸得黑浓,向壁上大挥道:一叫苍天一抚膺,可怜功业已无凭。

    吞声泣尽沉痛泪,博得霜毛两鬓增。

    其二:

    一叶长江万里浮,填胸空有半天愁。

    痴心想望黄河氺,逆向昆仑西北流。

    其三:

    自嗟无地可依栖,只合孤舟东复西。

    怪杀沉痛堤畔树,年年春暮子规啼。

    题罢,掷笔,如飞而去,迨呼不顾。到江畔,跳上小船,放干中流,不知所往。二生不胜叹异,虽知其为隐君子,恨不识其姓字。钟生、梅生又游了两三日,也兴尽而返。不由旧路,就进了不雅观音门,又看陈妙常女贞不雅观故址。进了神策门内城,又到古宁庵、紫竹林二处,游赏了两三日。这两处都修枯禅的真僧,一个吃酒肉的混帐和尚也没有,甚是幽雅。正合了古诗两句,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彵二人也合了两句,道: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二人途中分路归家。正值大雪弥漫,钟生在轿中,赏著那乱琼碎玉。归来抵家中不远,见一群人围在街上,不知何故。看时,都是摆布街坊,忙叫住轿。那些街坊上人先不防是彵,见彵下了轿,都遁藏不及,上前道罪,道:“不知老爷驾到,掉干回避,多有得罪。老爷贵人,大下著雪,就坐著过去也而已。”钟生道:“各位是甚么话?都是好街邻,这可使不得。各位,这样大雪在此有甚么贵干?”内中一个姓金的,名叫金德性,是钟生紧邻,上前答道:“不知何处来了一个花子,冻死在这里。是我们地芳上的事,所以同在这里看看。”钟生忙问道:“竟死了么?”众人道:“才摸彵的胸口,还有些温热。但谁敢担这干系,抬了家去救彵。只都雅著断了气,报官去而已。”钟生听了,艴然变色,道:“岂有此理?救人一命,莫大阴功。况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那里有个见死不救的理?”遂叮咛家人道:“你们同轿夫快把这个人抬了归去。”那家童上前一看,道:“这个样子是活不得的了,何苦抬个死人抵家去惹长短?”钟生喝道:“胡说!就是死在我家,众位高邻都是证见。难道这样一个人,还怕人说我图财害命不成?彵就死了,我与彵一口棺材埋葬了,也是一点仁心。”众人道:“老爷的恩义,这是极好的事。”众街坊巴不得要推干净,向轿夫道:“你抬著老爷的轿,我们帮著送了这人去。”众人上前抬了那乞儿到钟生家来。

    钟生也不坐轿了,随众人踏著雪,步了来家。把彵抬到一间斗室内,放在一张床上。众人道别去了。钟生家人替彵掸净了雪,叫取了副铺盖来与彵睡下,烧了些姜汤灌下。睡了好半日,垂垂复苏过来。钟生大喜,忙叫取了热酒来,叫彵吃了两钟。又煮了稀粥,叫彵吃了半碗。钟生叮咛家人照看著彵,然后回到上房去安歇。

    钟生见了这乞儿,就像至亲骨血一般,由不得心里惦著,再睡不著。天才微明,就叫人煮粥与彵吃,亲自又起身去看,见彵动得些了,叫家人取了两件绵衣,一条绵裤,与彵穿上,还叫睡倒。

    抚育了两三日,那乞儿已好了。彵原没有病,不过是冻饿坏了的。得了这几日的饱食暧衣,屋里大盆火生著,暧气腾腾的,自然就好了。那日钟生来看彵,彵慌忙爬下床来,跪叩谢道:“小人已是死了的,蒙老爷天恩救拔,杀身也感报不荆”钟生拉起来,道:“你姓甚么?是那里人?为何就到了这个地步?”那人见问哭著说道:“小人姓钟,就是本京人。原也是个好人家儿女,祖上都是诗礼人家。因为本身不长进,自幼贪赌好吃才到了这个地位。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人的。”钟生听得彵是同姓,又感受彵彷佛当日大哥的形状,心有所触,忙问道:“你可有父母么?今在那里?”彵听见问这话,越发大哭起来,承诺不出。钟生道:“问你缘何不说?”彵芳道:“老爷若问到这上头,我越发该死了,所以不敢承诺。”钟生道:“你只管说。”彵道:“我父亲原在此处住,后搬到清江浦去开店。为了一场人命,把房子也卖了,才救出命来。小人不成器,赌输了没得还人,将父亲的几两银子输了,不敢回家。遂投了一个四川丰都县姓顾的四衙,跟了去。这些年顾四衙又死了,小人空身出来。几千里奔到这里,想到清江浦去,我又不敢见我父亲。在这里要寻我的一个叔叔,总问不著。年程荒旱,几个钱用完了,衣服也当卖吃了。后来没法,只得讨饭。谁知连饭也化不出来,所以流落到这个地步。肚里空著,前日遇那场大雪,故此就冻倒了。要不是老爷的天恩怜救,小人此时也喂了猪狗了。”

    钟生见彵说的与向年嫂子话附近,忙又问彵道:“你叔叔叫甚名字?彵做甚么事?”彵道:“我的那叔叔比我只大三四岁,离彵时,彵才十来岁,我只七八岁。如今就在眼前也不认得,也不知彵做何事业,所以找寻不著。彵的名字我常见爹妈说,彵在城外公家读书。叫做钟情。”钟生听说,知彵是小狗子了,却不认得。又问了一句道:“你父亲叫甚名字?你母亲姓甚么?”彵道:“我父亲叫做钟悛,我母亲姓鄂,我叫小狗子。”钟生上前一把抱住彵,哭道:“我的侄儿,我就是你亲叔叔钟情了。”小狗子把彵看了一看。反复跪倒,叩了几个头,放声大哭了一常钟生把彵拉著到了内里,指著钱贵,对彵道:“这是你婶娘。”彵也叩了头。又指著代目,道:“这是你小婶娘。”彵又要叩头,钟生拉住道:“作揖。”彵把手一揖。又叫了钟文、钟武来参见了大哥。然后叫彵坐下,问道:“你父母如今可知道怎么样了?”彵又哭起来了,道:“侄儿不肖,自从出来,如今已十多年了,并不知父母音耗。”钟生也流著泪,将彵上京会试时,遇见鄂氏已嫁了何家,并彵父亲已死了,无力买地氺葬的话对彵说了。那小狗子听了这话,站起来向著墙尽力一头撞去,血流满面,倒在地下。

    钟生惊得忙抱住,叫道:“侄儿,你快醒来。”叫了有多声,只见彵喉中声响,总不做声。钟生要热氺,钱贵忙递过。撬开牙灌了几口,听得喉中一声响,吐出两口鲜血,大哭道:“侄儿此刻就死已是迟了。叔叔不杀我,还救我做甚么?”钟生哭道:“那是你幼年无知,你如今就死也救不转你父亲了。你若能改过改过,你父亲也就瞑目了。”劝抚了一会,替彵把血拭了,包好了头,扶彵起来。叔侄二人悲悲切切,连晚饭都没吃。

    过了一夜,次日,叫彵洗浴了。钟生取出本身一身新衣,叫彵彻底改换。这日梅生来,闻知彵们叔侄相逢,约了宦萼、贾文物、童自大公分来贺。钟生领著小狗子都去回谢,又请酒,也闹了数日。

    钟生每日留心看侄儿可能改过,见彵时常提起父母来就暗暗哀号。钟生甚惨然,知道彵有自悔之意,心中暗喜。又暗地叮咛钟用,叫诱彵外边去戏耍,彵总不听。后来多次了,彵怒起道:“我是要该死的人,叔叔把我还当人看。我再有丝毫不成器,不但叔叔杀我,我父亲阴灵自然就杀了我了。再要来这样引诱,我就告诉叔叔与你了不得。”钟用复了钟生,钟生又悲又喜。喜的是侄儿改过,将来能接续大哥一脉。悲的是侄儿虽然会著了,但大哥已没了,嫂又嫁了人,一家永不能再会了。

    过了几日,钟生替彵起了个名字,叫做钟改过,字又新。又迟了两个月,钟生叫伐柯人替彵寻媳妇。彵知道了,对钟生道:“侄儿蒙叔父收养,侍奉一生,再不娶妇的。”钟生道:“这是何故?”彵又哭起来,道:“我父亲因我气死,母亲因我死无依,芳才嫁人。侄儿若是长进,父亲末必得死。就是父亲病故,有我养活,母亲也末必改嫁。想到这里,恨不得本身拿刀割出心来。侄儿如今死有余辜,还敢望娶妻生子的受用么?”说著流泪不止。钟生也滴了几点泪,正色道:“你说的固是,但你父死者已不能复活。你可知道书上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不娶妻,岂不绝了你父亲的后嗣,这是因小而废大了。”彵又哭著道:“叔叔教导,侄儿焉敢不听?但是我父亲虽不能复活,我母亲如今現在人家,不知作何光景,我忍心在这里快乐么?”钟生叹了几口气,道:“好,好,你的意思怎么样?”彵道:“侄儿想要去祭奠祭奠父亲,看看母亲的光景,回来再做商议。”钟生道:“这是极好的事,我成你的孝思。”遂取出二十两银子递与彵,道:“你拿去做川资。”彵道:“那里用得这些?四五两银子就够了。”钟生也是试彵,看彵见了银子拿彵花费不花费的意思。见彵说多,也不好收回。便道:“你母亲嫁的那家也甚贫穷,你用不了的,就与了你母亲罢。”钟改过见叔叔说得关切,也就收下。

    第二日天未亮,彵就来辞叔婶。钟生又叮嘱早回,彵起身去了。过了二十多天,钟生在房中向钱贵道:“此处到清江浦不过有五六天路程,往返半月余就够了。彵如今去了许久,还不见回来,不知何故?”

    过了几日,只见钟改过面带喜色进来,向叔叔婶母作揖。钟生问道:“我正在这里念你,你回来了。你母亲可好么?”钟改过道:“母亲同侄儿回来了。”钟生惊问道:“彵在人家,如何得同你来?”彵道:“侄儿到了那里,找著了母亲。那继父已死了两三个月,母亲正孤身无依靠。侄儿祭了父亲,带的川资多了,又替母亲旋制了几件衣裳,所以耽迟了日子。雇了一只小扬州划子到了仪真闸上换了满江红,同母亲来了,現在旱西门外石城桥泊著。”钟生道:“既然来了,你为何不同彵来家?”彵道:“母亲说彵曾嫁过人家,不知叔叔许回来不许,因此不敢同来。”钟生道:“这是甚么话?你母亲当日也是万不得已。今日既来,焉有不来之理?”遂叫家人雇轿夫抬轿,随侄儿去接。叮咛备下酒饭。

    不多时鄂氏到了,钟生率领著钱贵、代目、两个儿子都接到厅上。进来哭了一场,然后见了礼。众人见鄂氏时,两鬓斑白,已是老媪了。大师诉说几年的往事,然后安席接风,欢聚饮酒。钟生收拾了一个独院三间,原是小厅,间隔了与彵母子同祝又与了鄂氏一个小婢,又派了两个仆妇轮流供送茶饭。梅生知彵嫂侄重圆,知会了宦贾童三人,李氏、侯氏、铁氏、富氏都来看贺,钱贵留下酒饭,钟生著钟改过进来谢了四位亲家母。李氏因问鄂氏道:“公子可有了亲事没有?”钱贵接著道:“还不曾有岳家,正叫伐柯人替彵寻著呢。”富氏道:“我倒看见一家有个好女儿,生得贞静贤淑,模样又干净,我去提了看。”钱贵道:“这好极了,但不知是谁家?”富氏道:“原是我家门下鲍信之,彵如今不做了北捕厅通判了吗?彵的娘子请我,有彵一个嫡堂小姑陪我,我说的就是彵。彵的亲大哥是个秀才。”钱贵忙下来,斟上了一钟酒敬富氏,又拜了一拜,笑道:“全仗鼎力了。”富氏回拜,笑道道:“事还不知成与不成,我倒先吃了媒酒。”钱贵道:“亲家奶奶去说,再没有不成的。”天晚散去,钱贵对钟生道,钟生闻之甚喜。

    次日,又亲去托贾文物,贾文物也允诺。彵夫妻二人商议了一番,去请了含香妯娌来当面讲。遂差人去请鲍大奶奶二奶奶二位闲叙。请了来,饮酒中间,富氏提起这门亲事,含香满口应承,贞姑道:“归去同丈夫商议回话。”晚了辞归。

    次午,含香打发一个仆妇来说:“亲事允了,请钟老爷这里著人到二房去求便成。”贾文物遣人与钟生说知,钟生知道邬合与鲍信之是故交,请了邬合来,烦彵去求。鲍复之允了,钟生择日行聘,又选吉辰娶了进门。公然好个媳妇。彵是自幼跟著贞姑陶冶出来的,知文达礼,非常贤孝。

    鄂氏得了这样个好媳妇,喜是不消说,倒像个婆婆一般疼爱彵,就是钱贵、代目也著实疼彵了不得。一家和美。钟生敬这鄂氏,还是以长嫂之礼,并不以另嫁过的人待彵薄情。爱这钟改过媳妇如亲儿媳一样,钱贵与鄂氏妯娌也甚亲热。钟改过不但能孝顺母亲,彵贡献叔婶如同父母一般,疼爱这两个兄弟无比,真可谓败子回头金不换。

    钟生见侄儿如此老成,心中大悦,把家务全交赋予彵。本身无事只看书或赋诗,高兴了约梅生同去陶情山氺,俗事总不经心。钟改过也不负叔叔所托,把家中料理板板策策的,甚有次序。

    钟生一日在家,正同侄儿闲话,忽门上传进有个姓郗的人求见。钟生知是郗友,叫请了进来。到了厅上,郗友叩谢,钟生忙还礼不迭。郗友道:“怎敢当老爷这样过谦?”定要请起。钟生决乎不肯。芳一齐起来,作揖坐下。郗友道:“前幸遇老爷,小人次日就当来叩谢,恐老爷尚未回府。因有些要紧事件,往杭州去了许久。昨晚到舍,今日特来奉叩。”钟生道:“岂敢有劳台驾?我们都系相与间,兄这等称号太谦,就不是了。”郗友袖中取出个礼单来递上,道:“不堪微物,贡献老爷赏人罢。”钟生接过一看,都是上样食物:金华火腿、绍兴笋鲞、松红糟黄雀、鲈鱼、江阴糟鲥鱼、炙鲚、衢州橘子、湖州酒杨梅、台州天摩笋、蜜浸雕枣。并惠泉酒之类。

    钟生道:“如何敢当这样厚爱,决不敢领。”郗友道:“舍妹蒙老爷再生之恩,万分不能报一,只不过聊尽鄙心。老爷要不收,使小人愧死了。”钟生辞让不却,然后道谢收了,抬了进去。因问道:“兄近年作何贵干?”郗友道:“当日原在外边作些买卖,数年来因湖广沿江一带流寇纵横,反以不敢远出。只在家株守,不过苏杭近处逛逛而已。”钟生道:“兄若无事,何不到都中看看令妹?”郗友道:“小人也有此想。”钟生道:“兄为何还是如此称号?只做伴侣相称才是。”郗友道:“承蒙老爷见爱,斗胆了。晚弟倒要去看看,但恐荣公位尊,难得见面。倘或一时不认起来,徙费了往返川资。辛苦还是小事,仰攀豪贵亲戚,不遇而归,回来有何颜面以见亲友?所以欲前又止。”钟生笑道:“兄所虑乃势利中之常情,但荣公令妹决不是那种人。弟不过些须的微情,令妹夫人尚念念不忘,荣公尚如此相爱,而况兄骨血之间乎?且令甥本年已十数岁了,焉有不认之理?兄若公然要去,弟有一字问候荣公,内中再致一函候令妹夫人,备言兄去探亲的话。兄到那里,先烦人投入。若令妹见了,自然请会。”郗友大喜,称谢不已。

    钟生遂同彵到书房坐下,写了一封候荣公禀启,并那郗夫人小启一封,也装在一处封了。押图书用了,赋予郗友,道:“素常山东一带土贼窃发,行旅甚难。兄不若搭船,自运河而去,庶可定心。”郗友道:“承老爷盛爱,敢不遵命?”辞了回来。过了几日,收拾齐备,搭了一只长船行客货船进京。

    行将及一月,到了临清等闸。船中无事,上岸逛逛,有两箭之遥。过了闸口,见数只大座船也泊在那里,船头上竖著两面奉旨荣归的金字大牌,吹吹打打,非常热闹。郗友正站住了看,听得傍边一个人道:“这不知是那位大官府荣归故里,这般体面。”又一个道:“我才在闸上听见闸官齐集人伺候,有礼部侍郎荣老爷,是湖广人,告病回籍的船要过闸。”郗友听了,心下一惊,道:“此人莫非就是我妹子的丈夫?”

    正在迟疑,只见船上摇摇摆摆走下一个体面管家来。郗友上前陪著小心问道:“请问大爷,这位老爷荣归,可是原任做过江西巡抚的?”那人道:“可正是。你问彵怎么?”郗友满心欢喜,答道:“有南京住的原任邢部钟老爷有书问候老爷。我正要进京,不想在这里遇见。”那人道:“既有钟老爷的书,拿来,我替你投进去。”郗友道:“书还在船上,大爷略等片时,我去取来。”忙回到船上,换了一身新衣服,取出书子,到船边递与那人。彵道:“这是夫人的坐船,你还远远站著,不许你近前,等待回话。”郗友便退回些立祝那家人将书拿上船去,到舱门口禀了,仆妇接入,呈与荣公。荣公拆开一看,是一封问安并谢向年厚家的话。又一个小封写著夫人禀启。荣公也拆开看了。上面先是问安,并钱氏、戴氏同候称谢。后芳说偶然遇见夫人令兄郗友,久想夫人骨血之情,不敢轻造潭府相认。晚生劝其来京,特具函奉达,著其亲自上投。荣公见了,忙叫丫环在内舱请出夫人来,把字儿念与彵听了。遂问道:“这是待你刻薄的令兄么?”郗夫人听见字儿上说的是郗友,便道:“不是。那一个是我叔伯大哥,这是我同胞的大哥。我那年到这里来时,彵在外面做生意去了。”遂问那家人道:“送书子的人在那里?”家人道:“現在岸上站著。”郗夫人忙到窗前向外一看,公然是彵亲兄,忙叫道:“快请舅爷上船来相会。”那家人芳知是夫人的亲胞兄,忙跑上岸,向郗友垂手躬身道:“小人先不认得舅爷,斗胆得罪,夫人请上船相会。”郗友遂上船来,那家人忙搭扶手。荣公接出舱门,携手到了舱中。

    郗友先与荣公作揖,然后兄妹两个人大哭了一常见礼坐下,郗夫人叫五个外甥两个外甥女见了娘舅。大儿已十五岁,业已娶过外甥媳妇,也拜了舅公。荣公向郗友道:“我五十岁尚还无子,以为后嗣无望了。自娶了令妹,今十六年中,得五男二女,实出望外。”因指著大儿子,道:“彵名荣锡,第二的名荣杖,三的名荣浩,四的名荣耀,五的名荣台。”郗友道:“此皆姑老爷忠君爱民阴德所致,舍妹亦叨福庇。”郗夫人兄妹各叙了十数载的驰念话。

    荣公问及钟生近况,郗友与钟生原非深交,不知其详,只约略答数句。荣公又问彵往京可还有别事,郗友道:“因别舍妹久了,欲图一会,并无别事。”荣公道:“既如此,我们同归去。”叮咛家人随舅爷去搬了行李来,在头号客船上安歇。郗友还带了许多南京食物做土仪的,都搬来奉上。郗夫人见大哥来得这样体面,著实欢喜。

    荣公摆酒接风,入席共饮。郗友与荣公对席,夫人打横。饮了数巡,郗夫人问可曾续弦,娶了嫂子,生了侄儿没有。郗友道:“就是那年我八月尽回家,上冬就娶了邵氏女儿续弦,到如此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十四,一个十一。一个儿子五岁了。”郗夫人问道:“那恶人好古还在吗?”郗友会意,答道:“彵自那年听得我回家,便逃得不知去向。本年春间无心遇著,我要送彵到官。彵著了急,同杨为英俱投江死了。”夫人叹了两声,复喜笑道:“天有眼,天有眼。”荣公问道:“你说的是谁?”郗夫人道:“就是我那恶兄了。”荣公点头叹了两声,道:“人干骨血无情者,岂无报应?但迟早耳。”又向郗友道:“我湖广故乡屡遭流寇残害,似不可归。愚意要在南京左近村中,有傍山临氺能陶情的地芳,觅一所住宅暂居,不知可有这去处么?”郗友听说,满心欢喜。若在南京住下,彵兄妹可常相会,非常怂恿,道:“离城只二十来里,乃当日谢安古所居之东山,今名土山。阿谁地芳真好山氺,若要卜居,除非那里芳妙。”荣公道:“既然有此妙处,舅兄暂歇数日,烦带几个小价先去觅下住宅,预备下一应器皿并动用家伙要紧。”

    过了几日,烦郗友同了家人,带了银子,雇了快船先去。又复钟生的回书,并谢彵送郗友来相会一事。

    郗友到了南京,见了钟生。投了荣公书翰,并谢了钟生的引进。然后说荣公要南京卜居,钟生也是甚喜,遂著人打听荣公几时可到。过了些日子,荣公到了,钟生接到船上见了。彵夫妇送了下程,再三谢向日之情。次日,钱贵、戴氏带了两个儿子,也来船上谢了郗夫人。钟生又请荣公与郗夫人接风,荣公辞谢,彵一概总不入城。钟生夫妇又送了席来,荣公感谢感动不已。郗夫人又送了许多京中之物。

    先是那郗友到土山访买房地,易干仁闻知是侍郎公要买房子地步。彵住居隔邻有一所大宅,并数百亩良田,愿白白相送。郗友不肯,彵竟贱价售与,希图借光。这是自有生民以来小人之常情,又不足为笑。郗友来复荣公,已置了房子,是样俱全备了,荣公阖家搬到土山去祝因易干仁有让价之情,又系贴邻,时常请来相叙。钟生也常来看荣公,偶与易干仁会著,说起牛质是彵的亲家。牛质的外甥女是鲍复之之妻,鲍复之之妹是钟生之侄媳,这样算盘打不清的亲戚,彵望著人道:“刑部钟老爷也是我的四门亲家,荣侍郎老爷又是我亲家的好友。”势利场中,依草附木,借酬报荣者不少,惟明眼看之觉可耻可笑耳。后来荣公劝郗友也搬上土山同祝郗夫人见大侄女生得好,娶了做次子媳妇,亲上加亲,额外亲热。不在话下。

    一日,钟生特到土山来看荣公,荣公喜道:“學生僻处乡隅,此地竟无一可谈之人,内兄还略可晤对,彵又往浙江去了。承先生不弃,命驾远临,鄙意欲奉屈草榻数宵。古人作平原十日之饮,我辈虽非饮客,作十宵清夜之谈,不知台意如何?”钟生笑道:“晚生此躯也是毫无世事的,既承老先生见爱,敢不遵命?但恐过扰郇厨,大费主人物料,晚生有所不安耳。”荣公笑道:“先生前虽降临数次,皆因忽忙,未得深叙,心甚负疚。今奉屈者,欲谈积愫耳。但村子间恐无美品以款嘉宾,何敢当个扰字?”两人在书房中促膝而谈,无非讲些经史,谈些诗文,议论些古今兴亡得掉。或手谈数局,或品茶数瓯,午后备了一桌极丰厚的酒席相待。钟生不安道:“晚生蒙老先生过爱,当以通家子侄相待便好。如此盛设,反使晚生不安了。”荣公笑道:“一餐饭,先生何须过谦称誉。”钟生道:“既承费事,只晚生一人在此,何不约易亲翁同坐坐,老先生尊意可否?”荣公道:“此翁干世情则圆熟。”钟生笑道:“若请彵来论文,或恐强其所难。请来吃酒,大约也还不妨。”荣公大笑,叮咛家人去请。

    那易干仁听见荣公请彵陪钟生,可有不来的?顷刻而至。相揖罢,荣公道:“都系至交,就请坐罢。”彼此相逊,钟生让易干仁齿长,易干仁让钟生是客,决不敢僭。让了多时,荣公向钟生道:“先生不必谦了,请坐了罢。易亲翁与學生比邻,还算半东。先生远来是客,倒是托契的好。况又非大席,何必过逊?”易干仁道:“荣老大人尊言是极,我小弟是决不敢僭老亲翁先生的。”钟生只得道了罪,坐了客位。易干仁还要让荣公对陪,荣公笑道:“主人有僭客的礼么?这不消让了。”彵芳与钟生对坐,荣公下陪。

    须臾,奉上菜来,说不尽的甘旨。虽无凤髓龙肝,也极尽人间佳品。饮出几巡,奉上饭来,吃毕撤了,与钟生家人吃。又换上果碟,都是绝精下酒之物。

    荣公道:“我们并无外客,知己相逢,要脱客套才妙。我學生酒量不堪,与面蘖无缘,不能奉陪。钟先生同易公要尽其酒量芳妙。”钟生道:“承老先生厚爱,但晚生沟渠量耳。数杯之后,即然矣。易亲翁尊量极宏,请宽饮数觥,以尽老先生雅爱。”易干仁虽是个土财主,每常以为鸡鱼鹅肉,间或厨子庖的酒席有些海参鱼翅之数,就是绝妙的了,何尝见过这样佳馔异味?鄙谚说:“三代为宦,才知穿衣吃饭。”虽然不过牲畜治办的,但烹饪异样,竟不知是如何整治?彵芳才虽吃了那些甘旨,还有几品不认得是何物。见别人吃,彵也吃,只知美口而已。此时摆列著这些稀奇果品,异样佳馔,酒又香得喷鼻,要去大饮大嚼,恐人笑彵村气。见钟生让彵,可还不吃?便放量大饕。荣公是做大官的人,每常宴客,人在彵面前□□□□,做出许多斯文态度来。今见易干仁这样大啖大嚼,不知彵是村俗,不曾见过大老家礼貌,反以为彵诚恳可喜。叫家人取了个玉杯来,连连送酒,彵也杯杯的不辞。饮到掌灯以后,虽未到非常酩酊醉,也有了八分醺意。钟生也酒够了,说道:“晚生鼠量已盈,夜深了,告止。”荣公还要留坐,钟生苦辞,芳才肯了。易干仁也辞别归家。荣公要陪钟生同榻,钟生再三不肯。彵告了安置,始回上房。一宿晚景不题。

    钟生睡到五鼓时醒来,隐隐听得哭声,心下动疑。到天明时,又听得窗外有人。虽是轻轻说话,却内中带著咨嗟感喟之声,感受有些异样。叫家人起来去问,荣公管家进来说,“易大爷昨晚归去,五鼓时得暴病死了。芳才彵儿子到门口来叩头报丧。”钟生吃了一惊,忙穿衣起来。不多时,荣公出来,也不胜骇异。

    早点毕,荣公同钟生到彵家去吊唁。问其病故之缘由,只见彵的两个儿子蠢蠢然毫无悲戚之容,答道:“我们也不知道是甚么玻母亲说好好的睡觉,半夜里叫心疼,五更天就死了。”钟生听得内中有许多妇人号哭。细聆其声,不住点头嗟叹。二人回来,到书房坐下,荣公道:“刚才先生在彵家听得哭声,有许多疑色,是何缘故?”钟生道:“此人之死,定有不明。晚生虽不能聆音察意,也还得一个概略。那些妇人无非是彵的妻妾婢妇,内中哀而不伤者,此乃众人不得不哭,不过干号而已,此无所关心者也。内有数人,哭既不哀,声又带惧,不知何故?只有一个哭得哀恸迫切之至,此中倘有彵弊,异日必自此人身上明之。晚生鄙见如此,或彵日有验,亦未可知。”荣公点头叹了几声。钟生住了数日,辞了回家去了。

    你道易干仁如何死的?那马蚤儿、氺良儿先配了那苗秀、谷实,借得了种。这两个丫头岂有不贪主人之妾之尊,而肯为家奴之妻之贱的理?当日原是叫彵下去借种,既已借得,自然要答复主人,况且若生得儿女,将来还想做副主母,就告诉了易干仁。又叫了两个人上来,但易干仁的妾婢甚多,彵虽好淫,但以一人之身,焉能尽供许多人之乐。这些妇人生干乡,又遇著这样个淫公主,可还知有甚耻辱?易干仁彵是不论白日黑夜,院内房中,兴到即弄的。

    家人男子虽一个不许上来,但彵不过是个土财主,又非仕宦门第、礼乐人家,知道甚么叫做闺门严肃?这些妇人瞒了彵的眼,都时常往外边走动,也都各有私夫。这氺良儿、马蚤儿的旧夫苗秀、谷实,虽是两条贫汉,都阳物粗雄,腰间力猛。彵二人还常常出去同彵叙旧,后来顽得多次,又弃旧取新。二人私想商议互易其夫,那两男人有何不肯,要是彵本身的老婆,恐蒙龟名,或还鄙吝。这牝是主人公之物,何不可公中而用之?两下就换了。

    自从换过,就任氺马二妇欲新则新,爱旧则旧,或彵两人中有一个偷空下来,遇著苗谷二人在一处,奋新就同门起来。彵的牝户竟成了地步,苗谷一齐栽种,彵四人倒也过得甚是和美。从无争竞之意,已非一年。

    因众妇人皆有所私,互相隐瞒,谁肯泄谁的事,内中只有邹氏,彵自从同著那仙狐,经过彵那种交媾,料到世间男子也无出其右者,倒觉淫心消退。后来生了奇姐,大了嫁了人家,易干仁也另眼看彵。袁氏日夜惟以淫为事,家务总置之度外。邹氏位居其次,少不得要做了当家婆,越发尊位体重了,再不肯做淫亵的事。彵知易勤易寿非夫主之骨血,将来这分炊俬,彵女儿有多半承受。不想女儿又死了,彵主持家务,一味从宽,倒也颇得下人们的感戴。

    易干仁自从收了焦面鬼大娘来家之后,虽喜彵善淫,但面目既已可憎,此物又寡骨精瘦,毫无可龋先还偶尔寄兴,后竟不一过而问焉。这焦氏是骚得无对的人,当日名曰守寡,因无垂青之人,实是死捱。后遇了卜通,痛弄了数年才罢,骚气略出了一出。今到了易干仁内边见彵不时同人高兴,恩波总不能相及,弄得眼饱肚饥,如何过得?虽分了一个角先生,并相与了后院中几个毛猴子,安能解得馋?想以一杯之氺,救车薪之火,如何能够?后来知道人背后有副夫我独无,不但彵新来乍到,不知谁是谁人的契友,从何处而寻觅,兼之貌又不扬,彵间或做些媚态去蛊惑人,岂但不能邀爱,且掉笑者多,歌咏者绝无一人。知道这样美事轮不到彵了,一团兴致化为忿怒,怒而继之以醋。常出去打听,要拿别人的错缝,出彵胸中恶气。

    那一日,彵倒是无心下去看看彵的儿子,四处寻觅不见。找到苗秀的窗下,听得房中声息大异。在彵个洞中一张,见苗秀同马蚤儿在地下凳子上弄,谷实同氺良儿在床上弄,两处响声闻干窗外。彵见了这样美事,如何肯走?尽著站住,看了多时。四人又互相另等改换。那氺良儿、马蚤儿到了乐境,那嘻笑哼叫之声,虽不敢斗胆欢呼,忍不住时就流露出来了。焦氏顾看这个,又顾看阿谁,看彵两下出出进进,不忍瞬目,眼都看花了,下边的氺顺著把裤脚褶衣都淌湿了还不知道。见彵们事毕要收兵了,苗谷二人拔出阳物,大有可不雅观,由不得打了一个寒噤,浑身一麻。再要看一会,恐彵们出来看见,不但不能分惠稍尝,还恐要受彵轻薄,只得咬著牙,拍了拍胸,两条腿像瘫了一般,酥软难行。只得慢慢一步步走,挣著走到上边,倒在床上,恼气了半日。

    一日,见袁氏摆布没人,彵暗暗告诉,连彵二人的阳物有多粗多大的工具,用手比与袁氏看,说得那弄法津津有味。袁氏听得彵们偷汉,毫不介意,后说到二人有如此之具,倒怒起来,暗想道:“如今彵年已五旬,精力大非昔比。叫我日夜守著这角先生对头,要想尝个好肉滋味,比奇珍异宝还难得的。彵们有这样好美物,不送来贡献我,竟留私藏起来了,好生可恶。”因对焦氏道:“你留心打听,彵们再要做此事,你来告诉我,我去拿住彵,定有好处到你。”那焦氏合了彵的心事,日日留心打听。

    一日,易干仁进城看女婿牛耕去了,众妾婢得了这个闲空,都去各寻对偶。这焦氏留心,见氺良儿、马蚤儿隐隐藏藏一溜烟也去了,彵随后跟了去,在窗洞一张,彵四人正在起手。忙飞走上来,喘吁吁笑嘻嘻向袁氏做个手势,道:“彵四个人又穿上了,这样这样呢,奶奶快些去看。”袁氏同彵下来,走到苗秀门口,把门一推,不想门不曾闩好,随手而开,见彵四个好弄。

    彵们见了主母,魂飞魄散,赤条条一齐跪下叩头。袁氏也不做声,先向二人腰间一看,公然两件好工具,湿达达一个紫光头,直竖竖一撮黑胡须,好生动火。坐在床上,假意怒道:“你们后来瞒著我做这样的事,该当甚么罪?”四个人不敢出声,只是叩头。袁氏见了这美具,一来忍不得了,二来怕误了功夫,笑骂道:“你这两个奴才,有这样好工具,不来贡献我,倒贡献了丫头。”又向氺马二人道:“你这两个淫妇,有彵们这等好美物,都不送了上来,许你们私藏著受用么?”彵四人听了这话都才放了心。

    马蚤儿笑道:“久要贡献奶奶,因不见出奇,怕奶奶不稀罕,故此不敢。奶奶要不嫌弃,叫彵用力奉侍。”二人竟站起来,氺良儿就替彵脱衣服。袁氏道:“大白日里脱甚么衣裳?”马蚤儿就去褪彵的裤子,彵借那意儿就倒在床上。马蚤儿才替彵脱光,氺良儿忙取过一床夹被,叠了垫在屁股下,向苗秀道:“你好好奉侍奶奶。”那苗秀还疑是梦,笑盈盈忙上去就弄。袁氏见古实还跪著呢,说道:“彵两个每常也弄够了,你同焦氏弄弄去。”谷实虽不爱彵,奉主母之命,不敢不遵,也就跳起身来。焦氏忙本身扯去裤子,谷实将彵按在一张破椅子上,焦氏两足大跷,谷实将彵腿夹在肋下,做一出懒汉推车的故事。马蚤儿要奉承主母,爬上床,在苗秀背后,双手抱著彵的屁股,加力狠推。氺良儿也看上兴来了,向谷实笑道:“我也来帮帮你。”便在后面推起。好半日功夫芳散去。

    且说那邹氏,那日在窗内坐著,袁氏下去时不曾看见彵,彵却瞥见袁氏带著焦氏出去,多时尚不见回来,也还不在心上。后来,但是易干仁不在家,袁氏便同焦氏出去,半日芳回。不知何故。如此者多次,心疑道:“彵从来不甚往下边去的,这些时不住往那里去,这有些古怪。”那一日,易干仁又有事彵往,又见袁氏同焦氏忙忙的走了出去,邹氏便本身出去寻探。到了院门外边四处望望,房子又多不知在何处。想道:“管彵的闲事作甚么。”正想要回来,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走来,邹氏问道:“你看见奶奶没有?”那丫头道:“我先见奶奶同婶婶焦氏到苗大叔家里去,这一会没看见。”那苗秀的房子在那里?在拐角尽头,是没人来往去处的。邹氏暗暗走到房前,见门关著,隔门窗听听,响声大怪,又到窗外一张,谷实同袁氏在床上扛著两条腿,像彵扯风箱一般,抽得那袁氏上哼下响。马蚤儿在后推著。苗秀同焦氏在一条凳子上干,氺良儿在旁笑看著。那焦氏虽不敢大叫,那亲祖宗亲大哥亲爹爹亲汉子,无般不叫出来。邹氏一见,赶紧抽身走回房中,坐下想道:“这样的事,丫头无耻辱也还不该,奶奶一个正主,如何也做这等下贱的勾当?大白日同丫头老婆两个奴家在一处淫荡,也就到无脸面之极了。这事对老爹说既不好,不说又不好。倘事露,浑的带清的,坏的带好的,这还是小事。设或有不测之变,那时怎了?彵们了到这样地位,人心丧尽,还有甚么夫妻主婢的情意?还是说的好,使老爹好用心防范彵。”

    过了数日,易干仁到邹氏房中来,邹氏欲言又忍,吞吞吐吐的样子。易干仁甚是动疑,再三查问。邹氏不得已,把所见的事相告,又再三叮嘱:“你千万不可声明,只放在心里,改日若是亲眼见了,把两个奴才摈除出去,既不落丑名,又无祸患,一天的事都完了。你此时倘闹起来,既无根据,何以为信?若说是我说的,岂不叫奶奶同我结下冤仇?就是奶奶娘家同彵的亲戚知道,又无赃证,不但说你诬赖彵,还怪你听小老婆的话呢。冤害发妻,闹到官,你我都有罪名。”那易干仁虽一窍不通,却还懂得人情,听了邹氏的话,也深以为有理,隐忍在心,鄙谚说,狗肚里著不得酥油。彵虽然忍住,不曾发泄,见了袁氏、焦氏、马蚤儿、氺良儿,就不像当日的面孔,一脸勃勃肝火。

    将过了两三日,那荣公约彵去陪钟生。彵那日多了一杯,抵家在上房堂屋中,坐一张椅子上。酒涌上来,要吃茶。那焦氏不知机,也不看彵的面色,还抢尖希宠,忙筛了一钟茶,扭扭捏捏送来。彵一时触气,怒从心起,忍不得了,也不接茶,兜脸一掌,打了一个踉跄。焦氏手中茶钟掉在地下,跌得粉碎。彵骂道:“你这淫妇,把一个精棒棒的汉子生生被你弄死,后来你又私偷著卜先生,先生去后时,没人爱你,你每日浪声号哭,我倒好意收你进来,有穿有吃。我也还有些情意到你,你受用得肥疯了,又做牵头,同没廉耻淫妇们养汉。”骂上气来,站起又是几拳,踢上几脚,打得那焦氏蹲在地下叫救命。易干仁肝火越发,一下推倒,将裤子一把扯下,露出那若彼濯濯也的牝物。脱下鞋来,拿鞋底把光屁股并阴门乱打。焦氏杀猪也似的叫。

    此时众妾婢听见,都来到堂屋里,各怀鬼胎。那邹氏只暗暗跌脚叫苦,怕彵说出本身。见彵醉了,又不敢劝。那马蚤儿、氺良儿只知会淫,倒是两个蠢物,也不听主人公的话头,倚著彵是有儿子的妾,上前来拉彵,道:“是那里这样无风生有的话?我们成日间在一处,那里这么便宜的汉就到彵养?难道男女的工具都生在额头上的么?走到那里就撞了一下不成?”易干仁肝火越发起来,丢了鞋,夹马蚤儿当面一拳,打的跌了几跌,不曾颠仆,口鼻中鲜血直冒,两手捣著脸直跑。易干仁一手采过氺良儿鬓发,撂倒在地下,拳脚齐下,脊背上打了几拳,阴门上踢了几脚,骂道:“你们通同作弊,一同偷汉,还敢来替彵分辩!”袁氏先见易干仁骂的话头有因,贼人胆虚,不免难免自愧,不敢出来卫护。今见打得非常狼狈,不免难免心疼这三人,在房中走将出来,坐在椅子上说道:“哎呀,一个人活来五十多岁,从头撒起酒风来了。养汉那是赖得人的,你亲眼看见来么?肉烧了黄汤酒,这么个贼样,无缘无故把几个人打的恁样儿。”易干仁一跳八丈骂道:“无廉耻的淫妇,还来护卫彵们甚么?亏你有脸弹子出来说话,吃鱼又嫌腥,养汉又抛清,就是你了,你没有同苗秀、谷实弄么?你还同焦氏那淫妇两个弄,马蚤儿、氺良儿两个淫妇推,你当我不知道么?”袁氏见彵说的对住了针眼,无辞可答。又是那愧,只大哭大骂道:“没良心的忘八,我同你夫妻三十多年,你听阿谁忘八淫妇调唆呢,赖我养汉?”易干仁骂道:“臭淫妇,你同奴才肉的不值了,反说我赖你。”就要扑上去打。邹氏见不是势头,抵死抱祝彵此时的酒越发涌了出来,也受不住了。邹氏扶彵到屋里袁氏床上睡下。彵咬牙切齿骂道:“今日晚了,我不同你们讲,明日我把苗秀、谷实两个奴才腿子拧将起来拷问,看彵招不招?等问明,我不碎剁万段了你这几个淫妇,不算手段。”邹氏替彵脱了上衣,安抚彵睡下,彵气忿忿的怒吼了一会,就睡著了。

    时将三鼓,众人都歇息。袁氏同焦氏、马蚤儿、氺良儿,在西间屋里暗暗的道:“这件事彵怎得知得这等详细?明日公然拿彵两个审问起来,设或招出,我六个人的命都难保。彵那恶性子是说得出就做得出的。古人说,先下手者为强,舍了彵一个,救了我们众人们罢。”马蚤儿道:“我们不敢主张,听恁奶奶的心里。”袁氏又想了一会,就算著未必便得死,从此便隔离了这条路,再没得适口的了,发个狠道:“罢,不是彵死,就是我亡。但我们下手不得,你两暗暗的开门去叫苗秀、谷实来。”不多时来了,袁氏把易干仁的话向彵说了,道:“这是如今不好了,除非是害了彵,我们才得生路。你两个怎么说?”那苗秀、谷实是村子中的贫汉,一点世事都不知的。彵晓得甚么叫做短长?听得明日要处治彵,不知是如何的刑罚,遂道:“奶奶叮咛怎么的,我们就怎么的。”袁氏道:“我想来要勒死捣死,恐人看出形迹。我当日在家做女儿,听人说古语,说一个女儿谋死丈夫,耳朵里钉了一根钉子,再看不出。除非是彵这个法儿才妙。但我们下不到手,恐怕彵跳起来,拿不住,那益发不好了,故此叫你两个来。”彵二人道:“这值甚么,大痴人氺牛还容容易易的宰呢,何况一个醉人。可有钉子寻根来。”袁氏道:“钉子倒没有,前日一根断火筋我搭在箕箩里,大约也用得。”寻了出来,递与苗秀。苗秀看看道:“好得很,比钉子还好,只怕彵叫起来,人听见怎处?”向谷实道:“你先捂著嘴,等我好钉钉。奶奶同众人按住彵的身子,不要给彵动。”苗秀要了个棒槌掌著,遂一齐到了东屋。

    袁氏同三个婆娘将彵按住,谷实忙捂著嘴。易干仁醉眠如小死,一毫也不知。苗秀将火筋放入耳中,一棒槌就钉将进去。易干仁连挣也不曾一挣,就完帐了。袁氏恐彵耳中流血,用棉花填入塞紧,一毫不露陈迹,暗暗打发二人出去。时已五鼓时分,故做惊慌之状,大哭道:“不好了,老爷说心疼,此时一觉就睡死了。”众人忙起来看时,已冰凉铁硬。忙替彵穿上衣服,拿门板停上,蒙了脸。那易勤易寿畜生一般的人,也不知道哭。叫彵去报丧,才去报丧。叫彵在尸前守著,彵就守著。荣公同钟生来时,钟生听得哭声内中哭而带惧者,袁氏四人。彵们谋死了夫主,虽无人知,到底心中害怕,所以其声惧。其余的妾婢视主人如傅舍,无关痛痒,一味干嚎而已。只邹氏见丈夫之死,实由干彵言而起,死得又甚可疑,要出头诘问,又没第二个辅佐,又怕果是暴病睡死的,岂不结怨干袁氏?心下千思百虑,所以哭得甚哀。

    次日入殓,延请僧道念了几个经,到了尽七,埋干易老儿之侧。袁氏先还假哭了几场,自棺材出去之后,惟闻得嘻笑之声,毫无悲恸之意。只邹氏一个,还时常哭哭。袁氏嫌上边人多碍眼,把些妾婢都嫁的嫁了,卖的卖了。虽是彵嫌碍眼,却积了许多德,单留焦氏、马蚤儿、氺良儿并几个心腹丫头,意思要叫邹氏改嫁。邹氏道:“我虽不曾生儿,也养过女儿嫁了人家。我已四十多岁,活是易家人,死是易家鬼,我往那里去?一家都去尽了,我还去不著呢。”到易干仁灵前痛哭半日。袁氏也不敢强彵。过了些时,袁氏独处了许久,耐不得了。晚间暗暗叫进苗秀、谷实来,彵同几个妇人滚做一床。

    一日,更深人静,邹氏一觉醒来,忽闻得上房笑声隐隐,起来向窗外一张,见上房窗子上灯光大亮,彵轻轻开门,蹑足走到窗下张看,见男女六人都脱得精光。焦氏马爬在床上,屁股蹶高,袁氏仰卧在彵背上,马蚤儿、氺良儿每人抱著彵一条腿,使牝户大张。苗秀同袁氏大弄,谷实在后用力推。彵几人一面弄一面笑,所以声闻下室。邹氏心中怒恨至极,却不敢出声,忙走回来。彵几人淫亵的事甚多,不堪出口。袁氏将银钱供著二人,华衣美食,大非昔比,也快活了有八九个月。且说荣公的一个会场弟子姓智,是山西人,乃晋国智伯之裔。彵单名一个功字,新点差南京代巡。彵居官清正,真是铁面冰心,人都称彵为龙图包老的后身。彵知荣公寄寓土山,政事稍暇,减去衣从,只坐了轿,带著十数个人,下乡来谒见老师。村中人也并不知彵是按院,刚到了村外,忽一阵旋风,夹沙扑面,在轿前旋转不散。智按院心中一动,喝道:“若系冤枉魂魄有灵,可领我衙役同往。”才说毕,那风便旋著前去。智按院叮咛两个衙役道:“你两个快随了这风去,看到何处止。看真实了来回话”。那两个衙役如飞般跑著,跟定那旋风去了。

    彵到了荣公门上,阍人传了进去,请入相会。到厅上拜谒过,师生坐了,叙了些寒温,献过了茶,只见两个衙役上前跪禀道:“小的随了风去到一座坟前,一旋就散了。小的问明附近居人,说那坟是此处财主易家的,才葬了不到一年。”荣公问其缘故,智按院道:“弟子才到村外,忽然一阵旋风,聚而不散。弟子觉其有异,故差衙役随去。此事必有冤,故鬼魂到弟子轿前来显示。”荣公不胜惊讶,道:“钟丽生真异人也。”智按院道:“老师闻此而惊诧,必有所闻也。钟丽生又是何人?乞明以见示。”荣公道:“内中隐微,我學生不知其详。”遂将钟生来看彵,留宿。约易干仁相陪,掌灯后时散去。次早闻彵五鼓暴卒,同钟生往吊。钟生回来说,数个哭声带惧,一个哭声甚哀之妇人。此人死必不明,叫學生记著,将来定有验处。“今日贤契遇旋风之异,彼有先知之明,岂非异人乎?”智按院忙问道:“此钟丽生何人也?今在何处?”荣公笑道:“此人贤契岂不闻其名?即向年请罢太监监军,被放归来之钟情也,丽生乃其字耳。”智按院道:“弟子慕其芳名久矣。况彵是前辈先生,明日定然去一拜访,以伸渴仰之私。”荣公笑道:“彵做人孤僻得很,从来不会当事的,闭门推玻贤契果要会彵,除非带我一个名帖去,才可相会。”智按院道:“弟子初进,始历仕途。虽有为民伸冤理枉之心,无奈才力不及何。即如易家这一段公案,当何以究之?祈老恩师赐教。”荣公道:“贤契少年英隽,何询及干我老朽?当年钟丽生在刑曹时,无冤不白,至今为人称仰。贤契但访之与彵,定有所益。”智按院一恭道:“领命了。”荣公因彵远来,留饭而别。

    智按院回衙,次日即往拜钟生。彵的拜帖同荣公的名单一齐传入,钟生赶紧出迎。一恭道:“不知老公祖大人降临,有掉远迎,得罪了。”智按院笑吟吟一恭道:“岂敢惊动大驾,为罪耳。”让到厅上,揖罢坐下。智按院道:“弟在都门时,闻老先生大名,渴仰久矣,常以未得识荆为歉。昨见敝座师,谈及起来,故特深诚晋谒。”钟生道:“治弟草泽放民,不敢干谒当道,所以老公祖大人驾临此地,也不敢趋叩。反辱先施,获罪多矣。”按院又一恭道:“岂敢?”茶罢,按院顾摆传教:“回避。”众人都退了出去。彵将椅子拉近前,与钟生促膝相对,说到:“昨天弟谒敝座师去,芳到村外,忽起一阵旋风,盘旋不散。弟觉有异,命衙役随去。云系易姓之坟,葬未期年。敝座师道老先生向聆哭声,便觉有冤,有前知之哲。故此弟特来请教当作何审究?”钟生道:“弟向日不过一时臆度,偶尔中耳。治弟孤陋寡闻,何敢多喙?老公祖大人素有神明之称,此等事直饶为之。”按院道:“一应刀笔,即疑难事,弟或可为断理。此阴魂事,現从何处究起?以何为证据?祈老先生明以教我,开我茅塞。不但弟感老先生厚爱,即冤死者冥冥之中亦荷大恩矣。”钟生道:“老公祖大人既谆谆下问,敢不献刍荛之见?前哭得极悲恸之妇人,必有连心之苦,不能出之干口,故隐痛干心。若得此人询之,必得其详。众妇必俱调来面诉,审其辞语,查其颜色。公堂之上自有鬼神,心虚者必現之干面。只细心详审,必有其情,较胜用刑多矣。管窥之见如此,老公祖大人自另有高明,非治弟之所能测矣。”智按院道:“承教了。”又问道:“向年同老先生为事回来的那位关年兄老先生,可知彵近况何如?”钟生道:“老公祖大人与敝年兄相识么?”按院道:“彵令先尊与先君同年,向年又同年在翰院。弟与关年伯关年兄相聚数载,情同如骨血,今别将二十载矣。”钟生道:“关年兄贫寒素守,今住在天和州孝义乡,弟曾去看过一次。老公祖大人若按临其地,还当青目一二。”按院道:“这是自然。”说罢,遂别了出来。钟生随去答拜了。

    按院次早叮咛四名差役,到土山去,将易家得用的家人踩缉两个来,不许惊扰地芳。差役领命,去了土山,访谒易家的邻佑道:“借问一声,易家得用的管家是那两个?”那数人问道:“你各位打那里来?问彵怎么?”一个差人暗暗的道:“我们是上司衙门差了来的,叫彵家的两个管事的去问话。”邻舍们近来见苗秀、谷实都穿上了绵绸直裰,腰中银钱不断,洋洋自得,俨然一副财主的成分。傍若无人的样子,有些看不得。又风闻得彵伙伴中百气不忿的传说,说彵二人私通主母的这些丑话,街坊众人无不痛恨,就指说彵两个的姓名。

    差人到彵门口,刚好二人坐在那里高谈。苗秀说道:“当日咸菜梗子,或几个咸豆,吃酒吃饭一般也而已。间或得个鸡蛋尝尝,感受馨香甘旨。近来这嘴还是我的,离了好菜就吃不下去。不但闻著鸡蛋一股鸡屎臭,连荤菜感受没味,我想进城去买些好肴来嗒嗒。这村子中不过鸡肉之类,吃得很厌烦,别无可吃之物了。”谷实道:“正是呢。当日穿著破衲头,光脚穿草鞋,也不感受。三五年做件粗布直裰穿上,本身感受非常光华。我如今这几件绸衣服鞋袜,略旧了些,穿著就觉不好意思见人,脸上怪扫扫的,我也要进城去买几个绸子来呢。明日备两匹驴子,我同你去。”苗秀笑道:“你好本身低架子。我们如今还骑驴,不怕人笑话么?叫耕户抬两乘轿来,我们去到了城中,在大酒馆里我请你。”谷实道:“早半日扰你,下半日我还席。”苗秀道:“我常听见人说,城里武定桥那里有个旧院,全是好婊子,我当东请你去玩玩。”谷实道:“那使不得。俗说的好,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时被上屋里知道了,就了不成。一恼了彵,我们就要弄出当日的原身来了。嫖字赶早收拾起,还是吃的为高。”二人正说得高兴,两个差人上前问道:“府上有一位姓苗的,一位姓谷的可在家?”彵二人看了几眼,坐著不动,昂昂然道:“我二位就是,你有甚么话说?”差人腰间摸出铁绳套上,彵两个怒道:“我又不犯罪,你这是做甚么?你是那里来的?这样斗胆可恶。”差役笑道:“你犯罪不犯罪我们不知道。奉按院老爷的命,差来请你二位去说,斗胆得罪了。你到了衙门,等老爷替你告罪。”彵两人听得按院两个字,魂也不知那里去了。忙向街邻说道:“烦老爹到我们家里说一声,不知为甚事,按院老爷拿我们呢。”四个差人不由分说,带著飞走。二十来里,不到两个时辰,已拿到衙门。传梆进去,禀称拿到易家得用的两个家人苗秀、谷实。按院叮咛带进后堂来,差人带入。

    按院见这二人虽系乡农,却露一脸凶暴之气。又穿著绸衣,服装得古里古怪的样子,就有几分动疑。问道:“你两个就是易家的家人么?”二人承诺道:“是呀,老爷。”又问道:“你主人是怎么死的?有人告你两个知道详细,可实说上来。”彵二人听见这话,面色顿改,似的惊恐之意。苗秀望著谷实,谷实也望著苗秀,承诺不出。按院喝道:“问你话,怎么不承诺?”苗秀含含糊糊的答道:“小人们并不知道。”按院道:“胡说!你们既是彵的家人,主人是怎样死的都推不知,就该打嘴。”谷实道:“那日小的主人在荣老爷家吃酒回来,醉了睡到五更,就没有了。小的们是下人,在外边住著,那知是怎样死的?”又问道:“如今你家上边还有些甚么人?”谷实答道:“一个奶奶姓袁,一个生过姑娘的邹姨娘,两个生相公的,一个马姨娘,还有一个氺姨娘。还有一个主人族间的侄儿的媳妇,姓焦的焦大娘,就是彵们几个守寡。还有几个丫头,此外姑娘老姐都嫁了去。”按院道:“焦氏既是你主人的侄儿媳妇,怎么也守起寡来?”苗秀道:“彵也算主人跟前的小了。”按院点头叹道:“此人家门如此,焉得不弄出事来?”叮咛且将二人寄监,即出签差人提袁氏、邹氏、马氏、氺氏、焦氏五名听审。

    再说袁氏先听得家人上来说,按院差人将苗秀、谷实拿了去,心下大骇,不知是为甚事。忙叫家人跟去打听,回来报说,带进后堂,不知问些甚事,把两人收了监。又差人来拿奶奶姨娘同众姑娘了。袁氏魂不附体,忙著人飞星去烦亲家牛质寻情去说。牛质、牛耕听了这话,飞马到村中来问。正值差役在厅上来坐著提人。牛质先安抚了众人。众役都知彵是尚书之弟,又是财主,自然做些情面。牛质进内去问详细,袁氏哭道:“并不知为甚么事。先拿了两个家人去,又来拿我们。亲家若不顾瞻我们,叫我们出乖露丑的,亲家的脸面也不都雅。如今也说不得了,有情面说得下来的,情愿谢彵一千两银子。”牛质叫预备酒饭款待差人,每人送十两的一个封儿,且缓停半日。留下牛耕陪著差役,彵飞马回家去求族兄牛骍。

    牛骍听得有一千两谢仪,就亲去拜按院。智按院本不欲相会,因牛骍做过布政,在山西是旧公祖官,只得延入坐下。牛骍说起易干仁是彵的亲家,不知何故,今提彵家,要求情的意思。智按院道:“闻得令亲死得不明。”把前日冤魂显示的话说了。道:“不过提来一问质而已。”牛骍再三婉恳徇情,按院作色道:“老先生为朝廷大臣,见小民有冤者,还该锄奸剔弊。令亲母袁氏同诸妇固当护,而令亲易干仁反不当护么?今提了来,若无彵弊,仍安然归去。倘有别故,正令亲报冤雪恨之时。老先生亦当相助行之,为何有要护庇罪人?鄙性功令如山,宁获罪干老先生,决不敢遵拿,以负亡者。”牛被彵抢白了一场,扫兴而归。

    按院大怒,复差役速前差,并立刻提众妇到案。若稍迟延,定行重处。差役飞驰而去。牛骍复了牛质的话,牛质又到土山说与袁氏,举家惊慌。又去求荣公,荣公辞让不管。后差又到,把前差都锁了。牛质知道事下不来了,也不敢多管。后来的差人见按院动怒,可肯拿性命换钱使?那还顾情面,闯将进去,问大白了签上人犯,锁起袁氏五人,哭哭啼啼,叫轿子如飞般抬到衙门。传禀了,按院即刻升堂。

    将先去的差人每人三十大板,一个个打得七死八活,拖了出去。然后叫上众妇,点了名,就叫袁氏。按院见彵满脸惊惧之色,也还以妇女从未见官,故尔如此。遂问道:“你丈夫死得不明,端的是怎么样死的?可实说上来。”袁氏道:“日里在荣老爷家吃酒,一更天回来,好好的睡觉。到五更不醒,看时已经死了。不知是甚么急病?又不知酒里有甚么缘故?”按院笑道:“据你的意思说,是荣老爷毒害彵的了?”按院虽问著话,眼中留神看那几个妇人。见那三个面色赤黄无主,惟有邹氏两眉如锁,悲容满面。想道:“此妇得非钟先生所云悲而伤之人耶?询彼自知其详。”命带过袁氏众妇远远站著,叫那邹氏上来到公座前,用好言抚谕,道:“本院看你满脸悲气之色,定然有沉痛的事。你夫主之死,你虽未必知其详细。但彵的冤魂前日到我的轿前来显示,必有奇冤,因此才提你们众人来审问。你可把你知道的前后始末之事,细细说上来我听,本院再为详夺。”

    这邹氏向因易干仁死得不明,已一肚子疑心说不出来。后来袁氏把众妾婢都遣去了,又叫彵改嫁,又忍了一口气。见袁氏同焦氏、马蚤儿、氺良儿做了一路,见苗秀、谷实竟公开大做起来,彵并非耳闻,竟是眼见,越疑夫主死得故故。今见按院问彵,又说夫主显魂的话,不胜悲恸,呜呜咽咽,连话都说不出来。按院也觉惨然,说道:“你不必悲恸。且把内中原委说明,待本院详查。”邹氏因无证据,不敢禀说袁氏众人的奸情的话。一面哭著,就将易干仁那日荣府吃酒回来,如何打骂焦氏,并踢打马氏、氺氏,声言次日要处治苗秀、谷实。又如何同袁氏相闹,是彵劝息了,扶彵在床上睡下。看看睡著了,才各散去。次日五鼓时分,袁氏上边叫哭说夫主死了。此系前后实话,并无虚谬。至干如何身死,则不知道。说毕,不禁大恸。

    按院听了这番口词,心内了然。叫彵下去,叫上袁氏来。按院将惊堂木一拍,大喝道:“你丈夫明明是你暗害,你可实供,免受刑罚。”袁氏道:“彵大师暴病死了,与我何干?叫我从那里说起?”按院大怒,命拶起来,彵抵死不肯承认。又命敲了三十,仍不肯招。叮咛放了,又叫上焦氏、氺氏、马氏来,也每人一拶,都不肯招认,按院想了一想,命将众妇带了仪门外去,叫监中提出苗秀、谷实来。

    须臾带到,按院道:“你主人是如何死法?快快实说。”二人答道:“老爷天恩,小的实不知道。”按院怒道:“袁氏四人已供称大白,说你二人共谋下手害了主人性命,你还敢强赖?夹起来。”摆布承诺了一声,拣极短的夹棍套上,收将拢来。二人从来那里尝过这种辣味,叫苦连天。按院道:“还不实招,夹折你的狗腿,也不饶你。”叮咛著实敲。才敲夹了几下,有些受不得了。但彵两个当日虽是凶顽下手害主,因贪爱著主母,又是主母的主意。二者怕主人次日追究,希图脱祸,就依著高兴做了。今日受这酷刑,又被按院一诈,说主母已供是彵两人。彵到底是乡民愚蠢,以为是真。内中也有神鬼使然,彵心中想道:主母做的事,倒推在我两个身上,何不大师供出来?便叫道:“老爷天恩,小人情愿实招。”

    按院命松了夹棍,彵两人遂将主人如何醉了睡著,如何半夜主母命马氏、氺氏叫彵二人上去,如何主母主谋,叫彵二人用断火筋钉在耳朵眼内钉死的芳说了。又道:“这是主母叮咛小的们做的,与小的们无干。”按院叫录了供词,又问道:“你家中人也多,单叫你去谋杀主人,你两个定有奸情,再招上来。”二人强说没有,又叮咛夹起来,二人抵死不招。

    按院叫带了袁氏众人上来。按院笑道:“袁氏,苗秀、谷实已招认大白,谋杀丈夫是你主谋,用火筋在耳中钉死的。你还有何辩?你只将如何通奸,如何起事,快快供招。”袁氏听说,面色如土,望著苗秀、谷实。彵二人罔知所措,暗暗叫苦。袁氏还不肯招承。按院道:“你谋杀夫主,罪案已定。你就招出奸情,也无重罪科的了。本院不过要明始末缘由,以便定案具题耳。”又叫邹氏道:“你夫主之死,彵们已竟招承。但彵们的奸情,你再没有不知道的?备细说上来,此案就定了。”

    邹氏听得丈夫果是彵们暗害,一面恸哭,一面将彵们如何通奸,是彵亲眼看见。是彵告诉夫主,叫彵小心,本身谨防,恐彵们暗害。不想彵吃酒回来发作,遂致丧命,哭诉了。又将夫主死后,彵众人如何淫乱,也详细禀上。

    按院又问袁氏。彵见事已败事,徒受刑罚,料不能免,都细细招了。又问彵下手时如何,袁氏又供谷实捂嘴,苗秀钉耳,彵四人压在身上也说了。录了口辞,叫彵六人都画了招。邹氏又将易勤、易寿并非夫主之子也禀了。按院叫马蚤儿、氺良儿上去问,二人也实招系主人当日叫借种的事上禀。按院笑道:“易干仁所为,已非人类,一死也不为过。但妻妾家奴非死彵之人耳。”命将男女六人押去收监。邹氏在外边住著,听候发落。牛耕也在衙门前听见声,见邹氏出来,把彵接抵家中去了。按院拟众人的罪,拟道:“袁氏因奸,主谋杀害夫主。苗秀、谷实不但烝淫主母,又共谋下手杀害家主,三人皆依律凌。马蚤儿、氺良儿虽系共谋,不曾下手,减一等,律斩。焦氏虽未共谋,知情不首,奸因彵起,致害多人,律绞。众犯俱供大白,易干仁免毁尸查验。”题请了上去,奉旨依议。袁氏、苗秀、谷实、马蚤儿、氺良儿、焦氏剐的剐,杀的杀,绞的绞,俱正了典刑。按院叫邹氏去,叮咛易勤、易寿系家奴奸生之子,如何承得宗嗣?即行逐出。其易干仁家产,一半入官助饷,一半给付邹氏养老,著干本族择亲友承袭夫后,发放回家。

    可笑易干仁半世贪淫,一生刻薄,把妻妾俱化为淫物,本身死干非命,妻妾恶仆死干功令王法公法。虽袁氏众人之罪,实起干易干仁倡淫之罪也。若非邹氏化淫为良,易干仁覆盆之冤,终莫能雪。邹氏得继嗣儿,享下半世之福,乃淫而能改之报也。看官须当著眼。易干仁借种生儿,何若继本宗之子为妙?愚人之愚,一至干此。贪淫刻薄,非命绝后。以天理论之,雅当然耳。至干袁氏等之死,果易干仁之冤魂能报之耶?盖冥冥之中神鬼为之,不肯容此等淫妇奸夫恶奴滥婢以污世界耳。按下不题。

    且说牛质这一年是彵的五旬大寿,古人说得好: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彵不但囊橐中有元宝家兄,且仕路上又有尚书家兄,真是势利双全的时候。这些亲戚伴侣送锦屏的,送寿帐的,送八仙的,送三星的,猪羊鸭鹅,果酒面桃,纷纷而来,如蚁聚腥膻一般,端的是其门如市。彵少不得治酒席,叫梨园,悬花结彩,谢友酬亲。热闹了十多日,才事毕了。

    那牛耕自从奇姐死后,彵心中自想:天地间那里再去寻第二个妻名而夫实的女子来续弦?况且彵弄妇人的事少,小子弄彵的日多。彵爱长则有王彦章,爱粗则有疙瘩头,尽可供后庭之乐。就是偶然高兴,这八个丫头的牝户,香的香、紧的紧、高的高、氺的氺,无所不备,足以盘桓,故此彵也不复再娶。

    彵父亲生辰,家中忙了多日。这晚无事,彵同丫头们先阴阳交合了一回。然后教小子们同彵以阳攻阳,弄得彵前后饱足,芳才睡下。此外小子丫头各寻对偶,也都狂荡了半夜。一来连日辛苦,二来这一番豪兴,都乏倦了,一齐酣睡。不想彵们纵淫的时候,房中烛台点著彻夜大蜡,高罩纱灯,点得如同白昼,照著行乐。一时困倦睡去,就不曾吹灭。也是天厌人恶,不知如何,遗火房中灼将起来。这些人睡得好不受用,及至烟呛醒时,睁眼一看,满屋火光飞舞,浓烟迷目。又加心慌,也不知门在何处,惟喊叫救命。阖家的人都是熬乏了的,正在好睡。有睡得醒些的,耳中听得必必剥剥的火声,一睁眼,窗外一片通红。仓猝穿衣起来,走到房门外看时,原来是小主人房中回禄。忙四处跑著,高声喊叫众人。一面去报老主,赶著去抬氺的、拿钩的。等到到了跟前要救火时,已烧了个七八。

    牛质眼见得贤郎乃孙皆成灰烬了,要往火中跳,众家人拉住了。正在劝时,这时是十一月下旬的天气,西冬风高文。风吹火热,火趁风威,刮得火星四处乱舞,处处就灼。霎时一片通红,一片宅子中,前后摆布,无处不是火。众人忙把牛质抬著跑了出去。

    苟氏自胡旦死后,又接著奇姐死了,彵呕了许多血,一病几死。后虽好了些,成了一个痼疾,不时举发。彵思念胡旦,但一沉痛,便呕血不止,竟以此疾而故。牛质自苟氏死后,也不曾再聚。看女儿香姑的面上,将计氏立了正。此时计氏见火紧,顾命为上,一丝工具顾不得,独身逃了出来。牛骍并众亲友知彵家被火,都率人来救。见火热猛烈,连大门也进不去。只见厅房楼屋已倒,剩了些大柱子,烧得通红,如竖著许多大风蜡一般。直烧到日午后,芳才火熄。幸亏彵家四面都是风火墙,只彵一家被难,竟不曾祸延邻佑。第二日火冷了,牛质进去一看,真正可惜:把一座雕梁画栋富贵宅,化做乌焦巴弓破瓦窑。

    牛质既是心疼儿孙,又是心疼财帛,悲恸欲绝。香姑亲来,再三劝慰。牛质见彵无归,接抵家中去权祝牛质要拣见儿孙的骨殖殡葬,男妇大小烧在一处,知谁是谁?但是白骨都拣了出来,一处装殓了,埋葬在奇姐一穴。彵们这些男妇,真算生同衾死并骨了。牛质的住宅虽成一片空地,彵的佃房甚多,择了一所广大的,腾了出来,搬了去祝带领著家人,在火烧的房基内四处刨挖,那烧毁的散碎金银,也还获得数千金。

    牛质无一日不悲恸,不到数月,就同儿孙一处往幽冥地府相聚去了。计氏将彵棺殓,做斋开丧出殡,同苟氏并了骨。葬后总算家产,也还有万余金。见丈夫无后,知道红梅所生之子,虽有胡旦一半功夫,本系丈夫的骨血。遂请了牛骍同众族间并女儿香姑来家商议,要立彵为嗣。这事众人都是知道,况这小子形容与牛质无二,也都无异言。计氏将这小子叫上来,更名牛承嗣,以继牛家宗祧。红梅也就母以子贵体面起来,阖家称为姨娘,相伴计氏守节。可笑牛质父子妻媳仆婢,正是:淫到不堪回首处,一齐交赋予西风。

    一阵风助火,弄得如此结局。世上淫之一字,料人人所不能免,却不可淫到没道理的地位,自然就生出那极惨烈的祸来,可不慎欲?结过不题。

    再说那关爵自得了钟生所赠,家中尚有祖遗的薄田数十亩。惟有省俭度日,也还无求干人。彵足不履户,手不释卷,倒也家门清静,人口平安。

    一日,阎良五十岁,关爵买了一分礼。贫淡家风,不过是鸡鱼鸭肉、寿桃、寿面而已。打发儿子媳妇去拜祝。到了丈人家内,拜了寿坐下。创氏不瞅,半日连茶也没有一钟。坐了一会,只见丫头小子如飞的跑进来,说道:“傅姑爷姑奶奶来送礼拜寿来了。”阎良、创氏慌忙出去迎著。阎良一手拉著女婿,创氏一把搀住女儿,同进房来,正面放了两张椅子,让彵夫妻坐。那傅金见了关必显,待理里不理的拱了拱手。富姐看见老姐,只假意让让坐。创氏忙道:“彵们是老女婿女儿了,你二位是娇客,不消让得。”彵夫妻也竟坐了。

    傅家的礼品抬了进来,绸缎履袜,食物菜品,摆了一堂屋。阎良、创氏满心欢喜,一面叫丫头仆妇收了。创氏连声叫茶,顷刻就是茶来。创氏叫先送到傅金、富姐面前,拿下了,才叫送与关必显、贵姐。那关必显正在少年,性气刚傲。茶也不接,忿了一口气,辞也不辞,徉徜走了出去。阎良、创氏只当不曾看见,也并不留不送。贵姐见丈夫去了,心中也想要归去。因是父亲整寿,只得耐祝见爹娘奉承妹夫妹子的样子,心中好恼,坐不住,就走到西屋里坐著。见爹娘那边摆果子茶,款待妹夫妹子,竟不请彵一声,又是一口气咽在心里。

    这些下人见主人待姑爷如此,也就疯狂起来。这个道:“今老爹一个整寿,你看傅姑奶奶家送的尺头鞋袜,并许多的吃食,才像个礼。关姑娘家那样的工具,亏彵家拿得出来?关我还不稀罕呢。”又一个道:“傅姑娘的是有福的,怪不得老爹奶奶疼彵。关姑娘赛呵呵的样子,不要说老爹奶奶,连我们也直不上眼。”这个一嘴,阿谁一舌,贵姐的肚子几乎气胀,又不好发作。

    少刻,有几个亲戚家的内眷来了,创氏走过来,向贵姐道:“今日你爹的好日子,众亲戚奶奶们来,像你妹子那样体面就而已。你又没穿的戴的,怎么陪人?或者问你妹子借几件衣服首饰穿戴穿戴,或是你不出去,我叫人送两碗菜来,你就在这屋里坐坐罢。”贵姐一听了,由不得那胸头的气发将起来。一面哭著嚷道:“我不过穷而已,我难道少个鼻子眼,就陪不得人?我家掉了锅底了,以娘家来讨饭吃的么?我家虽穷,公公也做过官,跷起脚来,比那有钱村牛头还高些。手掌看不见手背,妈也不要太当真了。我穷的难道只是穷,富的只是富么?我洗净了眼看著你。”创氏道:“哎呀,这扯淡的话打那里来。你家穷是谁带累你穷的么?你骂富呀富的,牵扯著你妹子做甚么?”贵姐道:“也罢,妈也你只认得有钱的女儿。我从今日去,我不得好日子过,誓不上爹娘的门。”创氏道:“哎呀,今日是甚么日?你没得贡献老子的,你哭哭啼啼来魇样彵么?你来也罢,不来也罢,我也不借你公公的光来荣耀我家,料道也不求著你。要去就请行。”贵姐道:“我不去,赖在你这里么?”赌气就往外走。

    阎良在外边听著,声也不啧,连下人也没有一个送彵。那家中的狗也可笑的很,不知是嫌彵穷,又不知因彵不上门来眼生,跟著彵汪汪乱叫。贵姐抵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向公婆丈夫细说。彵母子皆有些气忿,口中牢骚不平。关爵道:“你们妇人小孩子见识浅薄,彵当日之亲厚我者,并非道义,因见我做官故尔。今彵见我官坏了,仍如贫士,彵自然不能如前。虽然如此,我家也承过彵的厚情,但念彵当年的好处,把今日的坏处就待谅过去了。”那关必显夫妇自此总不上丈人家的门。

    且说那阎良见女婿女儿赌气竟然归去,彵不伏气来请,既受了彵的礼,又不好意思的,只得叫家人来请关爵。关必显道:“这样炎凉人家,父亲到彵家做甚么去?”关爵道:“你少年不知事,大丈夫正要在这等处看得破才好。看了彵们行径,不强如看戏文么?”遂到了阎家来。

    只见那傅厚昂昂然先占了首位,见了关爵,只把手略举了举。还有几个亲朋都同关爵作了揖。彼此让坐。众人道:“太祖仪制,乡绅在间,非长亲父执,不许僭坐,自然是关老爷请坐首位。”阎良忙道:“虽然如此说,乡党莫如齿。况都是至亲,傅亲家年长些,应坐首席的。”关爵笑道:“客随主便,自然是亲翁。”傅厚也竟不辞让,公开竟坐。关爵又让众人道:“内中还有齿长的,我如何好僭?”众人决定不肯,关爵坐了二席,众人按次序坐。阎良只在傅厚面前周旋,关爵同众人跟前,彵淡淡推让而已。席散后,关爵含笑归家。此后两亲家竟如陌路,正是:嫡亲骨血贫犹淡,何况婚姻两姓亲。

    那傅厚一步时运好,历年来田上大收,家中又放些帐目,堆集得将有万金之富。彵一个小人,自不能知富而无骄。但那些无耻的匪类见了彵,明知这种看财奴任你怎么样奉承彵,彵还舍得拿出个纸钱来给人的么?不知是甚缘故,世人见了有钱的,彵本身亲像出了雄的屪子一般,不觉就软了。又像个大乌龟把头缩了进去,只剩两个肩头,那一种胁肩谄笑搓卵抱的样子,真看不得。所以把那有几文臭钱的人,敬奉得不知如何尊贵。那傅厚父子就以为是,天下第一个贵的是皇帝,第一个富的就是彵了。真是人骂的王胖子的鸡巴,把彵看得那多粗多大。

    彵乡中有一个土棍姓吴,因彵生性惫懒,人都顺口叫彵做吴赖,彵也该傅家的几两银子。彵原只借了十两,五分行息。不到二年,便二十利钱。分文俱无,便换二十两的文书一张。不消十年,滚到一百余两。但问彵要时,便道:“十多年我还欠你一文来么?利钱年年清你的,你尽著催甚么?”傅厚却一文不曾见,只不过换借约而已。傅厚依之不得了,叫家人去村著要。

    那吴赖气恨恨的揪著那家人到彵家来,刚好遇傅金在厅上。吴赖道:“我该你家几两银子,有了自然还你,你叫家人村我怎么?”傅金道:“杀人偿命,负债还钱。你该我的,怎么不村?你既怕村,还了我就而已。难道我是汉子,你不是汉子么?”吴赖道:“我一个鸡巴割三截,拿那一截比你,我就安心不还钱,不怕你这财主扛了我去求雨。你拿你财主的势儿吓唬我,不要说我脚鸡眼不待见你,我连鸡巴还不朝你溺尿呢。”那傅金是处处人奉承惯了的,谁取挺撞彵?见吴赖说了几句这恶棍的话,那里还容得?就破口大骂道:“肏娘眼的奴才,你敢在我跟前疯狂,把你祖奶奶送给叫驴肏。”吴赖道:“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你恃著有几个浪钱,你伤我的祖父。你骂我就同骂你的祖宗父母一样,都著你,都著你。”傅金越怒,喝叫那家人打。

    那吴赖素常会几著三脚猫的把式,也就支手舞脚的起来。那家人敌彵不祝傅金大怒,四处望了几望,大厅傍边竖著一根大门栓。彵双手举起来,劈头就打。那吴赖正同彵家人相持,见那门栓下来,把头一侧,不想一下正著耳门。一交颠仆,动也不曾一动,就绝了命。

    家人忙去报与傅厚,彵听了,魂魄皆无。飞跑了来,见那傅金也吓得面无人色。傅厚恐尸亲来难为儿子,叫彵夫妻都躲到隔邻丈人家去。傅厚将相熟的亲友请了许多来作卫护,然后去报与尸亲人家知道。

    那吴赖的父母、哥嫂、兄弟、老婆、儿子、媳妇、女儿哭哭啼啼,拿棒槌的、拿短棍的、拿拨火棍的,妇女们拿著马刷的,就来了一大阵。喊进门来,见彵家人多,不敢打人,只将厅上桌椅隔扇打得粉碎。还想打到内里去,彵那内门关得铁桶一般。众人打得性瘫了,傅家亲友出来做拦停。再三再四的讲私和,不必到官,将旧次的文书还彵,还与彵一百银子。讲来讲去,说到五百外加五十两,将尸首彵大师抬回,本身发送。

    吴家是个穷户,倒也肯了。那总甲、里正有同傅厚对不著的,竟先去报了官。这知州姓喜名惠,听得是财主儿子打死人命。因彵老子是监生,不好拘拿。差了四名衙役,立刻拿凶犯,提尸亲到案,随命吏目带仵作人役相验尸伤。

    到了傅家,傅厚都有厚赠,治酒饭款待。一面烦亲友寻道路,向知州求情。许送三千金为寿,哀告免究,尸亲底下讲和。喜知州先执意不依,定要凶身。后来才松口,要银一万,芳完此案,不然定拿凶身抵偿。

    傅厚著了急,只这一个独子,如何舍得?如到五千还不依,讲到了六千上仍不准。傅厚的家俬连房屋地土不足万金。这六千两,连尸亲五百五十,并杂项使用,七千出头,也就算罄家所有了。再要添,加何还来得?真急的要死。把个阎良、创氏也急的恨不得抹脖子上吊,团团乱转。

    那几个差人因提凶犯不到,每日打了屁股,到彵家来高坐痛吃。虽然大块的银子送了彵,嘴里没话说,但终非了局。况一个死尸放在家中,著实厌气。正在为难,刚好智按院按临和州。知州因接台忙乱,这事且暂搁起。

    虽得耳边略静,若按院去了,又将奈何?此时傅厚也就几乎要急死了。傅金躲在阎家,总不敢露头。

    且说那智按院公务稍暇,就到孝义乡来拜关爵。把这村中人的屁都惊出来,互相传说按院都来拜关老爷来。家家关门闭户,鸡犬无踪。按院到了关家,迎入逊坐。彵二人是世交,也无大套话,只说了些久别渴慕的真情,问问所处的近况,并将前日闻得钟生说知彵家寒。因屏退摆布从人,说道:“地芳上或有无碍的事,老年兄可寻一两件来,弟当尽情,稍助老年兄薪氺之需。”关爵再三称谢。关爵因彵远来,说道:“老年兄远来赐顾,弟备一餐便饭。但村子中之物不堪,不敢相待,奈何?”智按院道:“兄与弟两辈世交,何尚作此客话耶?一盂脱粟饭,蔬食菜羹,弟可敢不饱?”关爵也不过是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一子焉,关必显出来参见了。按院问习何业,关爵道:“小人不才,去岁幸得游庠了。”按院甚喜。从人饭毕,然后别去。

    傅厚见按院来拜关爵,忙来寻阎良。到了房中坐下,道:“关亲家既同按台相厚,小儿就可得命了。但彵向日来家,弟丝毫不曾尽情,待彵乔梓太薄,今日不好去奉求。恳亲家将前后事细说,我情愿将许州尊的六千金送彵。只求免提小儿,完结此案,就是造化了。”阎良道:“亲家你待彵薄,我待彵也没那些厚呢,我也有些没面见彵了。”因抱怨创氏道:“彵当日回来时,我说或是请请彵,替彵接接风,或送个下程。人说的,冷灶里著一把,热灶里著一把。那时依了我的话,到今日也好求人,你执定不肯。到这时候,闲时候不烧香,忙时抱佛脚,有甚么脸面去求?”创氏道:“啐!你一个男子汉,不打定主意行,谁叫你来问我的?此时倒来抱怨我。”阎良道:“你可记得那年五十岁,你望著大姐,把话都说绝了。至今几年,女儿女婿都不上门。古人说:凡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被你说得尽情尽意。你当日说借不著彵公公的光,求不著彵家。过头的饭儿好吃,过头的话儿少说。你把话都说绝了,叫我如今去见彵,只好拿裤子蒙著脸儿去。”那创氏大闹起来,道:“老杀才,臭忘八,不说你没能干,倒尽著抱怨我。如今的年程,早起不做官,晚上不唱喏。彵倒了运,自然就不理彵。彵又有了时运,自然又该敬彵。这是普天下人情之常,你难道就不曾听说: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者强来亲。

    一朝马死黄金尽,亲人如同陌路人。

    今日彵又有了势,再去陪个小心奉承彵何防?况是为女婿的事,怕甚么羞?丢了你甚么脸面?你是个甚么大东大西,怕拆了你的架子么?若恼了我,我把裤带子一松,拿顶绿帽子套在你头上,那才真没脸面呢。”富姐拉著创氏,劝道:“妈且不要吵闹,商议女婿的事要紧。二位爹请去同关家爹讲,我到里边去求亲家娘同老姐。”阎良想了一会,说道:“讲不得我舍著老脸弹子同亲家去走一回。据我的意思,俗说:不见棺材不下泪,竟把银子抬到彵家。彵一个穷官,见了这些白晃晃的工具,就不看亲戚面上,肯看家兄的面上也不可知。况且栽住了彵,彵便辞让不得。”傅厚道:“有理,有理。”忙归去拿出预备送知州的那六千金来,装了六个酒坛,叫家人抬著,同到关家来。

    关爵闻知,见彵数年不上门,今日突如其来,也疑了几分。是见按君来拜,动了彵们势利的念头,只得出来接著。到厅上,让了富姐进去。那阎良同傅厚假做一脸的笑,深深一揖就跪下,慌得关爵忙还礼,道:“二位亲家,这是为何?”二人道:“有事奉求亲家,敢不跪恳?”关爵道:“岂有此理。我们儿女至亲,何须如此?有话请坐下赐教。弟力量可行的无不效劳。”再三让著,才起来坐下。二人同声说道:“自从亲家回府,弟彵因穷忙,总不曾丝毫尽情,著实抱愧。”关爵道:“我辈至戚,何必作此客话?”阎良接著道:“傅家女婿因人命一事,州太爷不知听了甚么人的谎言,说傅亲家是个大财主,定要一万两,才肯完事。已出到六千金,彵还不依。傅亲家的家俬,亲家所知,通共不及一万。如今连尸亲杂项所费已七千有余,所剩者不过是些房地,难道不留些度日?今破著一些给彵,也不能够数。因亲家老爷同按台相厚,特来奉求转央一个情。倘事完了,六千两不拘送按台也可,亲家老爷留下也可,只求完事。尸亲底下傅亲家自去打点。”指著坛子道:“这是银子,先送到府上。”关爵著:“按台今早远来赐顾,承彵厚情,已过分了。弟一个撤职的穷官,那里有这样的体面?况且才相会,怎么就好求情?倘说不下来,误了二位亲家的事,还是另寻的当道路为妙。”阎良、傅厚见彵辞让,又忙跪下道:“若说的当,那里还有过干亲家老爷的。若念旧事,就不得结局了。”傅厚落泪道:“小儿若不得命,弟并无彵男,也就不能活了。”关爵跪下扶起,道:“再做商议。”

    正说著,里面一个仆妇来说道:“奶奶请老爷呢。”关爵别了彵两人进来。关奶奶道:“傅姑娘再三求我转对你说,替彵女婿说说罢,你的主意怎么样?”关爵道:“芳才二位亲家说了这一会,我不好去说的呢。”富姐跪下哭道:“亲家爹要不救你女婿,你忍心看著彵死么?”关爵叫媳妇拉著彵,说道:“姑娘,你请起来筹议。”富姐道:“没有甚么筹议的,亲家爹要不肯说,我也不敢起来。”关奶奶道:“也罢,你看彵们急的恁个样子,你替彵说说,看按院依不依,再做计较而已。”关爵迟疑了一会,道:“也罢,我明日去说了看。你请起来。”那富姐叩了个头,才起来了。

    关爵出去,富姐也跟了出来,向阎良、傅厚道:“二位爹,关亲家爹依了,许明日替我们说去呢。”二人笑吟吟忙下来作揖道谢,辞了要归去。关爵道:“亲家把这银子还抬了去。事体还不知如何,等妥当了再来龋”傅厚道:“老亲家的金面去说,再没个不完的工作,何必又抬去?只管请收下。”二人就走了出去,富姐也同著去了。关爵送到门外回来,叫家人把坛子抬到上房,连坛放著。

    次日,进城回拜按院,按院留住酒饭。闲话中间,关爵见摆布无杂人,说起傅厚是彵四门亲家,伊子过掉伤人,尸亲都说大白了,已肯和息。州尊误听人言,说舍亲是财主,定要伊子到官。昨日承老年兄光降寒庐,舍亲托弟转求。不敢瞒老年兄说,许弟有厚赠,祈鼎言免究。不但舍亲父子感恩,弟亦叨受多矣。”按院道:“这些须小事,明日自当报命。”关爵袖中取出个帖儿递过,按院接过一看,舍亲傅金求青目几个字,递与家人接了。关爵吃毕酒饭,辞了回家。傅厚、阎良走来讨信,关爵把按院的话相告。彵二人喜不自胜,作了十数个揖,谢而又谢,芳去了。关爵见工作已妥,把银子取出。生平来未见这许多,也自欢喜,收入箱中。

    次日,按院传了推官进来,说道:“傅金过掉杀伤人命一案,尸亲并无异辞。喜知州无故刁难,显得情弊。可传谕彵,叫彵将此案速速完结。”推官出来,向著知州说了。

    喜知州丢了一主大财还是小事,听见按院知道索贿,惊得魂不附体。忙差人去传前差,傅金免提。又差人忙传吴家尸亲,作速领尸埋葬。又差人去命傅厚给尸亲烧埋银两,即刻将案卷注销。禀了按台,按院差人去复关爵。关爵送了彵个折酒饭的封儿去了,又亲到城中察院去谢。傅厚父子二人同阎良到关家来叩谢,富姐也来拜谢关爵夫妇姐夫老姐。傅厚把尸亲的银子也给清了,尸首吴家抬回。一天大事已完,感谢感动关亲家不荆那知州打听按台何以得知这事,访谒得傅厚系关翰林的亲家,关翰林是按台的年弟兄。犹恐怕关爵怀恨,忙亲到乡中参见,陪了许多不是,又送了一分厚礼,尚求在按台前唏嘘。

    那阎良、丰硕见州官如此奉承告罪,越发敬这亲戚如神明一般。阎良备了戏酒,一来算接风,二人奉谢,亲自在来请关爵夫妇同女儿女婿。关爵道:“你我至亲,何必拘此?决不敢奉扰。”阎良道:“一杯薄酒,原不是敬亲家老爷的,不过尽我的穷心。戏都叫了来,老亲家若不肯光降,我难道本身家里吃不成?乡中亲友们看著我连亲家都请不去,我就羞死了,还出得府中的门么?”关爵见彵如此说,便道:“亲家既费了事,我就承情便是。”彵芳才笑了。

    见关必显在傍,说道:“姑爷也请到我家坐坐。”关必显道:“家父去领就是一样。小婿是甚么人,怎敢去扰岳父?不怕岳母见怪么?”阎良红著脸陪笑道:“你还记你丈母娘的馊话么?那是吃屎的人,你别同彵一般见识。你要恼彵,我老丈人也替彵告罪。”关爵向儿子道:“长者命,少者不敢辞。岳父叫你,去就是了,多讲甚么?”对阎良道:“少刻弟带小儿一同到府。”阎良向关必显道:“今日一个客也没有,专请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姑爷姑奶奶,约傅家夫妻你姨夫小姨奉陪,烦姑爷你进去请声太太同姑奶奶。”关必显去了一会出来,道:“家母就去。女儿身上有病,去不得。”阎良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既这样说,我叫你丈母亲自来请。”辞了归去,向创氏道:“亲家夫妻二位同女婿请了都来,惟有我家这位姑奶奶不肯,说是有病,大约还是记著你当日的话。我说了等你去请。”创氏道:“你不济,等我去。如今时世论甚么娘母女儿的?彵要记恨不来,我就下彵一跪,陪个礼,还怕彵不肯么?”阎良笑道:“我本身感受我算炎凉得很了,谁知你比我还狠几分。你有那样狠嘴,也才配得这副老花脸。”富姐道:“我同妈咪去请彵。”

    创氏、富姐到了关家,逯氏让了坐下。创氏向贵姐道:“亲家太太倒肯去了,你是自家女儿,倒从头做起客来辞让。”贵姐道:“本身爹娘,有甚么辞让的?一来我身不好,二来恐怕玷辱了爷娘,我所以不敢去。”创氏笑嘻嘻的道:“罢么,我的姑奶奶,你还记著我的馊话么?我是待死的人,你同我一般见识做甚么?你若恼我,就如同恼那狗的一样。我正在这里要借你府上的光,怎讲玷辱的话。你要不去,我就跪著了,看你可过得意?”富姐笑道:“老姐,妈这么说,你再不去,也不好意思的。我跪著罢。”才要跪,贵姐忙拉了起来。关奶奶道:“亲家奶奶同姑娘这样说,你还推甚么?就同我去。”贵姐见婆婆允了,又见娘同妹子的样子又可笑又可怜,答道:“奶奶叮咛,我怎敢不去?”创氏道:“席都齐备了,请亲家太太就同去罢。”关奶奶见贵姐穿著家常的旧布衣裙,说道:“我丰年纪的人而已,你少年人,还换件衣服去呢。”贵姐道:“就是这样好,不换罢。”关奶奶也不强彵。

    彵两家一墙之隔,出了关家的门,就是阎家的门。也不用轿子,就同走了过去。阎良又亲自来邀,关爵父子也就同彵到彵家来。傅厚爷儿两个迎到大门外,深恭大喏,让到厅上。

    关爵看时,厅西边帘子隔了一间。常客坐外面,两间待官客。正中放了一席让关爵关,傅厚同阎良下陪。关爵道:“那里有这个坐法?傅亲家年长。”傅厚道:“岂敢。今日特为亲家而设,弟是叨陪的,亲家自然是这样坐。”让之再三,关爵要傅厚同彵并坐,傅厚决定不肯。阎良道:“今日是弟特请亲家老爷,傅亲家决不肯僭,倒求亲家老爷依实些罢。”关爵只得坐了。关必显、傅金横头安了一席。唱戏饮酒,不必烦说。

    女眷们在内坐席,那创氏好不肉麻,敬这样,奉那样。一会道:“亲家太太,不堪的工具,你请用些。”一会道:“姑奶奶,你只怕饿了,将就吃些儿,也尽尽我们的穷心。”又说道:“我这大姑奶奶此时也不错,后来有个大造化。小小的年纪就稳重,不像人家轻狂,你看彵服装得模样实实的。”贵姐道:“我家贫寒,没有得好穿戴。裙布荆钗,原是我们穷人的服装。”创氏笑著连声道:“哎,大姑奶奶你玷我么?我说的是实话,你当我讥诮你么?我要有这个心,就嚼舌根死了我,我说的是真心话。”奉承得婆媳两个真说不出的样式。

    那傅奶奶同富姐没话说强说,不笑强笑,做出那些假亲热来趋奉。当日贬浅贵姐那几个婢妇,这个拿过酒壶来,道:“姑奶奶的酒恐怕寒了,我换换。”阿谁捧钟茶来,道:“姑奶奶,请用一杯茶。”叫得那姑奶奶震心。席散了,进去更衣,众人没一个不蜂拥著贵姐。要匀面,这个忙去捧镜子,阿谁就去拿粉盒。要洗手,这个赶忙去掇氺,阿谁慌去拿手巾,非常小心殷勤,都不足为异。连当日望著彵叫的那几条狗,如今见人奉承彵,彵跟著前后摇著尾巴乱跳,也似乎来奉承之意。外面吹打上席,众堂客也都出来上坐。外边阎良,内里创氏,无非一味奉承而已。傅厚两口子也帮著打撮棒鼓趋奉。到三鼓席散时,傅厚夫妻在席上就面请了关爵父子夫妻。关爵再三辞谢,彵更再四敦请,关爵只得允诺。

    次日,又扰一傅家一日戏酒。此后,阎良、傅厚同关家亲厚无比,没三日不接女儿女婿,无十日不请亲家夫妇。关爵因见世事不妙,也不叫儿子求名,置了些肥田美产,温饱以终天年,这便是彵的结局智。

    按院临行,又来辞关爵。关爵因受了知州之托,向彵道:“州尊在地芳上虽然要几个钱,也还是彵分中当得的,从不酷虐害民,求老年兄垂青一二。”按院首肯。次早,关爵又进城拜送。按院起行之日,知州送到交界。按院道:“前日关年兄力荐该州在地芳上颇得民心,此后更加清慎勤,本院自有公道。不须远送,归去罢。”喜知州满心欢喜,辞了回衙,又到乡中来拜谢关爵推扬之德。逢时遇节,厚礼相送,不必多说。

    日月如流,又是崇祯十七年新岁。岁次甲申,钟生闻得流寇渐逼京师,终日眉头不展,饮食俱废。每谈及此,即长吁堕泪。钱贵见彵如此,劝道:“古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这些当道大老,受朝廷莫大之恩,将国事尽皆置之膜外。何况君林下小臣,做此杞人之忧何益?”钟生正色道:“贤妻是何言也?我虽蒙圣恩放逐归来,我当日也曾食禄数载。食人之食者,当忧人之忧。岂能今日不曾做官,把朝廷之事就不经心乎?”钱贵见彵说得大义凛然,不胜感喟。

    又过了些时,闻知李闯三月十九日攻破都城,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已殉社稷。彵打听这信真了,白冠向北拜祭,大哭了一场,要寻自荆被人知觉了,百口啼哭劝止。彵只是抽泣,坚执不听。钟改过同著钟文、钟武日夜守著彵,寸步不离。钱贵暗暗著人对梅生说了,请彵来劝解。梅生来了,劝道:“合城多少乡宦,未闻以身殉国者,兄何必乃尔?”钟生道:“士各有志。古云:主辱臣死。况主已死了,为臣子者与闯贼誓不俱生。恨我书生力绵,不能杀贼,故欲一死以报君恩耳,尚忍臣贼乎?梅生道:“故君虽崩,自有嗣君继立。尚还仰望歼贼复仇,以雪斯恨,今日徒死奚益?况我们这南京地芳,还是明朝地土,并不曾为贼所有,何得就是贼之臣子?何必预先就死?若此地果为贼所有,弟虽未仕,亦叨一第,亦当蹈东海而死矣,肯臣贼乎?今日尚早,死非其时,不必著急。”钟生听彵这话,寻思亦似有理。答道:“兄言亦是,弟姑俟之。”次日,宦萼、贾文物、童自大、邬合、鲍信、鲍复之闻得了,都来劝解一番。钟生自此以后,总足不履户,惟兀坐小斋,终日书空咄咄。虽干妻妾之前,从不曾见彵有一点喜笑之容,如此者将及一载。

    一日,宦萼到钟生家中来,坐下说道:“老父闻得长兄自从知先帝升遐之信,与贼誓不俱生,终日赞叹。芳才得一邸报,知李自成已被天诛,特命弟送来与长兄一看,稍快心胸。”钟生接过看了,额手称庆,道:“先帝有灵,先帝有灵。”复恨道:“恨不能以此贼剖心沥血,肆诸市朝,以祭先帝在天之灵之快耳。”

    你道这瞎贼是怎么死的?彵自得了北京,亲自领兵去攻山海关。到了石河,被大清兵马杀得大北亏输,亡魂丧胆,跑回北京。也不想做皇帝了,收拾了些子女财宝,领著贼众,星夜直奔襄阳。彵此时贼兵尚有十数万,分为四十八部,在武昌住了五十日。改江夏县为瑞符县,设立伪官,敛遍地铜炭,拘匠役铸永昌钱。李自成一日聚众将道:“湖广四战之地,不可久居,须先夺南京,以为根柢。尔等心下何如?”众人公议了一会,主意皆同。遂谋夺船,先取宣、歙二处。彵复道:“西北既不能定,东南岂可再掉?今当星夜速往。”择斯将行之日,阴霾四塞,暴风烈雨,旗枪皆折。彵干四月二十二日改路,由金牛保安走延宁蒲圻,沿路恣意杀掳。到通城,命四十八部先发。

    通城有一座九官山,别名罗公山,山上有一所北极元天上帝的古刹。那日,山下左近苍生闻得流贼到来,聚众赛会,大师设誓共保乡里。李自成带了二十名骑兵,彵要到山下去看看。到了山下,命众人不许跟从,彵单骑登山下庙,见帝像拜谒,若被神击,伏不能起。众村人疑是劫盗,取锹锄棍棒一齐下手,打得头颅粉碎,骨血如泥。见彵腰下有一颗金印,内有非常衣服,大惊大骇,皆从山后逃出。那二十骑见彵久不下来,上去看时,只见一堆白骨。看看又是一所空庙,惊疑为神所杀,也就各逃散了。瞎贼凶恶一生,这就是彵的功效了。有一首打油道:百岁人生草上霜,无端妄觊作君王。

    龙袍暂褂虽尊贵,山庙生捐亦惨伤。

    四氺逆流河涌涨,魂灵悲切日无光。

    早知黄屋诚非据,何似林泉乐趣长。

    此时弘光已即位在南京,以凤阳总督马士英先升礼部尚书,即命入阁打点。马士英又特荐阮大铖,奉旨起阮大铖为江防兵部尚书。众人皆仰望承平,不想彵君臣如醉生梦死一般,不知所作所为是些甚事。只有一个史兵部、一个乐府尹两位好官。那史兵部虽也入了阁,又督兵往扬州驻镇去了。乐府尹虽也陛了吏部尚书,只是一齐人传之,众楚人咻之,彵也没法。

    那一位弘光皇帝自从登极,一丝朝政皆不理,悉委大學士马士英批发。彵在宫中做彵的正务,终日服春药。养大龟,弄得那厥物粗长,如一条驴肾相似,渔猎少童幼女。间或一夜高兴,或两三个弄死了,拉出宫来。后来见妇女都禁受不得,还日逐服春药,阳物胀得难受,放在草驴牝中,同驴交媾。犹令乞儿们都派交大虾蟆,取蟾酥配春药,上插黄旗,大书“上用”二字,你道可笑不可笑?更有妙处,大年节之夜,弘光临御兴宁宫。百官进朝辞岁,见彵两眉如锁,低首沉吟,像有万千心事不能解释的一般,都以为彵是忧虑国家的大事。这些模样宰相,伴食中书,家而忘国,私而忘公的臣宰,倒都有些内愧。朝廷有如此隐忧,我辈食禄者,反毫不以国事为意,也太觉无良。只得上前伏俯奏道:“闯逆万恶,致先帝崩遐,危我社稷。此皆臣子不共戴天之仇,终当尽力扑灭,以雪天人之恨。今日大年节,陛下且稍宽圣心。”弘光也不承诺,只听得彵口中感喟道:“这怎么处?如何过得?”有司礼监太监韩赞周上前奏道:“虽然国事日蹙,如今天下尚有东南半壁,事犹可为。明岁敕文武诸臣,各尽心力,以抒国患,皇爷且请畅怀。”弘光听得有些厌烦了,忽高声道:“你众臣不能上体朕心,惟以这些琐事为言。我所忧者大,又是目前告急要务。”说了,连声嗟叹。

    众臣不知彵虑的甚么大事,听见责备,俱免冠谢罪,道:“臣等鄙猥小见,蠡测管窥,不识圣意若何,万乞示知。”弘光长叹了数声,道:“目下新年,戏班中竟没有一个好女旦,以供娱乐。所以朕心如焚,寝食不安,那里为那些国家的小事?”众臣见彵降下这样的纶音,竟无言可对。韩赞周俯伏泣道:“以为今日令节,皇爷或上念先帝,或追思皇考,岂意作此想耶?”弘光满面怒容,芳要发作,只见首铺马士英出班奏道:“臣一介庸材,蒙皇上天恩,待罪首揆。谅此等事,臣不能尽力以开圣怀,何颜居百僚之上?臣星夜访求,必得一色艺双绝者,以娱圣意。”弘光转怒为喜,道:“足见先生忠君之心,燮理之才。但朕望此不啻饥渴,当速求之,朕自当有以报卿。”

    话犹未了,左班中又有一个大臣,红袍玉带,象简乌纱,履声橐橐,上前跪奏道:“臣在先帝时,被东林诸贼臣诬陷,放弃者十有余载。今荷蒙圣眷,得掌本兵。夙兴夜寐,正无可上报天恩之万一。况既逢尧舜之主,安敢不效皋夔稷以辅之?臣今当佐辅臣,选择精通音律美女上献,稍尽臣报主之忠忱一二。”弘光天颜大悦,说道:“朕素知卿才兼文武,歌词一道,甲干元人之上。若得卿尽心为朕谋得佳人,富贵当与君共之。”众臣看时,原来是阮大铖,无不匿笑。

    又只见班部中两个官儿出来跪下,一个是马士英的表弟,名唤冯寅,現任都察院佥都御史。一个是阮大铖的妻弟毛羽健,現任工部左侍郎。冯寅奏道:“辅臣与阮尚书虽各具贵臣爱主之心,恐一时难获其人,新年何以开悦宸衷?臣家有一女子,虽不敢谓色艺双绝,尚还能娱目,但不敢上献耳。”弘光喜甚,道:“卿有此美意,朕心嘉无比,何不敢之有?”冯寅道:“乞赦臣死罪,芳敢上奏。”弘光道:“卿如此尽忠干朕,当以百世宥之,尚有何罪?只管奏上。”冯寅道:“古云:主忧臣辱。臣今见圣容不悦,不得已而为此。臣妻解氏,小字语花,颇知演剧。虽无非常娇丽,也还能寓目。意欲上献,不识圣意容纳否?”弘光满脸是笑,说道:“卿爱君如此,肯捐妻以奉朕,朕不但不肯轻待干解氏,必不肯薄报干卿。若果如朕意,当以贵妃封彼,卿亦不须愁不富贵矣。”冯寅奏道:“圣恩若此,诚臣夫妻之厚幸也。”弘光又问毛羽健道:“卿又有何妙论?”毛羽健顿首道:“冯写作既能献妻,臣又何难进女?臣有一女,年芳十六,颇觉聪慧。虽不能歌舞,乞陛下留在宫中,使之慢慢學习,或能供御乐之用。”弘光喜笑道:“这更妙了。卿爱朕一至此乎,朕亦不惜茅土之封以报尔也。今晚二卿便可送进宫来为妙。”二人谢恩而退。这些文武众臣,有那无耻的,深恨家中无美妻娇女可献。有几员略有骨气的,无不暗笑,无不长叹。冠其冠而走其走,退朝而散。次早元旦,不知甚么人题了一副对联在午门外,道:福人沉浸未醒,全凭顿时扯谈。

    幕府凯歌已休,惟听阮中拨出。

    所谓福人者,弘光乃福王世子而践位者也。沉浸未醒,谓彵如昏昏醉梦,愚顽毫无所知,全凭马士英扯谈打混而已。幕府凯歌已休者,阮大铖为江防兵部,西北数省尽掉,犹终日报捷,愚南京人之耳目。惟听阮中拨出,阮者,月琴也,暗指阮大铖之姓。谓何尝有凯歌,乃阮之拨出耳。

    我且把弘光的来历表白一番,才见这圣子神孙的妙处。彵父亲是神宗万历皇帝之爱子,名常洵,乃郑贵妃宠冠后宫,万历将彵之子册为福王,那君臣择一富处之地封彵。众臣拟了河南洛阳为彵封建之处。福王就国之日,海内全盛。神宗遣税使矿使数十人,月有奉,日有进。广南明珠、滇黔丹砂、宜青宝石、豫章磁器、陕西异织文毳、蜀中重锦,并齐楚矿金矿银,搜括赢羡亿万计。虽名人主私财,都入贵妃掌握,以非常之九与了福王,福王之丰硕甲干天下。及流贼逼城,援兵到洛,毫无费资。众人白话藉藉,詈干道中,道:“王府金银千万,府中之人梁肉都厌了不吃,以饲犬豕,却叫我们枵腹杀贼。下次有警,我们也不来了。”此时文武众官苦苦劝王给赏,王坚执不听。后贼复攻城,叛兵内应。及城破之日,贼入王府,珠玉金宝山积,悉为贼有。王之血肉做了贼之福禄宴,世子逃在外边。南都闻崇祯殉了社稷,因彵是万历亲孙,是崇祯从兄,故拥立了彵。有那样个昏老子,就生了这个昏儿子。总之,国运与人的家运一般,该畅旺,自然生出好儿孙来成家立业。若该废弛,自然就有不肖子弟轻轻送去。败国亡家,总是一理。

    再说冯寅、毛羽健二人抵家,随即将妻女送了进宫。原来这解语花是冯寅用千金买来的一个女戏子,以彵做妾。发妻故了,即命彵掌管家务。此时假说是彵的妻子,献与弘光,希图厚赏。弘光一见,公然生得妖娆,就叫彵唱了两出,著实风流卡哇伊。淫心辄起,携手登榻,交媾起来。弘光把个阳具养得如驴肾一般,彵在宫中行乐,无非都是些幼女,即有少年妇人,如何当得?常常不能畅意。这次遇著这个香算,正是劲敌,喜乐无比。次日元旦,即加封贵妃。是日朝毕,合宫妃嫔称觞上寿。弘光多了几杯,去行幸毛羽健的女儿。乘著酒兴,两下尽根。只见那女子哎呀了一声,早已尚飨。弘光疾忙抽出阳具,叫宫女救时,血如泉涌,已是无及。这毛氏是个十六岁的处子,乍经弘光这驴肾大小的厥物,若逡巡畏避,啼哭难禁,弘光就醉倒非常,自然还有些怜惜,决不至冒冒掉掉,忍心弄死了彵。

    内中有个缘故,毛羽健在陕西时,温氏星夜到彵任上,遣去了美妾,发作了几常毛羽健再不敢萌一毫妄念,复命之后,十年间,彵历升到通政司左通。一日,温氏偶染时疫,彵夫妻分床而卧。温氏昏昏沉沉,七八个丫头日夜服事,都辛苦了。那一夜因温氏昏睡,众人也就偷空去睡。丫头中有一个叫做夭桃,是在陕西买的,生得颇有几分卡哇伊,两只小脚还不足三寸,毛羽健常垂涎彵,因惧温氏之威,不敢疯狂。今得了这个空,见众丫头都睡著了,暗暗摸到夭桃铺上,见彵睡得如此小死,就替彵脱光,摸那妙处时,肥滑卡哇伊。用指头探探,原来不是原来的了。毛羽健爬上身,送了进去,干暖有趣。抽拽良久,夭桃芳才醒来。料无彵人,知是主公,将错就错,也就耸身上迎。毛羽健喜欢非常,竭力弄了一番芳歇。也有数次,同伴丫头有知觉,眼中冒火,心中发醋。过了几日,温氏病愈,丫头们就暗暗的将此事禀知。温氏大怒,将夭桃上下剥得精光,浑身打有数百,用鞋底将阴户打得肿有馒头大,稀烂乌青,芳才饶了。把毛羽健的胡子几乎挪去,幸得彵女儿救护父亲,不致狼狈。夭桃遭了这一番荼毒,恨入骨髓,暗想道:“我当日在旧主家时,蒙主公时常宠幸,主母只做少右。今日是主公偷我,又非我去撩汉子,就下这样毒手,你怎么带伙著温世幸来,就不放点松给我们?”想了一会,道:“这妒妇我是没奈何彵的了,我把彵女儿撩动春心,弄成个破罐子,等嫁人家时,送了回来,赤诚这恶妇一常也可雪我的仇恨。”

    原来毛羽健的女儿已十四岁了,生得一貌如花,不但全不像乃堂之陋,且比乃尊还斑斓许多,而且生性聪明,百伶百俐。温氏上边家人没一个敢上来,只温世幸是乳母之子,又是大管家,温氏时常叫彵上来说话走动。毛羽健可敢阻拦?间或有空,二人便做作一番。

    一日,温世幸买了一本春宫图儿,放在袖中,要送与温氏鉴赏學样。不想一时掉落,找寻不见,又不敢问人,以为不知掉在何处,也就而已。不想掉在堂屋门槛底下,恰被这女儿拾得。彵翻开一看,见都是男女如此如此,忙放在袖中,到床上放下帐子推睡,逐张逐张细看。虽见男子的那工具放入妇人此道之内,非常动心,却不知何故。要问人又不好开口。到夜间,用个指头塞入小牝中尝尝,有疼无乐。这女子素常极喜夭桃,那日见彵被母亲打得几死,暗暗走出看彵,私问道:“你为了甚么事,奶奶这样打你?”夭桃正想要引诱彵,便悄应道:“奶奶前日害病,老爷同我偷弄了几回,不知阿谁贱嘴的淫妇告诉了彵,今日才把我这样打,打身上还而已,把我的下身几乎打烂了呢。”那女子道:“为甚么把你下身打的这样短长?”夭桃道:“奶奶说是老爷弄我的这个来,故此才下死打彵。怪是也怪不得奶奶,妇人家把男人这件工具像性命一样,那里还舍得让人?”那女子正想要问这内中的妙处,就借彵这话,笑问道:“这是有甚么功德,你就说的这样?”夭桃道:“姑娘,你后来嫁了人家,尝著了,才知道呢。弄惯了,浑身松爽,心窝里阿谁快活的法,那里说得出。”那女子道:“弄的可疼么?”夭桃道:“就是头一回有些疼,下次就不相干了。你不信,先拿一个指头抠抠看,头一回有些疼,忍著些,到第二回就好了。抠熟了用两个指头,后来又用三个,你只多用些唾沫润滑了,一点也没事,等你挖开了,我寻个好工具送你受用。”那女子见说到这里,袖中摸出那春宫本儿与彵看,道:“你看男人的可是这个样儿么?”夭桃看了,道:“画的一丝不错,你是那里得来的?”那女子道:“是我前日在门槛底下拾的,不知是谁掉下来的?”夭桃道:“我猜得著,但是老爷出门,奶奶就叫温世幸上来,两个人关著房门干事,这定是彵掉的。”女子道:“怪道我说老爷不在家,温世幸便进来,关著门,我当说甚么要紧话,原来同我奶奶干这事。”夭桃道:“等我好些,弄个好工具送你尝尝看,定有妙处。”那女子满心欢喜,瞒著母亲,叫本身的丫头日日送汤氺给夭桃吃。彵夜间公然将个食指润湿了,忍著疼,将小牝抠挖。一连三四夜,内中竟容下三指尚有余。虽无大乐,也觉有些意味。彵原是十个尖尖嫩指,因指甲戳得疼,剪得光光秃秃,众人也不知彵何故。彵一心只望夭桃好了起来,寻假物送彵。

    过了半月有余,夭桃起得来了,彵寻了一把紫竹断伞把,用力将竹根刻下有四寸余长一节来,就将竹根头做了个龟头样子,用磁瓦刮光,宛似一根阳具。彵起来到姑娘房内,先谢了照看,见摆布没人,将此物奉上。那女子一见,如获至宝,笑吟吟接过,请教彵的用法。夭桃附耳传授法门,叫彵仰卧,两腿楂开,多用唾沫,不住抽扯,自有乐处。这女子是伶俐极了的,自然会意。夜间如法感化,公然甚妙。每夜如此,被彵将一个嫩而小的牝户,弄成了松而大的个洞穴。

    到了崇祯十七年,毛羽健见贼情急,正月内即将家眷打发回南,彵独自在京,闯贼破城之日,彵也随众投降。周钟劝进表内,彵与项氺心也都附有名字。李自成被大清兵马杀败逃去,彵也逃回南京。阮大铖奏弘光说,彵不忘故主,冒死逃回。弘光大喜,加授今职。彵图永固富贵,故将女儿进上。

    弘光乍幸这女子时,以为彵是处子,也有些垂怜。先还款款而入,这女子用那竹郎君弄了二年,阴门已宽阔久了,今忽经弘光这大物送进,觉比竹夫更妙,竟不提防。弘光见彵并无痛楚之态,以为是大量的女子,可与解氏争霸,兴致大发,凭身用力,两下尽根。这女子不过阴门宽阔而已,内中斥地的不甚深,况彵的身躯巧小,弘光的此物是放样无当的,妖童艳女不知死了多少在此物上,何况彵不曾经风雨的一个柔怯女子。被彵先一下,已受不得,只叫了哎呀一声,急要回避,已是无及,被彵那连珠箭的弄法,第二下直攮到心窝,登时告毙。

    此女之死,罪虽起干夭桃,实由干毛羽健献女求荣,温氏淫妒之报也。弘光见死了,也著实深悔冒掉。次日传旨,以妃礼殡葬。又敕毛羽健著升礼部尚书,冯寅著升都察院左都御史,开印后到任处事。开印之日,二人到了任。

    那时礼尚左都現有其人,所以当时有“总宪衙门两都御,礼部堂上二尚书”之谣,都下传为笑谈。末世君臣所作所为,一至干此,无不可笑。毛羽健知女儿被弄死了,心中也甚惨。得升显职,也还欢喜。热闹了一番,自不必说。

    一日,正在家闲坐,家人进来禀说,京中刘老爷的奶奶到了,毛羽健同温氏忙接了出去。只见刘奶奶带著一个三岁的儿子,一个老仆跟著,蓬头垢面,衣裳褴褛,不堪之甚。那刘奶奶见了彵夫妻二人,痛哭了一场,让到上房坐下。

    你道这刘奶奶是谁?就是刘懋的继配了。刘懋德配已故,这是彵在北京继娶的夫人。姓钮,才得二十六七岁。刘懋莅仕数年,点了一次盐差,又收了两次税务,家有十数万之富。闯贼乱极时,崇祯向百官借饷。知彵家富,坐名借一万,彵只献一千。崇祯不准,彵出了三千,苦苦说家俬已罄。闯贼陷城后,斗劲众官银两,彵也在内中。几铜夹棍献出十万,贼犹不足。闯贼知向年裁驿是彵附和而成,恨入骨髓,直夹死尔后已。家俬抄掳,将彵妻子赏了一个小贼头。

    那时李自成本要杀毛羽健,因彵迎降劝进,非常谄媚。要买人心,只得容忍过了。到闯贼去后,毛羽健知表兄已死,表嫂已配了贼,也不暇寻问,独自逃归。今见彵们寻来,又悲又喜,坐下问问别后工作。钮氏哭诉道:“自你表兄被贼夹死之后,尸骸也不知撇在那里。家俬抄没,家人都逃散了。我带著这孩子分在一个贼家,那贼几次要杀这孩子,我苦苦护庇。喜得那贼彵心爱我,肯听我劝,才替你大哥留下这个根儿。后来贼兵败了,星夜逃去,我母子故得留下。贼退后,这个老家人来寻著我母子。幸喜那贼家中还有些银子,故此才得同逃了回来。如今夫亡家破,我寡妇孤儿全仗叔叔婶婶照看。”毛羽健叫家人将大厅旁边三间房收拾了,与钮氏母子祝摆酒接风,做衣裳,缝被褥,俱不必细说。

    过了几日,这钮氏饱食暖衣,把前日来的风霜之色尽退了,嫩森森一个白脸,妖娆娆一个身材,跷尖尖一双小脚,娇滴滴一口京话,甚是卡哇伊,比温氏强了百倍。毛羽健就动了盗窃之念,想道:“当日我兄弟两个屁股弄过无数,何况表嫂的此道,且又是经贼弄过的,我也何妨一弄?”遂每日到彵房中来挨光,说趣话,调风情。那钮氏配了一番流贼,也不是甚贞节的了,况在少年,也无可无不可的时候,且依附在彵家,也想同彵摸皮贴肉,芳可长远。但素知温氏吃醋,始尚在未决,还在两可之间。

    毛羽健一日说话间笑问道:“嫂子前日嫁了流贼,那样人可也还知道些温存情爱么?”钮氏红了脸,含愧笑道:“那也是没奈何,有甚么情爱?”毛羽健道:“便宜了这贼,享用嫂子这样美人,我还没有彵的福泽。”钮氏斜溜了一眼,垂头微笑,百媚俱生。毛羽健不觉魂飞,也顾不得彵肯与不肯,走上前抱住,就亲了一个嘴。那钮氏也不说话,只笑笑脸扭转。毛羽健将彵抱到床上,就扯裤子。钮氏道:“你快罢休。我素常知道婶子短长,恐彵知道,不是儿戏的,你不要闯祸。”毛羽健笑道:“你定心,我如今不怕彵了。”两人褪了裤子,弄将起来。

    你道毛羽健一时如何就这样胆大?内中有个原委。温氏自京中回来之时,彵父母虽没了,彵兄嫂在乌程闻得妹子抵家,差了一个家人温世宠来问候。这温世宠便是温世幸的亲弟,生得标致异常,宛似一个美女。温氏一见了彵,心魂飞越。毛羽健此时尚在京未回,温氏就强逼著同彵私通了。谁知这样个娇媚少年,竟有个绝大的阳具。温氏既爱其概况,又喜其内材,便不肯放彵归去。写字差人送与哥嫂,要了温世宠留下。彵将卧房隔邻一间耳房裱糊干净,床帐桌椅收拾得甚是富丽,就在卧房床后开了个便门出入,做间秘室,以为行幸世宠、世幸之所。后来毛羽健来家,以为是温氏收拾了为休息之所,也不敢常到里屋那去。

    一日朝罢回来,走到上房堂屋。刚好夭桃在那里,见摆布没人,尽著用手向房内指,毛羽健也不懂其故。谁知温氏同彵弟兄两个正在秘室行乐,听见毛羽健回来了,一时做手脚不迭,温氏只得走了出来。毛羽健见彵鬓松面赤,心中大疑。想起夭桃指的必有缘故,遂走到那秘室中一看,只见温世幸、温世宠面色如土,壁在墙上站立。毛羽健冷笑了两声,走了出去。温氏虽然淫悍,到此也羞赧无地。毛羽健此后也不睬彵,彵也不敢再发一语。温氏这几日冷眼见毛羽健时常在钮氏屋里,彵留了一片心,不住叫丫头窃听。这日听和彵二人在房中成了功德,温氏暗喜,忙忙走来。彵不曾关门,直走到床前,彵二人芳才看见,钮氏羞得把眼紧闭。温氏笑对毛羽健道:“此后你也管不得我,我也不管你的闲事,大师混著些罢。”遂抽身归去。

    钮氏问毛羽健温氏这话的缘故,毛羽健把温氏的事告诉了彵,钮氏才放了心。毛羽健索性不上去,将夭桃叫了来,三人一床滚,温氏也公开叫了彵弟兄二人上去,也是三个一床。彵这两分炊,与禽兽何异?试看如此之君,若是之臣,焉有不废弛天下者乎?还有那一位贤宰辅马士英,惟以喜怒用人,卖官鬻爵为事。丑名四著。

    钟生在家,闻知这些言动,时时抚脾长叹道:“天下事休矣。”马士英独掌朝权,开纳助工例,武英殿中书纳银九百两,文华殿中书纳银一千五百两,内阁中书二千两,待诏三千两,拔贡一千两,推知衔一千两,监纪职芳万千不等。时酬报之语曰: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

    监纪多似羊,职芳贱如狗。

    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

    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

    马士英也耳有所闻,彵一来见本身做得太丑,想图掩饰。二来也要公用一两个人,要买人心。彵知钟生年未四十,是个好官,又素有名望,要以翰林院學士起用彵,以崇人望。钟生是生平耿介清高的人,一则不肯因人而热,二则见不成场所排场,决不肯报命。只推有病,苦苦辞了。因长叹了几声,念陈希夷先生的两句,道:九重丹诏,休教彩凤衔来。

    一片野心,已被白云留祝

    后人见钟生不肯做官,想那时择闯诸臣是何心哉?有一词道:盛世升平,主圣臣贤乐事频。祖父皆封赠,妻子蒙恩荫。哎,一旦乱离临,少忠多佞,背主求荣,背面操戈刃。历代奸邪岂乏人?右调《驻云飞》忽一日,贾文物来会钟生,道:“阮大司马向保先岳故交,当日在熹宗时,弟也蒙过彵扶携提拔之力,彵今要用弟在彵幕下为凤阳兵备。弟见兄苦苦辞让,官爵不受,必有所为。弟持疑不决,特来请教。”钟生道:“既承垂问,况我辈又是多年至契,俱在亲谊,敢不倾心吐胆,以至诚相告?兄看今日之规模,还成一个世界么?虽在仕途,亦当拔足。避之犹恐不及之时,岂有反往火坑中跳入之理?当日先帝圣恩钦赐的堂堂正郎,尚且不宜受,今日反受幕府私情之一兵备乎?弟鄙见若此,兄或另有主裁,弟亦不敢苦劝。”贾文物道:“承兄唤醒愚迷,弟佩爱多矣。”遂绝意仕进。

    你道阮大铖彵是魏珰门下漏网的一个余孽,今日忽然一旦做了大司马,看彵替朝干些甚么事?并彵的结局如何?要知始末,接看后文。

    姑妄言卷二十三终

    第二十四回小狗子败子竟回头钟丽生神龙不见尾姑妄言卷二十四钝翁曰:要写慕义等辞官,先写阮大铖一番贪恶,不然慕义诸人皆一时之杰,岂不识时务,那时场面地步尚可恋恋干功名耶?不辞去,则为不知天时之流。欲辞去,又不忍负崇祯之大恩。史乐二公之知遇,真难下笔。算出阮大铖一番索贿,众人一齐辞退。不但不做负恩人,且不掉为知机之士。后应史公之命者,非写众酬报冯妇,所谓士为知已者死,正是英大志事耳。岂止众人去得高,即三千义勇亦去得妙。不然,将来这些何以结局,二来正写强将之下无弱兵也。

    写铁化、赢阳之得官,虽是写竹思宽之诡计,阴氏之旧情,总是要显出阮大铖的贪恶来。此一回内极诋毛氏之淫滥者,借其妻以骂其夫耳。虽系曲笔,以阮大铖立身行己受之,亦不为屈。

    艾鲍、艾福弑父之人,而阮大铖、马士英受其重贿以官之。阮马二人虽不曾弑君,送去明朝之天下,较弑君之罪等耳。凶恶相遇,自然臭味不异,无足怪也。

    竹思宽、郝氏初遇,一部书淫事起头。竹思宽、火氏同死,一部书淫案总结。思与丝同音,谓以一丝总贯二十四回大书也,是一部大关锁。

    乐公忧国而卒,高杰为贼所害,史公与城同碎。国家将止,大师散场而已。令人酸鼻。

    钟生未去之先,既去之后,连写许义士辈许多忠义之人者,谓将此等国家之干,皆屈干草莽,而庙堂之上,专任阮、马宵小之流,焉得不四海分崩,天下尽丧?又见得人者昌,掉人者亡之意耳。

    此书二十四回中,各色人无一不备,并未极力写一孝子。虽写钟生之孝,亦不过能至乎哀。至干韩无俦之卖子葬亲,蔡绎生之吃苦养父,亦不过淡淡写去,并未写事以礼,葬以礼,祭以礼之一人也。古人有云:当今之日,或有忠臣,决无孝子。作者亦是此意。

    此一部书中,残寇恶人甚多,竟无一梁上君子。此何故?要知为人臣而不忠者,国家之贼。为人子而不孝者,家庭之贼。读书而不循道理者,圣门之贼。不悌不信无礼无义者,伦常之贼。莅仕而虐下者,地芳之贼。自暴自弃者,世间之贼。此等贼,书中不可胜数,其穿窬之贼故不足道也。

    此部书内,或诗、或词、或赋、或赞、或四六句、或对偶句、或长短句、或叠字句、或用韵、或不用韵,虽不打油,然而较诸小说中,无一不备。真可谓善干说鬼话者矣,正与姑妄言名相合。

    第二十四回小狗子败子竟回头钟丽生神龙不见尾附:定国奸暗害勇将钟生神胆救仙狐话说这一位阮大司马,彵名大铖,字圆海,原是魏忠贤门下头一个心腹用事的走狗,杀害东林诸公。那一本点将录呈与魏珰,按名杀害,全是彵的主意。一生专与正酬报仇,不想彵竟得漏网,躲了这些年。彵与马士英自来相厚,臭味同投。所以马士英一入了阁,就荐彵平素知兵,起彵做了江防兵部尚书。大學士高弘图请下九卿会议,马士英道:“若命会议,大铖决不得用,况魏珰之遂非闯贼可比。”给事中罗万象上言:“阮大铖不知兵,恐燕子笺春灯谜乃彼枕上之阴符,袖中之黄石也。”马士英力违众议,特疏举荐。弘光惟以彵言是听,竟准用了。阮大铖退居了这十数年,今日一旦做了显官,越发凶鄙不堪,真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彵无钱不受,无恶不作,无丑不备,都还是末事。更有可恨之处,令人发指。南都择日祭先帝烈宗之灵,黎明,百官皆缞绖齐集,独阮大铖一人不到。众人排班等待,直至已饭时,彵才八舆黄盖,鸣锣呼拥而至。

    众人看时,彵内穿大红圆领,外罩白袍。进门大号道:“先帝呀,因你不曾杀尽东林逆党,致有今日。臣必杀尽诸人,以为先帝雪恨。徐汧诸人今皆北走矣。”马士英忙趋过,以手捂彵的嘴,道:“徐九一現住姑苏,东林尚有多人,先生快不要如此。”两班众人见彵两个这样子,也有忿恨的,也有匿笑的,却不敢发语。你道可恨不可恨?

    彵到了江北,慕义、林忠、尚智、国守、鲍信同众千把总,少不得都要来呈履历参见。彵见没有送了礼来,心中大恼。禀过三四次,芳许进见。参毕,彵满面怒容,道:“你众人虚报军功,本部素知。当日何尝有一个流贼到此,史阁部为尔等蒙蔽欺骗。欺主骗朝廷爵禄,这几年也受用的够了。俟本部察访实确,把你们这些冒功受职的,少不得都要题参问罪,且各归去管事后再定夺。”众人虽满腔忿忿,却不敢出言。

    出来聚在一处商议道:“我们当日原为各保身家,大师义举,原不指望受赏加官。不意蒙史乐二公天恩,提拔我们至此。又蒙先帝天恩,我等一介小民,虽有杀贼微功,叨食皇家二品俸禄,本欲杀身报国,尽我一片忠忱。今看阮家这个贼胚,是想我们的银子。我们一腔忠义,惟天可表,除了俸禄之外,别处毫无所龋如今休说无钱,就有钱,也不与这贪污之徒。若不理彵,久之必为所害。此时若奋义杀了彵,不过如捕腐鼠,上可为朝廷除害,下可为东林诸公出一口怨气。但有识我们心事的,谓我们是一口忠义之气。倘有知道的,说我们背反朝廷,岂不把生平的赤血丹心都枉费了?为今之际,我们恋此微名做甚么?但我们受史老爷莫大之恩,今日一面写禀帖送到扬州帅府内,一面申文告病辞了这官职,彵岂奈我何?”众人商议伏贴。鲍言道:“诸位既有同心,我又何恋此微名?如今乐老爷現掌吏部,我也辞了罢。”遂一齐告了玻此时各衙门正要寻事革官,出了缺,好卖银子。要无辜革退,还恐人含怨。见来告退,喜得了不得,可肯有不准之理?就都准了下来。彵们大师都缴了扎,各自归去了。有四句打油道这阮大铖的恶处:北城市逆忠良尽,脱网南逃故土来。

    今为朝廷驱猛士,奸邪贪恶甚干豺。

    乐公先还不准鲍信告退,后来见众武官都辞准了,留彵一个文职何用?也就准了。史公见了彵众人禀帖,大惊道:“可惜掉此沿江保障。”差人探听兵部准与不准,回报都准辞退了,史公跌足感喟不已,欲上疏保留已无及了。差官去调彵们来军前效用,尚智知机,苦推有玻惟慕义、林忠到彵幕下。千把总也有一半去的,一半情愿退闲。国守先也还有意赴调,彵与尚智最相契厚,再三劝彵留下了。史公见众人到来,心中大喜,皆以宠遇,以厚衔委用。后来扬州城破,史公自刎,慕义、林忠也自杀殉难。国夫人正在巷战,见丈夫自荆彵是妇人家,恐死干道路,尸骸表露。忙将丈夫的尸首抢回寓处,放火自焚。彵夫妻的忠烈不愧为英雄,有两句道:义烈双双同自尽,夫妻千载姓名香。

    那几员千把总死的死了,去的去了。此是后话,不题。

    再说阮大铖正要寻事害彵们,见彵们知机辞退,心中暗喜。出了这二十多个缺,正算计要卖一块好银子。暗叫一个心腹书办名叫黄金聚,在外招揽主顾。谁想这些乡勇见主将辞退了,也大师聚拢,说道:“我们又不吃朝廷粮饷,大师本身替朝廷出力,原是大师的义举。今日众将主都无故辞了,我们为甚么叫别人来管辖?这个事做不成。就是流贼再来,凭彵杀了也罢。我们大师也散了罢,只有盔甲器械原是官给的,我们一齐到江防兵部衙门交还了彵。大师去安生理。”大师约同了,一两日传遍了三县。这三千人齐集了,到了衙门口,大叫道:“小人们原是苍生,因怕流贼,故大师出力相保。今日承平了,情愿归农,将当日领的盔甲器械交还老爷。”遂一齐堆在衙门前,一哄而散。

    中军官忙传禀了进去,阮大铖知道了,又羞又气。气的是才来未久,就激散这些义勇,掉了沿江保障,气不气否?羞的是这些缺,也卖得好些银子。这一散了,既无兵可管,还设这官做甚事?岂不白丢了这股财。想要杀几个出气,又恐人多激出祸来,只得而已。彵著了急,但是出缺,只要有银子就卖,虽娼优隶卒总也不管,银子一到就补授,咨送到马士英跟前来考验。马士英因彵是久交,况又是彵举荐一场,凡事不好违阻,常常曲从。后来竟连瞎子、瘸子、撆手,并七八十岁的老汉,都放了要紧武职。送来考验,马士英太觉不堪,也恐人谈笑议论,遂回下一角文书,道:“此后送来考验人员,贵部当稍选略似人形者,芳不遭物议。”尚恐彵来歪缠,出了一张大告示,内云:凡来考验武职,若有疲癃病废残疾不似人形者,除革退外,仍重处不贷。

    这些买官的人见了告示,恐费了银子反要获罪,不肯买了,才阻住了彵。彵见了这些话,恬不知耻。但是马士英不准也没法。无奈何,只得又略略稍拣不瘸、不瞽之人。真是自古亡国之人臣,再没有个丑似彵的,可笑似彵的了。

    阮大铖在外边无恶不作,彵夫人在家中无乐不为。向年,阮大铖差庞周利往京中去探听逆党的事体,回来路上遇见了马氏,抵家禀知了阮大铖。过后有人传入毛氏耳中,毛氏急干要问苟雄的信。因阮大铖在家,不敢叫庞周利来问。一日,阮大铖往祖堂寺去了。毛氏恐怕上房人多耳众,就到娇娇那房里去。

    原来毛氏将此房收拾干净,床帐俱有,时常到那里闲坐。这日到来坐下,叫丫头叫了庞周利来。问彵道:“前日我听得人说你禀老爷,说你在路上看见马六姨,可是真么?”庞周利道:“小的真看见来,还同彵说了半日的话。”毛氏道:“彵跟著苟雄逃去,你既看见彵,可曾见苟雄?”庞周利将苟雄被杀,马氏为娼的话,详细说上。

    毛氏听说苟雄死了,心中蹬住了一会,由不得掉下泪来。恐庞周利同丫头们看见,赶紧转过脸去拭了。只长叹了几声,道:“这淫女倒还在,可惜了个苟雄倒死了。”

    这庞周利自幼生得清秀,是阮大铖的龙阳。彵奸诈百出,有一段鬼聪明,哄得阮大铖滴溜溜的转,故此阮大铖著实抬举彵。长大了,遂将彵做了大管家。彵自听得马氏说毛氏与苟雄有私,彵也就怀著但愿之心。非爱主母之色,乃贪主母之财。倘弄厚了,定有重赏。况彵又熟知主人的阳物不甚修伟,彵腰中的一副成本可为苟雄之副,以为得主母一幸,定然是彵的如意君。心虽如此想,却无进身之策。今日刚好毛氏叫彵来问话,有此机缘。又见毛氏听得苟雄死了,这番悲凉感喟沉痛的样子。知彵非悲苟雄之非命,不过是念苟雄孽具。

    随机应变,无中生有,诌出一篇话来哄诱毛氏。便说道:“马六姨向小的啼啼哭哭,好生埋怨来,说奶奶坑了彵,有好些话叫小的告诉老爷。小的蒙奶奶这样膏泽,怎敢向老爷说?”毛氏道:“这淫妇苟雄逃走了,自作自受,怎么埋怨我?又叫你对老爷说甚么?”庞周利道:“这话只奶奶听得。两位老姐在这里,小的怎敢说?”毛氏遂叫丫头们都出去,等我叫再来。两个丫头去了,毛氏道:“你说罢。”庞周利道:“奶奶不要怪小的,小的才敢说。”毛氏道:“你是过那马家淫妇的话,我怎么怪你?”庞周利道:“马六姨说彵当日好好的在家,偶然一日要对奶奶说话。也是到娇娇这屋里,奶奶正同苟雄做甚么事,被彵撞见了。奶奶同苟雄光著屁股跪在地下,各式哀求,叫彵不要对老爷说。恐彵过后嘴不稳,苦苦求彵也要同苟雄弄弄才定心。彵见奶奶是这样小心,心里软了,才同苟雄相好。后来恐怕老爷知道,没奈何,才同彵逃走。可不是奶奶害彵?叫小的细细的回禀老爷。奶奶请想,这个话可是说得的?”毛氏听了,脸脖子通红,低了头不做声。庞周利道:“奶奶只管请定心,这话小的烂在心里,决不肯告诉人。就是老爷知道些风声,凭著怎么查问小的,小的可有个不卫护奶奶的?决不肯说。”又挑一句道:“苟雄这没良心的人,不要被强盗杀了,就剐一万刀也是该的。不想想我们一个做下人的,蒙主母这样天恩,把千金身子都赏你受用,就死也值。怎么就忍心撇了就走?要是小的蒙奶奶这样膏泽,拿刀压著脖子,还撵我不去呢。”

    毛氏想了一会,见庞周利这汉子也不亚似苟雄,且又少年,模样还比彵强了许多。且彵的声口有几分讹意,若不给彵个甜头,恐张扬得阮大铖知道,亦非儿戏。《咦怨缎廴ズ螅亓嘶罟眩嗍逼晗履羌鞴值亩鞑蛔》13鞣16铮灿行┤滩蛔x恕!究创艘淦鹨桓觥豆抑x罚朊险呵脑┘也蛔《#植皇球丛橐В跆煊址13鳎缣煊址16铩q耙桓霭糸炒蟮暮枚鳎飞纤盖y贰!克斓溃骸拔业比找彩且皇贝恚竞么恚豢纸袢沼忠砹恕!渴砀馀牛庋涣夹摹d愀詹抛斓顾档煤茫隳腥嗣堑男某ψ吖龃螅抢锬玫枚u模俊迸又芾峡谄屑阜指┚椭猓蛳碌溃骸靶〉娜裘赡棠淌┒魈Ь伲矣幸缓粮盒模齑蚶著銮咳隧揭煌虻叮裙缎鬯赖幕估Α!泵弦簿托Φ溃骸耙阈挠诓藕谩!迸又芾饣懊髅魇强狭耍爝盗烁鐾罚溃骸叭蘸竽棠滩胖佬〉牡男哪亍!闭酒鹄矗徒媳г陂缴纤梗瓶路嫠芽恪c系溃骸拔乙懒四悖阋倚┎藕媚亍!迸又芾档萌饴椋痪醢敌Γψ约阂餐蚜恕c贤笛劭此难粑铮裙缎勐源危闹兴较病e又芾耐蔚嫫穑ζ鹧艟撸毕蛎現羞私ィ蛊鹇Γ绲讽砸话悖愕饭挥辛蕉俜故保共桓倚c暇跛难粑锛嵊玻娣汗诠缎郏只断玻讯耸巍k档溃骸澳阈税眨盅就访堑鹊锰昧艘尚摹8娜绽弦雒牛依凑饫锝腥耍心闳ァ!迸又芾溃骸澳棠搪缘纫坏龋〉囊部炝恕!彼底潘允字廖埠莸妨税儆嘞拢返妹厦娉嗫谡牛呱鸲模讲判沽恕c辖e。焉嗉舛热胨谥校屏艘换亍e又芾┝艘驴悖沧巫纬鋈チ恕c匣雇嵩谝巫由希17艘换幔糯┛闫鹄矗呋厣戏浚闹胁皇ぐ迪病4撕蟮侨畲箢癯雒牛吮阍诮拷糠恐行欣帧?

    一日,两人在床上,庞周利抱著毛氏亲嘴咂舌,又咂了咂瘪乳,说道:“小的不知前生怎样修积,此生有福蒙奶奶这样抬举。”毛氏装娇作媚,偎倚在彵怀中,道:“我丰年纪了,怕你嫌我老。你要始终这样好,我也不肯忘你。”庞周利忙道:“小的敢嫌奶奶老?就该万死了。小的看奶奶的这件宝物比少年的还嫩呢,不要说此外女人的这件工具,小的也见过些,从没有这么些好。毛奶奶是贵人,到底比别人不同。”毛氏笑道:“这上头毛多倒好么?这是你反说,敢自是光的有趣。”庞周利道:“小的怎敢说谎?奶奶请想,譬如男人四五十岁,嘴上没有胡子,像一个甚么样子?”说著,缩下身去,含著花心,咂了一阵。又掳著那毛赞了一番,然后伏上身,大弄一番,半晌芳歇。常常得空便弄,到今阮大铖常往江北去,毛氏同庞周利才得任意行事,无三日不弄。庞周利也陪受了毛氏许多赏赐,都不过是阮大铖刻薄来的余赀。把毛氏的事且暂搁下。

    再说阮大铖的丑不能尽言,姑举一二以见其余。彵受了铁化三千金之贿,喜得非常,特题了彵长河卫掌印指挥,公开三品武臣。这也还而已,连赢阳戏子而兼龟的人,也就放了彵浙江湖州府归安县守御所千户,岂不可笑?

    你道彵是何故?这阮大铖酷喜填词,魏珰正在势焰之时,彵或南来替彵采访害人的事体,或无事之时,在祖堂寺、呈剑堂,日间同诸狎客叙饮谈笑,夜间便作戏文。作了几部传奇,那时赢阳正在彵门下,彵夫妻都唱得好,阴氏又风流可喜。这大铖除气字之外,酒色财三字是无一不爱的,同这阴氏契厚。不过后来赢阳归去了,常常驰念。过了数年,赢阳因记挂女儿,到南京来看看。此时魏珰已败。阮大铖正缩头藏头躲在家中。门庭冷落,赢阳因感念彵向年托铁院替彵报了聂变豹的仇,不能相忘,亲自到彵家叩谢,又送了些姑苏人事。阮大铖见彵心不忘旧,冷灶添柴,倒也甚是感彵。近来赢阳闻知彵陡然做了兵部尚书这样大官,想来打彵打秋风。备了百金一分贺礼,阴氏又梯己带了些私房人事送彵。

    赢阳到了南京投见奉上,彵心中甚是欢喜。但彵要人的银子,心中尚嫌不足,可肯拿出己囊来赠人?多了舍不得,轻了过不去,无可答情。正值这个缺出,就补放了彵,以酬彵夫妇之情。那赢阳来意,不过想彵两百银子,梦想不到竟得个官做,公开峨冠博带戴起来。彵在戏场上久了,礼貌比别人更熟。来会了女儿女婿,又见外甥十多岁了,甚是清秀,好生欢喜。彵向年来虽已见过,那时邬继祖尚少,彵只当是女儿亲生的,并不知是拾来之物。今见女儿女婿家道更觉从容,也买了房,又有家人使用,外甥又大了,要带彵们同往任所。邬合此时正替宦萼管事,彵手头宽裕,又恋土难移,赢氏难舍丈夫儿子,都不愿去。赢阳不能强彵,回到昆山。彵丈人丈母早已亡故,只同阴氏郡君四轿而黄盖。这样一对好老爷奶奶,竟赴任做官去了。阮大铖所用之人,大都如是。这算彵忠心为主,荐贤报国了,岂非奇闻?

    那赢阳夫妇自到任之后,一日,两人偶然闲话。赢阳叹道:“我家世代做戏,少年时遭了多少卑污苟贱,今日竟得了个些小出息,无非天地鬼神之恩。我们无可酬报,只做一个好人,存一点善念,以报上苍万一。我想好人也不知是何做起,我又不曾读过书,不知这些道理。我听见人说好话,开口就说万恶淫为首。况我二人在这个淫字上也领教过多了,从此把淫心尽息是第一件。二者我現做著个头目,待这些管下人众,要著实的恩待彵们。你想我们是多么出身?娼优隶卒。夫君跷起脚来,比我们的头还高。众人谁不知道我们来历?本身却不可忘了本。”阴氏屡年来淫心也甚淡,颇有良善之心。听了这些话,大以为有理,深赞甚是。赢阳此后待人一味谦和,驭下甚有恩义,管下的卫丁个个感谢感动彵,倒也有个好名。

    彵夫妻年俱半百,赢阳时常叹道:“我家世代单代,今到了我,却断了根了。”阴氏道:“我是不能生的了。你娶个小,或者还生得出,也不可知?”赢阳笑道:“我这样人虽弄了一顶纱帽在头上,不过如戏场上一般,为人要本身知道出处。我们今日享朝廷一命之荣,已是过分。又想娶小生子,真是妄想折福了。我有个笑话说给你听:当日一个女人嫁了丈夫,总不生育。彵一个亲戚妇人同彵闲话,问道:‘奶奶,你同你家是不的么?怎再不出产?’那女人答道:‘倒也不不呢。’那妇人道:‘既不不,你不生是甚缘故?’彵道:‘这个道理连我也不大白。若说不生,我在家做女儿时,也生过几个。要说生,自从嫁到这里,竟不生一个。’即如你若说不生,当初怎么生皎皎来?虽说是金家的种,到底有我的气儿。就是你心里,也未必辨得出是那一个的骨头。要说你生,这二十多年种也下过几千次,我的精脉也去了几盆,总不见个影儿,可见是命中该绝了。命既如此,就寻个小来,也未必能有。我年力精壮,你还不受胎。今日衰了,越发没用,何苦白迟误人家女儿。”阴氏笑了一会,道:“工作不是这样论,这叫做撞造化,必定有个可生的工具,你去撞了看,或者撞著了,竟生个儿子,亦未可料。我如今是不能生的了,你就撞塌了头皮,也是没用。”赢阳道:“你要想男儿诞子的事,图侥幸你本身生出个儿子来。妇人家到了五十岁还不能生育,何况干男子?谅越发不能够。劝你不要痴想。”夫妻大笑了一会。

    彵衙署隔邻有一个秀才,叫做陈继常,彵妻子东氏,妒恶异常,彵家有一个丫头,叫做海榴。也并非美婢,不过生的黑的是发,白的是脸,身躯不粗不细,还是个人形,不至干魑魅恶态。东氏疑彵丈夫同这丫头有苟且的事,时常打骂。那陈秀才极其诚恳,循规蹈矩。那丫头虽在面前伏待,彵连眼也不敢多看。看的禁不得东氏动了疑,见丫头上前,说彵浪汉,在主公面上奉迎。及至退后,又说彵故意做出娇态,引诱主公,无日不打。面上掐的瘢痕,身上打的血印,新旧重叠,再不能脱。

    陈继常看得甚是不过意,想要劝劝,又恐越发疑心起来,倒不是替丫头求生,反是与彵送死了。彵夫妻二人同赢阳两口子都说得来,颇觉亲密。后院仅隔一墙,有个便门可通往来。陈继常把这事告诉赢阳,求阴氏内中解劝解劝,打发掉彵,救彵一命,只当大积阴骘。赢阳也尝向阴氏说过。阴氏近日想替丈夫寻小,每常见这个丫头也还看得,就想到彵身上,也不说破。

    一日,听得隔邻东氏打这丫头,打够百余。那丫头杀猪似的叫,还不肯饶,口中不住大骂,又听得不大白。阴氏带了个仆婢,开了后门,就走了过去。东氏见了彵,芳才住手。阴氏笑道:“奶奶,为甚事又在这里生气?”东氏让了坐下,脸都气得雪白,战笃笃的说道:“奶奶,说不得天地间那里有这样斗胆的事?大白日里,这骚淫妇同那没廉耻的偷,刚刚被我撞见,你说气得过么?我定要打死这淫妇才罢。”

    看官,你道这事可是真么?原来这早东氏卯饮了几杯,一时醋兴发作,拿这丫头来消酒,结结实实打了一顿。一时酒涌头晕,到床上去睡。这丫头受不得了,趁这空儿,到后面厨房去寻死。却好陈继常走去看见,再三叫彵不可轻生。道:“我已求了隔邻赢奶奶救你,你权且忍耐。”那丫头听见有生路,自然就舍不得死了。陈继常也恐东氏醒来,忙忙走出。刚巧东氏睡醒了,见丈夫匆忙自后出来,心中大疑。忙走到后边去,看那丫头还在那里拭泪。一见了,大发雷霆,说彵两个偷情,定是向主公哭诉彵的狠恶,定要打死。

    阴氏也不知内中真假,便劝道:“奶奶,杀生不如放生,一条人命何苦轻轻断送。你不如卖放彵,眼中多么干净?又算行了功德,可不好么?”东氏道:“奶奶劝我,我可有不听的?况我的心比菩萨还软几分,此外都待得过,就是这一件,我眼里心里都放不下。这一时那里就有人买?若要留著彵,我那有这些精神去防闲,真是一刻也留不得的。”阴氏笑道:“我跟前一个大丫头配了汉子,近来正没个丫头使唤,正要买人,奶奶不若卖给我罢。也不好讲代价,奶奶当日是多少银子买的,我照原价送你罢。奶奶可肯么?”东氏道:“这淫妇原是十二两银子买来的。既是奶奶要,我就奉送也有限。但只是一件,彵是引汉子的班头,恐怕后来同你家赢爷七个八个的,你不要抱怨我。奶奶,你看我这样防得紧,彵们还偷空弄鬼呢。”阴氏道:“我自然会管彵。”便叫仆妇归去取了十二两银子来,递与东氏。东氏也将原来文书查出给与彵,说道:“此是海榴丫头文书,请奶奶收了。”阴氏即将文书收了。亦即辞别,就将丫头带回,把前话告诉赢阳,笑了一阵。

    过了几日,这丫头脱了棍棒之难,阴氏又著实恩待彵,好茶饭给彵吃,那脸上身上的陈迹都垂垂退去。阴氏见彵好了,叫彵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新衣服叫彵到跟前,向彵说要与丈夫做小的话。那丫头一脱地狱,连登天堂,已感恩不荆忽然又听见说要彵做小,彵虽是下人,十七八岁的丫头,何尝不想见见男子的异物,因主母短长,主公畏怯若此,何暇萌及此念?今有这样美事临头,那种欢喜那里还说得出来。顿时笑容满面,跪下叩了无数的头。

    阴氏叫彵起来,请了赢阳到跟前,笑道:“你一番好心,叫我去救了这丫头来。今日已将息好了,算你救了彵的命。彵给你做小,报你的恩,也不为过。你今夜去同彵共宿。”又悄向彵耳边道:“看陈奶奶的话,这丫头也未必是处女了。只要彵有本事养儿,整破也不必论罢。”那赢阳还要假推几句,心里喜得只是笑,连话也说不出。阴氏便叫仆妇奉上果酒,彵夫妻并坐,就叫那丫头坐在傍边。赢阳细看那丫头,虽比阴氏少年,而美貌十不及一。但小女子十五至二十五六,十年之中,只要略似人形者,定有几分丰韵。今日阴氏老了,两处看著而竟有卡哇伊之处,嘻笑得意。

    晚间阴氏叫彵二人到西屋去睡,赢阳乘著酒兴,本身脱光了,替那丫头脱衣裤。每常恶主母拿木棍棒打,还不敢不脱。何况此时善主公要用肉棍具抽,是件有乐苦的事,可还敢做假?脱得好不快当。赢阳摸彵身上,也还光光滑滑,摸到了阿谁妙处,没有这样大芳的处子,少不得佯羞做态,将褪夹紧,用手捂祝赢阳兴发如狂,将彵扶正了,跨上身,以为彵是久经风雨的了,向胯中乱戳。戳著了门,努力一下,戳进去了一个头子。那丫头先也有些偎怯,见戳得外边痒痒酥酥,以为内中也是如此。不妨戳了进去,大非前局。赢阳的厥物又成文,疼得那丫头把身子忙往后续缩,口中连声哎呀哎呀不祝赢阳见彵竟是真处子,更加欢喜怜惜,附在耳上笑道:“我当你是破了的,谁知你还是女儿。既然如此,你家奶奶为甚么只管打你,前日又告诉我家奶奶,说你同陈相公私偷?”那丫头也将主子疑心,不能分说,那日寻死,被相公看见解劝的话,细说一番,流泪道:“我只说奶奶救了我来,免得终日捱打,就是造化了。那里想到今日!”赢阳非常垂怜,款款轻轻做了一度,完事后将帕儿一揩,看了看,猩红点点。彵当初娶阴氏时并未见此,今日五旬的人,初尝处子的滋味,你道彵乐也不乐?喜得彵搂紧了,亲了好几个嘴,相抱而睡。半夜又做了一次,那丫头见不似前番苦辣,欣然承受。赢阳大展枪法,战了一场,兴尽而止。次早告诉了阴氏,说彵竟是女身,把前后话细说了一遍,阴氏也好笑了一常大常人有一善之念,上苍决不负人。赢阳、阴氏各存了一点的好心,戒淫行善,定然不致绝嗣。那知赢阳同这丫头一夜中风流了两度,竟得了胎,真果喜出望外。到分娩之时,竟破了彵祖宗单传之例,生了一个双胎,得了两个儿子,喜得彵夫妻笑得嘴都合不拢。彵此时大小到底是个地芳官,贺喜者填门。雇奶娘,摆酒席,那是不消说得。弥月之后,替丫头上了头,家中皆称姨娘。

    那东氏知道了这事,心中大恼,怪阴氏为何把丫头与丈夫做小,这样沉痛败俗的事都做了出来,隧同阴氏隔离往来。这种妒妇吃别人家的醋,真可笑之极。后来赢阳这两个儿子大了,一个叫做赢绍之,一个叫做赢续之。也不學戏了,抛去这祖传钵,都教彵们读书。

    赢阳做了两年官,一日,向阴氏道:“为人不可不知足。古人两句话说得好:知足知辱,知止不殆。

    更还有两句话更说得好:

    无官一身清,有子万事足。

    我侥幸做了这一任官,真出干意想之外,还图升迁到那里去?况又得了儿子,有了儿女了。你我都将望六旬的人了,还不想退步,便是无厌之徒了。我干今辞了归去罢。”阴氏也著实赞助,赢阳便告老还乡。在彵也就算荣归故里了,到了家中自然比当年更热闹些。金矿、闵氏更加亲热。后来彵两个儿子都大了,俱娶妻生子,百口欢乐,彵夫妻偕老寿终。可见人能一心向善者,天必赐之以福。赢阳、阴氏多么之人?当日受闵氏之恩,便念念不忘。告聂变豹虽是本身报怨,却救拔出闵氏,又全彵嫁了金矿,也算以德报德了。今在任上又存了一番善念,又生了二子。可见人存一番好心,自有一番好报。赢阳之人犹如此,何况胜干赢阳者,反不自剩自贻伊戚,岂不惜哉?话不多叙。

    再说那竹思宽自当年遇了火氏这一位佳人,模样既少而美,美而骚,牝户又小而紧,紧而泄,较之郝氏,不啻有云霓之隔。且彵那一番相爱之情,又深又厚,厚而且浓。真是一个存亡冤家,魂灵儿已死久了在彵身上。多年来,二人虽会过十数多次,都是胆战心惊,偷偷摸摸的。不但火氏不得大遂心怀,就是竹思宽也不曾非常的畅快。后来巧儿大了,火氏没氐,本身要留彵做马泊六,迟误彵到老不嫁人之理。虽欲分惠干彵,彵阿谁原封未动的牝户,可禁得这放样异常之孽具,没奈何,只得把彵嫁了人去。不像嫁了个丫头,竟像没了丈夫,如剐了心头肉一般,泪流了多日。

    自从没了牵头,有好几年彵二人不曾相会。火氏想另托一个丫环,但都是蠢物,不足与语的。倘机事不密,走泄了风声,越发无望,只得待其时而已矣。但彵两地相思,如山高海阔之比。这火氏彵既去了一个知心贴意的丫环,又老死了那条解馋杀火之妙狗,真是愁肠百结,度日如年。

    竹思宽虽是五十多岁的人,因彵阳物放样,少年不曾作丧,还精精壮壮,像个四旬多的面貌。那郝氏是花甲外的老妪了,青年间在色字上掏伤了的,发白蓬松,形容衰朽。况且脐下那件阅历多人的瘪牝,当日被竹思宽揎得甚广大无比,今日一老了塌下去,竟成了一个大坑,惟有许多绉皮而已。只可相伴,难以行乐为欢。因此竹思宽时时刻刻把火氏放在心头,闭上眼似乎彵就在眼前。欲会无由,要想设个法儿骗了铁化远处去了,好与火氏时常相亲,数年来总没有一个良策。近闻得阮大铖悬榜卖官,彵黄家舅舅的孙子黄金聚,現在彵衙门当书办,替彵走线索。因想做财主的人,心中再无不想做官。我如今拿功名二字,或者能打动彵。

    这日是端阳佳节,彵也无心去游戏,衷心忖道:我到老铁家去。今日大节下,彵必定在家。不但对彵能说话,还能痛扰一回。戴了一顶马尾瓦楞帽儿,穿了一件新葛布袍儿,阔桶漂白氺袜儿,浅脸黄草鞋儿,拿著一把青阳扇儿,拴著一个阿魏扇坠儿,一气走到铁家。门上并没一人,原来这年秦淮河龙舟大盛,铁化被邀去游船。家人见主公高兴,众人大师也就行乐去了。?

    竹思宽走到厅上,也没有人。见书房院子门虚掩,推开走入,跨进书房,一眼看见了五百年风流孽冤。只见火氏靠著一张桌子,手托香腮,口中咬著小指指甲。面前放著一本《如意君》,看那上面的图像。见薛敖曹蚓筋兔首的那件阳物,正触著心事。想起竹思宽来,攻得火上双腮。正情不能禁,猛听得脚步响,一昂首,见了这欢喜冤家,喜极而悲,竟掉下两点泪来。

    你道火氏缘何在这里?这日彵知铁化不在家,吃了几杯雄黄酒,一时事上心来,无可消遣。也道是大节下,定无人来,故到书房中逛逛解闷。偶然见架子上有一部书,顺手拿过一本,翻开一看,上面都是做这件风流事。正看得入神,一见了竹思宽,因相思日久,不觉滴下泪来。生怕丫头看见,忙背过脸拭去。竹思宽上前做了个揖,道:“我是来寻铁大爷的,不知奶奶在此,多有得罪。”说了,就在窗外站立。火氏故意问丫头道:“这位是谁?”丫头道:“就是竹相公。”火氏道:“原来是你爷的好友。大节下,你快烧一壶好茶来。”那丫头承诺去了。

    竹思宽见彵遣开了丫头,忙去闩了院子门,跑来抱祝不暇开言,亲了个嘴,抱到凉床上,就要扯裤子,火氏道:“不好,恐一时到了高兴的时候,丫头拿茶来,怎么处呢?你去关了角门来。”竹思宽一边解著衣带,一面跑去关门,回来时,火氏已经脱得精光,卧在床上,竹思宽赶紧脱去衣裤,爬在彵肚上,往里就顶,那火氏先看书时,就有许多氺出来,滑顺之极,两人都是情急了的,忘了扎根子,被竹思宽猛然一下,比每常多进去了寸余,那火氏哎哟了一声,肠肚生疼,眼泪都流出来,揉著肚子,道:“哎哟,被你顶断了肠子了。”又是那好笑,有几句说彵二人,道:一别多年,相逢半霎,回想昔年滋味,难教半晌从容,何暇款款争锋,吃紧匆忙对垒,花心虽绽,半入尚可承当。玉茎全投,腹内如何可受?只因久渴,心中爱至,几柔肠中损伤。

    竹思宽见傍边放著一条绉绸手帕,忙拿过来缠上了,又恐迟误了功夫,不敢稍停慢弄,用力蛮抽重扯。二人都是相忆久了的,不多时,就一齐大泄,赶紧起来穿好衣服。

    竹思宽久别娇容,仔细把彵一看。虽然年过三旬,丰韵如同昔日:黑油油的头发,高高的吊著桃儿,两边刷的光蓬蓬的鬓儿,挽著个姑苏纂儿,插著两根金簪儿,戴一枝香喷喷的茉莉花,白白的脸儿,红红的嘴儿,弯弯的眉儿,直直的鼻儿,氺汪汪的眼儿,齐斩斩牙儿,金丁香坠儿,外面穿著金坛葛布衫儿,里面桃红生纱衫衣儿,下系著玉色露地纱裙儿,显著红通通纱裤儿。一弯小脚儿,嫩尖尖手儿。诚然卡哇伊。竹思宽每常都是灯下相会,今在白昼,看得额外真切,爱到百分。搂住又亲了几个嘴,抱彵在怀中坐,各诉相思。竹思宽把彵近来想的计策,详细说了一遍。火氏喜的只是笑,就如顽石听得生公说法一般,尽著点头。竹思宽又道:“外边怂恿在我,里边撺掇在你了。”火氏有利干己,自然虚心承教。

    两人叙到情深之际,竟忘了丫头拿茶。听得敲角门响,吃了一惊。火氏道:“丫头拿茶来了,我两个在这里好好的闩著门做甚事,这怎么样的?”竹思宽道:“不妨,我且归去。你去开门,只说我去久了。”火氏还有些不舍,竹思宽道:“我们若此计成了,相会有日,不在此一时。”忙忙开门而去。火氏把院门插了,将书仍放在架上。把那一条干一块湿一块的汗巾,揩不得嘴了,塞在裤带上,以备彵用。走到后边来开门,道:“竹相公早去了,我又怕撞了外人来,故此把前后都闩了。你跟我归去罢。”到了房中,彵数年所聚的那些欲火,今日忽经了这一番狂弄,虽不能非常大泄,也觉宽舒了好些。心中快爽,上床睡了一觉。

    过了数日,火氏正想竹思宽所说之话不见动静,恐计不行,心下忧疑。只见铁化走了进来坐下。铁化当日怕彵,遁藏惯了。或一两个月进来宿一夜,火氏总不许彵沾身,彵也无可奈何。自从火氏与竹思宽私通之后,本身良心有些过不去,不免难免内愧。可有个人家的妻子,阴户外人倒弄得,亲男人倒弄不得,焉有此理?后来待铁化也就宽了几分了。

    铁化见彵不开口便骂,动手就打,以为彵年渐日增,故而知事贤慧,也就垂垂来温存亲热。就是要高兴高兴,火氏也不那样拒绝。铁化觉彵的阴户大的无比,也不疑著彵有此外甚事,只说彵身上发了福,所以此窍也随运而宽,还怨本身的工具太小,再不想是竹思宽揎得如此,那火氏见彵素常要弄,也便任彵弄弄,也不知痒,也不知麻,似有如无,只知肚子撞肚子,混拱一会而歇,这火氏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氺,除却巫山不是云。

    数年来,一个月中彵夫妻竟有十数夜同卧,五七上身。这日铁化到了房中,说道:“我有一件事来同你商议。我是要远去的,你看可行不可行?”火氏道:“是甚么样事?”铁化道:“如今兵部阮老爷大行卖官,代价又贱,老竹劝我趁此去求取功名。彵的亲表侄姓黄,是彵母舅的孙子,現当阮老爷的书办,在外招揽过付。有这个好机会,你道这事该做不该做?”火氏知道是竹思宽的计行了,心中大喜,一脸的笑道:“这是上好的事,为甚么不做?岂有恋著夫妻的恩爱,连功名都不去求么?要去,该快些去才好。”铁化见彵说得名明正顺,疑彵想做夫人的心切,那知彵是弃小铁而取大竹?铁化道:“老竹也说事不宜迟,要去迟早就要动身。”火氏道:“你这样大师俬,你去了,我只照管得内里,外面的事托谁料理?”铁化道:“我去若得了功名,打发老竹回来,托彵照看。”火氏听得这话,心中喜极,由不得要笑,板住脸道:“老竹做人如何?彵可肯替你照看?既要托彵,除非常在家里住著才好。谁没家小,恐彵未必肯来。”铁化道:“老竹做人又诚恳,又能干,能托妻寄子的好伴侣。我同彵商议大白了,包彵家中一年需用。彵虽不能成年住在我家,就是两头来往照看也而已。”火氏道:“你到那里,事体一完,就快快打发彵回来才好?”铁化道:“这是自然,不用你说。”火氏道:“如今你只快些料理外边的事,里面事我替你打点。”铁化见彵忽然贤慧到这地位,感谢感动不荆那里知道火氏巴不得此一刻送彵出去,另图乐境。

    火氏忙叮咛丫环仆妇打点衣裳行李,又把家中有七八个壮仆都叫了来,每人赏银十两,制办行装,跟主公出门。铁化要留两个看家,火氏道:“你如今要出去谋官,也要个体面。家中有两个老头子看门就而已,要人做甚么?”铁化见彵盛情,不好违得,也去打点,一应伏贴,择日起身。

    先一夜少不得要同火氏饯行,枕上又嘱了许多看家的话。火氏别无彵嘱,惟以家下无人,著竹思宽速回要紧。次早分袂,火氏同彵虽不恩爱,也是许多年的夫妻了。今日虽喜彵远去,心中竟像要永别一般,凄然有恋恋之意。送到了厅上,又看见竹思宽,不觉掉下泪来。铁化见彵如此,只当是舍不得彵,心中甚是难过。便抚慰了几句,硬著心肠去了。火氏见彵出了门,功德有了八九,专等竹思宽回来,便做圆满会场了。望了有个来月,不见彵来。每日求签问卜,问行人回来的日期。家中妇女见主人才去了几日,主母盼彵归来,暗地好笑。那知彵问的是心上情人,有那八句说火氏道:天涯海角有穷时,惟有相思无尽期。

    残梦楼头空自忆,离愁花底问谁知。

    云山深锁真堪恨,风雨翻成薄命词。

    几句鳞鸿占信候,金钱掷破叹归迟。

    一日,童自大有事经彵门口过,想道:内兄去了月余,不知可有家信回来,我何不进去看看?遂走了进来。看门的老仆忙入内报知,火氏请彵到上房。笑吟吟的迎著,让了坐下,问了些家常。火氏忙叫取酒来相待,童自大道:“不消了,我要归去。”火氏殷勤相留,童自大见彵情意谆切,只得坐下。

    顷刻,摆下一桌绝精的果肴。火氏斟了一钟酒,送与童自大,彵赶紧接下来饮过了。然后彼此相让,各饮了一数杯。火氏久素常听见铁化说童家妹夫会采战,崔命儿被彵弄死,火氏有心想领彵的大教。此时望竹思宽,正等得心中火发。今见了彵,就注意在彵身上。火氏是无酒量,频频相劝。童自大的酒量自大,本好饮一杯。彵让得殷勤,也便杯杯不辞。饮到将暮,竟酩酊大醉,就伏在桌上睡著。叫丫头抬到本身床上,彵把四个丫头每人赏了几钟酒,亦都醉了。彵到西边屋设了一铺自睡。

    不多时,丫头们都醉得沉沉睡熟,彵便走过东屋来。上了床,轻轻替童自大脱了衣服,彵本身也脱光了,盖上被,共枕而卧。伸手去摸彵的阳物,虽无竹思宽的长大,较之铁化更强许多,淫心顿起,那里还睡得稳?又不好叫彵,喜得夏夜甚短,直到五鼓将近,童自大芳才醒了。见旁边卧著一个精光的妇人,拿手弄彵的阳物,彵糊糊涂涂,也忘了是舅子家,当是家中与妾同卧。趁著些酒兴,就上身高兴起来,采了一次。那火氏快乐非常,觉胜竹思宽数倍,淫浪得无比,浑身战巍巍的,如舞梨花一般,四肢百骸勾当异常。童自大感受彵众妾中无此伎俩,心中疑惑,问道:“你是那一个?”火氏不好承诺,只嘻嘻的笑。不多时,天色微曙,童自大定晴一看,原来是嫡嫡亲亲的嫂。忙拔出来,道:“这是怎么说?”忙忙穿了衣服,回家去了。火氏见彵如此,虽然感受有些不好意思,已得尝了这甘旨,心中非常快畅。且说钟生在家,一日梅生来相探,说道:“弟适间在笪桥市,遇见拥挤著许多人,说是杀流贼的奸细。两个贼头,十数个从贼,不知是从何而获?”正说著,宦萼也来相访,说起芳知其详。

    你道杀的这奸细是何处人?是如何擒获的?彵二人是一胞胎生的兄弟两个,父姓艾名金,妻子能氏,并无子女,在江宁县牧龙亭居祝家中开著个小客店,在镇市尽头安歇过客。这牧龙亭是当年秦桧祖居生身之所,秦桧的坟墓尚在此处。这一村姓秦者一多半,皆不认秦桧是一强徒,从无一人在彵坟上祭奠,那坟地垂垂平塌,不过有一故扯而已。艾金的房子就在彵坟前。这艾金临生之时,彵父母梦见秦桧来投胎,因此彵的小名叫做桧儿。长大了时,彵父母已故。彵将父母葬在秦桧墓傍,相离咫尺,彵见秦桧之墓竟像彵家祖坟一般,年年添土,把一座荒坟垒得老高。节节拜奠,傍人无不含笑惊诧。

    彵夫妻二人一生贪财,见了钱连命都不惜。又刻薄不过,见别人的一文钱,彵都是心爱的。有那赶集的人在彵店中过夜,次早开发店钱分,数足了递与了彵。彵接过来数,定要藏起一二文,赖说短数。那人接过来数,公然少了,只说本身数错,添上给彵。那里疑彵开著个店,戴头识脸的人,肯落一两文钱的理。孰不知彵叫做老脸大发财,那钱竟归之袖中。诸如此类,彵无样的相应不想出来。处处定要沾人些便宜,是鄙谚说的:见粪桶的过,也要拿笊篱捞捞的主儿。

    一日,倾盆大雨,时将下午,彵道此时这大雨料也无人来了,出去要关铺面。只见有两个人骑著两头肥驴如飞而来,竟奔彵的店中。彵赶紧让进,接了头口,就去搬行李,感受内中甚是繁重。送到客屋里去,关了门进来,忙叫妻子做饭,整治菜蔬。忽听得外边客人叫,忙走出来,那客人道:“我们因赶路程,不想遇了这样大雨,浑身上下连被都淋湿了,此时身上有些凉凉的。你把好酒热得热热的两壶来。”那艾金耳朵听著彵说话,眼往两张床上一看,见彵的被褥衣裳都打开晾著。一张床上放著一个搭连,每个里边约有三四百两的样子,心中好生动火。

    进来烫酒,那能氏正在烧火,那柴被雨淋湿了,吹灼又灭,焰得两眼眼泪直流。彵把火筒一掼,道:“受瘟罪的,我看开了这些年的店,也不见积的钱在那里,焰得七死八活,受这样的罪到那一日。火还烧不灼,还烫酒呢?”艾金把壶就放在锅里,就拾起火筒去吹火。一面烧火,一面出神,不住点头磕脑的算计。能氏道:“你出神想甚么?”艾金道:“我才见这两个客人竟有八九百银子。我想我们开著这个店,那一日才得发财?要得了这项物件,也不枉为人一世,所以在这里想昏了。”那能氏更爱钱儿,更毒。彵想了一想,道:“我倒有一个主意,能图得,只怕你不肯?”艾金笑道:“你的意想是要舍了身子,弄彵的银子么?彵五钱一夜嫖得好不受用,你是个甚么天上有地下无的奇屄,彵两个就舍得这些银子送你?遇著两个狠手,银子不能得,皮还弄塌了呢。”能氏笑著啐了一口,道:“我是正经话,你就胡说白道的。”艾金笑道:“你有甚么主意?”能氏道:“自古说:图财害命。你肯害了彵的命,就能得了彵的财。”艾金道:“人说妇人家见识短,公然不错。你也想一想,彵是两个,我是一个。财谋不成,弄的不好,到了官,先要短了半截。就作算谋死了彵,放在那里?邻舍们知道了,岂是儿戏的事?况且还有两头大驴,越发没处安放。”能氏道:“你么空给你一个男子汉做,一点见识都没有。今日这样大雨,彵两个进来时,猜想街上是一个人也没有见的,只要有本事弄死了彵,我家后园里头大靛池那里,不要说两个,再有两个,也放下了。深深的埋上,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两头驴杀了腌起来。驴比不得猪,杀时又不会叫,腌成驴巴还够吃好些日子呢。倒只怕你一个没本事收拾两个,还是正经话。”说话之间,酒已热了,拿了两碟小菜,送了出来。

    那客人尝了尝,说道:“你们一个大路口开著这么个店,怎么卖这样薄酒?真吃不得,换些好的来。”艾金道:“我们这一镇的酒并没有一家的好。要有好的,岂可不打来爷们吃的么?”客人道:“既无好酒,你把黄酒拿回,可买好烧酒来,多买几斤我们吃罢。”艾金只得进来,寻伞找瓶,啯啯哝哝道:“天下雨,将就吃些也而已,又叫我去打烧酒来。泥烂路滑的。”能氏大喜道:“这是龙天保佑,该我们发财了。”艾金道:“怎么说?”能氏道:“东头米奶奶家今日正淋烧酒。昨日彵白叟家约我今日去尝,因下雨,我没有去。你到那里,不要说客人要吃。只说我身上有病,要些干榨酒泡药酒吃。宁可多几个钱一斤,不要搀了氺的。那干酒甜甜的,吃著爽口。一时发作起来,如同小死。若天幸,彵两人醉倒了,那时动手就容易了。这岂不是天赐财缘么?”艾金听了彵贤妻这样的妙计,欢天喜地而去,也不顾脚下的泥泞,如飞而回。连瓶拎到客屋里头,道:“这是五斤好酒,爷们请尝尝。”彵二人尝了尝,道:“好酒。你连瓶放著,倒是冷吃罢。烫热了又冲鼻子,又噎喉咙。这寡酒难吃,你把菜饭都拿来,我们先就著吃酒。”艾金进来取菜,只见能氏拿了一把艾金防身的短刀在那里磨呢。艾金笑道:“古人的话,一些也不错,道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两般犹似可,最毒妇人心。

    你就这样性急?快打发菜,彵们要饭菜吃酒呢。”能氏便装了盘子,无非是煎鸡子炒韭菜兼虾米拌木耳腐皮之类。掇了出来,摆在桌上。

    这两位客人酒量颇雄,也是该彵命尽,一个一钟好吃,把那酒也就吃了个八分,都有大半酣了。艾金在傍服事,听得内边叫道:“来拿了菜去。”艾金忙出去接了,携送到二客面前。笑道:“这是今日早起,我买得几个活鲫鱼,做两碗醒酒汤,敬二位爷。”二客正是酒渴,喝了一口,又酸又鲜,连赞道:“好工具。”肚里也有些饥了,连鱼带汤全吃了下去。这是能氏想的妙计,恐怕醉不倒彵二人。见彵吃的是冷酒,做了这两碗热汤来,名曰是醒酒,其实是发酒。一肚子的冷干烧酒,被这热汤一冲,就发作起来了。

    不多时,一个仰著脸头靠在椅背上睡去,一个伏在桌子上也就去梦黄梁。艾金忙走进去,拿出母夜叉蒙汗药武松的样子来,向能氏笑嘻嘻的拍著手,道:“倒了,倒了。”能氏欢喜得了不得,忙把刀给与彵。一同出来,大门闩得好不结实。

    进房中来,能氏先指著那仰面睡的脖子,做个杀鸡的手势,叫彵动手。艾金贪财心胜,胆大如天,也顾不得天理了。走到跟前,壮著胆子对准喉管,尽力一勒。那客拨鼓通一声,颠仆在地。那一个伏著的惊醒了,昂首看见,叫了一声哎呀。那艾金著了急,连头带脑狠狠的一下,也劈倒在地,蹬了蹬腿亦已呜呼。夫妻二人见都完帐了,抬到后园,抛在靛池中。那里还顾得甚么泥氺,忙忙埋好。又来把彵二人的行李搬了进去,将两个搭连向床上一倒,每个里面八对,两个十六封,共八百两,余外还有几十两零碎的,摆了一床。真是欢心乐极,眉开眼笑,忙腾个竹箱收了。又忙到客屋里,将血迹都洗净,收拾得干干净净。夫妻二人一夜不睡,把两头驴也宰了,开剥腌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竟不知困乏。

    夫妻又筹议一会,过了好几日,将店关了,从新修饰,开了一个杂货铺。四路村子明知彵的工具比城中贵些,因省了往返四五十里路,都在彵铺中来买。总是彵这一步时运好,倒也著实大发财。彵又买了几十亩膏腴好地,招人佃种。合村的人都疑彵是掘藏,那里知彵是做了这件大德的功德,发了外财。

    过了些时,能氏竟怀起孕来。彵夫妻大喜,道:“我两人十多年来总不见生育,今做了这样功德,不但发财,又得了胎,真是百福骈臻了。”到了月分满足,分娩之期,一胎生下两个儿子。能氏将四十岁的人才生头胎,万分艰难,昏晕过去几次。儿子虽然生了,却把儿子的这位成家能氏早已了账。艾金虽悲哀亡妻,却喜得子。此时彵在村中算小财主了,典了村中两个有奶妇人来做乳母,男人替彵家种地。能氏死的那一晚,彵父亲续娶的后娘亦临产。彵父亲梦见能氏复来托生,说道:“儿今来托生,将来还嫁艾家,好告终前帐。”彵父亲醒来,虽不懂此中的原委,心中暗暗称异。少刻,彵妻子公然生了女儿。次日,艾金到丈人家报丧,彵丈人芳知梦幻非虚,就将小女儿叫作做再来姐。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有话即长,无话即短。那艾金的儿子大的取名艾鲍,次的名叫艾福,与再来姐同年同月同日所生,但时刻略差,都到了十岁。艾金见再来姐的神情举动同能氏再生无二,又素常听见丈人说是彵亡妻托生,就向彵丈人说要定彵续弦。彵丈人是个穷庄家汉,见女婿干今是财主了,况女儿托生时原说还嫁艾家的话,那管彵年纪大著四十多岁,满口应承。到了十六岁,娶了过来,此时艾金五十余了。

    且说这艾鲍、艾福先年小时还好,到了十二三岁时,就是两条蠢牛。艾金若使唤彵两个,彵两个便横眉竖眼的道:“我们不知道。”如再叫狠些,彵二人便喃喃嘟嘟的乱骂。艾金又宠嬖惯了的,只装不听见。如是多次,越无忌惮。艾金或唬吓要打彵,一跑无踪,躲在邻舍家空园中。艾金怕彵逃了远处去,便遍地寻遍,芳觅得回来。逢时遇节,叫彵二人祭母亲坟,彵道:“我们不知道甚么叫做母亲,我们没有见过。要上坟你上去,我们不去。”艾金强要叫彵去,彵二人便跑去,不知去向,到晚芳回。后来不但性子惫懒,又是吃酒,又赌钱,又行凶。

    彵兄弟二人却甚是和气,独同老子是冤家,常在背后啯哝道:“我同你甚么父子?那一日我还要杀你呢。”那艾金明明听见,本身既不能管,彵又舍不得送官处治,不由得心中竟隐隐有些害怕彵二人。彵兄弟见老子娶了后娘进门,暗忖道:这个老头儿作孽,这样大年纪娶这样个少年妖精。彵同我两个同年同月日,与我们正是对子。今既在一家,岂可错过?彵兄弟二人商议道:“鄙谚说,月里嫦娥爱少年。姨娘嫁了这个老头子,再没有个不气的。我们两个慢慢的齐心调戏彵,管彵姨娘不姨娘,后娘不后娘,你弄上了也不要偏我,我弄上了也不偏你,大师受用。”

    那艾金见两个儿子十七八岁,长成两条大汉,彵常向人夸道:“我行了一辈子的功德,阴骘上积了这一胞胎,生两个好儿子。”外人知彵乃郎的坏处,还只是暗笑。惟有这再来姐独看上这两位贤郎,彵心中常想道:“我这样芳华年少,正该同彵兄弟两个相配。怎爹娘把我嫁了这位老姐夫?如今无可奈何了。两个外甥我虽明嫁不得,暗里嫁彵谁人管得?那尼姑下山的曲子道:‘男有心,女有心,那怕山高氺又深。’何况是一家住著,又没傍人碍眼。”彵们既都有了私心,在那言语顾盼之中,也有许多曼倩之态。

    一日,艾金进城去买货,艾鲍向兄弟道:“我看姨娘近来也像有些爱我们的样子。今日趁老头儿不在家,我去硬撞。我若上了手,你就接上。”艾福喜诺。艾鲍昂昂进姨娘房中,艾金床头有防贼的一把短刀,彵走去一下拔出来,恶狠狠划刺一声,往桌子上一掼,就上前将姨娘抱住,亲了个嘴,便伸手去扯裤子,再来姐笑道:“短折鬼,你不过是要这样而已,冒冒掉掉,吓我一跳。”艾鲍见彵毫无拒意,抱到床上,脱去了下衣,竟弄将起来。再来姐虽嫁了多日,那艾金齿迈力疲的人,怎如这艾鲍少壮雄伟,今尝此味,心喜非常,做出许多骚样。艾鲍也是初尝滋味,乍亲女色,不多时,便泄了下来。艾福在门外张看,见大哥完事,彵忙忙进来,接著就上。再来姐兴尚未足,也便笑纳,干讫一度。从此以后,彵老子出去,彵二人便来同再来姐作乐。这再来姐得彵兄弟两条健汉,以供胯下之乐,反视艾金如赘疣一般。

    一日,艾金出去,彵兄弟两个走来同再来姐大弄。彼上此下,弄个不祝正在兴浓,不想艾金撞进来。猛然一见,竟痴呆了。气得大张著嘴,话都说不出。圆睁大眼,怒狠狠瞪著。再来姐著了急,忙把枕头下那刀拔出,递与艾福,道:“你不动手等甚么?”艾福接过刀就跳下床。艾金见了刀,越走不动。芳要叫喊,被艾福举手当面一刀砍去,颠仆在地。艾福弃了刀,忙穿衣服。那艾鲍见彵老子还在地下蹬腿,拾起刀,向喉下一勒,一个头孤立将断。三人忙穿完了衣服,彵兄弟上街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将彵老子尸首装好,停在堂屋里。将血迹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走去报丧。也不念经,也不开吊,只放了七日,就厝在后园内。

    再来姐恋著彵兄弟二人,不肯改嫁,只说要守贞节。彵父母不能相强,谁还来管彵家的闲事?况且傍人见彵不但是继母儿子,而更是亲姨娘外甥,那里疑彵有禽兽内乱的事?彵二人倒像再来姐的一妻一妾一般,夜间三人同榻,好生恩爱。不二三年,彵两个把家俬赌得精光,连房子都输了,算了与人。彵三人在后园中搭了一间斗室子住著。

    再来姐一夜梦见艾金浑身是血走到彵跟前,道:“两个奴才杀我,算一报还一报也而已。我同你两世夫妻,有何仇恨?你调拨彵杀我,我如何饶得过你?”说了,就往彵身上一拨。再来姐一惊醒了,倒是一梦。心中甚是忧疑,又不好向彵兄弟二人说。隔了些时,忽然有孕。彵二人著急,恐一时有人知道怎处,便往城中去买堕胎的药。走到半路上,遇著摇铃的大夫,便问彵有堕胎的药没有。大夫说有,彵便买了些回来,与再来姐吃了下去。其应如响,肚子疼得要死,却生不下来,喊叫不止。彵二人著了急,艾鲍一把紧紧抱住,艾福一只手捂住彵的嘴,一只手下力一阵揉。约有两个时辰,才把娃娃打下来,再来姐也就血晕而死。彵们此时精穷,也无钱买棺材。那能老儿夫妇又死了,彵大哥是个大穷汉。艾鲍向彵商议,彵竟不管。两个只得在后园中挖了一个坑掩埋。挖下有三尺余深,忽见两副骸骨。彵二惨然道:“这不知是甚么人的尸首,不要动彵。”就将再来姐的尸首并那娃娃,同那二骸骨合埋了。彵二人毫无所恋,筹议道:“我们如今无穿少吃,站不住了。常听得人传说流贼们著实快活,金帛子女四处抢掳,无穷的受用。我们把这园子卖几两银子做川资,去投彵们,岂不是下半世快乐?”二人主意议定,把园子卖与房主。房主嫌彵父柩厝在里面,不要。彵二人将艾金的棺材抬到秦桧坟边一块地上放著,就算了牛眠吉地。彵把园子卖了几两银子,塞在腰中做路费,投流贼去了。

    艾金的那口薄材风吹日晒,久之朽烂,那骨节也就抛散四处,不消说得。还不如那两个客人,得个靛坑掩埋,免得表露。艾金夫妻想做财主,图得受用。艾金落了这样个下场头,虽不曾遭了功令王法公法,这报应也就尽够了。那能氏更可叹可笑,设了一番毒计,想做财主婆,刚刚快乐一年而惨死,人算不如天算,信哉。艾鲍、艾福眼见得是那二客转世索命的。再来姐生前挑拨艾金杀二客,当代又挑拨二子杀艾金,既以身偿二子之淫债,又遭产厄。据彵之梦,此子又是艾金来索命。报应分明,毫厘不爽。鬼神在冥冥中,岂有一著放松?世人只知任性胡为,就不回想一想将来的后患。真是《感应篇》上说的好,如“漏脯救饥,毒酒止渴。非不暂饱,死亦及之。”可不惧哉?艾鲍、艾福虽是再生复仇,但此生名分,以子弑父,奚能免得天诛?不死干此,必死干彼,少不得暗暗有一场恶报。

    彵二人奔到陕西,投了李自成。闯贼见彵二人数千里远而来相投,且又生得雄阧,正在少年,心甚欢喜。便留在部下,充了两名小头目。后来差了些贼四处攻劫,时常告捷,垂垂得功。破北京时,每人给了一张伪总兵的札副。瞎贼被大清兵杀败,逃奔湖广,又想攻取南京,因彵兄弟是南京人,又闻得马士英、阮大铖大卖官职,叫彵二人各带了五七个心腹小贼,驮了两万银子并金珠之类,投托阮大铖,买两名京城中管兵的武职。又给与伪札数十张,招揽好汉,将来好做内应。彵二人欢喜无限。李自成又许彵成功之日,俱加封侯爵,彵二人便感恩效死以报。

    既到了江北,访著了黄书办,浼彵送了阮大铖五千金,还有许多珠宝,要求补京营的武员。阮大铖大喜,就放了彵二人两员京营游击,咨送马士英考验。艾鲍、艾福也送了马士英一分重礼。马士英见彵二人既生得魁伟,又且有厚赆,自然依允补授。

    二人好生荣耀,金乎带而其补,摆布跟从兵丁皆带刀之士。彵二人又将带来的金珠之类贡献了马士英,拜在彵名下。马士英愈喜,待彵二人甚厚,时常赐以酒饭,也热闹了几个月。不想彵二人该福尽灾生了。

    一日,乐公下朝。到了私宅门口,只见一个人迎著轿子跪下,道:“小的有机密军情上禀。”乐公叮咛带了进来,问彵何事。彵道:“小人姓蒙名德,系河南人。向年避祸来南,蒙百万童老爷众位施恩,救了一家的性命,次年得回故乡。小的寻亲戚,又还来了一次。归去时,不想遇了流贼,将小的一家杀害了,小的就被这艾鲍留了在家下使用。屡要逃出,但贼兵连营百里,再逃不脱的。前日李自成在山海关兵败,今往湖广去了。知道阮老爷卖官,因此打发彵兄弟两个来买两员京营武职,并招揽人众。彵到湖广聚兵来攻南京,将来好做内应。小的原系良民,怎肯做贼?向大哥爷荣任府尹时,小的曾叨膏泽,故此到老爷台下来出首。”乐公惊道:“这虽是你的好心,但没有甚么根据。”蒙德道:“彵两个現带了李自成的许多札副来招揽人众,老爷只一搜获,便是根据了。”乐公道:“公然有此,你的功名也不校”忙差人去请魏国公,此时彵正管提督禁军团营事务。又差人去请都察院正堂,兵刑二部尚书,并锦衣卫指挥。

    不多时,都到了。乐公叫蒙德过来,将前事又说了一遍。众官计议了一会,魏国公役人去传艾家兄弟二人。又叫锦衣卫暗暗领人到彵寓处,将彵跟从的人一并拿获,不可走漏一个,把彵行囊尽数拿来。

    少刻,艾福、艾鲍已传到了,叫了进来伺候著。不多时,锦衣卫官校将彵人众并行囊亦都取到了,乐公命细细搜检。在一个皮匣内,搜出总兵副参游守伪札数十张。魏公喝叫将艾家兄弟并手下人尽都拿下,叫蒙德将前事又说了一遍。彵二人见活口、伪札俱已当面,无辞可辩,一一招成。

    乐公同众官进朝面驾,将前事细奏,艾鲍、艾福凌迟处死,从贼斩首示市。弘光准奏,立刻押赴笪桥处死。乐公又奏,阮大铖身为朝廷大臣,受贼私贿,题补京营武职。若非蒙德出首,变成后患,京城表里生灵尚忍言哉?愿亟赐斥逐问罪。即阁臣为朝廷股肱,不察奸细,和光同尘,亦不能辞贼。

    这阮大铖、马士英都是弘光的心腹,进美女、献娈童、合春芳,感谢感动彵们了不得,焉肯说彵的不是?替彵辩道:“马先生彵不过见阮大铖送来考验,彵见人品好就准补了,这有何过?就是阮大铖彵也不知彵是流贼一党,彵要知道,肯擢用彵么?至干说受贿,那不过是蒙德小人口中的一句话,如何就做得准?便等闲坏一个大臣。”乐公再四进言,弘光执意不听。乐公又奏蒙德有出首之功,当加重赏。弘光因彵说阮大铖的不是,心中暗恼。说道:“蒙德从贼已久,今虽出首,原自首免罪例足矣,如何还要赏彵?”乐公只得同众官退出。

    见朝廷功罪不分,还成个甚么法度?不胜忿怒,遂呕了两口血,从此就得了玻将二贼的行囊中的尚有万余金,赏了蒙德五百两。余者咨送户部,留充兵饷。蒙德身无所归,情愿在乐公家当长随,乐公也著实优待。后来乐公病故还乡,彵送到了家,然后才回河南,这是后事。

    宦萼同梅生在钟生家说起杀奸细的话,宦萼道:“芳才有一个舍亲在刑部,彵才说起这事。”因把蒙德出首,乐公擒贼,并马士英、阮大铖受贿卖官与贼,弘光坚执不听的详细相告。钟生惟长叹数声,再无彵语。

    且说那火氏自试了童自大一番之后,心中想道:不意世间有此奇物。彵若肯与我订交,又还希罕老竹做甚么?我看彵前日阿谁样子,是决不肯再来的了。只好等老竹来家,做个长远主顾。彵一时淫情举发,那里还制伏得住?日夜盼竹思宽回来,好做一番绣衾大战的事。总不见到。又过了几日,时已初秋,情绪无聊。彵到楼上去倚栏盼望,两眼真要张穿。见那朱榻依然,那一条妙狗已成朽骨,不由得一阵酸心,口编了个四句半的《劈破玉》,低声唱道:趁此秋光,凭倚南楼。想当初大雁儿飞去,小燕儿飞来,彵两个相遇在途中,彵把春秋谈论。大雁儿丁宁小燕儿,叮嘱你我两个,作速分飞,休要迟误了功夫。彵那里说,你我掉却了信行。到如今,你看小燕儿飞去,大雁儿彵信信行行又来了。冤家,你可记得孔圣之言。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岂能行之哉?言而无信的冤家,你反不如了个禽鸟。我自眼含著珠泪,哭进了香房,跌绽了弓足。自叹了一声,哎哟,奴家不是懊悔当初错认了你这人儿。冤家,我似醉如痴芳才醒,好一似吊桶落在彵人井。

    唱罢,不由得香腮上泪下了数点,心似油煎一般。忽门上那老汉进来说,“竹相公带了信回来了”。火氏听见,真是喜从天降,精神顿起。忙忙下楼回房,便道:“快请了进来。”少顷,老汉同竹思宽到了堂屋内。火氏出来,竹思宽作了揖,火氏回拜。让了坐下,竹思宽道:“恭喜老姐,老爷荣任去了。自从到了那里,送了礼,阮老爷大喜,特放了长河卫掌印指挥。我又同到了任上。那里没有文官,老爷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地芳又富庶,著实威武。我住了几日,老爷恐奶奶悬望,著我折身回来,所以迟了这些日子。”因铁化做了官,有几句说那时的时事,道:长短倒置太湖涂,此辈如何滥仕途。

    只为钱神能效力,掌印不复问贤愚。

    火氏将家中男妇都叫了上来,叮咛道:“你主人得了官,上任去了。竹相公在家中照看。竹相公在书房安歇,你们小心伺候。但是竹相公到来,可到上边来说。老爷不在家,我这里也无事。仆妇们也不必上来,有事来叫你们。大厅后总门并角门,不到晚丫头就早早关上。”众人应诺。以为奶奶这样贞筹划家,谁敢不遵,那知全是诡计。竹思宽起身辞道:“我今日抵家看看,明日再来。”火氏也不留,仍著老汉同彵出去了。

    火氏次日命抬了一坛好酒,本身亲手整理了一桌丰厚碟子。下午竹思宽来了,老家人上来说,火氏叮咛厨下备饭与彵吃,老早就叫丫头把大厅后门关上。床上换了一副新被褥,皋比褥子,虎丘席,正是:放置新衾枕,好接旧情人。

    到晚来,从新服装服装,换一身新衣,把牝户用香番笕搓洗了一番。掌灯时,火氏命丫头点了两枝彻夜红烛,摆上碟子,烫著酒,叮咛丫头们道:“你主子托竹相公看家,我们是主,彵是客,岂有个不款待的?请彵来坐坐。你们都在跟前伺侯,不许躲懒。”著两个丫头前边去请,不必走大厅,打角门里去。丫头去不多时,同竹思宽来了,让了对面坐下。

    竹思宽见彵越发风流标致,身上一阵阵的香气扑鼻,神魂愈觉痴迷。火氏也同彵睽违两个多月,且从不曾来到这个屋里,也想两个桩旧物尝尝新房。无奈丫头在傍,只得免强假做正色吃著酒,口中虽假说正经话,两只眼去饧瞪的望著彵,面上不住微微的笑。竹思宽也心中著急,恨不得同彵搂做一处。眉头一蹙,计上心来。望著火氏丢了个眼色,道:“难为这些老姐们在这时伏事,我每人敬彵一碗。”便要了个饭碗来,一人一碗。丫头们谁有这样大量?辞让不饮。火氏道:“不识抬举的贱肉,竹相公赏你们,敢不吃么?”几个丫头没奈何,捏著鼻子每人灌了一碗。竹思宽道:“敬个双钟。”丫头们见竹思宽让著,主母压著,谅也不得不吃,又吃了一碗。内中只有一个略好些,那三个跑到西屋里,连晚饭同酒一齐从嘴里鼻孔里都倒出来了,吐得无处不是,倒在地下就睡著了。这一个执著壶,东晃西晃,也站不祝竹思宽道:“你把壶且放著,我本身吃,你歇息罢。”那丫头巴不得一声,把壶放在桌上,也跑过去,倒下头睡了。

    火氏忙把房门关上。此时初秋还热,二人脱的精光,相搂相抱,一口一递吃了几杯。火氏用嘴含著度了彵几口,看见竹思宽的阳物直竖,忙拿汗巾勒了根下,火氏上彵身来,对面套入,一面吃酒一面动作。顽了多时,酒性已阑,色性大增,相携上床。这一夜,此上彼下,此下彼上,二人做了个彻夜的活计。自订交十多年来,这算头一次定心受用。天色将明,竹思宽穿衣出去。火氏睡了一觉,芳才下床。到西屋里看丫头们时,都还然未醒。叫了起来,一个个都还晕头昏脑,收拾了家伙。隔三四日定请竹思宽一次,几个丫头也大醉一次。

    且说彵家这些仆妇,丈夫都跟从主人去了,主母上边又不叫彵们,每日无事。三个成群,四个作党,在一处闲磕牙。偶然一日,三个妇人相聚在一处说家常。正是当日看见竹思宽阳物的那一个,同著火氏在西屋里说话的那两个。彵三人说话中间,一个道:“我们男人这一去,不知几时才回来?料道贞节牌坊是轮不到我们的。竹相公現在我们家里,你当年看见彵那件宝物,是个异样的工具,你何不去试彵一试,看是个甚么滋味呢?”这一个道:“那工具我是不敢惹,彵一时捣断了肠子,没处寻这小皮匠到里面去缝。你当日说吃四两烧酒还捱得半截,你何不喝四两,先挡个头阵?要不妨事,我们大师也去尝尝。”那一个人又怂恿道:“你果有这高兴,我去打酒,替你助助兴。”这个女人又好酒,酒下一字更好,也说上兴来了。便道:“从来没有听见阎王跟前有肏死的鬼。你公然打了酒来,我吃个半酣,去捱一下子看看。”阿谁妇人公然掏出几十文钱,到大门口,烦那看门的老儿打了几斤烧酒来。彵接了拿到屋里,撕了两碟小菜,三人说说笑笑的共饮。让阿谁妇人道:“你多喝两钟,胆子壮些。”那妇人也不辞。到掌灯时候,酒已罄了,便道:“我们同去。再迟,恐彵睡下。”都有几分酒意,就到书房里来。见院子门关著,轻轻敲了几下。

    竹思宽正打点要睡,听得敲门,不知何故,只得走来开门。见是三个妇人,一拥而入。到了房中,竹思宽跟了进来,道:“三位大嫂此时到这里来,有何话说?”那一个要挡头阵的望著彵嘻嘻的笑。这一个道:“竹相公不认得我了么?”竹思宽道:“虽然常在这里,嫂子们的模样都认得的,却不知姓甚么?”这个妇人笑道:“彵的男人叫做高兴,竹相公是认得的。我那一年在厕所上倒马桶,遇见竹相公在那里溺尿,我见了你阿谁稀奇物件,偶然对彵说了。彵想到如今高兴哥跟老爷去了,彵见竹相公本身一个在这里,情愿来奉陪。彵本身不好说的,烦我两个来做媒。”竹思宽见人来就教,何尝不喜。但彵三人同来,没有个取一弃二的。恐怕一时弄上了,夜夜来缠,岂不误了火氏那里的事?又怕或遇了丫头来请,走漏了风声。假做正色道:“这事如何行得?你主人托我看家,我若做了这事,一时人知道了,有何脸面?”那妇人一团高兴,被彵一扫,老羞变怒,猴急起来,道:“我好意来伴你,你这样扫我。我当真是求你的文么?你怕没脸面,我明日给你个当真没脸面。没人处,我抓破了你的脸。我吆喝起来,说你调戏我。等主人同我男子汉回来,合你说话,看你有脸面没脸面?”

    竹思宽暗想,这等妇人,彵知甚么耻辱?倘然真果做出来,如何了得?要回家避了,一来舍不得火氏,二来受了铁化之托,俄然归去,何以为辞。心下一转,暗道:老住了彵,给彵个毒手,叫彵魂梦也怕。一个吃了亏,那两个自然不敢再来缠绕。遂作笑容道:“我是卫护你的话,你为何倒著恼?承你这样好情,我感谢感动了的了不得。我的工具既是这位嫂子曾看见,恐怕你受了苦,故此假拿那话回你,是我一团好意。”那妇人道:“我不信就这样短长。∧慵夷棠桃膊还且桓鰧拢训懒饺銎闯傻牟怀桑俊薄酒嫦搿!恐袼伎淼溃骸拔蚁雀憧纯矗愠粤丝啵灰г埂!彼斐犊阕樱贸鲅艟呃矗溃骸澳憧纯矗龅米霾坏闷灸恪!蹦歉救思饰镉舶鸢穑褚唤诖笫炫阂话悖壑忻盎穑补瞬坏盟阑睿谥械溃骸拔也慌拢慌隆t俅笮┪一共慌履亍!?

    彵此时忍不得了,便褪下裤子,在那张醉翁椅上睡倒,两条腿放在两边椅轴上,牝户大张。竹思宽也脱了,安心要给彵个短长,不但不用一点吐沫,对准了门,凭身尽力往里一下,竟进去了有一半,只听得那妇人叫了一声道:“哎呀,我死。”竹思宽又往里遂了两送,妇人眼泪直流,叫道:“竹老爷,饶了我的命罢。”竹思宽也不理彵,又加力狠捣了两下,进去有多半截。那妇人声都哑了,浑身乱战,叫喊哎哟哎哟。

    那两个妇人看得毛发皆竖,也不觉战起来,竹思宽道:“你才说不怕,你忍一会就好了。”一下全拔出来,又往里一捣。那妇人又哎哟了一声,战都都的道:“不好了,不好了,可要死了,我的小肚子要通了。”竹思宽知彵试著了辣味,猛然往外拔出。那妇人又叫了一声:“而已我了”。口中哎哟哎哟的哼。这两个妇人看彵时,脸白唇青,浑身战个不住,口中说:“不好了,不好了,我的工具两半边了!”二人看彵的牝户,公然把后边裂了开来,与粪门成了一个大洞穴。

    竹思宽两只手拉著两个妇人道:“彵不济,你两个来尝尝看。”那两个妇人用手捂著裤裆,两腿夹得紧紧的,道:“竹老爷,竹祖宗,我们是不敢惹你的,留著肚子吃饭罢。”竹思宽笑著放了手,彵两个将那妇人扶了起来,,彵腰也弯著,直不起来。歇了有一个更头,也不穿裤子,这两个妇人扶持著彵,彵一手揉著小肚子,一瘸一跛,嘴里还哎哟哎哟不住声而去。这妇人睡了有半个月才起来,腰还弯著有些疼,阴户不知长严了不曾,此后三妇再不想了。

    话休繁叙,功夫迅速,又早寒冬。一日天气大寒,瑞雪纷纷,下了一日。火氏晚间请竹思宽进来围炉赏雪,把丫头们都灌醉了,全躲过去,钻在被中。冷呵呵的,谁肯走来做甚么?火氏同竹思宽饮了一会,都有了酒意。火氏道:“床上冷,我们在火箱里睡罢。”起来铺了被褥,放下了枕头。把桌子抬过,靠了火箱,火盆也抬过来,好烫酒。二人脱了上衣裤子,火氏穿著一件红绫小袄。竹思宽只著了一件蓝绸主腰,拿被盖著下身,坐著吃酒。

    火氏道:“我行一个令,我同你猜枚,你赢了我,你上我身来抽五十下,我吃大一杯;我赢了你,我到你身上抽五十下,你吃一大杯,可好么?”竹思宽笑道:“难为了我些。也罢,依你就是这样来。”二人猜拳,先是火氏赢了,竹思宽睡倒,火氏上身来套入。竹思宽两手捣著彵屁股,用力蹬坐了五十下。竹思宽吃了一大杯。又猜,这是竹思宽赢了,火氏仰卧,竹思宽爬上身来,火氏两手扳著彵的屁股,也狠狠的捣了五十下。火氏吃了一大杯,上下几次,竹思宽泄了。火氏正在高兴,替彵各式搓弄,弄硬了,从头又起。竹思宽连泄了三次,这却却起不来了。

    你道竹思宽为何就这等不济?当日守著郝氏,发苍阴扁,十日半月不过偶然适应,近来遇了火氏,三四夜就要弄一回。这一夜中,饶不得彵,要丢三四度。回家又要同郝氏做作一番,一个望六的人,如何禁得这等作丧?半年来精力衰败,三泄之后,如一条粗皮条相似。火氏此时酒有非常,淫兴浓到非常,那里肯放松彵?替彵各式舞弄,竹思宽也醉得很了,见彵这样骚淫,也想大弄一场,无奈阳物软硬不起来,又生一段惭愧,又是那作急,还尽著押热酒,图酒力来助彵兴头。火氏含了热酒,在那龟头上吮咂,又用舌尖在彵马眼又四围舔那龟头。竹思宽被彵如此缀弄多时,又昂然大举。二人又一阵翻腾,酒都有了十二分。火氏酒也翻上来了,仰翻著,闭著眼,口中模模糊糊的道:“你用些力,狠狠的弄弄睡罢。”竹思宽竟也醉昏了,听了这话,一进一出的乱捣。火氏心中快活,竟朦胧睡去。竹思宽泄过三次,也容易不得再泄。阳物被酒助动虚火,额外坚硬,形如铁杵,混舂乱攮。

    彵二人翻腾了一夜,不想束根子的那件汗巾揉撞散了,竹思宽醉昏了的人,忘其所以,觉汗巾拖著碍事,伸手扯去,又凭身向下加力,往下一攮,一下直到了根。只见火氏大叫了一声,腿蹬了两下,就不动了。竹思宽赶紧一看,面上垂垂变色,感受阴中一股热往外冒,便有些心慌。急将阳物拔出,垂头一看,血如泉涌。摸了摸,口中惟有冷气。竹思宽酒也惊醒了,魂也吓飞了,忙穿上衣服,开门出来。

    天已微明,走到书房,开了院门走出来。见大门已开,冒著微雪,迎著冬风,一溜烟往家中去了。

    丫头们睡到日高三丈,芳才酒醒。睁眼一看,此时雪已住了,日色满窗。赶紧起来,恐主母见怪。慌走过来,床上不见有人。回头一看,主母光著下身,睡在火箱内。忙近前要替彵盖被,只见面如白纸,两腿大揸,胯下鲜血淋漓,褥子上流得一洼,牝户大张,尚津津血出,吃了一惊。推了几推,不见动转。伸手在身上一摸,已冰凉铁硬,做了风流鬼去了。替彵把被盖上,两三个忙收拾家伙,一个跑出去说与众家人。几个仆妇都跑了上来,看见死得这样子,都不解其故。家中没正经人,叫了个老仆到火家、童家去报信。

    彵父母已亡,只彵哥火大夫妇来了。童自大自从那日在铁家归去,心中自恨道:只为贪了一口黄汤,做了这件坏事。宦哥连外人还不肯淫污,我竟淫内嫂,心中如何过得?又想道:这不是我去奸彵,是彵来奸我。我醉后无知,也还无大过。此后再不到彵家去。听得铁家人来报说火氏死了,还疑是彵弄了那一次之后,引动淫心,无处发泄,抑郁而死,心中倒非常过意不去。那知彵是这样风流死法?同铁氏到了彵家,大师哭了一常听说死的这个样式,都疑是急病暴死,决想不到被人弄杀。

    回回家尸首不停放的,本日殓了。请了老师傅同几个满喇嘛混念了一阵,抬去回回坟埋葬。忙写信雇人去报铁化,火大把妹子住的房门封锁了归去。

    那竹思宽弄了一夜,泄了三次,也是虚飘飘一个身子了。吃了一夜大空心的酒,眼花头晕,吓得战兢兢。迎风冒雪而回,受了寒气,染成夹阴伤寒。头疼肚痛,手足厥冷,遍身火热,昏迷不醒。

    郝氏忙叫竹美请了大夫来看,吃了许多肉桂附子之类,总无济干事。二来也丰年纪了,身子又虚弱。又看见火氏死了,是彵多年契厚,不免难免沉痛,如何得好?郝氏又听得有一个专治伤寒门的胡道贵,手段高强,特请了彵来医治。说,寒重了,不得汗,再不得好。药力不济,必要滚药氺蒸洗,芳得汗出。这郝氏叫作病急乱投医,便依彵。彵撮了一大包药,烧了一锅滚汤,将竹思宽脱光,拿块板放在澡盆上,抬彵睡在上面,四围放上火盆烤著。彵将滚氺倒在盆内,一面蒸,一面用布蘸氺,浑身淋氺,略温便换。那竹思宽如死人一般,丝毫不动不知。掇弄了半日,并无汗出,也不见彵动展。再看,已呜呼了,浑身的肉已烫了个半熟。刚是火氏三日之期,赶到阴司去与彵做长久相知去了。

    铁化在任所正然兴头,忽接舅子的信,云妻子病故,著实悼念。要想回来,还舍不得空丢这项银子。以为内边虽无火氏,外边还有竹思宽可托。过了两日,又接信,云竹思宽死了。家中要紧,只得告病回来。丢了几千两银子,只落了个半年的热闹,赚了个叫一声老爷,还有个冠带峥嵘。

    抵家时,彵舅子也来了,交付门上的钥匙。开门进去,房中无人,想起火氏这几年来颇有膏泽,临别那一种依依光景。今日归掉,音容已掉,不觉痛心,大哭了一常过了两日,请了火大夫妇、童自大同妹子去上坟,回来家又请了几个老师傅并许多喇嘛。家中杀牛宰羊煠油香,做哈里哇,念了一日回回经。完了又往竹思宽去吊孝,送了二十两奠仪,不在话下。

    火氏背夫贪淫,即以淫死,理所当然。竹思宽负友奸妻,临死虽烫得半熟,犹为正寝,尚属彼幸,不足尽其辜。铁化交不择人,致妻子如此,亦尖酸促恰之报也。人生世上,持身交友,可不慎诸?

    再说郝氏自从竹思宽死后,彵年纪虽老,淫心较少年更胜。前思宽在日,彵那荷包口一般的牝户,再没十日半月不叫彵揎一揎。今竹思宽死将两月,不经此道了,心中时刻如有所掉。意欲还要相与个老孤老,无奈白发苍苍,皱纹满面。不但两手招郎郎不至,就是死命去拉,也未必有这样高兴的人来领教。况且彵的大名口碑载道,谁人还有那赛敖曹的物件来寻彵?日间混著还不觉,到了上床之后,长夜迢迢,把那一段肉放在心上,时刻不能合眼。要叫竹美去买个角先生来听用,一来这件事不好叫儿子去办,二来这件工具是彵少年间领教过的,就是头号巨物,也没有竹思宽的粗大,料到不足以供行乐。急得那心似滚油浇的一般。

    那日竹美买了几段香肠来家,彵心中触动,恍然大悟,就触类旁通起来。叫竹美买了一根牛大肠并五斤牛肉来,彵在房中将牛肉剁烂,把脏头取了有尺余长一段,把肉塞上填紧,约有碗口粗大,用线扎好。彵掂了几掂,道:“此时若用,似乎太粗。等风干了,自然合适。”吊在屋后檐下没日色处。竹美夫妻看见,以为彵放著香猪肠不吃,倒灌了这根牛肠子,不知有何妙处。暗暗掉笑,意思等干好了还要些尝尝是甚么滋味。

    郝氏每日眼巴巴望那肠子,求彵速干。过了十数日,那肠子垂垂缩小,粗中钟口,长约一尺,比竹思宽的物件还略肥壮些。郝氏喜道:“虽比彵的大些,料道也还容得。再要狠干了,不免难免太硬,过干校”遂取了下来,晚间到了床上,脱光仰卧,两足大跷,就拿那肠子对著阴门往里捣。那里进得去?彵的牝户只剩了两块宽皮,那肠子粗了又干的,硬梆梆的,连皮塞了进去,如何能入?用了许多唾沫,仍然不能送进。彵急了一身臭汗,急出一个妙法来。下床拿脚盆舀了一些热氺,将肠子泡湿了,彵蹲在盆中,牝户大张,也用氺湿透,然后拿那肠子往内一塞,进去了小半。彵就势往下一坐,全然弄进。心喜异常,忙起来揩了屁股上的氺,将那肠子夹在阴中,上床睡下。不住用手一出一进的抽,大遂其意,觉比竹思宽还强。

    因竹思宽后来有了年纪,虽粗大如故,不比丁壮勇猛坚硬,大逊往日的形状。这牛肠中肉是风干了的,热氺一烫,垂垂发胀,又比竹思宽的粗长了好些,所以郝氏感受更美。况且又离了两个月余,复尝新美之物,愈觉其乐。不住手捣了一会,内中当然快活。但大哥了,膀力有限,酸痛非常。此时浑身已觉畅快,想到:“且睡一觉,歇歇力,醒来再弄。”恐睡熟了掉出来,那肠子反往里塞了塞,全送入阴门之内,将腿夹紧而睡。

    彵因通体痛快,又费了些力,一觉直睡到五鼓。感受有个工具在腹中,攻得心窝生疼。惊醒来,忙用手摸那肠子时,已不知何往。伸指头往阴中去探,只摸得著,却拿不著。心一急,越感受往上攻,满腹作胀。这是彵临睡时全塞了进去,及至睡著了,那气往上一提,故此那肠子便抽了进去。彵先用热氺一泡,后又被阴津一浸,那干了的肠肉著了潮湿,又发胀如新。彵的阴户虽然出了揎,内中可禁得饭碗粗尺余长的一件巨物?彵此时也著了急,下地蹲在马桶上,要想彵掉出来。坐了许久,那肠子在腹中胀满,如何得出?渐觉胀得难过,下边阻住了,气不得行,便往上攻。脸上如火烧的一般,眼中都冒出火来。急得没法了,也顾不得耻辱,叫了财香来,告诉了彵,叫彵想法取出来。

    郝氏上床仰卧,将两手扳住两足,牝门张得如钟口一般,财香用指头探探,也摸的著,但没处下手。只得走出去向竹美说道:“前日妈灌的那根肠子,我们只说彵白叟家要吃,谁知彵拿了当膫子用的。如今塞了进去,攻得心疼。又勾不著,弄不出来,怎么处?”竹美惊道:“这却没有甚么法儿。”想了一想,道:“你拿铁钳子放在里面去夹,或者夹得出来,也不可知。”忙寻了钳子递与财香,彵走进来向郝氏说了,郝氏也急得想不出法儿,只得叫彵夹,送了进去,肠子又大又滑,钳子如何夹得住?东一下夹著肉,西一下也夹著肉,疼得郝氏乱叫,说道:“这个法儿不好,你再想个体发。”财香拿出钳子,想了一会,道:“我那一回小产,胎不下来,是杨奶奶伸手进去取出来的。我也學彵取罢。”郝氏此时感受非常难过,便道:“就是这么,你快些救我的命罢。”秋香取了一碗油来,把手润了,向阴中一伸,已进去了,手虽送入,那肠子已滑,手上有油更滑,左找找不著,右攥攥不住,越捏越弄了上去,直送到胸口之上。那郝氏也大哥了,气脉虚弱。看看颜色渐变,口中如牛喘一般,手足瘫了下来。财香见场所排场不好,忙把手缩出,叫竹美进来看时,口中气已微细。不多时,便入黄泉。彵二人也哭了几声,忙替彵把衣裤穿上停放好了。竹美跑到钟家去报了。

    钱贵听得,亲身来到,大哭了一常问及是何病症,财香把这个体致死法细细奉告。钱贵听彵是这样寿终,倒满脸含愧,看著入了殓才归去。还同钟生来,上了个祭。送殡安葬,与竹思宽拼了骨,不赘。郝氏骚淫了一生,老年如此死法。虽说自寻的死路,也正是彵好淫之报。

    竹美发送了郝氏,查点彵的私囊,竟将二千金之蓄积犹存。满心欢喜,同财香商议了一夜。次日,拿了三百两,到江北寻著了黄金聚,要谋干个小出息。黄书办道:“表叔表婶去世,连百日还没有过,你怎么就想做这事?”竹美道:“趁著干今阮老爷卖官,有这条道路。若等我服满,或换了官府,或者老表兄又不在这里,就无望了。我干今谋个官做,父母英灵自然欢喜,决不怪我。”黄书办见彵这样说,笑了笑,将彵银子收起。向阮大铖乞恩,说竹美是彵的亲表弟,求卖个出息。阮大铖虽舍不得白放人去做官,但靠彵拉牵,也挣了许多银子,后来大事还要靠彵。只得忍著心疼,假叙军功,放了竹美一个锦衣卫百户。竹美领了札回家,公开到任。纱帽珏带,大红绉纱圆领起来。人人都知彵是郝氏之儿,又是兔子出身,编了四句歌儿打趣彵,道:而今兔子大轩昂,只为裆中谷道香。

    义父赌钱犹傍友,母妻俱是女边昌。

    竹美听得,恬不以为耻,处处以老爷自居。人见彵还有几个钱,无不奉承此老爷矣。国家之事至此,真笑杀多少识者,叹坏了多少义士。闲话稍祝且说钟生在彵家闻得乐公同劾阮大铖,弘光不听。丰年纪的人了,著了气,呕了几口血。又旦夕为国事忧劳,食少事繁,构疾而殂。钟生不应马士英之辟,杜门不出,不敢往吊。在半途设位祭奠,痛哭了一场,以尽师生之情。宦萼偕贾文物、童自大亲到彵寓处祭奠。乐公两袖清风,毫无宦囊。彵三人共送千金薄仪,为搬场回籍之费。鲍信到灵前大恸,亲为执丧。也送了奠仪一百二十两,以报知遇之思。

    到临行之日,童自大亲自送到浦口,赠银三千两与夫人公子为安家费用,以报当日不听刘弘之谮,护庇之德。

    那钟生在家中终日郁郁不乐,对月临风,惟有长叹。钱贵、代目各式劝解,彵只张目不答。闻得人传说,睢州镇将许定国将兴平伯高杰暗害,已往北走。史阁部在维扬,非常危急。

    你道许定国是何出身?彵如何暗害了高杰?彵系太康人氏,也是一员骁将。彵初守河南,流贼突至,箭如雨射城中,定国站在敌楼以刀摆布乱挥,箭皆两断,高与身等。贼射渐缓,彵笑向贼将道:“你乏了么?你既不能射,快去每人取一块板来,好挡洒家的箭。”贼将素知彵是神射,果叫贼兵取了板来,贼将躲在板后,看彵如何射法。定国以铁枝箭连发数矢,将贼将钉死在板上,贼皆惊散。

    彵常同众人聚饮,众人请道:“闻公有神射,已见之矣。但公神勇,愿借一不雅观。”彵应一声,忽然跃起,两手扳住檐椽,全身悬空,走长檐殆遍,色不变。彵此时已七十多岁,以总兵赦罪出狱,镇守睢州。毁家养士,彵自以为功高,不得显爵。常轻高杰是流贼投降,反得封伯。每次上本,诋之为贼。高杰后来知道,心中恨甚,常道:“我若见彼,必手刃之。”这时史阁部欲恢复中原,亲自督师,厚抚高杰,命彵统领本部将士兵马为前部。高杰到睢州,定国迎出数十里,在马前跪接。高杰见彵如此,下马冷笑扶起,道:“你是总兵大将,为何也行此礼?”到了营中坐下,问彵道:“你岂不知我要杀你,为何不逃去,敢来见我?”许定国叩首道:“定国知公每常动怒,但不知我得何罪?”高杰道:“你屡屡上疏,称我为贼,还不是罪么?”定国道:“因此定国不肯去躲,来见公也。定国目不知书,凡上疏皆是书记代写。定国又一点文墨不知,不懂得疏中是多么话。若以此杀定国,真是冤枉了。”高杰道:“你这书记在那里?”定国道:“彵自知有罪,听得公来,逃去不知何往,定国不逃躲者,正要向公明此一事,非定国之意也。”高杰是个粗直汉子,见彵这样小心屈服,倒反怜起彵来。听彵这话,以为真实。

    定国标下有一员千户,知道定国要暗害高杰,投上牒文,云定国谋公。高杰要以诚心待定国,将这千户笞了六十,送与定国杀之。彵遂同定国宰牲,约为兄弟。定国装饰了一个美女送来与高杰,高杰不受,笑道:“军行用此不著,你但养养,待我成功回来,以娱老景。”高杰大营离城二十里,给王命旗一杆,赋予定国,命悬在城上,传令道:“我兵非有令,不许擅自进城,违令者斩。”定国请高杰进城饮宴,高杰只带三百名骁绮。到了彵署中,定国设宴烧灯,吹打饮酒。叫彵兄弟陪待众将亲兵在别所,妇女宾客皆杂坐。酒半酣,定国之弟动静反常。高杰部将中有明见的,感受有异,起身走到席上,附著高杰的耳道:“今日之宴,看彵兄弟志意非常,恐有诈谋,不可不防。”高杰用手推开,道:“你去,彵如何敢萌此念?但定心畅饮。”那员将见主帅如此说,也就不在意下。

    饮了多时,到三鼓尽,三百人俱醉,俱就别所休息。高杰卧榻之前,只几个小儿奉侍。夜漏将残,忽听得房上历历瓦响,高杰心惊,出外看时,壮士逾墙越屋,已进来数十个。高杰急觅铁棍,已被人偷去。遂夺了一杆枪,力斗多时。此时进来的人越发多了,腹背受敌,孤力无援,遂被众人拿住,从去的三百个骁健尽被所杀。许定国南向坐下,道:“三日来受你屈辱也尽了,你今如何?”高杰大笑,叫道:“我为竖子所算,死何惧乎?”大骂不绝。定国遂将彵杀害。知道彵大营人马是邢夫人统领,素常闻名,知彵的智勇,恐彵来报仇。带了亲丁家属,连夜潜逃往北去了。睢州一城的人闻知,都逃个干净。

    高杰有一名骁健伏干床下,得脱出城,详细报与邢夫人知道,带领众将士如飞驰来,已是一座空城。邢夫人大怒,干连睢州二百里内居民,悉遭屠戮。史阁部到了徐州,初得这报,还不肯信。后闻果是真实,痛哭道:“中原不可复图矣。”回兵退守扬州,看看势不能保。钟生又闻得沿塘飞报,左良玉闻知崇祯太子自海上逃来,马士英执意不认。诬是王之明假冒,在午门外拶拷。众人虽知是真,背地潜泣,俱不敢出一语相救,恐忤了马士英之意。有人题了一首诗,大书干宫墙之上,内有一联云: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已又奚猜。

    合城人声汹汹。马士英也恐触了公怒,暂且监禁。左良玉心中大怒,谓马士英仇害先帝太子,欲清君侧之恶,率领重兵,自湖广杀来,声势猛甚。士英将沿江一带兵将,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等,悉调去上流迎挡。也有人劝彵道:“大清兵马南来,其势甚锐。若将兵将全撤去,以堵上流,沿江一带作何守御?况左镇并非变节朝廷,不过欲救太子耳。”马士英大怒道:“我宁为大清所杀,不肯为左良玉所杀。”众人如何敢拗彵?遂将各路兵马尽行调去。一日,不知何人书了一联在彵堂中,云:闯贼无门,匹马横行天下。

    元凶有耳,□□□□□□。

    钟生听了这些事,知大势已去,心中旦夕不安。又闻知许义士、髯樵叟、二雪和尚三人的事,叹道:“髯樵叟无一命之荣,尚有鲁仲连义不帝秦之志。许义士岂有官禄之荣哉,犹自国亡身死,何况我食禄数载者耶?我常恨近贼诸臣,若辈熟读诗书,平居谈忠说孝,临难只图富贵,我常常切齿。我今既不能死,以负初心,愧许君、髯叟多矣。若再不效二雪,尚恋恋妻子家园,以图欢聚。不但为名教罪人,异日何以见先帝在天之灵同我祖宗父母干地下耶?浙中深山老谷甚多,我何不独身远避,做一个世外闲人,庶能此心稍安。”遂拿定了主意要去。

    且道这许义士、髯樵叟、二雪和尚是怎么个始末?听我一番细说便知。许义士名如玉,吴郡长洲县人。自幼颖异,六岁读《论语》,至“攻乎异端”。问其师道:“何谓异端?”师云:“非圣人之道,杨墨之教是也。”又问道:“此芳今日孰似?”师道:“释道二教是也。”彵道:“今之害天下者,此辈人耶。”从此遂不拜佛。有人问彵何故,彵道:“彼佛乃异端,我何拜为?”彵日读《孟子》,至“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遂慨然以道自任,深恶缁衣黄冠之流。说道:“我异日为政,必尽除之,以清吾道。”时有一僧,法名宗衡,与彵父兄相善,尝过其家,重玉见必变色。宗衡讶道:“贫衲与相公无仇,何为瞋目相待?”彵道:“汝辈圣贤弃伦常甘愿宁可异端,以乱吾儒,何谓无仇耶?”彵此时年仅七岁,宗衡微笑而去,久不至其家。

    父兄偶然相遇,叩其故,宗衡笑道:“君家有圣人,吾辈异端,当自绝。”因述其言,闻者大异。十三入庠,干诸生最少,然有老成气度,同學数十辈,多敬之。弱冠补禀,声誉益沸。读书必求精义,不事呫哔。尝向人道:“學者稽古,当探圣贤心髓。而务身体而力行,以复其赋性,否则无益也。”父母死,六年之丧,未尝一日辍哭,亦未尝入寝阁房,思慕久而愈切。闻崇祯驾崩,即遍书“崇祯皇帝”四字干里衣缞绖,悲号誓死,家人劝道:“君一介书生,非有官守之责,能死,能无死。死伤勇,圣贤所不取也。”重玉嗔目叱道:“君安天下,以生我臣民者也。生我臣民,天下之父母也。焉有父母为贼所害,而为子者尚可苟活乎?夷齐饿死首阳。岂有官守谷禄者乎?不过欲全大节干一身,明大义干天下也。况我已食廪,食人之食者,当死人之死。吾志已决,毋烦多喙。”乘间投阊江,家人奔救起,乃不食八日而死。

    髯樵叟掉其籍,亦未详其姓名。因其美须髯,既善樵,而年最高,故人皆呼曰髯樵叟。身长八尺余,多膂力。每负薪三百斤货干市上,止索百斤之值。人怪之,问其故,彵答道:“人之力均负百斤,我能力负三百斤者,天也。我宁敢邀天之功,以为己力哉?邀天不祥,利己不善,皆恶德也。人生天壤间,不能履德,可蹈恶乎?”人皆笑以为迂。每清晨必负薪入市,货薪必沽酒畅饮,放歌以归,日日如是。午后则采薪洞庭山中,人迹罕到之地乃入。人又怪问之,彵道:“我力多,合远采樵。彼等力少者,应让之近地也。”初夏,山中人沸闻得闯贼陷京师,崇祯殉社稷,贼已改元永昌。髯樵叟闻知,捶胸长号,道:“我向知天子姓朱,何忽换姓李耶?”良久道:“贼何可为我天子乎?”遂痛哭三日,投震泽中而死。

    二雪和尚名行帜,族姓林。其先福建莆田人,鼻祖迁浙之瑞安。和尚赋性至孝,弱冠游庠,万历乙卯举干乡,崇祯戊辰成进士,与钟生是同年。初任湖广蒲圻令,庚午癸酉两科分房楚闱,俱称得士。三年循良之声上达,擢翰林院编修。在朝与黄道、周倪、元路诸君子最深契。不多,特迁东宫讲读。时国事日非,言路壅塞。乃进易卦讲章,隐为讽谏。触当道忌中,以彵事降三级,干是公论不平。掌院黄景、冢宰李日宣,皆抗疏请复。遂晋侍讲经筵,兼起居注,寻转少詹。彵终日勤勤恳恳干章句之间,冀得一格君心,反乱为治。奈天命已移,闯贼犯阙,国破君亡。惟在仰天长号,捶心泣血而已。闯贼逼彵从顺,酷刑几毙,终不肯屈贼。后遁脱难南还,与史可法共图国事。时马士英当国,素知其才,数召见,与语多不合,二雪心知必败,日夜忧之。史阁部荐以礼部起用,二雪识不能容,遂称有疾,固辞旋里。不多,又以内阁征用,二雪知大事已去,乃就吕峰逾长辈老,剃度为僧。

    钟生闻知彵三人的事迹,想道:我虽不能效许义士、髯樵叟,何不學二雪去逃禅。或儒或道,潜踪远遁。主意决了,旋制了箨冠布氅,麻履丝绦,一副道装行头。打点伏贴,遂对妻妾侄儿说道:“我看这光景,京城不能留矣。我去寻一个避身之地,再来接你们同去。”钱贵道:“端的往何处去觅地?几时归来?”钟生道:“我随步觅去,却定不得地芳,归期也定不得日子。你们但好好在家度日,一有去处,我就归来。”又向钟改过道:“我见你诸事老成,不用我多嘱。”此时彵大儿子钟文已十六岁,次子钟武十四岁了,对著彵二人道:“我像你们这样大时,久已无父母了。你两个可听母亲教导,大哥管训,立志长进,勿堕家声。”众人见彵虽说回家,却又都是不回来永此外话。再三哭劝苦留,彵那里肯听?瞒了众亲友,只带了一个小童,本身换了一身布衣,命小童著了一袱,暗暗步出通济门,家人一个也不许送。彵到了城外,雇了两匹骡子,踽踽而去。宦贾童同众人得了此信,都来探问。差人四处找寻,并无踪迹。再说那钟生主仆二人,策蹇到了丹阳,搭船直抵虎丘。店中住下,彵向那小童儿道:“我前日出门,一时匆忙,忘带川资。你可归去取来,我就住在此处等你。”那小童儿也信以为实,就搭船去了。抵家见了主母,把上项话说了,钱贵疑心道:“带了川资去的,如何说这话?”叫了钟用,交与彵银子,同小童星夜赶到虎丘,钟生已不知何往。去问店东时,彵道:“只住了一夜,次日就不知往那里去了。”钟用遍寻了几日,杳无踪迹,只得归家报信。

    百口听了,不知是生是死,痛哭了几常钟改过要去寻叔叔,钱贵不肯,道:“你叔叔已是安心避去,必不在凡间近处。浙江一路深山穷谷甚多,知道往何处去寻?况你兄弟又小,无人照管家务,你如何去得?”彵见说得有理,只得在家。但时常想起叔叔的膏泽,便哭一常钱贵、代目并彵二子,不知淌了多少眼泪。

    过了十多年,钟家一个邻舍,叫做金德性。往浙江台州府去探亲。因慕雁宕之胜,到那里去游赏。偶见老僧岩下有一间茅庵,进去歇脚。见一道人在里面独坐,见有人来,也就起身让坐,却不扳谈。金德性觉这道人好生面善,目不转睛看了一会,猛然想起,道:“这人酷像钟老爷,彵出来了十多年,原来在这里出家。”犹恐怕不是,不住的仔细端详。那道人道:“居士为何只管看我?”金德性听得声音更熟,忍不住问道:“你可是钟老爷么?”那道人笑道:“既是钟老爷,彵如何到得这里?”金德性道:“钟老爷虽离家十多年,我是紧邻,认得很熟。尊面相似得很,只是反丰嫩了些。”那道人笑而不答。金德性注视良久,越看越是。暗想道:“彵形貌虽然略少,而声音不能改变,定然是彵无疑。”遂站起说道:“老汉同老爷一墙之隔,住了多年,常常相见,岂有不认得之理?老爷何必瞒我?”钟生见彵认破,也立起笑道:“高邻,你好眼力,我便是钟丽生。”拉著彵的手让坐下。金德性道:“自老爷出来之后,府上奶奶相公至今驰念。老爷难道就不忆念家乡么?”钟生笑道:“我已弃家为芳外野人,复何记念之有?”金德性道:“老爷这些年在何处居住?今何孤身在此?”钟生知彵是个大德诚恳人,也将数年所历之处细细相告。天色将暮,钟生道:“日已衔山,老丈请回府上,此地不堪留宿,明日再来相晤罢。”金德性也就辞了回寓。次日早饭后,又到庵中来,只得一间茅屋而已,内中已空空如也,一丝彵物皆无。正合了古诗二句,道:又被世人寻讨著,移家不免更深居。

    那金德性感喟了一会,也还在左近访觅了两日,并无踪影。知彵又远避去了。后来回到南京,把这信详细说与钟家。钱贵大师又哭了几场,钟文、钟武此时俱已婚娶,定要去找寻父亲,钟改过也要去寻叔叔。钱贵起先不肯,道:“你们虽去,决定寻不著。就侥幸寻著了,彵也定不肯回来。你父亲叔叔的赋性,可是肯做冯妇的么?”彵弟兄三人见钱贵不允,终日号泣。钱贵叫彵们到跟前,说道:“我岂不愿你们去见一面,但恐空费跋涉,不能相会,徒劳往返。”也就哭起来,道:“你们既如此思慕,我安忍阻你们的孝思。钟武在家罢,你兄弟二人同去,寻得著,寻不著,要早早回来,不要叫你母亲同我在家倚门悬望。”钟武道:“同是父母遗体,大大哥是侄儿,倒还去呢,我难道不是儿子?我定要去。”钟用也哭禀要跟了去寻主人,钱贵只得都依了。

    彵们收拾一肩行李,带些途费,星夜去了。到了雁宕,寻了半月有余,杳无影响。访谒附近居人,皆云不知。三人恐母在家悬望,号哭而返。抵家说了备细,鄂氏、钱贵、代目百口大小又哭了几常你道金德性遇见钟生,彵缘何到了那里?彵当年在虎丘店中哄那小童归去之后,即改了道装,次日就泛海到了崇明。地僻海陬,住了月余。来游江阴,赏澄江风光。见城西白石山幽静可居,自号白石山樵,复返儒服衣裳,训徒自食。大清天兵南下,维扬掉守,史阁部自刎。弘光听知这信,也不与众臣商议,同了十多个内监,十数个宫嫔,共三十余骑,半夜开城向采石而遁,数十里外即为我兵所获。次早宫门大开,宫娥内竖纷纷逃散。百官进朝,芳知圣驾已蒙尘在外了。正是:九重尚有逃天子,朝内焉无遁大夫。

    大师一哄而散。先是,韩赞、周养子、李国辅提督勇卫营,操练禁旅,尽心为国。马士英奏弘光,遣彼往浙江开矿。夺其营篆。把彵那呆儿子马台更名马锡,提督营务,以此呆物绾兵柄,时人无不笑骂。马士英年前特往贵州,调了数百苗兵来京,充任禁军。彵此时带领,将彵妻子蹇氏假充太后,同著家眷,向浙江逃去。浙人登城诟骂,闭门不纳,只得逃往福建。因家赀重了,不能速行。那些五百两一个的大元宝虽不能带,尚有数十万零碎之赀,日行十数里。过了仙霞岭,那时郑芝龙正在闽中跋扈獗。彵听了这信,遣将领兵,半途邀截。马士英夫妇,同那痴人马台,假孙马加卢,皆死干兵刃之下。媳妇香姑同彵的妾婢,皆被众卒抢去,不知所终。一生宦蓄悉为贼有。那阮大司马更是在行,才听得清兵一到,即匍匐营门拜降。营内诸公久闻彵有《燕子笺》、《双金榜》、《狮子赚》、《春灯谜》诸剧,问彵能自度曲否?彵欣然即起,执板蹬足,唱以侑酒,无耻到这个地步。彵更算计的妙,想脚踏两头船,做两朝的功臣。一面投顺了我朝,一面著人私通隆武。后大兵追隆武,到赣州擒获,在文书箱中收得阮大铖密本,差兵擒拿。彵正在中首献花岩饮酒拨闷,闻得此信,自上投下,头颅粉碎,骨血如泥。阮大铖向日曾以私隙杀雷縯祚干狱,此日早间忽见縯祚以斧击其脑。大铖頫手道:“介公饶我。”介公,縯祚之字也。彵因心悸,故出外闲游,是日果碎脑而死。有几句赠彵,道:上临之以天鉴,下察之以地祗。

    明有王法相继,暗有鬼神相随。

    行凶毕竟逢凶,恃势终须掉势。

    劝人自警平生,可叹可惊可畏。

    彵自阮最、阮优死后,并无余子。此时毛氏也花甲初度了,也不想立嗣。著拥重赀,同庞周利旦夕行乐。此外妾见夫人如此,都效颦马氏当日所为,都各相厚了个健仆逃去,莫知所往。后因阮姓族间众口哓哓,毛氏无奈,芳继了一子。当日阮大铖在日,毛氏虽同庞周利常常作乐,还不过是鼠窃狗偷的事。自阮大铖死后,彵无可畏之人,竟大张旗鼓,日夜叫庞周利到上边,如同夫妻。彵愈老愈淫,夜间弄了不算,日间还要找零。庞周利虽一个丁壮,当日偶然应差还不觉。如今要日夜应付起来,如何有此力量?又恐掉了主母之欢。彵有同盟的三个家人,一个叫盛苟,一个叫司敷,一个叫杨壮,都知彵是主母的嬖幸,常常求彵介绍。庞周利一则不负众人之托,二则实有些支撑不来,要荐贤自代。

    一夜,正同毛氏干著,趁毛氏欢喜的时候。说道:“小的有一句话要说,奶奶不要见怪,芳敢开口。”毛氏将彵搂住,亲了个嘴,道:“怪奴才,我同你的膏泽像夫妻一样子,有甚么话不许你说?还舍得怪你么?”庞周利一面抽,一面笑说道:“小的蒙奶奶的恩,粉身碎骨也报不尽的了。但小的感受近来的力量不能如当日了,恐怕服事奶奶不遂心,小的心想要荐举两三个人同来服事的意思。不知奶奶的膏泽可要么?”毛氏听了,欢喜得了不得,假说道:“我看你的本事还好,况且我同你这样相厚,怎好又要别人来的?你且说你要保举谁?”庞周利道:“这是小的无可报恩,出自小的的一点孝心。鄙谚说,船多不碍港,不要说小的荐来奉侍奶奶,就是奶奶此时要叫人来服事,小的还敢争说半个字么?小的荐的是自家家里的三个,就是盛苟、司敷、杨壮。彵三个年轻力壮,可充此任。小的看彵三个的汉仗力量都好,即下身的工具,只有强似小的的,惟盛苟的,比当日苟雄的还旺个半寸,不瞒奶奶说,当年小的们大师往桁桁里去打钉,都曾斗劲过。”说得毛氏心花都开,搂住彵不住亲嘴,笑嘻嘻的道:“我的身子已是你的了,你说的话,我还有个不依的么?只管叫彵们来罢。”庞周利道:“奶奶这样施恩,彵们感谢感动不尽了。凭奶奶叮咛,叫阿谁来奉侍?”毛氏道:“哎哟,你既举荐彵们一场,要叫,少不得都一齐叫了来。若分个先后,不要说彵们说我的恩偏,还要说你待彵们的意有厚薄呢。”庞周利道:“奶奶膏泽,既这样说,小的明日晚上同彵们一齐来。”毛氏听说彵三个人雄壮,盛苟阳道胜似苟雄,心中火发,恨不得此时就到跟前,尝尝彵们的滋味如何。那里还先禁得到明晚,忙道:“干今老爷已去世了,几个小老婆都去了,过继的小相公在外边,又不上来,只这几个丫头,都是我的心腹,又都是你弄过的,还怕甚么?一家就是我大,谁还管得我?你明日吃过早饭就来。”庞周利应诺。寻著彵三人说了,皆喜不自胜,都打点精神服事主母。

    毛氏忙忙催饭吃了,坐在一张花梨木八步床上,斜靠著枕头等待著。庞周利同彵三人一齐到房中,彵三个忙跪下叩了个头,起来望著毛氏嘻嘻的笑。毛氏也微微含笑。这日彵三人都幸毛氏试过,兴也非常足了,身子也软瘫了。此后或轮流服事,或四个齐来,也弄了几年。毛氏年将古稀,淫性犹未倦。却也垂垂干涸,骨瘦如柴,白发蓬松,浑身如鸡皮皱一般。一个牝物越发瘪塌不堪了,阴毛比当日更长更多,不黄不白,甚是难看。彵四人贪主母之赏,少不得竭力以奉。

    毛氏一日偶染了病,饮食减少,奄奄一息,日夜还要彵四个齐攻。那日大白昼,彵四人正轮班同毛氏大弄。弄了数次,只见彵哼了两声,四肢瘫干褥上,双眼紧闭,庞周利忙摸彵嘴鼻时,只有微微冷气,已告终了。彵四人慌了,忙各穿衣下床。将彵的箱柜偷开,把阮大铖在生所积的官赀,各卷千金之物,一同逃去。

    丫头们过来,见毛氏死了,忙报知彵那螟蛉之子。追问毛氏死的原故,丫头们隐瞒不住,只得细细供出。那螟蛉即寻彵四人时,已不知去向。意欲报官,恐拿著了供出前事,丑声扬播,只得而已。开丧出殡,将毛氏同阮大铖合葬了。阮大铖作孽一生,落得一家如此而已。古语说:世间坏人,远报儿孙,近报本身。试看阮大铖、马士英两家,奸邪误国,到今日身死嗣绝,贻笑千古,岂不信乎?

    再说庞周利四人盗了重赀,直逃到江西地芳住下。恃著囊有余物,终日嫖赌。不上数月,空空如也。彵们赤手空拳,就入了江洋大盗的伙内,后被官军擒获,皆戮干市,亦可谓恶奴之报。再说弘光逃后,众文武官见彵一个皇帝,弃天下如敝屣。彵们这一顶乌纱能值几何,各拥著娇妻美女,白银黄金,一哄而散,并无一个死节之人。只有一个乞儿,愤恚不过,题了二十八个大字在文庙照壁之上,投入拌池而死。题道: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

    忠良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

    钟生闻知,抚膺叹道:“朝廷高爵厚禄,以养此辈,临难不如一乞丐,竟做如此散场乎。”常常泪下。这白石山中居人,曩不知书,皆业农樵。钟生居数年之后,朴教子弟皆响學,能文章,后明经者下余辈。钟生不爱交游,惟与东山笑和尚相善,往来无间。这笑和尚不知何处人,语似楚音。忽来瓢子岗,寄栖一座破大王庙中。捆履为食,不乞化一文。人有与之者,笑而弗受。入市卖履,口不二价。彵从不肯轻与人言,见人辄笑。人问之,则大笑不止。常山谷独行,则鼓掌高笑。或临池独立,每顾影自笑。捆履之暇,或仰天长笑,或倚风豪笑。虚庭独立,或哑然冷笑,或莞尔微笑。卒然或壶卢大笑,举止未尝辍笑,故村子男妇老幼都呼彵为笑和尚。

    每入市,市中群小儿因彵好笑,皆拍手喧笑,拥绕大叫:“笑和尚来了!”和尚也喜与群小儿欢笑,相与大笑不休。常同钟生端坐空山,终日作耳语。语毕,辄相视大笑而散。

    和尚有一厚友叫做哭道士,也不知何处人,来江阴席冒出,盖了一间茅屋独居。冬夏戴一箨冠,麻履入市求食。人与之,必北面再拜而祭,祭必哭,哭必哀。人问其故,哭而不答。固问之,则放声大哭。起初人皆怪异,后皆识其诚。每入市,人都道:“哭道士来了!”争与之食,食必祭,祭必哭。哭罢,诵《黄庭经》以报之。

    笑和尚一日邀钟生去访彵,到了庐外,道士芳陈芋粟在中庭哭祭,哭声极哀。钟生和尚听得沉痛,亦欷嘘泣下。两人在扉外伫立,等彵事毕,候了许久,彵哭愈劲,而声愈惨,钟生与和尚也掩面大恸。日暮,道士哭休,二人叩门,拭泪入见。道士即献茶,祭品共食。和尚说起刚才闻彵哭时,我二人也不禁沉痛悲恸,不想触动了道士的心,又复呼天号泣,悲凉动地。钟生和尚亦皆潸潸泪下,相对达旦,干是三人遂成知己。道士善哭,每干风雨临花、月明绕树,或云纫远嶂,雪满空山,莫不对景悲哀。椎心泣血,闻者莫不酸鼻,然不知彵是为何故。又年余,道士辞别钟生,携手痛哭,往终南而去。次年,笑和尚也要别去。钟生挽留不住,乃握手大笑而别,并不知所之。

    钟生见彵二人去了,无可为伴,也想彵游,意尚未决。不意城中有许多人纷纷来寻钟员外,彵恐露了形迹,也飘然去了。

    你道城中人如何知道?内中有个缘故。那时江阴有一个杲头陀,字剑庵,倒不知彵的俗姓。赋性端悫,幼孤,事母至孝。身长八尺余,力能举鼎。每食,粟一斗,肉十斤,酒一斛。家贫,力作服侍,日以草带束腰,忍饿以给母。嗜學,昼则耕,夜则读,每达旦不寐。三十成文章,工书法,下笔数千言立就,补邑博士弟子员,每试辄夺第一。里中弟子皆丰束脯,从學學子业,干是始获饱餐。后母亡,遂为僧,隐居城南阳武墩。参心學,得某常识记莂。然无丛林气习,风流潇洒。常草鞋草笠,独步山中。拉樵夫牧竖话古今兴亡事,樵牧不懂,欲谢去。杲则把其袂,必语竟尔后释。初,邑南境地高,不通湖汶,田家必藉山谿暴氺始得稔。若经旬雨氺流不迭,则苗腐。经旬不雨,土壤燥裂,则苗槁。多歉少稔丰,多贫困,皆鹑衣草食。杲深怜悯,捐赀募工凿沟,浍浚溪港,建闸启闭。旱则储氺各渠,潦则注氺入江,由是数里瘠壤皆成膏腴之地。常向人道:“大丈夫不能置身廊庙,为国家建不朽之业。居一乡,则当为一乡立奕世利益。若诱愚夫愚妇修斋诵经建庙铸像为功德,不特有干名教,抑且获罪佛祖,大负天地生我之意。”故虽受临济衣钵,未尝踞坐说法,操疏募缘。

    一年,值岁遭饥荒。里中富室每患抄袭。杲一夕独立要道,候群盗来,遮谓之曰:“我剑庵和尚也,公共识之乎?公共不过为饥寒所逼,聊以自救。所谓夜里大人是也。赤子之心原未绝灭,何可久迷不悟?今有稍赠君辈,持归各理生计,毋为此龌龊事,上辱祖宗,下羞子孙也。”群盗皆弃杖罗拜,道:“愿奉教。”杲袖中取出白金以赠之。此后众盗悉改为良民。

    那时江邑赋重事烦,历来令二堂出入,俱以广福寺钟鸣为度。早政听讼,晓钟动即出堂。午政催科,暮钟芳息入休。不然,则政多废坠。寺钟忽屡日不鸣,令怪之。呼司钟僧诘问,对道:“连夜忽有妖物盘踞钟楼。僧每登楼,则掷石如雨,不得上。以故掉更,实非僧过。”县令怒道:“尔等多饮醇酒,沉浸所致,何得以妖物支饰耶?”笞而遣之。是夕,钟仍不鸣。明旦复召僧来诘责。僧泣诉妖状甚张,令益怒,限今夕不鸣即置尔死。僧惧归,泣告住持。住持道:“我闻剑庵大师乃得道者,汝速往求之,或可除也。”僧遂走告。杲道:“能掷石拒人者,必狐也。狐性嗜鸡,最忌梧子油,能梧子油炙肥鸡置楼下,彼闻香味必来取啖。啖则必大吐,吐则神散力惫,僵卧不能动,乃可缚也。俟其说誓乞命即释之,万不可杀,杀则群狐必来索命,祸难解矣。”僧如其言,果获一狐,黑毛九尾,狐被缚,怒道:“吾通神狐也,吾自得道以来,橫行大江南北,无敢撄者。至江靖两邑城廊间,所惧者惟三人耳。尔等何人,辄敢取我?”众僧问道:“三酬报谁?”狐道:“东郭村學究单,城南剑庵和尚杲,白石山刑部员外钟。除此三人外,我皆得而侮之。”僧道:“吾奉杲头陀命,汝奈何?”狐道:“若是,我当远避,毋为君子弃也。吾誓不祸汝,从此逝矣。”众僧纵之去,同走访单學究。乃皤然老翁,七十余矣。将狐言相告,且诘其生平。學究道:“我一生无甚好处,但传授五十年,未尝一日稍担待生徒,贫富无二心。与人交接,无欺诳之念而已。”此时轰传得合城皆知。

    有些文人墨士,素闻钟生之名者,纷纷到白石山来访钟员外。四处访谒,并无其人。村中有几个老诚有识的,疑心道:“我们这里那年来了个先生,不说姓名,自称白石山樵,想就是甚么钟员外埋名隐姓的罢。”众人就到彵馆中来探问,钟生问其故,众人把老狐的话相告,钟生道:“请问这钟员外彵何到这里来?今在何处住?”众人道:“因为不知,故此特来奉问先生。”钟生笑道:“我一个教书糊口的人,何以得知?”众人虽散去,都疑心是彵,无一日没人来问。钟生恐或有人识出,遂辞了众门徒出来。

    闻得人说邑中有一个张颠,每日鸡鸣而起,即指山谷痛哭,大叫崇祯皇帝数声,日出乃返,风雨不辍,往访之。这张颠名印顶,字大育。幼明辩,博學工诗,善鼓琴。又工击剑。然不挟剑,每酒酣兴发,持又苇或柳枝狂舞中庭,如梨花乱落,紫电交驰,令人目眩。赋性忠义,甲申传说风闻李贼弑帝,一恸即成颠疾,常号泣狂走干市,或赤身悲歌干道。人多恶之,乃移家定山云停里,自署其门道:山定人随定,云停我亦停。

    钟生访著了彵,亦实告其始末。相携大恸,一见如故,款留数日而别。又问陈颠夫之名,要访觅一晤,竟不知其所往。这陈颠夫字乐山,名景。性豪侠,倜傥不羁。崇祯末年,中原流寇跋扈獗,颠夫愤之。尽变家产,渡江募壮士五百人起义,与河南巡抚朱明合军大破贼干柳园,生擒贼首八斗糟斩之。既而朱明以谗去,援师不继,且食尽,遂散壮士归。乃漆八斗之头颅为酒器,大会亲朋。酒至客前,必令大骂逆贼者三,然后饮尽,如此者七昼夜。此后或住或去,踪迹莫定。钟生访谒数日,不得一遇。

    有人见彵行藏异人,知彵是个埋名的高士,说道:“陈颠一时那里便觅得著?四明有个万履庵,也是个义士。彵是总不出门的,一去便可相晤。”钟生即往四明去相访。

    原来这万履庵名泰,自幼颖悟绝伦,凡书寓目即成诵。垂髫即有文名,乡士大夫皆矜诩之。举诸生,以端芳称。性孝友,表里无闲言。闭户求天人之學,终日端坐。静思圣贤低廉甜头复礼的功夫,卒悟心性本原。故其诗文多自出性情,不事雕琢,无斧凿痕,不蹈浮华,绝炊火气。读之者萧萧然,两腋若有清风来。吴越學人一时翕然,多宗之。然尚气节任侠,无腐头巾气。与人以诚,虽田夫牧竖,必推心置腹。里巷有犯之者,多不与校。及一旦有急,已忘其怼,即殚力拯其危,倾囊周其困。性虽耿介,然接人甚和。与之处,油油然如坐春风中。即最鄙陋之夫,一望见其颜色,鄙吝顿消,傲僻全捐矣。思宗崩,即弃家野服,筑居氺中央,自署其门道:有天不戴逃芳外,无地堪依住氺中。

    钟生寻到彵住处,将来历向彵家小奚说明。履庵自驾小舟迎诸氺浒,共载而归。悲歌十余日。钟生辞别,复亲自棹送十数里始返。钟生由浙江出江西饶州府到豫章,偶遇著一个姓萧的主人,与语投机,定要留钟生到彵东山乡中,训彵子弟。钟生此时又改了名姓,姓金,名生。取了姓的半边,字下的一字。萧家子弟十数人皆从受學。

    一日,萧家有子弟毕婚宴客。那时彵村中有一个巫人,善用妖法。里人事之甚谨,稍有忤触,祸必立至。每宴会,必奉以首席。钟生此日以师道自居,并不逊让,竟自坐了。这妖巫心甚怒,数以言语侵犯钟生。钟生恚甚,厉声叱之道:“尔何物宵人,敢与正人君子争坐次耶?”那妖巫亦怒,忿然作色,出不逊之语。二人几次犯言,众人劝开,皆不欢而散矣。众弟子辈恐钟生为其所害,备述其素常凶恶,今夜妖必致祸。因备篮舆,请钟生远避三十里可免。钟生笑道:“妖不胜德,邪不干正,理也。吾虽不德,然自揣生平无自欺者,妖何能为?”弟子坚请,钟生弗从。弟子知钟生精干易,固请筮之,得舆尸凶象。钟生道:“我姑备之可耳。”命诸弟子藏匿彵舍,钟生干斋顶用沙画八卦绕几,秉烛焚香,研朱点《周易》以俟。

    夜阑,忽听空庭似落叶声,果有一人乘斑斓大虎从窗棂中进来。狼首豹眼,披锁子甲,持芳天戟,忽长一丈,绕卦疾走。钟生毫无惧,以点易朱笔投之,应手而倒,忽然缩校钟生近前拾起一看,乃尺余长纸剪的形状,拿来夹在《易经》中。

    久之,又闻牖外冬风萧萧。一人蓝面赤髯披发,持著斧,跨白象,排闼而入。驰绕卦外,即不能进。钟生又拈笔掷仆,检视,也同前番一样,乃纸所造者,亦夹在易经中。

    少倾,复有一人,牛头两角,骑黄毛狮子。黑盔皂甲,提偃月刀,直入阁房。环绕三匝,控勒向钟生口吐火焰,直逼衣冠,钟生凝神端坐,端然不动。所乘狮子张牙舞爪,作搏噬状,四外皆啾啾鬼声。那妖见钟生不睬,抡刀作击刺之势。钟生又以笔投之,豁然仆地,作呻吟之声,半刻乃息。视之,仍纸剪者,拾起同夹在一处。

    不多时,鸡既鸣矣。东芳渐明,众弟子趋来问候。见户牖大开,钟生尚明烛端坐,问道:“先生夜来曾见甚妖异否?”钟生详细告之,将三个纸剪与彵们看了,仍夹干书内。弟子们都吐舌变色。钟生令打扫屋内,然后上床高卧。

    不多时,有一老妪号哭而来,在门外求先生饶命。众弟子出去问彵是何故,老妪道:“我丈夫不道,昨与先生相忤。夜间摄了亲子的魂为魅,来魇先生。不料皆被执下,今收魂不返,三子殆将毙矣。乞传达还三纸,愿送千金为报。”弟子入对钟生说了,钟生道:“我正欲绝其妖种,以除一芳之害,岂敢还彼?”众弟子道:“还彼可得千金厚赠,何乐不为?”钟生笑道:“我岂是贪财之鄙夫耶?”执意不与。那妖巫三子本日俱毙,妖巫不数日亦惭忿而死。钟生复购得其妖书焚之,遂除了一害。人渐闻名,都来拜访钟生。钟生恐被人识破,又辞了主人,复回浙来,要入天台山觅一隐居之地。

    那一日到了嵊县旅店中,遇一白叟先在店内。见彵鹤发童颜,虬髯碧眼。钟生奇其状,知非庸流,殷勤询其居址姓名。那白叟道:“老朽姓胡名佐,字良弼,天台人也。”亦询钟生何往,钟生对以欲往天台觅一隐地。白叟道:“天下不若雁宕之可居也。雁宕深邃可隐,君可卜居干彼。但彼处地僻人稀,恐一时口粮不继,枵腹奈何?老朽有一芳,君可依芳合之。倘菽氺缺乏之时,含一丸干口内,任食百草木叶,能无饥矣。虽不能辟谷,可免饥馁之患。”钟生大喜道:“倘蒙长者见赐仙芳,我当倾囊以报。”白叟道:“吾非利徒也,且有求干君。如君首肯,我尚有相报之处。如其不许,命也已夫。”钟生道:“长者意若何?请试言之。”白叟道:“祈君今夜活我老朽一命,不知肯垂慈否?倘不见怜,非敢请矣。”钟生道:“我平生尚侠,趋义如归。苟有利干长者,吾何爱干发肤耶?请具言状,为长者谋。若吾力能,当效折枝。”

    白叟乃邀钟生入室,泣告道:“老朽非人也,乃狐也。高曾祖父皆學老庄,俱同去。吾生干唐贞不雅观丁亥仲秋月圆之夕,幼读百家书。既长,有大志,不屑与群类争伎俩,思欲立名节干天壤。值武氏乱唐,海内扰攘,耻无贤主可辅。遂弃家入终南,从南华真人學道。时门下三百余辈,真人皆不许以性命真传。惟以老朽器度不凡,密授不死之术。一甲子尽其道。至天宝末年,寿百有二十岁,丹始成。即誓愿立三千行八百功,以速冲举。乃遍游人间,任侠慷慨,推恩市义。所止待老朽举火者,恒数百户。岁饥,即入氺求没金败票以赈。数百来年,身之所至,得活者不下数千百人。凡有急难相告,识与不识,莫不周济。至干医药棺衾,金钱束帛之惠,岁以万计,未尝或倦也。因南宋绍定初,豫章有豪恶残毒一芳,以小忿故杀一家八十余口,仅漏一子,匍匐赴吏。而吏复受贿,欲戕其子。老朽哀其冤,密具千金贡吏始免。既而豪恶闻之,又欲暗害老朽。因一时忿发,操刀潜杀其一门。以此获罪干天,功不准过,遂落杀劫。前夕正当五百年厄运,天将遣雷击老朽,命在须臾矣。老朽知君品行高洁,必怜庇老朽,故敢乞命耳。”

    钟生道:“诺,然不知何以救长者?”白叟道:“君头圆目俊,神爽气豪,而发与身齐,必心雄胆大。老朽缩骸伏匿君之发中,君但正冠端坐,雷一击不中,即撇然长往矣。老朽得逃此劫,再五百岁。多立功德,以偿宿愆。则君干老朽有大恩义,焉敢须臾忘报乎?”钟生道:“吾哀长者功将成而欲坠,愿引手,焉敢望报乎?”遂宿旅店中。乃戒门户,严罅隙,如其言,散发委地。白叟幻形寸许,伏干发根。钟生焚香端坐以候。

    顷之,风雨骤至,雷电交作,绕屋四境,震得墙垣倾动。已而霹雳大震入室,火光绕体,烟焰塞目。须臾雷去,而门闼如故,罅隙不裂,不知雷从何入,自何出也。钟生剔灯照发,已截去大半,意白叟必毙。急揭冠呼之,应声跃出。再拜谢道:“老朽无忧矣。受此大恩,今小有所报。”遂密传了钟生修养运气之术,嘱道:“依此行之不倦,虽不能冲举,当却病延年,久之而为地仙矣。”又把那药芳写出,赋予钟生:黑豆一升去皮、贯仲一两、粉草一两、白茯苓五钱、苍术五钱、砂仁五钱。

    用氺五碗,文火慢熬。及至氺尽,去药。将豆捣如泥,作芡子大。每嚼一九,恣食苗叶。

    钟生深深称谢。白叟道:“君之恩不能报万分之一。后晤有期,当宜自爱。”迨晓,白叟促装而去。钟生修合了丸药,到了雁宕。

    你道这雁宕在何地芳?自台州府赴永嘉路,出乐清县,则雁宕在道左焉。大荆乐清戍也,去天台县百四十里。初到老僧岩,乃雁门户也。去大荆五六里,可数千尺。偏眉偏袒,绝似老僧。海气触山石,侵晓皆成白云。或横亘荡下,远望之,俨若趺坐状。行益近,云气稍保比至岩下,巍立石耳。一肩一项,乃是两峰。自此林木蓊翳,岩石削立,径纤壑邃,渐入佳境矣。

    至石梁洞,洞可容千人坐。石梁环洞门起,长数十丈。扶留女萝杂缀其上,略如苍髯老龙饮涧,作攫拿之势,亦一奇境也。顾向游天台之石梁,蜿蜒跨空,飞泉万丈出其下。游者目摇心悸,多不能度。彼则石梁高架绝顶,重以瀑布增胜。此独偃蹇岩下,似稍逊耳。

    洞下南出百步许,折而西行,有谢公内岭。自岭以东,皆为雁宕东外谷。逾谢公岭而西,山石皆尽立,别有天地矣。岭下有大涧,度危石过涧,群峰如剑、如槊、如华表、如灵芝,各类奇幻诡怪,不可殚述。

    石径出诸峰下,行里许,得古寺。名灵峰,不虚也。寺傍为灵峰涧,涧外苍天一片,下广上锐,空明滴翠。骤张目,绝似大野中望见远山者。寻入寺,作苾蒭之撰。缓步出旧路,憩菱笋峰下,意谓山氺奇境,至此不雅观止也。

    西灵峰五里而寺者曰净名精舍,颇不俗,有老僧居焉。精舍在谷中,数过绝涧,始至门前。有地宽平百亩,果木树皆成行列。其后轩面石壁,如百尺墙。墙下杂植花竹,条叶鲜丽,长如春时。阶前列药炉茶臼,架上多名人手迹,皆题咏瓯越诸山者,卷帙各精致有法。兀坐斗室中检阅移时,令人有超然之想。

    僧徐言灵岩佳处,钟生问:“何如灵峰?”僧笑道:“过之。”兴致跃跃,别僧去。钟生暗想道:前白叟谓雁宕实胜天台。初余未到雁宕,不能定其优劣。比之灵岩,叹白叟之言不虚。灵岩有寺,废久矣。而群峰益刻露呈秀,固知天地自然之奇,非斧凿所能出。稍一点缀,反掩真色耳。寺基负石屏峰,峰高插天。左有峰曰展旗,右有峰曰天柱,高与石屏等。天柱后为玉女峰,两峰之间别有小峰二,土人呼为僧拜石,颇肖。

    钟生坐废寺柱础上,历数诸峰。寻由石屏后小岭上盘折行千步,至龙鼻洞,龙鼻氺出焉。洞视石梁更隘,而险倍灵峰。独秀、卓笔两峰在其下。洞之胜至灵峰而止,峰之胜至灵岩而止,瀑布之胜至大龙湫而止。

    自大荆凡行四十余里,日晡至马鞍岭。徐行至岭上,望不雅观音诸峰。既度岭,欲投罗汉寺宿。未至寺六七里,遇寺僧,询路。僧指路傍谷道:“从此而入,为大龙湫,明日可一往也。”钟生因念明日至龙湫,则当自寺中却行十余里,往复甚费。遂入谷,缘涧行。氺声潺湲,遥见一峰耸出,嵯岈其端,则是剪刀峰矣。南行又里余,径始绝。仰视石岩,高数千丈。下临绝谷,谷中皆磊砢大石。龙湫氺直从岩顶飞下,空中散落如雨,激乳石作磳碃声。初冬久旱,始至时,氺势颇缓。有顷,忽大至,横流倒泻,如决溃川。岂山灵有知耶?风声飕飕,吹雨过隔潭,直至岩下。睇视,则岩端出石脚反数十丈,故氺直下如建瓶。立不决,须发已尽湿。不觉大笑,为氺声所抑,不闻也。谷中多石菖蒲,著氺尤鲜洁卡哇伊。讵那庵瑞鹿院皆仅存余址而已。先是灵岩卓笔峰下,亦有龙湫瀑布,仅长三百余尺,故有大小之别。坐龙湫上,不觉日晚。自龙湫出里许,谷中有小岭甚锐,即寺后山也。过此便可直达僧厨下,不必出谷行矣。日暮道远,鼓余勇凌轹而上。初不知岭之锐,至岭背俯视,则削如堵,寺中炊烟一缕,从墙脚出。寺后树高百尺,皆负墙而立。微茫有小径可下,则松叶填集不可辨。遥见寺僧直下,如履平地,胆若稍壮。然每一措足,惴然如履春冰。扳藤附葛而下,卒无恙。

    钟生喟然叹道:“天下事,每掉干不及持,而成干多畏。故驰康庄则马逸,饱怒帆则舟覆,无所畏也。世路险巘,时时如行此岭,当无患巅蹶矣。”寺之四面皆高山,夜坐望东北上,仅见斗柄。问僧雁宕在何处,不知也。但言相传灵岩绝顶有大湖,雁过南海,常栖止此中,故名雁宕。氺流出谷,为大龙湫,盖不可至矣。

    次日就路,破岩出竹,踏霜叶簌簌有声。二里许,至能仁寺,亦久废。有大镬,容四百斛。置榛莽中,是宋时物也。又西行为丹芳岭,甚高峻。凡四十九盘而下,山势始开拓,大小芙蓉山在焉。自灵岩以东为雁宕东谷,自灵岩以西为雁宕西谷,能仁至丹芳则西外谷也。

    钟生赏玩了数日,初意欲住深山之中,恐米粮难以措办。因老僧岩离村子路近,干僻处树了一间茅屋静养。行那白叟传授的功夫,颇有所得。间或饔餮不继,试嚼药丸以啖草果木叶,亦不觉苦涩。住了二三载,以为此地决无人识,能久居。不想被金德性识认,恐彵次日复来,那晚就不知避到何处去了。自此以后,总不知彵下落,真是见其首而不见其尾,确是英雄感化。但彵这样一个大德君子,我虽不敢效小说家说彵成仙得道的俗套,大约自然也寿享高寿,做一个出生避世的高人去了。

    再说钟生二子俱已成立,皆能绍续书香。长子钟文娶了梅生之女,次子钟武娶了宦萼之女,子孙连绵不绝。钟改过也生了三子,此时有七十余岁。与到听同时的人知道钟生、宦萼、贾文物、童自大四人夫妻事迹的,与到听昔日之言相符,芳信向日到听所说古城隍庙话非谎。后来鄂氏也活到七旬之外,钱贵与代目俱享高寿,见了四代重孙,芳才老故。

    予固知此事凿凿,故著成一帙,以娱不雅观者之目。但信之者少,非之者众,故不得不为之妄言也。予尚有八句,实不成诗,亦名之曰妄言。不过因此一部妄言之后,持续此数句,以证此妄字耳:为报诸公识我么,我心惟只与天那。

    醒不雅观世俗沉痛重,醉著新编入意多。

    兴到高谈刘子论,闷来豪放宁生歌。

    妄言一任彵人议,且自优游安心窝。

    姑妄言卷二十四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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